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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们会祷告吗?”

“是……是啊!”小卓吞吞吐吐地回答神父,亚诺则在一旁没出声。

“会。”亚诺答。

“所以你们俩是兄弟啊!”

“我……我还不会。”小卓在一旁低声说。

亚诺转过头去看着他,眼神中尽是责备。

“那就叫你哥哥教你。”神父对他说,“你们可以向圣母祷告噢!跟我来!安禾,你帮我带个话给师傅,那边有些石头……”

“跟他一样。”小卓终于开了口,“我也姓艾斯坦优。”

神父的声音越来越微眇。两个男孩站在主祭坛前等着。

小卓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千万别跟人家说自己姓彭,他那个锅匠父亲知道了会大发雷霆的,但他也不能随母姓。反正,他一直都不需要跟任何人说自己姓什么呀!为什么这位神父偏偏要问他的姓氏?见他一直不回话,神父紧盯着他不放,坚持等他做出回应。

“我们祷告的时候也要跪下来吗?”小卓在亚诺耳边低声问道。

“你姓什么呀?”

亚诺默默看着小卓刚才指指点点的身影,这时候,小卓盯着主祭坛前铺着红缎的祷告台,亚诺却抓着他的手臂。

“我是卓安,但是大家都叫我小卓。”

“你看,那些人不但跪在地上,“他指着教堂内那些教友,“而且,他们还在祷告。”

“我是亚诺·艾斯坦优。”

“那你呢?”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神父问。

“我不是来祷告的,我是来跟我的母亲说话的。你跟你母亲说话的时候,不需要跪下来吧?”

亚诺的视线顺着神父指引的方向,看到了一尊体积很小、造型简单的女子石雕像,有个孩子坐在她的右肩上,她的脚下则踩着一艘木船。她的双眼微张,神态安详。那是他的母亲!

小卓望着亚诺。没有,他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跪下来。

“你们要看的圣母就在那儿!”他朝着主祭坛方向指去。

“可是,神父并没有说我们可以和圣母说话啊!他只说我们可以祷告……”

神父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凝视着亚诺。

“那你就不要跟神父说就好啦!你如果在神父面前提这件事的话,我就跟他说你骗人,你根本不是我弟弟。”

“神父,这两个男孩想看看圣母。”

于是,小卓乖乖跟在亚诺身边,默默欣赏着教堂内部那些装饰用的船只。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艘船。他不禁纳闷,这些船只能不能浮在水面上。一定可以的;否则,他们制造这些船只干什么?或许,他可以带着其中一艘船到海边,然后……

安禾向神父微微鞠了躬,神父则亲切地跟安禾握了手。

亚诺的目光始终不离那尊石雕像。他要跟她说些什么呢?天上的飞鸟是否把他的讯息传递给她了呢?他曾经告诉过飞鸟,他爱她,他曾经这样说过好多次了。

“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呀,安禾?”神父低声问着,目光却看向安禾身边的两位男孩。

“我父亲跟我说过,虽然把我带大的人是那个阿拉伯女人,但是,我什么话都不能跟她说,因为大家都说阿拉伯人不能上天堂。”亚诺继续喃喃低语,“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一切都是玛格丽妲惹的祸。”

到了主祭坛前,有位身材清瘦的神父朝着他们走过来。小卓赶紧躲到亚诺身后。

亚诺注视着圣母。她身边围绕着好多燃烧中的蜡烛。微风轻轻拂过那尊石雕像。

每次贾孟娜姑妈带着孩子从教堂回到家之后,总会强迫他跪在卧房的十字架前面祷告。

“艾碧芭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如果你看见她了,请你告诉她,我也很爱她。虽然她是个阿拉伯女人,但是,你应该不会因为我爱她就不高兴吧?对不对?”

“他们在祷告。”亚诺答道。

昏暗的教堂内,微风轻轻吹拂着,在数十支烛光映照下,亚诺看着那尊小小的石雕像,她的双唇逐渐漾起笑容。

“他们在干什么啊?”小卓凑在亚诺耳边问。

“小卓!”他赶紧叫身边的好友。

就在三人正要前往主祭坛时,小卓指了指几个跪在地上的人。当他们从这些人身旁走过时,两个男孩对他们的喃喃自语好奇不已。

“什么?”

“我们走吧!”安禾轻声说。

亚诺指着圣母像,可是现在她的双唇……或许她不希望别人看见她微笑?说不定这是个秘密。

走在安禾身后的亚诺,总算对小卓露出了笑容。跨进圣母教堂大门之后,亚诺和小卓停了一下,直到双眼适应了教堂内的昏暗才继续往前走。教堂内弥漫着蜡烛和熏香的气味。亚诺想起教堂外那些又高又细的石柱,相较之下,教堂内的石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低矮、方正,而且粗壮多了。教堂内唯一的光线来自墙上那几扇狭窄、细长的窗子。

“什么事啊?”小卓追问。

“当然有。”安禾边走边回应。

“没事,没什么!”

“你有母亲吗?”亚诺突然这样问道。

“你们已经祷告了吗?”

两个男孩跟着他走到教堂入口处,小卓睁大了眼睛,亚诺却低着头。

安禾和神父的突然出现把两人吓了一跳。

“当然啰!”安禾呵呵笑着,“她是海上圣母,也是我的圣母。我父亲是船员。”安禾神情骄傲地说着,“你们跟我来吧!”

“是的。”亚诺答道。

少年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很诚恳。亚诺点点头,接着问他:“你……你认识她吗?”

“我……我还没有。”小卓愧疚地低着头。

“你们想去看圣母啊?”

“我就知道!”神父慈祥地摸了摸小卓的头,“你呢?你祷告了什么?”

