“烟草开花,关上暖房。”
“白杨开花,打开温室。”
可怕的是,只要按他的劝告去办,结果总是不错。
“椴树开花,收割牧草。”
六月的一个深夜,他在德米·德丰特纳尔那一侧的沙丘上吹风笛,捕鲭鱼的连一条鱼都没捕到。
“苔衣开花,开始种大麦。”
在一个低潮的夜晚,一辆满载海藻的大车在海角屋正对面的沙滩上翻了车。吉利亚特很可能害怕被送上法庭,因为他花了不少气力帮助车夫扶好了车,还亲自动手又把海藻装上车。
“青蛙露面,开始种瓜。”
附近有个小女孩长了虱子,吉利亚特到圣彼德港去了一趟,带回了一种药膏,给小女孩身上擦了擦。就这样,他除掉了小女孩身上的虱子。这证明,当初那虱子,就是吉利亚特给那个小女孩的。
“胡瓜鱼产卵,要当心寒热病。”
谁都知道有一种魔法可以让人长虱子。
“要盯住跟您打官司的邻居,提防他们耍诡计。要是让猪喝了热牛奶,那猪必死无疑。要是用韭葱擦一下奶牛的牙齿,那奶牛就再也不吃东西。”
吉利亚特有时去看井,要是目光邪恶,这可是很危险的。确实,有一天,圣彼德港附近的阿尔居隆有一口井的水变脏了。这口井的女主人对吉利亚特说:“瞧瞧这水。”她说着舀了满满一杯水给他看。吉利亚特承认说:“这水是很混浊。”善良的妇人一直存有疑心,对他说:“那请给我把井水治好吧。”吉利亚特问了她一些问题,如她家是不是有马厩,马厩里是不是有条阴沟,阴沟水是不是从井旁流过。善良的妇人回答是的。于是,吉利亚特走进马厩,修了修阴沟,给阴沟水改了个流向,井水也就又变干净了。在这个地方,人们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一口井本来就不坏,后来又好了,不明不白的;谁也不觉得这口井出毛病是很自然的事,结果很难让人不去相信,肯定是吉利亚特给这口井施了魔法。
“如果初六的天气跟初四或初五的相同,那么,这个月的天气,就会有十二分之九的日子跟初四一样,或十二分之十一的日子跟初五一样。”
有一次他去泽西岛,有人发现他住在阿勒尔街的圣克莱芒旅店。而“阿勒尔”,就是幽灵的意思。
“甜樱桃树开花时,要当心望月。”
在乡村里,人们往往搜索一个人的种种形迹;而把这些形迹全都凑在一起加以比较,便构成了那人的名声。
“六月不下雨,麦子必定抽白穗。要提防线虫病。”
有一次,吉利亚特流鼻血,碰巧给人看到了。这可就严重了。有一个到处旅行、几乎周游过全世界的船主说,在通古斯人那儿,所有巫师都流鼻血。一旦看到有人流鼻血,那就知道跟什么打交道了。不过,通情达理的人士指出,通古斯巫师身上的特征,有可能跟根西岛巫师的特征不完全是一致的。
“夏至一到,蓟草就开花。”
在一个叫圣米歇尔的小岛附近,有人看见吉利亚特在维德克兰大路旁乌利亚田舍的一块草地上停下脚步。他在草地上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便飞来一只乌鸦,过了一会儿,又飞来一只喜鹊。此事为当地一位要人所证实,这人后来当上了负责编撰国王采地新志的十二个官员之一。
“等白杨树长叶子,就不会结冰了。”
在哈梅尔,在过荆棘节的那二十来天里,有几位老太婆口气肯定地说,有一天清晨,听见一群燕子呼唤着吉利亚特,仿佛拂晓时诱鸟的笛声。
“当‘魔鬼衔’(5)开花时,就去收割冬稞麦。”
再补充一点,他向来不是个好人。
吉利亚特有时会在庄稼地或菜园旁停下脚步,站在农夫或园丁旁边,对他们说些神秘莫测的话:
一天,一个可怜的家伙打一头驴子。驴子就是不往前走。可怜的家伙用木鞋照着它的肚子猛踢了几下子,驴子倒了下去。吉利亚特急忙跑过去,想把驴子扶起来,可驴子已经死了。吉利亚特举手扇了那可怜的人一耳光。
“您敢肯定吉利亚特没有瞧过它?”
还有一天,吉利亚特看见一个男孩从一棵树上爬下来,手里抱着一窝刚刚出生、几乎没有一根毛的小翠鸟,他忙从男孩手中夺过小鸟,而且坏透了,又把小鸟送到了树上。
“我的天!”
有几个过路的人为这事指责他,可他只是指了指小翠鸟回到巢穴后那在树梢不停哀鸣的老雄鸟和雌鸟。他对鸟儿特别偏爱,而这恰是人们在一般情况下借以识别巫师的一个标志。
“它的油脂要比肉棒。”
孩子们都很高兴到悬崖上去捣海鸥和红斑鸫(6)的窝。他们捡回许多的鸟蛋,有蓝色的、黄色的和绿色的,用它们做成玫瑰花饰,放在壁炉门上作装饰。由于悬崖都很陡峭,有时脚一滑,孩子们一头摔下去,便送了命。世上没有比装饰着海鸟蛋的屏风更漂亮的东西了。可吉利亚特只知道变着法子做坏事:他冒着生命的危险,爬到海边的悬崖峭壁间,挂上一捆捆草,上面顶着旧草帽,总之悬上各式各样的稻草人,不让小鸟来筑窝,这样也就免得孩子们往那儿去了。
“噢,可的确还是很漂亮的。”
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的人差不多都恨吉利亚特。谁要是这样,都会遭人恨的。
“太肥了,我的邻居。”
“我的邻居,瞧,我有头漂亮的牛,是不是?”
