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越城堡大门时，谁都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地方。
亚诺没等爱丽诺收拾好所有家当，当天傍晚趁着8月暑气渐消，随即启程返回巴塞罗那。他和当初移居城堡时一样，还是租了一辆马车运送行李。
“我们为什么要跟她一起住呢？”返乡途中，海儿突然这样问。
于是，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能跟国王作对呀，海儿！我们如果不跟她住，谁都不知道王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爱丽诺，你到底签不签名？”
海儿沉默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海儿与爱丽诺冷眼对望。
“所以你才提出这么优厚的条件？”
“她也是吗？”
“不是……这个嘛……也算是！但是，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农奴们着想，不希望她拿这件事做文章。理论上，国王确实同意我们收取租税作为生活的费用，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收税金，即使有也少得可怜。她如果去找国王投诉，说我执意断了租税的来源，国王若是被惹恼了，说不定会撤销我签署的文件。”
“是的。”
“国王？国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也跟我们住在一起吗？”她拿着羽毛笔指着亚诺后面的卓安和海儿。
“你应该知道的，许多年前，国王曾经颁布诏书，对农奴提出极尽严苛的要求，他甚至很无情地对待当年将城市献给他的地方望族。教会和贵族还要求制定法律严罚逃跑的农奴……他也照办了。”
爱丽诺看了看亚诺身后。那个女孩是在微笑吧？
“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啊……”
“那栋房子够大，我难得会见到你一面。这就是最好的保证。你的日子过得越好，我的麻烦就越少。这样的保证够不够好啊？我能做到的就是这样了。”
“国王也是个贵族啊！海儿……他只是个排名最前面的贵族罢了。”
“谁能向我保证你刚刚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她抬头看着亚诺，突然这么一问。
那天晚上，他们在蒙卡塔尔城外的一座农庄过夜。亚诺很慷慨地付了一大笔住宿费给农庄主人。隔天，大家起了个大早，趁着艳阳高照之前，赶路回到了巴塞罗那。
爱丽诺走到大桌旁，拿起羽毛笔，然后倾身看着桌上的文件。
“状况实在太糟糕啦，吉良！”大伙儿互相寒暄、闲聊片刻之后，主仆俩终于有机会独处，“整个王国的现况比我们想象的更惨！当地的真实状况根本不会传到城里，必须亲自去看看农民的处境才知道，那种惨状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你签了名，然后到巴塞罗那去住蒙卡塔尔街上的大宅邸，根本不需要收租税。你会有足够的钱可以花。”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预防措施了。”吉良这个回应，可把亚诺吓了一大跳，“目前的情况已经深陷危机，而且老早以前就出现迹象了。这一点，我们以前也曾经聊过的。我们的货币在货币市场里持续贬值，但是国王并没有采取任何对策，而我们在加泰罗尼亚却必须承受完全不合理的兑换率。政府目前的财务负债情形是巴塞罗那建城以来最严重的，老百姓在这里存钱已经没有利润可言，大家纷纷把钱转往其他更可靠的地方去了。”
“我为什么要签名？你突然撤销了这些废耕土地的合约，我们连租税都没得收了！”
“那么，我们的状况呢？”
“签下你的名字！”他把文件递给妻子。
“还好，我们不受影响。在国外的比萨、佛罗伦萨，甚至在热那亚，这些地方的货币市场还算健全。”这时候，主仆俩沉默了好一会儿。“贾斯堤欧已经宣布破产了！”吉良突然这样说，“他的苦日子开始了！”
最后这句话在亚诺脑海里萦绕不去。“我就去找国王讨回公道！”贵族们一再出言恐吓他。他自认一定可以解决贵族对他的恶意攻讦，但是，他看了看自己刚刚签署的文件。如果他的妻子爱丽诺，这位出身王室的国王养女，如果她也联合其他贵族一起对付他的话……
亚诺想起了这位货币兑换商，圆圆胖胖的身材，总是满身大汗，态度相当随和。
“你是我丈夫啊！”她扯着尖锐的嗓门大叫。这件事她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千百回，她不能留在这里，但是也不能回王宫。亚诺露出不悦的神情。“你如果就这样走了，你如果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爱丽诺继续说，“我就去找国王讨回公道！”
“他怎么了？”
“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好了——你一直缠着我不放，到底用意何在？”
“他太大意了！客户纷纷要求提领存款，他根本应付不来。”
“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大家都瞧不起我的地方，又是什么居心？”
“他手上的资金够吗？”
“你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应该是不够吧！”
亚诺签署完文件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爱丽诺。这还是夫妇俩婚后第一次交谈。亚诺并没有站起来。
8月29日那天，国王率军风光登陆马约卡，被击溃的暴君贝德罗随即从伊比萨落魄窜逃。8月底，爱丽诺回到巴塞罗那，艾斯坦优一家人正式迁入蒙卡塔尔街上的大宅邸，包括原先不愿同住的吉良。两个月之后，国王公开宣布将蒙普城堡交给一位亚拉岗贵族。做此宣布的前一天，国王贝德罗三世派遣的特使到亚诺的铺子要求借贷。贷款到手之后，国王立即收回将城堡交给亚拉岗贵族的决定，亚诺得以继续拥有蒙普城堡。
爱丽诺怒气冲冲地走下楼。亚诺在客厅里，他坐在大桌旁，正忙着签署解除其名下遭滥用或废耕农地的合约的文件。“签完这些文件，我就会离开这里！”他这样告诉卓安。海儿和卓安这时候就站在亚诺身后，默默看着他签字。
又过了两个月，宣布破产已经六个月的贾斯堤欧，在他位于坎维斯广场的兑换铺子前被斩首示众。城里所有兑换商被迫到场观看。亚诺亲眼目睹了贾斯堤欧的头颅被刽子手狠狠砍下来。他也想和其他人一样紧闭双眼，只是他实在做不到。他必须亲眼看着这一幕。这血淋淋的一幕足为警惕，当一股鲜血从断头台上汩汩流下时，他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谨慎经营的原则。
你休想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