男子摸了摸亚诺的头,身影逐渐消失在通往海边的路上。亚诺和小卓乖乖跟着那个叫作安禾的少年,不过当少年盯着他们看的时候,两人羞赧地垂下眉眼。

“《圣母经》。”亚诺回答。

“唉……等一下!”男子把两个男孩叫住,“我还得回去干活儿。”说着,他看看那些正在石头堆里敲敲打打的工人。“安禾!”他对着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年大喊,于是,少年立刻跑了过来,“你带这两个孩子去教堂。你跟神父说,他们要看圣母。”

“啊!好美的祷告辞啊!好了,我们走吧!”接着,神父带着两人走到教堂门口。

“我们进去吧?”他对小卓说道。

“神父!”已经走出教堂门外的亚诺突然问,“我们可以再回来吗?”

亚诺咧嘴笑了,却难掩内心的紧张情绪。他转过头去看着小卓。

神父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当然可以啦!圣母最喜欢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去看她了。”

“当然可以,不过,我希望你们下次来的时候,你弟弟已经学会祷告了。”小卓一脸严肃地点着头,神父则在他两颊上轻拍了几下,“你们随时都可以再来,”神父补上一句,“这里永远欢迎你们!”

是不是小孩子都不能单独进教堂呢?亚诺自忖。是不是必须有父母陪同?圣乔美教堂的神父到底是怎么说的?

安禾开始往石堆方向走去。亚诺和小卓在他后面跟着。

“你要看圣母吗?”那位男子笑着反问小男孩。

“现在呢?你们俩要去哪里?”安禾回头问他们,两个男孩对看了一眼,耸耸肩,“你们不能去工地的,万一被师傅看见了……”

“我可以去看她吗?”亚诺问他。

“就是那个背着大石头的人吗?”亚诺打断了安禾的话。

亚诺静静望着那位搬运大石头的男子。那人依然满身大汗,喘个不停,他看着进行中的教堂工程,脸上露出微笑。

“噢!才不是。”安禾笑着答道,“那个是雷蒙,他是个大力士。大力士就是海边的搬运工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把海边的货物搬到商人的仓库去,或是把仓库的存货搬到海边……还有,他们有时候也在海边帮商船装货和卸货。”

海上圣母教堂的教友们,不分贫富,大家同心为圣母奉献,虽然缺乏教会和王室的支持,他们并未因此而泄气,一再向教会当局申请改建许可,经过多次努力之后,申请通过,于是海上圣母教堂动工了。这座由人民所建、为人民而建的教堂,就在预定为主祭坛的位置立下了基石。而这座教堂和其他由教会主导兴建的教堂不同之处在于:富人出钱,穷人出力。从开始动工、立下了基石那一刻开始,由教友和城市代表组成的委员会,每年必须定期在公证人陪同之下拜见教区长,将教堂的所有钥匙交给这位教区最高领袖。

“所以,他们并不是帮圣母教堂工作啰?”亚诺问道。

巴塞罗那沿海区变成富庶繁荣的小区之后,对那些富有阔气的商人和贵族来说,那座原本为渔民和穷人而盖的罗马式小教堂,显然太狭小、太寒酸了。然而,当时的巴塞罗那教会和王室却将所有资源投注在大教堂的重建上。

“噢……他们为教堂做的事比任何人都要多。”面带笑容的安禾耐心解释着,“他们都是穷人,虽然没有钱,但是对圣母教堂奉献得比任何人都来得多。因为没有能力捐钱资助教堂工程,所以,大力士公会做了承诺,他们会义务将蒙居克山区采石场的石头搬运到教堂工地。他们就把大石块背在背上……”安禾幽幽地看着前方,“走了大老远的路程,把一块需要好几个人才搬得动的大石头背到这里来。”

随着时代的演变,不仅这座海沙建造的小教堂逐渐远离了海岸线,这座不断扩张的城市也被迫开始往城外发展,因为巴塞罗那的新兴资产阶级已经在罗马城墙内找不到落脚之处了。最后,资产阶级选择往巴塞罗那东边发展,因为那一带是港口通往城区必经之地。在这个新兴区域,就在那条海洋街上,银匠们开始进驻,陆续迁入的还有货币交易商、棉商、肉铺、面包坊、酒商、奶酪制造商、制帽师傅、铸剑师傅,以及许多其他领域的工匠。这一带也盖了一座谷物市场,可供外地来的商人在此住宿,而位于圣母教堂后方的波恩广场,后来也成了比武、马术的表演场域。不过,进驻这个新兴沿海区的不只是富有的工匠师傅,许多贵族也搬到这里来了,从波恩广场延伸而下的蒙卡塔尔街上,逐渐盖起一幢幢宽敞豪华的宅邸。

亚诺还记得那位大力士放在地上的大石头。

正在建造海上圣母教堂的巴塞罗那沿海区,早在加罗温王朝时期,在古罗马城墙外渐渐发展成巴塞罗那的郊区。起初,这一带只是渔民、搬运工人以及穷人聚居的小区。当时就已经有一座小教堂,叫作海沙圣母玛丽亚教堂,所在的地点据说就是303年圣埃拉莉亚的殉道之处。那座小小的海沙圣母玛丽亚教堂,得此名称,就因为教堂主要以巴塞罗那海滩上的细沙建造而成,然而,随着海岸地形改变,城市港口也随之转移到另一边的海岸线上,这一带的港口逐渐失去主导优势。后来,海沙圣母玛丽亚教堂改名为海上圣母教堂,因为,就算教堂已经离海岸线较远了,这一带的百姓还是靠海维生,“海上圣母”这个名称算是最贴切的了。

“所以,他们当然是为圣母教堂工作的人!”安禾以坚定的语气说,“他们的贡献比任何人都要多!好了,你们自己去玩吧!”于是,安禾又回工地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