人们对吉利亚特的看法还不是很固定。
像下面这样的交谈,是不时可以从两个农夫的嘴中听到的:
一般来说,人们认为他是个“马尔古”,可有人甚至认为他是个“刚比翁”。所谓“刚比翁”,就是女人和魔鬼生的儿子。
只有无知的人才不知道在英吉利海峡的海面上,最大的危险是奥克斯克利尼埃王。没有比他更可怖的海怪了。谁要是碰见他,那就会在圣米歇尔岛或别的岛之间翻船。他是个侏儒,身材矮小,而作为大王,耳朵自然是聋的。他知道所有淹死在大海中的人的名字,也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对海洋这座坟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的脑袋上面小下面大,粗短的身材,畸形的肚子,黏糊糊的,脑壳上布满了疙瘩,双腿短,胳膊长,脚像是鳍,手长着爪,一张宽大的脸呈绿色。这便是这位海王的形象。他的爪子长着蹼,鳍长着指甲。请大家想象一下一个长着人面的鱼怪。要想彻底除掉这个妖怪,必须驱邪祓魔,或把他钓住。不然,他便作怪。再也没有比见到他更让人惶惶不安了。在汹涌的海浪上,在迷茫的浓雾中,隐隐约约地可看到一个生物的轮廓:窄小的额头,塌陷的鼻子,扁平的耳朵,嘴巴大得出奇,里面缺了不少牙齿,海蓝色的下颌,人字形的眉毛,两只快活的大眼睛。当闪电呈铅色时,他浑身一片红,而当闪电是紫色时,他又成了灰白色。他长着一部显眼的硬胡子,湿淋淋的,修剪得方方正正,挂在披风似的肉膜上,上面缀着十四只贝壳,前后各七只。对那些贝壳的行家来说,这些贝壳确实不同寻常。奥克斯克利尼埃王只有在狂涛汹涌的海上才能看见。他是暴风雨凄惨的丑角。人们可以在浓雾、狂风和暴雨中看见他的形象。他的肚脐丑不忍睹。坚硬的鳞甲像马甲似的遮护着他的两肋。狂风掀起汹涌的海浪,像木匠铁刨中飞出的刨花般翻腾,而他就站立在浪峰上。他全身整个儿暴露在浪花之外,若远处看见遇难的船只,他那苍白的面孔便会为之一闪,露出隐约的微笑,一副狰狞疯狂的面目,跳起舞来。这真是邪恶的遭遇。在吉利亚特成为圣桑普森地区忧虑的对象之一的时期,最后见过奥克斯克利尼埃王的人都说这个海怪的披风上只有十三只贝壳了。十三只,这就更危险了。第十四只贝壳到哪儿去了?他是否送给什么人了?给谁了呢?谁也说不清,只好凭自己猜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住在哥代纳的吕班-马比埃先生,这个拥有八十处纳税地的大地主时刻准备发誓证实,他有一次在吉利亚特的手中看见了一只很奇特的贝壳。
如果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一连生了七个男孩,那第七个男孩子就叫“马尔古”。可千万不能再生出一个女孩,毁了这一帮男孩。
只有心怀恶意的人才会否认这三块石头和这座房子的存在。而这一切对吉利亚特都不利。
凡是马尔古,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必定印着一朵自然的百合花,因此而像法国的国王一样,拥有治愈瘰疬的能力。法国几乎到处都有马尔古,尤其在奥尔良地区。在加迪纳一带,每个村庄都有马尔古。只要马尔古给病人的创口上吹口气,或让病人摸一摸他身上的百合花,病也就治好了。尤其在圣礼拜五的夜晚,这方法特别奏效。十几年前,在加迪纳地区的奥尔姆村,有一个马尔古,绰号叫“英俊马尔古”,博斯一带的人都向他求医。他本身是个箍桶匠,名叫弗隆,有马有车。为了阻止他显圣迹,不得不出动了宪兵队。这个马尔古的百合花生在左乳下。其他马尔古的百合花生在别的部位。
这些事都有根有据,证据就是那三块石头至今还在那儿。要是谁怀疑,可以去看看那几块石头。就在石头附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房子,房子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收购死活牲畜、旧缆绳、铁、骨头和嚼烟。付款迅速,服务周到。
在泽西岛、奥利尼岛和根西岛,也都有马尔古。这恐怕是因为法兰西对诺曼底公国享有管辖权的缘故。不然,百合花又有什么用呢?
一些为人极为正直、说话绝对可信的人都口气肯定地说,看见吉利亚特在这几块石头附近跟一只癞蛤蟆说话。然而在根西岛从来没有蛤蟆;根西岛上有各种各样的水蛇,只有泽西岛上才有各种蛤蟆。那只蛤蟆恐怕是从泽西岛游到这儿跟吉利亚特交谈的。他们的谈话是友好的。
在英吉利海峡的小岛上,也有患瘰疬病的;这也就使马尔古变得不可缺少了。
在圣桑普森公路上,马尔代洛线一号的对面,有三块砌成阶梯状的石头。每块石头顶上都是平的,如今什么也没有,从前竖着一个十字架,要不就是竖着绞刑架。这几块石头都十分危险。
有一天,吉利亚特在海上洗澡,有几个人正好在场,他们说好像看到他身上有朵百合花。当别人问到他这个问题时,他只是笑笑,不作回答。有的时候,他笑起来也跟别的男人一样。打从这天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洗澡;要是洗澡,他也只是到那些危险、偏僻的地方去,恐怕还是在夜里,在月光下洗。大家自然都会觉得这事确实令人生疑。
有时人们看见他用一只水罐把水倒在地上,而水往地上一倒,便显出了魔鬼的形状。
那些硬是认为他是刚比翁亦即魔鬼儿子的人,显然是错了。他们应该知道,除了在德国,别的地方没有刚比翁。不过,五十年前,瓦尔和圣桑普森确实是块愚昧之地。
从种种迹象看,吉利亚特是在夜间行事。至少无人对此表示怀疑。
认为根西岛有魔鬼的儿子,显然是夸大事实。
“卡特琳”显然就是个萨拉古塞特女妖。
吉利亚特的确让人不安,可却正因为如此,有人才来向他求医。乡下人满怀恐惧地来找他,跟他谈自己的病痛。这种恐惧之中,也包含着信任;在乡下,医生越可疑,他开的药就越可靠。吉利亚特有自己的药,是那位已经故世的老妇人传给他的;谁来求药,他都给,但从不愿收钱。他用草药治疗疮疽;他的那些小药瓶里有一只装的药水专治寒热病。圣桑普森的化学家——在法国叫药剂师——认为那可能是金鸡纳煎剂。就连那些最不友好的人提起他的那些普通的药品时,也都真诚地认为吉利亚特对病人来说,确实是个相当好的魔鬼;不过,要是把他当马尔古,他就什么都听不进了;若哪个犯瘰疬病的求吉利亚特把百合花给他摸一摸,他二话不说,准是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来人拒之门外;至于显圣迹,这是他死活也不愿意做的事,对一个巫师来说,这就滑稽可笑了。要么不当巫师,要是巫师,就该干您的老本行。
“她可爱极了。”
在普遍都表示反感的情况下,也有一两个例外。克洛-朗代斯的朗代先生是圣彼德港教区的书记员,负责教区的文书以及出生、婚嫁和死亡的登记管理工作。这个朗代先生虚荣心十足,因为他是1485年被绞死的那位布列塔尼财政官皮埃尔·朗代的后代。一天,朗代先生在海里洗澡,离海岸太远了,眼看着就要溺死。吉利亚特连忙跳入海中,自己也差点儿淹死,但最终救起了朗代先生。打从这天后,朗代再也没有说过吉利亚特的坏话。有些人感到很奇怪,朗代回答他们说:“为什么非要我去杀一个于我无害,而且帮了我大忙的人呢?”这位教区的书记员是个没有偏见的人。他本人有一艘船,闲暇时常常以捕鱼作为乐趣;他从来没有见过不同寻常的东西,除了有一次他在月光下看到一位皮肤白皙的女子在水上跳跃,而且看得并不是那么真切。托尔代瓦尔的女巫莫托纳·加伊给了他一只常人挂在领带下驱邪的小袋子。他讥笑这只小袋子,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挂在了身上,当他脖子上挂着这玩意儿时,确实感到踏实多了。
“卡特琳怎么样?”
