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脸红了。人人都知道“岩洞”。“呃……是的，我弟弟也在。”她不希望他想歪。
史蒂芬抬了抬眉毛：“岩洞？”
卖冰淇淋的男人在他们俩头顶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两个甜筒，加双份脆棒，总共七英镑五十分，亲爱的。”
“然后我要去‘岩洞’，我姐姐在那儿等我。”
朵拉把十英镑的钞票递给他。就在她把零钱放进兜里时，史蒂芬开口了。
史蒂芬似乎毫不在意。他靠近了一点，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低下头，抬起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从一头乱糟糟的棕发底下望着她。“酷，我也是。”
“你的手怎么了？”他问道，盯着她手掌上那道吓人的豁口看。
“买冰淇淋。”天哪，尽说些废话。
“摔了一跤而已，没什么。”她难为情地搓了搓手。
“对呀。”他笑了起来。
“好吧。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吧。”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她的饮料，“要我陪你走回去吗？”
“现在？”朵拉问。
“好啊，”朵拉再次脸红起来，“再好不过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你在干什么呢？”
“当然，等我一下，跟詹姆斯说一声。”朵拉看见史蒂芬对另一个男孩子点了点头。詹姆斯·布坎，也是同年级的，正站在防波堤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
“是啊。”朵拉附和道。
朵拉感到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突然有点想吐。冰淇淋滴到了手上，立刻被她舔掉，不想再把衣服弄脏。为什么要买甜筒呢？真是幼稚。天气这么热，她必须狼吞虎咽才能在冰淇淋变成黏糊糊的一团之前把它吃掉。她看到史蒂芬和詹姆斯聊了几句，后者对他咧着嘴笑起来，然后在他手臂上捶了一拳，跳下防波堤独自沿着海岸线走了。史蒂芬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你知道的，老样子。”史蒂芬回答。
“可以走了吗？”
“还行吧，谢谢，你呢？”她很高兴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嗯。”
“暑假过得怎么样？”他问道。
“好，来吧，我来帮你拿东西。”
“渴坏了，是吧？”一个愉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朵拉一转身，全年级最帅的男孩史蒂芬·佩奇就站在她身后，真丢人。她羞得满脸通红，“我……是啊。”她大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地去擦白衬衫上黏糊糊的饮料，没想到把它弄得更脏了。
她把两罐没开的可乐递给他，一起向海边走去。史蒂芬悠闲地漫步，朵拉跟在他身边，着急忙慌地舔着两个冰淇淋的边缘。
“谢谢。”她接过可乐，举起一罐贴在额头上。冰凉的金属刺激着她的皮肤，但她不管不顾，享受这清凉的爽感渗透皮肤，直冲大脑。接着她打开一罐，喝了一大口。气泡喷涌而出，喝得太快了，她被呛到了，冰凉的汽水从鼻腔冒出来，弄湿了她的T恤衫。
“那么，这个夏天你都在忙什么呢？”
“拿着，”他一边说一边把可乐递给她，“冰冰凉。”
朵拉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你知道的，就瞎忙。”
“好嘞。”男人转身去后面的大冰柜里摸索起来。
史蒂芬点点头：“我也是。”
“两个甜筒，谢谢，加双份脆棒。再来三罐可乐。”
接着是一阵沉默。朵拉盯着自己的拖鞋，心里默默希望手里的冰淇淋能与它的物理属性作对，始终保持冰冻的状态。
“要点什么，小姐？”轮到她了，一个圆滚滚的男人问道。
“我去布里德波特看了那部《王牌大贱谍》的电影。”终于，他开口说道。
终于，她离开了海岸线，慢慢地往岸上走。路过一个躺在沙滩椅上的救生员后，冰淇淋车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它停在防波堤的边缘，周身散发出粉色和淡绿色的光晕，宛如涅槃。她看到有人在排队，井然有序的样子，前面还有六七个人。她把手伸进短裤口袋里，摸到了海伦给她的那张脏兮兮的钞票。买冰淇淋和可乐是绰绰有余的，可要怎么拿回“岩洞”才是个问题。凯西和萨姆喝一罐可乐就够了，她们活该。
“酷。”朵拉说着，眼看着一串白色的黏液从蛋筒上流了下来，渗入她掌心的缝隙里。
