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他比你好。”我真是疯了，竟然敢说这样的话，“他具有高尚的人格，而你没有。没有理想，没有幻想，你什么都没有。”
“你看琼森，书呆子。”海狼说，“他按照正义、诚实那些幻想来行动，公然反抗我。对此，你有何感想？”
海狼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说：“说得对，书呆子。我同意传道者的观点：活狗胜过死了的狮子。所以，我唯一的信条是有用，这是为了生存。这个叫琼森的酵母，等到化为乌有后，只是一粒尘埃，但那时，我还活着。”
“你和大副要对我做的事，船长。”
他突然一跃而起，像野兽一样，猛然跳了过去，扑向琼森。琼森无力抵抗，勉强护住了肚子和头，可海狼还是将一记重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琼森用力吐出一口气，险些摔倒。
“什么？”海狼凶狠地喊着。
后来的场面更加惨烈。琼森顽强地抵抗着，但是他根本无法抵挡海狼，更何况还有一个大副。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但是他的人格精神促使他继续战斗下去。
“我知道，船长。”
这种残忍的场面快使我发狂了！我想逃出去，却被海狼一下子扔到房舱的角落里。
“你可知道，像你这样说我和我的杂货铺，后果会怎样？”海狼问。
“好好欣赏，书呆子。”他嘲笑我，“我们毁掉的只是他的肉体，可不会伤及他的灵魂呀！”
这时，我才发现，约翰森站在一旁，凶神恶煞地看着琼森。他的眼下一片乌黑，是前两天被琼森揍的。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次殴打，实际上只进行了10分钟，却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海狼和大副对这个可怜的人拳打脚踢，等他跌倒了，扶起他接着打。琼森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耳朵、鼻孔以及嘴巴血流不止。他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们还在用脚踹他。
“我说的都是实话，船长。”琼森没有违背船上的规矩，每一句后面都加了一个“船长”。
“行了。”海狼说。
“所以你就到处宣扬这件事？”
大副仍然不肯停下。海狼只得强行阻止他，把他推到一边。
“是的，那件雨衣一点儿都不好，船长。”
“把门打开。”海狼命令道。
“琼森。”海狼不再和他绕圈子了，直奔主题，“我听说你对那套雨衣抱怨很大呀！”
琼森像垃圾一样被他们拖到了甲板上。他的血流到了一个舵手的脚上，那舵手却一动不动，这个人正是和琼森同艇的路易斯。
“我不怕。”琼森黑黑的脸上露出怒容，“我说话慢，是因为离家的时间没有你这么久。你讨厌我，是因为我太像一个人。这就是理由，船长。”
令人震惊的是，利奇竟然不等船长的命令，便飞快地爬上甲板，为琼森包扎。这时的琼森已经完全变了样，脸肿得很高，都不像一张人脸了。
“说呀！”海狼催促他，“不要怕我发火。”
等利奇擅自为琼森包扎完后，他站在厨房的左侧，气愤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他紧握拳头，声嘶力竭地骂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你——”琼森仍以迟缓的声音回答着。
“你不会有好报应的，海狼！你只配下地狱，你这个恶魔，杀人犯！”
“就这个？”海狼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些鼻音。
谁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海狼叫骂。水手们惊恐地挤在水手舱前，猎手们也涌出来了，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倒不是因为利奇的恶骂，而是竟敢有人公开对海狼宣战，这好像是不可能的。我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孩子的胆量了。
“知道，也不知道，船长。”琼森缓慢地说，“我工作做得很好。对此，大副知道，你也知道，船长。所以我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利奇的谴（qiǎn）责十分猛烈，海狼的整个灵魂都被拉出来示众了。刚开始，他的谴责还是义正词严的，后来由于精疲力竭，他渐渐胡言乱语起来。
“好吧，琼森。你这该死的，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海狼安静地望着利奇，仿佛很好奇。他为这个生命的狂躁和跳跃而激动兴奋。每个人都以为海狼会发威，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利奇。
“船长，我叫琼森。”水手勇敢地纠正他。
利奇仍旧大骂着。这时，马格里奇从厨房里溜了出来，他准是犯傻了，居然回过头来，对利奇说：
“扬森。”他说。
“这话真难听！”
但是话说回来，那时，我以为琼森只是羞涩而已，并没有想到他是在焦虑。约翰森离他不远；海狼坐在一张离他3米远的座椅上。大家静默了一分钟，海狼首先打破了沉默。
利奇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厨子刚说完，就被利奇打翻在地。
我照做了，转过头后，发现琼森眼里闪现出不安的光，可是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知道，琼森一开始就明白将要发生的事，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老天爷，救命！救命！”厨子大声呼叫着。
海狼对我说：“把门和窗户都关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像一场紧张戏剧的幕间喜剧，消除了船上的紧张气氛。猎手们和水手们都大笑起来，我也暗暗地有些高兴。海狼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好奇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他好像在默默地观察和思考，竭力探究更多的关于生命的发现。
我根本不知道琼森所抱怨的那件事，所以被突然发生的一切吓了一跳。当时，我正和海狼讨论着哈姆雷特。约翰森带着琼森来到海狼的房舱，琼森的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暴力的狂欢只不过刚开了个头。下午，猎手斯莫克和亨德森打了起来，舱里响起了枪声。两人都受了伤，因为他们不服从狩猎前不许打斗的命令，海狼就把两个人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为两人包扎了伤口，“手术”没有麻醉药，只能用烈酒代替。
马格里奇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密探，他想通过告密，重新获得海狼的信赖。于是，他把琼森的随口怨言报告给海狼。琼森大概是在船上的杂货铺里买了一套雨衣，发现衣服的质量太差，便四处抱怨。每一艘捕猎船上，都有一个这样的水手衣物柜。这是一种小型的杂货铺，卖些水手们的生活必需品。水手们不拿薪水，而是从各自的小艇捕猎的海豹皮中抽取提成。因此，他们买东西的钱都将从以后的狩猎收入中扣除。
接着，水手舱里也发生了打斗，是由琼森挨打引发的，好像一派把另一派打败了。再后来是大副约翰森和拉蒂默，两人因为大副的鼾声而打起来。大副受到了嘲弄，但是他一睡着，又鼾声大作，弄得全舱下半夜都无法入睡。
这一天又过去了，我亲眼目睹了一幕幕惨剧。暴力像瘟疫一样，感染了船上所有的人。仇恨仿佛草原上的荒草，一点儿小火苗，就能使整个草原烧成一片火海。而这些，都源于海狼。
一整天的暴力打斗使我大为震惊。这与我先前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人们之间充满了仇恨，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觉得海狼的酵母哲学可能更适合解释生命。想到这儿，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的我，只是恶魔号上的小跑腿。我和这艘船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刻在他们身上的烙印，也逐渐刻到了我身上。
该怎么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