继朗代先生之后,有几个胆大的人不怕惹麻烦,竟然发现吉利亚特身上有不少可以为他开脱的地方,有着某些明显的优点,如生活俭朴,不沾烟酒。因此,他们有时甚至说他的好话:“他不喝酒,不抽烟,什么嚼烟、鼻烟,全都不沾。”
“风刮得太猛了。”
可是,当人还拥有别的优点的情况下,生活有节制才算是一个优点。
“是的!市场上不会有多少鱼了。”
总之,人们普遍讨厌吉利亚特。
“比今天好。”
不管怎么说,作为马尔古,吉利亚特还是可以做些好事的。在一个圣礼拜五的深夜,正是进行这种治疗的好时刻,不知是因为神的启示,或是互相约好的,反正岛上所有患瘰疬病的全都拥到了海角屋,一个个双手合十,带着可怜的烂疮,央求吉利亚特为他们医治。可他拒绝了。为此,大家都认为他为人邪恶。
“上星期去采海藻时天气很好。”
“我的天哪!他从比这根大柱子还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什么也没有伤着,真是奇了!”
这便是吉利亚特。
“他好了。”
姑娘们都觉得他丑。
“维赞·布洛瓦尔(这是个从房顶摔下来的瓦匠)身体怎么样?”
他并不丑。也许他长得还很英俊。从侧面看去,他身上有着某种古代蛮人的东西。安静的时候,他像图拉真圆柱(7)上的达契亚人。他长着纤瘦的小耳朵,没有耳垂,那模样,恰是耳力不凡的象征。在他的两只眼睛中间,有一条勇敢而又坚毅的男子汉才有的笔直的纹路,煞是威风。他的两个嘴角往下垂,这是辛酸的表现;他的额头线条清晰而高贵,双眼的瞳孔明亮,眼力很好,尽管由于常受波光的刺激,和所有渔人一样,眼睛一眨一眨,会一时模糊视线。他笑起来天真迷人。那一口牙齿,连最纯洁的象牙都无法相比。只是日晒风吹,使他差不多变成了黑人。跟海洋、风暴和黑夜打交道,不可能不受到惩罚;因此,三十岁的人,他看去就像四十五岁了。风和大海给了他一副阴暗的面具。
在另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人觉得就在加迪乌-洛克——那是两列岩石,每逢星期五,巫师、山羊和幽灵都到那儿去跳舞——附近听到了吉利亚特的声音,混杂在下面这样可怖的对话中:
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魔怪吉利亚特”。
他在跟谁说话,如果不是跟那个回答他问话的人?在我们看来,这似乎就是一个证据。
有一则印度寓言说:一天,梵天问大力神:“有什么比你更强大?”大力神回答道:“机智。”有一个中国谚语说:如果狮子同时又是猴子,那它有什么还不能做到呢?吉利亚特既不是狮子,又不是猴子,可他做出的事情足以印证上面说的中国谚语和印度寓言。他身材一般,力气平平,但机智能干,富有创造力,总是能找到办法,举起巨人才能举起的重量,完成大力士才能创造的奇迹。
“有!勇敢点儿!”
在他的身上,有着运动健将的灵活性;左右手运用自如,没有区别。
一个声音在岩顶大声答道:
他不打猎,但捕鱼。他放过鸟儿,但不放过鱼类。活该不会发声的生物倒霉!他是一个出色的游泳健将。
“有没有通道?”
孤独可以造就人或笨蛋。吉利亚特有着这两方面的表现。有时,人们看见他一副“呆呆的样子”,这在上面已经说过,大家会把他当做一个没有开化的蛮人。可有时,他却闪现出无比深邃的目光。古代的迦勒底就有过这种人;有时,牧人会一改混沌的状态,透出智慧之光,如同祅教僧侣。
吉利亚特就生活在巫术的氛围之中,这并不是没有深刻的原因的。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吉利亚特深更半夜在睡美人海岸一带独自架着一艘小船,有人听见他在问: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会读书写字的可怜人。他很可能正处于思想者和幻想者交界的地方。思想者是在索取,而幻想者却是在承受。孤独一旦落在单纯的人身上,在一定形式上会使他们变得复杂起来。他们会不知不觉地充满神圣的恐惧。吉利亚特的心灵所处的昏暗境地是由两种数量几乎相等但性质迥然不同的黑暗因素组成的:在他的心灵之内,是无知和虚弱;在他的心灵之外,则是神秘和无限。
令人遗憾的是,如今的国王已经再也没有这种才干了,确实,这种才干可以让人了解到教育的用途。
他经常攀登悬崖峭壁,不管刮风下雨,都奔波在各个岛屿之间,手头有什么船,就驾驶什么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冒着危险行进在最艰难的航道上。就这样,并不想得到什么好处,而仅仅是为了消遣,出于自己的爱好。久而久之,他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海上人。
博学而圣贤的雅克一世国王让人把这类女人全都活活熬成了汤,然后细细品尝,仅凭那汤的味道,就能说出“这是个女巫”或者“这不是”。
他天生就是个舵手。真正的舵手,不仅是在海面航行,更是在海底航行。波浪只是外表的问题,它因轮船所经之路的海底地形的高低起伏而变得错综复杂。看到吉利亚特驾船航行在诺曼底的浅滩上,穿梭于群岛的礁石之间,人们会觉得他的脑壳下似乎印着一张海底地形图。他无所不知,敢向一切挑战。
夜里,打雷的时候,要是看见有人飞翔在红色的云层里和战栗的空气中,那些人便是萨拉古塞特妖怪。有一位住在大密埃尔斯的女人跟他们很熟悉。一天晚上,十字街头有不少萨拉古塞特,这位女人大声吩咐一个不知该往哪条路走的大车夫:“向他们去问路吧,那些人乐善好施,很文明,别人有事,他们会细加指点的。”可以打赌,这个女人准是个女巫。
他熟悉海上的航标,比栖息在上面的鸬鹚还更熟悉。克勒、奥利岗德、特莱米和萨尔德莱特的四根航标之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但在他看来,那些难以察觉的差别却是那么清晰可辨,即使在雾里也同样是一清二楚。他一眼就能认出昂弗莱的椭圆形苹果标杆、鲁斯的三铁矛标杆、科尔贝特的白球标或隆格-皮埃尔的黑球标;而古贝的十字标与普拉特竖在泥地里的剑形标以及巴尔贝的锤形标与莫利纳的燕尾标,也丝毫不用为他担心,他决不会加以混淆的。
所谓“鸡鸣石”,就是梅苏利埃·杜·弗利先生家附近一块菜园里插立的一块大石头。这石头很受人注意。谁也不知道它竖在这儿干什么。在那儿,人们总听见一只看不见的鸡在鸣叫,这事情实在太让人不舒服了。后来,经过查证,它是一群萨拉古塞特妖怪竖在菜园里的,而萨拉古塞特纯粹是“罪孽”的代名词。