光屁股的小孩在大人和海岸线之间大笑着跑来跑去；摇晃着巨乳的女人们一个个被晒得通红，瘫倒在沙滩椅上；一群少男少女裸露着修长的古铜色肢体，穿着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比基尼，在她走过的时候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她努力不去想他们到底在笑什么。一位正在给钓鱼竿装鱼饵的老先生对她友善地点了点头，她也礼貌地对他点点头，继续凝视着地平线和她的目的地：冰淇淋车。她这才意识到，要把冰淇淋原封不动地运回“岩洞”，不至于在路上化成一摊甜水，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的任务。该死的卡桑德拉。
“是啊，很有意思。”又一阵沉默。
另外，从这条路去停车场人最少。走得离海越近，撞见用各种姿势朝拜太阳的裸体的概率就越小。
“你去游泳了吗？”朵拉试着打开话题，冲大海点了点头。
朵拉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那个瘦男人张了张嘴，白色的牙齿明晃晃的，不知是做了个鬼脸，还是笑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抬起一只手，愉快地向她打了个招呼。朵拉意识到自己从石壁上爬下来的狼狈样被他们看在眼里，十分尴尬，只好低下头默默地沿着海滩快步走开，任由背上的汗珠一串串地流下。她选择紧贴着海岸线，走在细碎的小石子上要比在海滩较远处的大颗鹅卵石上容易得多，大海还会时不时地朝她洒上一波清凉的水汽。
“不可能！对我来说太冷了。”史蒂芬回道。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之后，她发现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躺在洞口几米处的阴凉处，不远处就是悬崖的底部。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更愿意离停车场、冰淇淋车以及人群更近一些。那才正常，朵拉心想。她一边走，一边看了那两个女人一眼。其中一个脸朝下趴在浴巾上，另一个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朵拉发现那人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纤瘦的臀部窄得像条蛇，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是太瘦了。啊，原来是个男人。
“一下水就会觉得很舒服的。”
从“岩洞”里出来比进去容易多了。洞穴内部的石壁没有那么陡峭，还有人在石头上凿了一些坑洞，完美的落脚点，朵拉可以踩在上面很轻松地爬上去，再跳到石壁另一侧滚烫的鹅卵石上。没几分钟她就爬出了洞穴，双脚踩在鹅卵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掸掉手上的灰尘，眯起眼睛来适应外面的亮光。在阴冷的“岩洞”里待了这么久之后，洁白炙热的沙滩越发明亮得刺眼。
史蒂芬惊讶地看着朵拉：“真的？”
朵拉沮丧地摇摇头，她可真是个傻瓜。为什么给阿尔菲当一早上保姆的人是她？现在呢，大老远跑到海边去买冰淇淋的人又是她。真是太不公平了。她扭头看了最后一眼。阿尔菲正慢吞吞地朝凯西和萨姆走去，手里还拖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漂流木。他的雨靴在地上嘎吱作响，小小的肩膀耷拉下来，满是不情愿。朵拉感到有些内疚，但又很高兴能离开那个臭烘烘的洞穴。她渴望阳光和新鲜的空气。
“是的，现在的海水最温暖了，你知道，夏天一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再见，见，见。”她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不错，也许我可以试试。”
洞穴那边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你应该试试。”
“再见，凯西。”朵拉再次大喊一声，确保姐姐知道她走了。
“好啊，我会的。”他对着她笑，朵拉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好的，”朵拉说，“加双份脆棒。一会儿见。”
“小心！”他大喊一声，盯着朵拉左手的冰淇淋。她刚转眼去看，整个香草冰淇淋球就从蛋筒上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鹅卵石上。一波海浪涌来，冰淇淋消失在咸湿的泡沫中，不留一丝痕迹。朵拉看了看手里空空的蛋筒，叹了口气。
“好吧。”阿尔菲同意了。“加双份脆棒？”他充满希望地问道。
“噢，糟了！”史蒂芬骂了一句，“对不起，我该早点提醒你的。”
