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他问我灵魂是什么、彼岸是什么这些关于人生的哲理问题。我真不知道怎样用语言来表达这些抽象的东西。
“那是你的事。你要看管好自己的东西。把钱乱放,被偷了活该。再说,你也犯了罪,因为是你用钱袋引诱了厨子,使他的灵魂被打入地狱。”
“那你相信什么?”我反问。
“我该怎么拿回来?”我不甘心。
“我相信生命是一团混乱。”海狼不假思索地说,“就像酵(jiào)母,乱作一团。为了生存,大的吞小的,强的吃弱的,运气好的吃得多,如此而已。”
我将事情说了一遍。他微笑地听着,然后说:“厨子顺手牵羊,你就把这件事当作教训好了。你要学会生存。”
他不耐烦地朝正在弄绳索的水手挥挥手,“看吧,那些家伙为肚子而生活,为生活而吃饱肚子。到头来一切都会结束,不会有什么结果。”
“怎么被偷的?”他问。
“他们还有梦!”我插嘴说,“光辉灿烂的梦——”
“我的钱被偷了,船长。”我又说。
“梦见的是好吃的。”他说。
“叫我‘船长’。”他纠正我。
“还有——”
当海狼一个人在甲板上徘徊时,我走上前去,对他说:“我的钱被偷了。”
“只有好吃的。运气好些的,可以满足自己更大的胃口。”海狼的语气更加严酷,却十分认真,“你看,他们的梦想是可以顺利航行,可以找到宝藏,可以升职——总之就是可以得到更好的地位,然后去奴役别人,让别人去工作。我、你和他们一样。我现在吃他们,你也在吃他们。想想你以前过的生活,可以不流一滴汗就能衣食无忧。你靠着你父亲的钱过活,强占其他人的劳动成果。你和政府的那帮家伙们一样,主宰着别人的生活,就像奴隶主一样。”
显然这个人并非只有蛮力和勇武,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我一下子胆大起来,决定将自己丢钱的事说出来。
“这是毫不相干的事情。”我高声说。
我很难把这些书和海狼联系起来。我不确定他是否看过这些书,但是在整理被褥时,我在他的被窝里找到了一本《白朗宁诗集》。书里有铅笔画过的痕迹,书里还夹着画满几何图形、列着数学计算式的纸。
“不。”此时,他语言犀利,目光冷酷,“像猪一样贪吃,这就是生活。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些实事,但是你所吃的可以救活几十个穷人的性命。是那些穷人造出了食物,可是他们自己根本吃不到。你想回到陆地上,然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你留在船上,因为这是我的地盘。我可以提携(xié)你,也可以打死你。我现在可以一拳把你送上西天,因为你是弱者。这样,你还能永生吗?其实我们在乎的都是现在的生活,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吗……”
之后,我又碰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一天,我去打扫海狼的房间,发现他有一个摆满书的书架。那里有文学著作、科学著作,也有天文学、物理学的经典作品,还有好多语法书。当看到一本《纯正英语》时,我禁不住笑了。
“因为你更凶狠!”我忍不住吐出这句话。
这天早晨,我又经历了一件难堪的事。我洗完盘子之后,就去倒炉渣。当时,海狼和亨德森正站在舵轮旁交谈。我把炉渣迎风倒了出去,炉渣却被风刮到了海狼和亨德森的身上。海狼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要不是我逃得快,估计还得挨一脚。但是这一脚就够我受了。我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但是,为什么我比你凶狠?”他接着问下去,“只因为我这块酵母比你大!你明白吗?”
这段插曲暂时告一段落,我重新开始了工作。听说海狼要利用风把船吹到西南海面。他希望赶上东北的贸易风,靠那股持续不断的风力,向南拐到热带,驶往亚洲海岸,再转向北方,完成他的日本之旅。
“我明白我没有指望了。”我为自己辩解道。
因为跑得太快了,加上膝盖的伤还没好,我一下子跌坐在楼梯口。厨子仍然对我不依不饶,说了些尖酸的话来挖苦我。
“是的。”他说,“因为活动就是生活,要是不活动,也就没有指望了。可是——在这儿——虽然是没有原因的,我们需要生命和活动,这是生命的本质。没有这个,生命就不复存在。你的生命是活的,而且你想永远地活下去,但这只是一个贪婪的梦罢了。”
“听着,书呆子!”他眼露凶光,嘴巴哼哼着,“你的鼻子想被打扁吗?我本来就是贼,你得知道怎么防范我,钱没了就是你自己的错。下回再来问这种事,你就等着去死吧!我要好好修理你。”他握紧拳头向我扑来,我立刻跑出厨房。
他转过身,来到舱楼的楼梯口,问我:
这一天充满了不幸。我从厨房里拿回烤干的衣服,换下了厨子的那套。我记得口袋里除了零钱外,应该还有180块钱。但是现在,除了几个小银币,口袋里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对厨子提起这件事,却得到了蛮横凶狠的回答。
“厨子从你那儿拿了多少钱?”
一夜没睡,我觉得疲惫不堪。马格里奇5点半就把我赶了出去,就像猎手轰走他的猎狗。但他也得到了报应——他晚上的狂呼乱喊惊醒了一位猎手,于是,一只重靴朝他飞去。厨子尖叫了一声,立刻讨饶。他的耳朵被砸破了,再也没有恢复原状,以后他有了新的名字—— “菜花耳朵”。
“185块,船长。”我回答。
我只在新住处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新上任的大副约翰森被海狼轰出了房舱。约翰森一睡着就会说梦话,还大声呼喊,吼个不停,严重影响了别人的睡眠。猎手们明白原因后,不停地抱怨。而我,则被赶到已经住着两个人的房舱里。
海狼点了点头,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当我走下楼梯时,听见他在痛骂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