有一天,在根西岛举行的一次海上竞渡——人们称做赛船——中,他充分地表现出了罕见的海上本领。那天竞赛的难题是:独自驾驶一艘四帆船,从圣桑普森驶至一海里外的埃尔姆岛,再从埃尔姆岛驶回圣桑普森。单人驾一艘四帆船,只要是渔民,没有办不到的,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困难,可是问题出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船本身的问题,这是艘从前的那种又宽又重的大肚子帆船,为鹿特丹的式样,上个世纪的海员称之为“荷兰凸肚形帆船”。如今在海上,有时还能遇到这种旧式荷兰帆船,平底大肚皮,没有龙骨,取而代之的是左右舷上的两张翼帆,根据风向,降下这一张或那一张。其次是从埃尔姆返航时,要载一船石块,这样就复杂了。出发时空船,但返航时需满载。比赛的奖品为这艘帆船。事先说定,此船归优胜者所有。这艘凸肚形帆船曾经用做领航船;亲手组装并在二十年里一直驾驶这艘船的领航员是英吉利海峡体魄最为健壮的水手;他死后,没有找到能够驾驶这艘船的人选,因此而决定将该船当做比赛的奖品。这艘凸肚形帆船,虽然没有甲板,但也有它的优点,对一位善于驾船的水手来说是有诱惑力的。该船的桅标处在船首位置,从而增强了帆的动力。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桅杆不妨碍装载货物。船体十分坚固;虽然笨重,但很宽敞,经受得起外海上的大风大浪。实在是艘顶用的好船,所以竞争激烈。比赛是艰难的,但奖品也很棒。岛上最健壮的七八个渔人参加了竞赛。他们先后试航,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抵达埃尔姆岛。最后一位竞争选手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谁都知道他曾经在暴风雨中划桨渡过塞尔克岛和布莱克乌岛之间那个狭窄可怖的海峡。他半路上驾回凸肚形帆船,浑身大汗,说道:“这不可能。”这时,吉利亚特下了船,首先抓住桨,然后紧握主帆索,驾船驶往外海。他左手把舵,右手执着帆索,既不鲁莽地猛拉,也不放松;任帆索在索套中随风滑动,不偏不倚,牢牢地控制着主帆。就这样,三刻钟后到达了埃尔姆岛。尽管途中一阵猛烈的南风险些把船拦腰掀翻,但吉利亚特驾着装满石头的船,于三个小时后回到了圣桑普森。为了显示自己,他还斗胆地把埃尔姆岛上的一尊小铜炮也装进了船舱,每年11月5日,那岛上的人们都要鸣放这尊小炮,以欢呼吉伊·弗克斯的死。
贫穷与富足是相比较而言的。吉利亚特有田地,有一座房子,比起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他不是穷人。有一天,为了试探他,或许也是为了跟他套近乎,因为也有不少女人想嫁给有钱的魔鬼,有一位姑娘对吉利亚特说:“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老婆呢?”他回答说:“等鸡鸣石嫁人时我再要老婆。”
这里顺便提一句,吉伊·弗克斯已经死了两百六十年了;他的死带来的真是长久的欢乐。
有一次,岛里进行人口普查,问起他的职业时,他回答说:“当有鱼捕的时候,为渔民。”请您处在别人的位置上想一想,谁也不会喜欢这种回答的。
虽然船舱里多载了一尊吉伊·弗克斯的铜炮,而且船帆经受着猛烈的南风,但吉利亚特还是在船只超载、风力过大的情况下,把凸肚形帆船驶回,甚至可以说送回了圣桑普森。
有一次,他曾帮助托尔代瓦尔的女巫婆拖出陷在泥淖中的小车。那是个老巫婆,名叫莫托纳·加伊。
利蒂埃利大师傅看到这场面,惊叹道:“这才是一个勇敢的水手!”
他为什么常在夜晚去悬崖边散步,有时直至深夜呢?显然是去和夜间才在海边气雾中出现的坏人交谈。
说着,他把手伸给了吉利亚特。
人们说不准吉利亚特是否会施魔法,会制春药,会“在炉子里炼丹”。可他确有不少小瓶子。
下面我们还要谈到利蒂埃利大师傅。
其实,这只不过是迪林吉乌斯大夫于1679年在德国出版的一部研究大黄的论著。
荷兰凸肚形帆船奖给了吉利亚特。
但是,往往是人们不读的书会招来最猛烈的谴责。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就此作了判决,使之成为无可置疑的事实。
这次冒险并没有影响到他那个“魔怪”的绰号。
我们还是要说明一下,这部书如其书名所示,是用拉丁文写的。吉利亚特不会拉丁文,所以他是否读过此书,是难以说清的。
有几个人说这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吉利亚特在船里藏了一根野欧楂树枝。可这是无法证实的事。
尊敬的神父还在那些书中发现了一个确实恐怖危险的书名:《De Rhubar baro》(4)。
打从这天起,吉利亚特就只驾驶这艘凸肚形帆船。他出海捕鱼也是用这艘笨重的帆船。就在海角屋的墙下,有一个很好的小锚地,供他一个人使用,平常,他就把船停泊在那里。夜幕降临时,他便把渔网往肩头一扔,穿过园子,跨过石块砌的护墙,从一块块岩石上一路跳过去,最后跳上那艘凸肚形帆船,驶向大海。
至于对那个死了的女人留下来的他在念的那些书,人们都感到惶惶不安。尊敬的圣桑普森教区本堂神父雅克芒·埃洛德为那位死去的女人做葬礼时,曾进过那座房子,他从书脊上读到了这样一些书名:《洛兹埃词典》,伏尔泰的《老实人》,迪索的《就健康问题告民众书》。当年流亡到圣桑普森并隐居下来的一位法国绅士说:“肯定就是那个砍了德·朗巴尔公主脑袋的迪索。”
他总是能捕到很多鱼,可人们说那根野欧楂树枝一直挂在船上。欧楂树,很像枇杷树。谁也没有见过这根树枝,可大家都相信有这么一回事。
他从来不去教堂。他常在夜间出门,而且常和巫师说话。有一次,有人发现他神色惊诧地坐在草丛中。他经常光顾昂格莱斯的那座石棚和乡野四处的那些仙石。有人还口气肯定地说看见他彬彬有礼地向那块鸡鸣石致意。凡是给他送来的小鸟,他全都买下,然后把它们放了。对圣桑普森街上的那些居民,他是很有礼貌的,但总是有意绕路,不从街上走。他常去捕鱼,而且每次都有收获。每个星期天,他都在自己的园子里干活。他有一只风笛,是从路过根西岛的苏格兰士兵手中买来的。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刻,他常到海边的岩石上去玩。他往往做出一些手势,像是在播种似的。遇到这样一个人,您想要这地方对他怎么样呢?