“只要二十分钟就回来，我保证。”阿尔菲不确定地看着她。“再说了，”她努力安抚他，“要是我们俩一起去买吃的，谁来堆漂流木呢？看看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堆多高，好吗？”她朝姐姐的方向瞥了一眼，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就这样不理他们。“不然你可以去找凯西和萨姆玩。”她愤愤地说。
“没事，算了，”朵拉突兀地说，“我本来就不是很想吃。”
“可是……”阿尔菲正要抗议。
“嗯，你还有一个呢。”他说，指指她右手上的那个冰淇淋。
朵拉对阿尔菲说：“你跟凯西和萨姆一起待在这儿，我一个人去买会更快。我会给你带一个甜筒的。”
“这是给我弟弟的。”
“行。”凯西怒气冲冲地说。
“好吧。我们一定能做到。”史蒂芬说着，声音里突然充满了迎接挑战的激情，“我们一定能把这个冰淇淋完好无损地带给你弟弟，就像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行吗？”朵拉又问了一遍。
朵拉咯咯地笑起来。
凯西在洞穴另一边嘟囔了几句。
“别笑，”他说，“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好的，很快回来，你们看好阿尔菲，行吗？”
“抱歉。”朵拉学着史蒂芬严肃的表情，努力不让嘴角咧出微笑的弧度。“来吧，全速前进。”
“给我们带几瓶可乐，好吗？”萨姆问道。
他们加快了脚步，避开跑来跑去的小孩，充气城堡和散落在沙滩上的野餐残余。朵拉注意到，大多数人不是趴在浴巾上，就是瘫在沙滩椅上，在猛烈的阳光下打盹做梦，接受着太阳火辣辣的炙烤。朵拉拨开一撮被汗水黏在前额的头发，跟在史蒂芬身边大步前进。终于，他们到达了海滩的尽头，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萨姆和凯西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不用了。”
“我从来没去过‘岩洞’。”来到悬崖跟前时，史蒂芬开口道。
“我们饿了，我准备去买冰淇淋，你们要吗？”
朵拉很惊讶，她以为学校里最酷的孩子都来过这儿。“我也就来过一次，在今天之前。”她承认，“没什么特别的。”
“干吗？”
“你是怎么进去的？”
“凯西？”她大声说。
“就从这儿爬上去，一般人找不到的。你看见崖面上的阴影了吗？就在那个树桩的左边。”朵拉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指着一个长满疙瘩的树墩，它歪歪扭扭的，像极了驼背的老头子。
她叹了口气，带阿尔菲一起走回停车场怕是需要一个世纪。
“看到了。”
“耶！”他兴奋地欢呼起来，“冰淇淋！”
“就在下面，那石头中间有个缺口，从海滩上根本看不到，都是光的障眼法，你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发现。”
“我饿了。你饿吗，阿尔菲？”她问道。
朵拉和史蒂芬继续向崖面靠近，“看，现在看到了吧？”她问。
朵拉忽然想起早上海伦给她的那张十英镑钞票，她的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了几声。阿尔菲咯咯地笑起来。
“噢，是的，”史蒂芬吹了声口哨，“一清二楚。”
“噢，还早呢，别瞎操心了，好吗？”凯西不以为然地说。
“跟我来。”
“还有多久涨潮？”
朵拉跳起来扒住石壁，她一只手拿着冰淇淋，掌心伤口的疼痛还在提醒她摔伤的惨痛经历，但她告诉自己，这回不能出丑，决不能当着史蒂芬的面出丑。她错过了一个抓手点，差点失去平衡，但幸运的是手指够到了一簇金色海蓬子，它的根部牢牢地扎在石缝中，承受住了她的重量。终于，她落在了石壁的另一侧，进入洞穴内部清凉的空气中，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一缕轻烟从她头顶慵懒地升起。
“你还好吗？”她喊道。
姐姐从地上抬起头，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五十。”她说完又躺了下去，
片刻之后，史蒂芬的脑袋从石壁顶上冒了出来。“我的老天，看你爬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朵拉抬起头来，“现在几点了，凯西？”她大声问道。
朵拉笑了。“你也不赖嘛……来，把饮料扔给我吧，然后踩着这些缺口下来。”
他们就这样待了一会儿，阿尔菲用棍子在岩池里戳来戳去，朵拉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地摸一摸海螺、长春花，还有一团像水泥般黏在岩石上的海葵。终于，阿尔菲厌倦了岩池，他们开始在石墙内部的凹洞里找乐子。两人默契地四处收集乱七八糟的漂流木，把它们拖回洞穴尽头，很快就堆起一大摞。他们谁也没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默不作声地埋头苦干，勤勤恳恳地堆呀堆，直到那些烂木头堆到快一米高。似乎只要一离开海滩，来到这个清凉安静的“岩洞”，就能将百米开外的海滩瞬间抛在脑后。阳光下汗流浃背的游客，三十摄氏度高温炙烤下的鹅卵石，近在眼前的新学期，这隐秘的世界之外一切的时间与海潮，统统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两罐可乐落在她身边的沙地上，接着史蒂芬也跳了下来。
