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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桅杆竖起来了

我重新设计了复式滑车,把前桅吊到了甲板上。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工程,第三天,我吊起前桅,准备放进桅座里。我对着那块木头又是锯,又是砍,终于凿好了桅座。我和莫德都很开心。可是繁重的工作和半死不活的海狼,仍然使我们忧虑不已。

我们收起镣铐,但是依然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坏事,所以我们干活时,心里总是很焦虑。

海狼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有时,他能慢慢地说几句,但有时,他突然会说不出话来。他的头痛也更严重了。但他充分利用自己的思考能力,创造了一种新的交流方式:用手捏一下表示“是”,捏两下表示“不是”。一天黄昏后,他再也无法说话了,只能用捏手来回答问题。

海狼虽然还有强者的气魄,但是他的肉体限制了他。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发挥他的强力了。虽然他的精神依旧强悍,可肉体却渐渐死亡。等待他的,将是永远的黑暗。

冬天来了,海豹们都南迁了。我不得不顶风冒雪地工作,起早贪黑,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进。

接着,他不再说话了。

我把前桅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又在上面安好绳索、支索、升降索。

“那我以后不笑了。这几天,我感到我身体的左半边时不时地失去知觉,可能也要瘫了吧。”

我忙着弄前桅时,莫德正在补帆。她总是在我忙碌的时候,丢掉手里的活来帮我。帆布很重,她用的是水手们的掌皮和三棱水手针。很快,她的手就起了泡。除了帮我之外,她还要做饭和照顾病人。

“你知道你笑得很恐怖吗?”我得为莫德着想,因为她要经常照顾他。

星期五,我准备竖起桅杆。我把横桁的复式滑车拉上绞盘,再固定好,接着,将人字吊也拉上了绞盘。只绞了几下,桅杆就直立起来,离开了甲板。莫德在一旁兴奋地鼓掌,可是不到一会儿,她发现了问题。“没有对准桅座上的孔,还要重来吗?”

他又怪笑起来,吓了莫德一跳。

我得意地一笑,松开一根横桁的导引线,拉紧另一根,桅杆便完全吊在了甲板的正中。可是仍然没有对准,莫德很失望。这时,我又放松了复式滑车,拉紧人字吊滑车绳,桅杆的底部正好对着桅座的孔。我教莫德如何放下桅杆,就跑到桅座底部去了。

一天晚上,我们正和海狼聊天,他说:“你可以拿掉镣铐了。我瘫了,跑不了了。”

我朝莫德叫了一声,她放下桅杆,但桅杆扭动起来,偏离了桅座。我没有气馁,让莫德停止下降,自己则跑回甲板上。我用一个钩子,把复式滑车固定在桅杆上。接着,我吩咐莫德拉紧绳子,自己又回到桅座底部。这次很成功,桅杆的四边和桅座孔的四边慢慢重合了。莫德转动着绞盘,桅杆又降下一些。她用复式滑车作了调整,转动着绞盘,桅杆终于插进了桅座里。

我和莫德离开了,各干各的活。渐渐地,我们体会到了上天的报应。

我欢呼起来,莫德也跑下来。我们凝望着对方,双手自然地握在一起,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

接着,他狂笑起来,把身子转向左边,不想和我们说话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说。

然而他不同意,“胡说,只不过是我的高级神经中心没有被触及罢了。如果我连思想也没了,那我就死了。我不相信灵魂。”

“真是奇迹,你把它从水里吊了起来,吊到空中,又放进了预定的位置。你真是个超人。”

“这倒挺像灵魂的。”

“超人还发明了许多东西呢。”我高兴地说。

“好像是。可恶的是,我的思想还很活跃,但我渐渐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到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我虽然活着,却没有力量。”

突然,莫德说:“有东西烧着了。”

“还有运动神经中枢。”我提醒道。

我们赶紧跑出去,浓烟从猎手舱里冒了出来,是海狼!

他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一辈子都没生过病,现在脑子却出了问题。是瘤或是癌,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shì)着我的脑子,攻击着我的神经中枢。”

“他还没死。”我嘟囔着。

“那只是症状,不是病因。”我说。

舱里烟很大,我害怕海狼会突然跳起来,一手钳住我的喉咙。我想逃跑,但我又想到了莫德,想到刚才开心的一幕。我知道我不能逃回去。我鼓起勇气,来到海狼的床边。我被烟呛得透不过气来。我伸手摸了摸海狼,他只轻微地动了动。我摸了摸他的毛毯底下,没有火。我一下子蒙了,不知如何是好。我被桌子撞了一下,猛然醒悟了:一个不能动弹的人,要是放火的话,也只能在他身边放。

“是脑子,头痛引起的。”

我回到海狼身边,莫德也在那儿。

“你知道你哪儿出问题了吗?”我问。

“快到上面去。”我下令。

他耸耸左肩,右肩还是没有动。

“但是,书呆子……”她声音哑哑的。

他又是一阵怪笑,“因为活着,我就要做最大的酵母,就要吃掉你,但是现在……”

“求你了,求你了!”我恳求她。

“为什么?”我问。

莫德顺从地离开了。我突然想到,烟雾这么大,她要是迷路了,那可怎么办?果然,她迷路了,在后间的墙上摸来摸去,我只好又拉又拽地把她送上甲板。她只是有些眩晕,一会儿就好了。我又回到舱里。

他继续说:“太可惜了,书呆子。我本想先干掉你的。”

我确定火源一定在海狼身边,便伸手在他的毛毯里摸起来,一个滚烫的东西落到我的手背上。找到了!原来,他用左手点着了上铺底下的草垫。然而垫子很潮湿,又是从下面被点着的,没有空气,所以一直在冒烟。

“这是海狼最后一次表演了。”他说,“我瘫了,不能行动了。不过只瘫了一边。”他知道我看见他的左腿在动。

我从上铺拉下垫子。垫子碰到空气,一下子着起大火。我赶紧扑灭火,跑回甲板上,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他的脸一半在笑,而另一半却毫无表情。

几桶水就把火扑灭了。不到十分钟,浓烟也消散了。莫德下来了,海狼还在昏迷,不过他一会儿就醒了。他做了个手势,要纸和笔。

“又在装!”我很气愤。

“请别打扰我,我在笑呢。”他写道。

他回答:“知道,更糟的是右边全都瘫了,包括手和腿。”

“我还是一块酵母。”他又写道。

“你知道自己右耳聋了吗?”

“我很高兴,但你只有一丁点儿了。”我说。

莫德立刻赶来找我。我来到海狼的床边,先捂住他的左耳,试探着和他说话,可是他没有反应。我放开手,问:

“谢谢。你想想看,在我死之前,我还会小很多吧。”海狼写着。

第二次发病给海狼带来了更严重的残疾。他的右耳失聪了,这还是莫德发现的。莫德那天去给他送饭,他正向左侧睡着。莫德和他说话,却得不到回应。直到他把压在枕头上的左耳抬起来,才听到莫德的话。

“可是,我还活着,书呆子。”他写着,最后字迹模糊起来,“我现在的思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排除了一切干扰。我在这里,然而又超越了这里。”

我们搬回船上,占据了原来海狼的房舱,并在厨房里做起饭来。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搬得正是时候。而那些桅杆和人字吊还在那儿,预示着我们将要启程。

他的话就像来自墓地的黑夜。他的灵魂依然闪耀着,可是还能闪耀多久?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