他捕的鱼用不完,从来不卖,而是送给别人。
他为什么过着孤身的生活呢?海角屋像是一个检疫站,吉利亚特被人们隔离了起来;由此可见,问题很简单,人们一方面对他孤独一人感到大惊小怪,一方面又把他孤立起来,同时把他孤独的责任往他头上推。
穷苦人收下他送的鱼,但心里却因为那根欧楂树枝而怨恨他。这可是玩不得的。谁也不应该跟大海耍手腕。
还有别的原因。
他是渔人,但不仅仅是个捕鱼的。为了自我消遣,他本能地学会了三四种手艺。他既是木匠、铁匠、车匠和修船匠,还会做一点儿机械方面的事。谁也不像他那样修补车轮。他别出心裁,凡是捕鱼需要用的工具,他都自己造。在海角屋的一角,他有一个小煅炉和一个铁砧。他的帆船原来只有一只锚,他自己动手,又造了一只。这只锚棒极了,锚环力度相当,运转自如。吉利亚特无师自通,虽然没有人教过他铁匠手艺,但锚杆的尺寸做得不差丝毫,从而防止了滑锚。
我们已经说过,吉利亚特在教区不受人喜爱。人们对他反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原因很多。其一,如我们刚刚解释过的,是他居住的那座房子。其二,是他的来历。那个女人是何许人?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当地人不喜欢像是个谜似的外来人。再说,他身上穿的是工人的服装,可他虽然不算富有,却不用工作照样可以有吃有穿。此外,他的那座园子耕种得很成功,尽管秋分时节气候恶劣,照样能种出土豆。再就是放在木板上他经常读的那些厚厚的书。
他耐心地把船底包板上的铁钉全都换成木钉,这样包板的隙缝就不会生锈了。
就这样,他大大地增强了这艘凸肚形帆船的航海性能。有时,他驾着船,到舒塞或加斯盖这样的孤岛上住上一两个月。于是有人就会说:“瞧,吉利亚特不在了。”可他走并不会让任何人难过。
小吉利亚特还年轻,他的创伤很快愈合了。在他这个年龄,心灵的创伤也会治愈的。他的悲伤渐渐消失,与周围的大自然融成了一体,最终形成了一种诱惑,把他引向了万物,远离人世,一步步地把他的灵魂与孤独结合在一起。
对活下来的孩子来说,母亲的死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本来就性情孤僻,这下更变得不合群。于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沙漠。过去仅仅是与世隔绝,如今是一片空虚。两个人在一起,日子还凑合着能过。如今孤单一人,好像再也无法过下去了。结果便是放弃努力。这是绝望的初步表现。但后来,慢慢明白了所谓义务就是一系列的忍受。因此而正视生与死,直到最后屈服。可这是流血的屈服。
吉利亚特是个幻想者。因此,他既勇敢,又胆怯。他有着自己的见解。
那女人老了,孩子长大了。他们孤独地生活着,与外部断绝一切来往,两人相依为命。拿周围的人一句善意的话说,他们俩就像一只母狼和一只小狼,相互舔着。孩子成为少年,少年长大成人,而生命的枯皮必然脱落,母亲死了。她给孩子留下了塞尔让代的牧场、洛克科莱斯佩尔的一份田产以及那间海角屋。据正式的财产清单记载,另外还留下了“一百金畿尼,放在一只长袜里”。屋子的家具还算齐全,总共有两只橡木柜、两张床、六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以及一套必需的器皿。在一块长条木板上,还摆着几本书;房子的一角,放着一只根本就不稀奇的箱子,清点财产时肯定已经被打开过。这是一只阿拉伯式的褐色皮箱,钉有铜钉和锡制的星形装饰,里面装着一整套崭新的女人服装,全为敦刻尔克漂亮的细纱棉布料,包括衬衣和裙子,还有成套的丝绸连衣裙,附有死者亲笔写的一张纸条:等你结婚时,送给你妻子。
也许在吉利亚特身上,兼有幻觉和幻象者的成分。无论是马丁这样的农夫,还是亨利四世这样的国王,都会受幻觉纠缠。未知往往给人的精神带来惊奇。黑暗中闪现的一道裂缝会突然让人看见看不见的东西,紧接着重又闭合。这种幻象有时具有改变人的力量;它们能把一个赶骆驼的变成穆罕默德,把一个牧羊女变成圣女贞德。孤独往往造成某些崇高的幻觉。这就像是燃烧的荆棘发出的烟雾。人的精神由此而经受了神秘的震颤,使大夫上升为通灵者,诗人跃变为预言家。于是才有了贺烈山、塞得隆、翁勃斯这些圣地,有了咀嚼卡斯达利亚月桂产生的醉意、比齐翁月降临的神启;才产生了多多纳的珀利阿斯、德尔斐的斐墨诺埃、列巴代的特洛福尼厄斯、凯巴尔的以西结、第比斯的哲罗姆。幻觉之境往往使人深受重压,使人恍惚麻木。神圣的麻木确是存在的。托钵僧的重负是他的幻觉,一如白痴的负担是他的甲状腺肿。路德在维藤贝格的顶楼里与魔鬼对话,帕斯卡用他书房的屏风遮掩地狱,黑人奥比亚和白面神博苏姆交谈,这都是同一现象,只是通过人的大脑时,因力度和维度不同,大脑感受有别罢了。路德和帕斯卡是伟大的,而且永远是伟大的;奥比亚则是拙笨的。
那位在根西岛被叫做吉利亚特的女人,也许就是这样一簇青草。
吉利亚特既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卑下。他是个想入非非的人。仅此而已。
她恐怕就是法国人。火山喷射起乱石,而革命则是把人抛向四方。许多家庭因此而流落远方,一个个离乡背井,妻离子散,像是从天上掉下来,有的落到德国,有的落到英国,还有的落到美国。他们令当地人感到很惊诧。这些陌生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那边正在冒烟的维苏威火山喷出来的。人们于是给这些陨石,给这些被赶出家园、被命运抛弃的落难之人起了一个个名字,称他们为流亡者、难民或冒险家。要是他们留下来,大家可以容忍;要是他们走,大家也高兴。一般来说,这都是些绝对无害的人,与导致他们被放逐的事变毫无关联,至少女人们如此,他们无怨无恨,身不由己地被抛弃,感到无比惊慌。他们只得尽可能再一次落脚生根。他们未曾伤害过任何人,实在不明白落到自己头上的命运。我曾见过一次地雷爆炸,一簇可怜的青草被抛向了空中。法国大革命比任何爆炸都猛烈,多少人被抛向了远方。
他对自然的看法有点儿怪诞。
总而言之,她属于那种来历不明的人。