“你的斗篷浸在水里了，阿尔菲。”她提醒道。斗篷下摆有一片暗红色的水渍在不断向上蔓延，把它弄得又湿又脏，沾满了沙子。但阿尔菲似乎毫不在意，他瞧了瞧弄脏的斗篷，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又转身面对着水塘。“冲啊，冲啊，冲啊。”
“哈，哈，哈，”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这就是传说中的‘岩洞’了。”
“冲啊，冲啊，冲啊，冲啊，冲啊，”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冲啊，冲啊，冲啊。”
“是的，看吧，我就说，没什么特别的。”
“让我看看。”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很高兴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她蹲下来，探出头去想看得清楚一些。那是一个灰色的小东西，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小得令人失望。阿尔菲正在折磨它，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棍子挥舞起来。
“你弟弟和姐姐在哪儿呢？”
“一只螃蟹。”
朵拉抬眼望去，看见凯西和萨姆在原来的位置蜷缩在一起，凯西的几缕金发散在地上，和萨姆漆黑的发丝缠在一起。
她看看姐姐，凯西正在萨姆的耳边低声说话，引得她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大笑。她又看看阿尔菲，两个坏蛋里的小坏蛋，“你找到了什么呀，阿尔菲？”她喊道。
“嘿，”她喊道，“我们回来了。”她不知道凯西会对她带来史蒂芬这件事做何反应。她希望凯西不要说些难听的话来让她难堪。
很好，凯西和阿尔菲都不需要她。
“你终于回来啦。”凯西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似乎刚刚睡醒，“给我们带饮料了吗？”
“小心点，阿尔菲！石头很滑。”他没理她。
“带了，只有一瓶，抱歉。”
萨姆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她在洞穴的沙地上躺下，凯西也一样，用双手枕着后脑勺，闭上了眼睛。既然大家都已经进入了“岩洞”，朵拉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她回头看了看阿尔菲，他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对着浅浅的岩池，拿根棍子在戳一样什么东西。
凯西叹了口气，从朵拉手里接过饮料。
“不用了！”朵拉说，似乎太急了一点，“呃，不了，谢谢你。”她重复道，“我不抽烟。”这话听起来一本正经，朵拉忍不住脸红了。
“不客气。”朵拉挖苦道，“这是史蒂芬。”她加了一句。
“来一口吗？”萨姆问道，把烟递给她。
凯西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嘿，史蒂芬，”她终于开口说道，“我是凯西，这是萨姆。”
朵拉知道爸妈有很多惩罚凯西的办法，但她懒得说了，显然姐姐一点都不在乎。
萨姆轻轻地挥了挥手，继续去拔发梢的分叉。
凯西耸耸肩。“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拿我怎样？”
朵拉松了口气，看来凯西今天不会发作了。“阿尔菲在哪儿呢？”她一边问，一边环视整个洞穴。手里的冰淇淋基本上消失了，蛋筒的顶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圆球，插着两根软趴趴的脆棒。
“吃我一棍，再来！”他对想象中的敌人大喊。
“哈，哈。”凯西嘲讽地大笑两声。
“可是……要是阿尔菲说出去怎么办？”她回头去看弟弟，他正在沙地上开心地蹦来跳去。他找到了一根长长的棍子，正精力充沛地拿它抽打石壁，发出重重的钝响。
朵拉看着姐姐，一脸不解：“‘哈哈’是什么意思？他在哪儿？我给他买了冰淇淋，已经快化没了。”
“你有，你的眉毛出卖了你。”
凯西在洞穴里看了一圈，转眼盯着朵拉，眼神十分奇怪：“他和你一起走的，不是吗？”
“我没有。”她在说谎。
“不，我叫他跟你们俩待在一起。”
“别这么吃惊，朵拉。”凯西说。
“可是……你说你要带他一块儿走的。”