在无比清澈的海水中,吉利亚特常常无意中发现一些相当大的动物,形状各异,都属水母类,一出了水,宛若柔软的水晶,扔进海里,遂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跟海水一样的色彩,一样透明,仿佛消失了一般。据此,吉利亚特得出结论,既然海水里生活着透明的生物,那空气中也很可能同样生活着透明的生物。鸟类不是空气中的居民,它们是两栖动物。吉利亚特不相信大气是虚空的。他说:既然大海是充盈的,为何大气就是虚空的呢?像空气那样颜色的生物会在光照中消失,不被我们的目光所见;谁能向我们证明空气中就没有生物?根据类推法,空气中恐怕会有它自己的鱼,就像大海中有它的鱼一样;空气中的鱼应该是透明的,这是造物主的先见之明,是对我们和对它们的一种恩泽;它们让阳光穿透自己的身体,不留下任何影子,不显出任何轮廓,这样也就不为我们所知,我们也无法捕住它们。吉利亚特设想,如果人们能把地球上的大气吸干,像在池塘里捕鱼那样在空气中捕鱼,那准会发现众多奇特的生命。在幻想中,他还认为,这样一来,许多东西也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房子随便修了修,凑合可以住人。只有天气很恶劣的季节,卧房里才漏水。房子只有一个底层和一个阁楼。底层分成三间,两间睡觉用,一间吃饭用。有一架梯子直通阁楼。那女人自己做饭,并教孩子念书。她从不去教堂。为此,人们经过各方面的考虑,最后断定她为法国人。“什么地方”都不去,这可是很糟糕的。
幻想,实为处于模糊状态的思想,与睡眠毗连,但界线分明,互不混淆。大气中居住有透明的生物,这是未知的开端;但跨出这一步,便出现了可能的世界的广阔通道。里面,有别的生物,有别的现象。这绝不是超自然主义,而是无穷的大自然隐秘的延伸。吉利亚特处在这种劳神的慵散状态——这便是他的存在——之中,实在是一个奇特的观察家。他甚至去观察睡眠。睡眠与可能的世界——我们也称之为不算真实的世界——相交。夜世界也是一个世界。作为夜的存在,夜也是一个宇宙。在高达十五古里(8)的大气柱的压迫下,人的物质机体到晚上时便疲乏不堪,累得躺下,要睡觉,要休息;肉眼随之闭合了;于是,在昏昏沉沉但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麻木的头脑中,睁开了别的眼睛;未知出现了。未知世界的那些渺茫的事物变成了人的邻居,或许是因为有了真正的交流,或许是因为未知世界的遥远居民中有一个粗鲁的幻想者;空中那些模糊难辨的生命仿佛跑来观察我们,对我们这些地球上的生命感到好奇;新创的幽灵或上或下,朝我们而来,在一片暮霭中走到我们身边;就在幽灵观望我们之际,与我们不同的一种生命在聚合,在分散,这是由我们本身和别的东西组合而成的生命;于是,睡眠中的人,既不是完全的通灵者,也不是绝对没有意识,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些怪诞的动物、奇特的草木、狰狞或扮着笑脸的苍白的幽灵,看到了那些鬼魂、魔面、妖影、蛇怪,看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没有月亮的月光,在黑暗中肢解的怪物,在深重的混沌中生长、缩小的生命,在冥界中游荡的影子。所有这一切神秘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梦,它不过是接近看不见的现实的途径。梦是黑夜的水族馆。
那女人靠她的那一点儿土地生活。她有一头好奶牛,可以生产黄油。还有菜豆、卷心菜和叫做金坠的土豆。她和别的女人一样,“防风草论车卖,葱头论百卖,蚕豆论升卖”。可她从不上市场去,而是委托圣桑普森的古贝尔·法利奥来出售她收获的农产品。据法利奥记的账,他有一次就替她卖了十二斗“三月白薯”,那是最早上市的白薯。
吉利亚特就是这样幻想。
她不仅仅是把房子买下来,而且还和孩子住了进去;在他们住进去之后,房子也就安静了下来。当地人说:“这座房子终于有了它想要的主人。”魔鬼也不闹了。在破晓时分,人们再也听不到那儿的鬼叫声。除了那个好女人在晚间点的蜡烛发出的亮光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光亮。巫婆的蜡烛抵过魔鬼的火炬。对这一解释,众人是满意的。
在这一带,传说有个女人在大革命快结束时带着一个小孩在根西岛住了下来。她是个英国人,要不就是法国人。按照根西人的发音和乡下人的拼写,她的姓为吉利亚特。她独自拉扯着那个孩子。有的说,那个孩子是她的侄子,有的说是她的儿子,有的说是她的孙子,还有的说什么都不是。她身边有点儿钱,总之勉强能过个清苦的日子。她在塞尔让代买了一块牧场,又在洛盖纳附近的洛克科莱斯佩尔买了一小块耕地。在那个时期,海角屋正在闹鬼,已经三十年没有人住。整座房子在慢慢坍塌。由于海水经常拍打,小园子已经不能生产什么。除了夜间吓人的声响和闪光之外,这座房子还有特别可怖的东西:要是晚上在壁炉上放一团毛线、几根织衣针和一大盘汤,第二天清晨便会发现汤被喝光了,盘子空空的,还会看到一副织好的独指手套。这座房子,加上屋里的魔鬼,卖价只有几英镑。那个女人买下了它,显然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或者贪图便宜。
倘若今天去寻找乌梅海湾吉利亚特的房子、园子以及他停泊那艘凸肚形帆船的小锚地,那是白费力气。海角屋已经不复存在。这座屋子所在的那个小半岛早已被采石工人的铁镐扒平,一车车地装上经营岩石、花岗石生意的商人的轮船,然后拉走,变成了都城里的码头、教堂和宫殿。这座礁岩的山峰早已经搬到伦敦去了。
还是来谈吉利亚特。
一座座悬崖在海上延伸,高低起伏,布满裂缝和锯齿,可谓真正的小山脉;举目望去,人们会顿生巨人观望科尔迪利埃尔山脉的感觉。当地的方言把这些小山脉叫做“大浮石”。这些“大浮石”形状各异。有的像脊柱,每一块岩石都是一块脊骨;有的似鱼骨;还有的宛如正在喝水的鳄鱼。
在海角屋所在的那块“大浮石”的尽端,有一块庞大的岩石,乌梅的渔民称之为“兽角”。这块巨岩状若金字塔,尽管不是很高,但颇似泽西岛的那座尖塔。涨潮时,海水便将巨岩与“大浮石”分开,“兽角”便孤零零地兀立海中。落潮时,可顺一条由岩石组成的地峡爬到那兽角石上去。这块巨岩的奇特之处,就在于靠大海的一侧,宛如一把由海浪雕凿、经雨水琢磨而成的天然座椅。它实在是隐伏的危险。人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被它美丽的景象所吸引,来到它的身边;而且如根西岛上的人所说的那样,往往“因为贪看”,而在那儿流连忘返;总之,有什么东西把你挽留住。辽阔的海平线上,有着某种魔力。这把椅子主动请人入座;它在临海的悬崖峭壁间形成了一个壁龛;要爬上去并不困难,大海不仅在岩石间雕凿了这把座椅,而且还提供了方便,在椅子下方设置了一级级平石铺就的阶梯;凡是深渊,都有这股殷勤的劲儿,它们如此客气,可要当心才是;座椅在引诱着人们,人们登高入座;坐在那儿,谁都感到舒适,座位是花岗石的,由海浪雕琢而成,呈圆形,两边有两块弯曲的石头作扶手,仿佛是特意准备的,靠背就是那面高耸的石壁。人们仰首望去,除了赞叹之外,决不会想到攀登的困难;坐在这把石椅上,便自然而然地会进入忘我的境界。整个大海映入眼帘,远处,船只来来往往,人们可以一任目光随着船帆远去,直至消失在加斯盖岛后浑圆的洋面上。就这样,人们尽情地眺望,欣赏,赞叹不已,感受着和风细浪的轻抚。在卡宴岛,有一种蝙蝠,能主动地轻轻扇动着那黑色的翅膀,催你在黑暗中渐渐入睡;这海风就像无形的蝙蝠,当它不进行破坏的时候,便催人入眠。人们观赏着大海,静听着风声,感到被一阵令人迷醉的睡意裹挟而去。当双目充溢着美景与光明的时刻,阖眼入睡,那真是美妙无比。人们突然惊醒,可为时已晚。潮水渐渐往上涨。海水包围了整座岩石。
根西岛最后一次火烧巫师是在1647年。该市专门有一个广场用于执行火刑,地点就在博尔达热十字路口。在1565—1700年,这个广场共烧死十一个巫师。一般来说,这些罪人都是认罪的。人们往往用酷刑帮助他们招供。博尔达热十字路口还为社会和宗教效过别的力。在玛丽·都铎时代,在这里还烧死过不少胡格诺教徒,其中有一位母亲和她的两个女儿;这位母亲名叫佩洛迪娜·玛茜。两个女儿中有一位当时还怀有身孕。她在柴堆的火炭上生了孩子。有报道说:“她的肚子烧裂了。”从母腹中露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新生儿最后滚到了火堆外边;一个名叫乌斯的人捡起了孩子。可虔诚的天主教徒、大法官埃利伊·戈斯朗又把他扔进了火堆。
完了。
在根西岛,最不稀罕的,莫过于巫师了。尽管已经到了十九世纪,他们照旧在某些教区里干他们那套营生。有的做法实在是罪恶的勾当。他们熔炼黄金,半夜里采集草药,斜眼看别人的牲畜。人家上门求治,他们便让人带来一瓶瓶所谓的病液,只听得他们振振有词地低声念道:“此液惨矣。”在1857年3月,有一位巫师在一位病人的“液体”中发现了七个魔鬼。这些人令人惧怕,也确实很可怕。最近就有一位巫师为一位面包师傅和“他的烤面包炉”施展魔法。另一位居心不良,精心封印一个个空信封,里边“什么也没有”。还有一位竟然在自家的一块台板上放着三个标有B字样的瓶子。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均得到查证。有的巫师乐于助人,只要两三个畿尼(2)就能为你治病。他们滚倒在床上,呼天叫地。就在他们这样乱扭乱喊的时候,你会说:“嗬,我一点儿病也没有了。”还有的只要把一块手巾缠在你的身上,就能为你包治百病。方法如此简单,人们不禁感到奇怪,怎么谁都没有想到呢?在上个世纪,根西岛的宫廷把巫师全都送上干柴堆,把他们通通烧死。如今,他们只受八个星期的监禁:四个星期只给清水和面包,四个星期关在单人牢房。“诗神喜欢轮换交替”(3)。
涨潮的大海,是一座可怖的碉堡。
这座房子名叫“海角屋”。它坐落在海角的尽头。那海角是一块像舌头一样伸出的陆地或岩石,在乌梅天堂湾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锚地。那里水很深。海角屋孤零零地处在海角的尖顶端,仿佛是在小岛的外边,只有很小的一块土地,勉强可以建立一个小园子。在圣桑普森港和乌梅天堂湾之间,有一座很大的山冈,山冈上耸立着一座布满常春藤的塔楼,叫做瓦尔堡或大天使堡,所以从圣桑普森,根本就看不见海角屋。
开始时,潮水令人难以察觉地慢慢上涨,可突然间会变得凶猛无比。当海潮遇到岩石,便会怒不可遏,卷起狂浪。在这冲击着礁石的海浪中,谁也不可能游过去。不少水性不凡的人也都淹死在海角屋的兽角石前。
吉利亚特的住宅曾经闹过鬼,后来不再闹了,但却因此而更让人疑惑。谁都知道,倘若在闹鬼的住宅住进巫师,魔鬼会觉得这房子看守得已经相当不错,便对巫师以礼相待,不再上门打扰,除非像请医生一样请他上门。
在某些地方某个时刻观赏大海,那是要人命的,就像在某些时候去看一个女人,会丢了性命。
这类事情都已成为历史,但这一带的老人还在说,过去,诺曼底群岛的天主教徒比胡格诺教徒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魔鬼打交道。原因何在,我们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一小部分人从前深受魔鬼骚扰之苦。魔鬼特别喜欢天主教徒,总是想方设法同他们来往,由此而让人以为魔鬼恐怕是天主教徒,而不是新教徒。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亲密举止之一,就是常在深夜里,趁丈夫已经睡熟,妻子半睡半醒的时候,去天主教徒夫妇的床笫拜访。由此而产生了不少误会。巴杜伊就认为伏尔泰便是这样生出来的。这绝对不是离奇的胡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人人皆知,在驱魔咒语的“关于夜间之误会与魔鬼的播种”(1)一节中有叙述。在上世纪末,这类事情在圣埃利埃泛滥一时,恐怕是对革命罪恶的惩罚。革命过激产生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不管怎么说,在深夜视线模糊,人们熟睡的时刻,魔鬼有可能来访,这使许多信奉正教的女子感到为难。生出一个伏尔泰来,可不是件开心的事。有一个女子心神不宁,便去请教她的忏悔神父,问有没有办法能及时澄清这种误会。忏悔神父回答道:“要想确定您面对的是魔鬼还是丈夫,请摸一摸对方的额头,若发现有角,那就肯定是……”“肯定是什么?”女人问道。
从前住在根西岛上的人把这个由海浪在岩石上雕凿而成的壁龛称做吉尔德-霍尔姆-乌尔(Gild-Holm-'Ur)座椅或吉德尔姆尔(kidormur)座椅。据说这是个克尔特语词,可是懂克尔特语的人看不明白,而懂法语的人却知道它的意思:“谁睡着,谁就死。”乡民们就是这么解释的。
海峡的诺曼底渔民出海时,由于魔鬼作怪,造成种种幻境,只得百般小心谨慎。他们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圣·马克鲁就住在奥利尼和加斯盖岛之间海面的一块名叫奥尔塔克的方形巨礁上,从前的许多老水手都信誓旦旦地说经常远远地望见他坐在巨礁上读着一部书。因此,从奥尔塔克前经过时,水手们总是三番五次地下跪行礼,直到有一天,传说被消除,真相大白。他们发现,而且今日也终于明白了奥尔塔克礁上居住的不是一位圣神,而是一个魔鬼。这个魔鬼名叫若克墨斯,他狡猾异常,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让人奉作圣·马克鲁。再说,教会也有被蒙骗的时候。拉古赫尔、奥利贝尔和托比埃尔这几个魔鬼就一直被尊作圣神,直到745年,扎迦利教皇有所察觉,才把它们逐出门外。像这样清除魔鬼,确实很有必要,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有识破魔鬼的不凡能力。
除了“谁睡着,谁就死”这个解释之外,还有1819年的一种解释,我想是阿代纳斯先生在《阿尔莫利干人》中作的解释,人们尽可以在两种解释中作出选择。据那位尊敬的克尔特学者,Gild-Holm-'Ur的意思为:群鸟栖息地。