萨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淡味香烟，取出一支粗到变形的烟，用一个亮闪闪的打火机点着了它。她快速吸了几口，就把它递给了凯西。朵拉看着自己的姐姐长长地吸了一口，沉着而缓慢地吐出一串烟雾，似乎已经这样做过几百万次了。烟雾悬停在湿重的空气中，仿佛在她们之间织起了一张精细的蛛网。
“我没有，我告诉你照顾好他。我走的时候还说‘你看好阿尔菲’。我叫他去找你们玩。”
“可阿尔菲……这不公平……”她看见凯西对萨姆翻了个白眼。“哎，算了。”她不想再说了。
“不，朵拉，你说你会看好阿尔菲的，我听见你这么说的。你也听到了吧，萨姆？”萨姆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谁说我们必须随时都得听妈妈的话？你已经这么大了，朵拉，”凯西不屑地说，“你就不能自己做主吗？”
“算了，别说了，凯西，他没跟我走，好吗？”朵拉一边说，一边气愤地巡视四周，“所以他一定还在这儿。”
“我也没别的选择呀，不是吗？妈妈说我们必须待在一起。”
凯西站了起来，掸掉牛仔裙上的灰尘，凝视着阴森的洞穴深处。
凯西耸了耸肩：“我们可没有逼你来，朵拉。”
“阿尔菲？”她大声喊，“阿尔菲，朵拉给你买了冰淇淋。”
朵拉不知道是否该加入她们。她有点难为情，又有点不自在。来这里并不是她的主意，她以为大家会一起去海滩上玩。哎，算了，她一边想，一边气呼呼地挪到姐姐旁边，坐在油桶的另一端。“哈，真不错。”她挖苦地说。
一片死寂。
萨姆和凯西在洞穴的尽头。朵拉看见萨姆用脚趾踢了踢油桶，然后脱掉褪色的军绿色衬衫。她把油桶平放在地上，凯西坐了下来。萨姆用衬衫的下摆擦了擦两人面前的石台。它那样子十分奇怪，像极了她看过的一部印第安纳琼斯电影里的祭台——那电影把她吓得不轻。萨姆一边擦石台，一边吹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口哨，“看哪，凯西，”她喃喃地说，“一台完美的剥皮桌，棒极了。”
“别开玩笑了，凯西，一点都不好笑。为了买这个冰淇淋我在大太阳底下走了整整二十分钟，快叫他出来，行吗？”
“蝙蝠！”阿尔菲兴奋地喊道。她不忍心纠正他。
“我没开玩笑。”凯西直直地看着朵拉的眼睛，“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然而，阿尔菲似乎不这么想。他在洞穴里跑来跑去，大喊大叫，欢快的叫声在石壁上引起响亮的回声。一只海鸥不知从什么地方尖声呼啸着冲出来，猛扇翅膀，把朵拉吓了一跳。
两个女孩四目相对，都想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朵拉希望姐姐突然笑起来，两手一甩，承认自己是个坏蛋，阿尔菲则从某个阴暗的地方咯咯地笑着跑出来，两人一起嘲笑她。但凯西只是茫然地瞪着她，直到朵拉不得不移开视线。她不敢去看姐姐脸上涌起的恐惧。
在洞穴后部中间的位置，地面徒生出一个低矮的石台，边上有一圈灰烬，显然曾有人在这里点燃篝火。那灰烬在黑暗的洞穴内泛出白光，仿佛被啃食干净的白骨。朵拉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来这里玩。没错，这洞穴非常私密，不会被人看见，但它同时散发着恶臭。这里的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一股腐烂植物和咸湿海藻的气味。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好啦，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只是藏起来了……跟你们闹着玩儿呢。”史蒂芬开口了，试图打破突然凝重的气氛。
阴森森的石墙在石地上拔地而起，向内倾斜，在他们头顶上二十多米的高度会合。大约一指宽的阳光从石头穹顶上小小的缝隙中射入这洞窟。朵拉抬起头，刚看见一小片蓝色的天空就不得不低下头，她还没从洞外的热浪所导致的眩晕中缓过来。周围的石墙在不停地往下滴水，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绿色青苔黏糊糊地泛着光。岩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涂鸦，名字和日期到处都是，有的是用石头划的，有的是画上去的，还有用刀刻上去的，大概是那些海誓山盟的小情侣的杰作。砂石地面上丢弃着过往的派对留下的垃圾：易拉罐、酒瓶、香烟蒂，还有一些更糟糕的东西，遍地都是。洞穴的角落里有一张废弃的渔网、一个腐烂的木托盘、一个被人遗忘的油桶，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派对装饰品。
朵拉走到半个小时前她和弟弟一起堆的漂流木堆前，“阿尔菲！”她大声喊道，石壁传来阵阵回响，“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把你的冰淇淋吃掉了哦。嗯……好吃好吃……双份脆棒都是我的！”
朵拉点点头。她抬起头来，只见悬崖在头顶俯视着她，阴森而冷峻。她把手掌抵到嘴唇上开始吮吸伤口，血液尝起来有金属的味道，那扑通直跳的疼痛终于减弱了一些。接着，她长出一口气，用力一撑把自己推上了岩顶，翻身跳进下方的黑暗里。
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确定没事吗？”萨姆又问了一遍。
“阿尔菲！阿尔菲！快出来！”姐姐的声音也加入进来，音调更高，多了一份惊慌。
“没什么，只是擦伤而已。”她不想承认这很疼，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手掌的伤口流出猩红色的液体。鲜血很快汇聚成一小摊，顺着手腕一滴一滴地落在岩灰色的石头上，在那温暖的石面留下一块宝石般的印记。
她们沿着洞穴的边缘搜寻，希望弟弟突然从某个角落跳出来对着她们坏笑。下一秒，朵拉想，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她来到那个旧油桶跟前，就是姐姐和萨姆躺过的地方边上，明知阿尔菲不可能藏在那里，却还是把油桶翻了个身。“出来，阿尔菲。一点都不好玩，快出来，好吗？我们要回家啦。”
“这看起来糟透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她转过身面对姐姐：“他在哪儿，凯西？”
朵拉点点头，努力忍住眼泪。只是滑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鲜血从满手的沙子中间涌出，小小的碎石已经嵌入了她的手掌。
“我不知道。”她回应着，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你还好吗？”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轮到她了。朵拉攀上石壁的边缘，在粗糙的岩石上寻找天然的落脚点。萨姆从上面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她，但她假装没有看见，她太骄傲也太烦萨姆了，一点都不想接受萨姆的帮助。就在她快要爬到顶端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打滑——踩到一个松动的石块。朵拉挣扎着稳住自己，整个人趴在岩壁上，惊慌失措地伸手乱抓，没想到手掌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凯西想了一会儿：“没多久以前，就在你走后。”
“你上来吗？”萨姆问道。
朵拉恼怒不已地把手指插进发间：“我不在的那么长时间里你都在干些什么？你没看见他吗？没听见任何动静吗？”
“我飞起来啦！”她听见阿尔菲的欢呼声从石头那边传来。他的声音带来了巨大的回声，洞穴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百个阿尔菲。她抬头望了望那令人眩晕的洞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尽管天气那么炎热。
“没有。”她的眼睛垂了下来。
突然，阿尔菲的重量消失了，她放开手，萨姆把他拉了上去。她只看见两只红雨靴在不停地踢蹬，很快从视线中消失了。
一个男性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朵拉转过身，看见史蒂芬，她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伸出手来，”萨姆催促道，“好孩子，我抓到你了。”
“听着，他要么就在这里，是吧？要么就是从‘岩洞’里出去了，有这种可能吗？他多大了？”
好极了，朵拉想，这下没有回头路了。她拦腰抱起弟弟，把他举过那块岩石，他的红斗篷在她脸上噼啪作响。
“他才三岁……”凯西哭了出来。
“耶！”阿尔菲嚷嚷起来，“蝙蝠！”
“他有没有可能踩着这些落脚点爬出去到了海岸上，你们觉得呢？”史蒂芬的声音十分冷静。朵拉突然意识到幸好有他在。
萨姆没有理会朵拉的恳求，扭头对阿尔菲说：“你一定想去看看蝙蝠洞吧，是不是，阿尔菲？”
“我……我不知道。”
“这真是太疯狂了。”朵拉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海滩上待着呢？那可容易多了。”她把目光从悬崖上的“注意落石”警告标识移开，无助地望向远处的停车场。它已经成了地平线上小小的一个点。
姐妹俩面面相觑。没错，朵拉发现爬出去比进来要容易得多，但阿尔菲真的能全靠自己爬出去吗？
“你得先把阿尔菲弄过去，”她提议道，“我从上面拉他一把。他那两条小腿可爬不上去。”
“我猜……要是他学着我的样子……或许可以。可是这样的话我在回来的路上就会看到他啊。除非他走了另外一条路……你知道，穿过岩池……”朵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人敢往这方面想。