乡间和海边的居民,一遇到闹鬼的地方,便不安宁。无论是英国的群岛,还是法国的海滨,凡英吉利海峡的居民,对魔鬼都有极为精确的概念。在地球的各个角落都有魔鬼的使者。毫无疑问,伯尔菲戈尔是地狱派驻法国的大使,于特金常驻意大利,贝利尔在土耳其,塔缪兹出使西班牙,马尔迪纳在瑞士,玛侬在英国。撒旦是群魔之王。撒旦·恺撒,他的宫廷组织严密,大衮为御膳大臣,苏格尔·贝诺特为太监总管,阿斯摩代为赌场庄家,戈巴尔为戏院老板,维尔德莱为司仪长,尼巴斯是小丑,学识渊博、无所不知的鬼学大师维埃鲁斯称尼巴斯为“滑稽的模仿高手”。
奥利尼岛上还有另一把类似的座椅,叫做“修士椅”,被海浪制作得那么完美,岩石上有一处恰好往外凸,真是浑然天成,仿佛大海殷勤待客,给你递上一把椅子,供你歇脚。
房子和人一样,会变成尸体。只要有人迷信,就可以将房子毁灭。于是,它成了恐怖的所在。这种死亡了的房子,在英吉利海峡的诸岛上并不少见。
每逢高潮时,大海上便再也不见吉尔德-霍尔姆-乌尔座椅。海水把它彻底淹没了。
首先是他的住宅是一座“闹鬼”的房屋。在泽西或根西岛上,无论在乡村还是在城市,当您经过某个寥无人迹的偏僻的角落或穿过某条居民拥挤的街道,您都可能会碰到一幢门窗被封死了的房子,冬青树枝堵着大门;布满铁钉的木板像令人恶心的膏药似的封着底层的窗户;楼上各层的窗户说开不开,说关又不关,所有窗格都钉着木条,可玻璃全都破碎了。如果房子有个院子的话,那里边肯定杂草丛生,周围的护墙也是坍塌大半,若有花园,准是长满了荨麻、荆棘和毒芹;里边还可看到稀有的昆虫。烟囱自然张着裂缝,房顶倒塌;从房间里望去,全都像是散了架;木头腐烂,石头发霉。墙壁上挂着脱落的墙纸。在上面,您可以细细地观赏一番以前流行的墙纸式样,帝政时代的狮身鹰头鹰翼怪兽图,督政府时期的月牙形褶裥以及路易十六时代的小圆柱和短石柱。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粘满了苍蝇,显示出蜘蛛的无比恬静。有时,还能在地板上看到一只破碎的罐子。这就是一座“闹鬼”的房子。魔鬼总是深夜上门。
吉尔德-霍尔姆-乌尔座椅与海角屋毗邻。吉利亚特对它很熟悉,经常坐在上面。他常去那儿。是在那儿沉思吗?不。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他常在幻想。他可从不曾遭受潮水的突然袭击。
吉利亚特住在圣桑普森教区。他在这里并不让人喜欢。关于这一点,确也有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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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为拉丁文。
他久久地伫立着,一动不动,看着那个名字、那一双小小的脚印和白雪,接着若有所思地继续向前走去。
(2) 英国旧金币,值21先令。——译者
他叫吉利亚特。
(3) 原文为拉丁文。
这正是他的名字。
(4) 拉丁文:《大黄论》。——译者
他毫无往前赶的冲动,片刻后,他来到了菜园拐角处的那簇栎树旁。此时,他已经忘记了那位消失的女子,如果这时海面上跃出一只鼠海豚,或从灌木丛中飞出一只红喉雀,他的目光很可能会盯着那只鼠海豚或红喉雀,继续走他的路。可他恰巧就在这时往下看了一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位年轻的姑娘刚刚停下脚步的地方。地面上印着两只小小的脚迹,就在旁边的雪地上,他看到了她方才写的几个字:吉利亚特。
(5) “魔鬼衔”(mors du diable),为一种山萝卜。——译者
突然,在一家菜园拐角处的一簇绿栎树的附近,在一个名叫“矮舍”的地方,她猛地转过头来。这个动作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她停下脚步,仿佛在打量着他,片刻后弯下腰。那男人觉得她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了点儿什么。接着,她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脚步更快了,但又一次转过头来,嫣然一笑,旋即消失在路的左侧通往藤堡的那条绿篱小径中。当她第二次回头时,那位男人认出了她,原来是当地的一位迷人的姑娘,名叫戴吕施特。
(6) 原文为mauves,疑为mauvis之误。——译者
这个圣诞节的早晨,从圣彼德港通往瓦尔的海边的路上,白茫茫一片。雪从半夜一直下到黎明。九点钟光景,太阳刚刚升起不久,还没有到英格兰教徒和美以美会教徒分别去圣桑普森教堂和埃尔达小教堂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在这两个教堂钟楼之间的整个一段路上,只有三个行人:一个小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三个行人相互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之间显然没有丝毫的联系。小孩八岁左右,不时停住脚步,好奇地瞧着雪。男人在女人后面走着,相隔百来步。他和那位女人一样,都是朝圣桑普森方向走。男人还年轻,像是个工人或水手的模样。他一身平常的装束,着一件褐色粗呢上衣和一条带有防水护套的裤子。像是在表明虽然时值节庆,他并不上哪一家教堂去。他脚穿厚厚的粗皮鞋,鞋底布满粗大的钉子,在雪上留下的印迹好似牢房的锁印,而不像人的足迹。那个行路的女人却明显是一身上教堂的打扮:身披一件宽大的絮棉黑绸斗篷,里衬一条合身的长裙,爱尔兰毛葛面料,阔条纹,红白相间,煞是俏丽,若再配上一双红袜子,准会被当做巴黎女郎。她径直向前走去,显得自由、轻捷、充满活力,看她的步履,好像还没有经受过生活的磨难,想必还是个少女。她体态婀娜、飘逸,标志着青春期最美妙的过渡时刻,在童年的暮霭中透出了青春的晨曦。可那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她。
(7) 罗马皇帝图拉真在公元106—113年修建的纪念碑,为一座罗马多利安式大理石圆柱。饰带上的浅浮雕描写图拉真在达契亚的两次战役。——译者
在根西岛,182×年的圣诞节是个非凡的日子。那一天下了雪。在英吉利海峡的诸岛,结冰的冬天是值得纪念的,而下雪则是件轰动的大事。
(8) 一古里约合四千米。——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