就在朵拉和阿尔菲快要走到凯西与萨姆最后一次露面的岩石边时，萨姆突然从另一边蹿了出来。
凯西突然抽泣起来：“噢，天哪，我们必须得找到他。”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萨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好吗？”
“岩洞”是萨默顿的一个神圣地标，除了本地的少男少女之外，只有极少数年轻的外来度假者知道它的存在。在海滩的边缘，莱姆湾的悬崖峭壁向下倾斜，参差不齐的岩池与大石块中间，隐藏着一个神秘的洞窟，在石头的沟壑中极难被发现。“岩洞”的神秘之处在于，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才能进入其中，想要发现它的存在，也需要一定的果决与鲁莽。一旦发现，进入其中的困难又为它增添了几分危险与刺激。只要进入“岩洞”深处，就可以安全地远离潮水和人们的视线了，但要是错过了退潮的时刻，你就会被困在里面好几个小时，不得不等待大海的脾气过去才行。当地某个高中的传说是某人的哥哥在海边探险时无意中闯入了“岩洞”。这个人告诉了几个朋友，朋友们又告诉了几个朋友，消息就这样传开了。没过多久，那地方就成了少男少女们举行非法派对和秘密集会的场所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故事也越传越神。一开始，有人说那是走私犯的老巢，后来又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隐士的住所。最近，关于“岩洞”的传说变成了一个连环杀手埋葬受害者的坟墓。朵拉心里明白这些故事都是编造的，但依然十分不愿去那里。
萨姆不自在地动了动：“好，好，我们好好想想。”
他郑重其事地甩了甩斗篷，看起来那么可爱又严肃。朵拉低下头对他笑，接着转脸面对着悬崖。要是海伦知道她们在干什么的话，一定会杀了她们的。
“他有可能去冰淇淋车那里了，”史蒂芬说，“也许想去找朵拉。我们在这里再搜索一遍，确定他不在这儿的话，就去海滩上找他，好吗？”
弟弟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别担心，”他说，抬头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我有超人斗篷，我能保护你。”
“好。”萨姆和朵拉异口同声地说。朵拉拍拍姐姐的手臂，“好了，凯西，没事儿，我们会找到他的，好吗？”
朵拉叹了口气：“来吧，阿尔菲，探险的时候到了。”
凯西什么也没说，只是跑到洞穴的尽头，大声呼喊阿尔菲的名字。
“你们到底来不来？”她喊道。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四个少年把洞穴翻了个底朝天，四处寻找阿尔菲的踪影。他们搜遍了各个角落，呼喊他的名字，一开始还不忘用哄劝的语气，随后越来越惊慌，甚至希望在淤泥地上找到小小的脚印。他似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片刻之后，他们回到洞穴中央，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必须得去“岩洞”外面继续搜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石壁，再跳到海滩上，谁也没有说话。
萨姆探出身去，在崖底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找到了落脚点。她一把将自己撑了上去，长头发在风中飘荡，接着伸手去拉凯西。凯西也爬了上去，侧着身子看向朵拉和阿尔菲。
此刻距离她第一次离开“岩洞”去买冰淇淋只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但当她的双脚落在洞穴另一边滚烫的鹅卵石上时，朵拉感到外面的一切仿佛都发生了倾斜。从表面看去，海滩依然像明信片上的照片般完美，阳光照耀着上千名愉快的游客，空气中飘荡着人们快乐的呼喊和咯咯的笑声，涂满防晒霜的粉红色肢体仿佛热锅上的烤香肠般泛着油光。露营地的绿草坡在远处斜斜地延伸，彩色的帐篷和篷车点缀其间，在明艳的日光里对他们眨眼。阳光似乎更加猛烈了，朵拉感到裸露的肩膀在烈日的暴晒下开始刺痛发紧。
还没到正午，日光已经直射下来，周身的空气涌起层层热浪，形成一片做梦般不真实的迷雾。沙滩闪闪发光，她似乎是透过游乐场的镜子在看它。朵拉擦掉眉毛上的一串汗珠，抬头去看姐姐。凯西和萨姆终于停了下来。她们站在那里，海滩最西边的角落，陡峭的岩壁在地平线与海岸的交界处劈出一个直角，两人暗淡的剪影紧贴着天际，她们聚精会神地望着大海。朵拉眯起眼睛，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只见沙滩那边出现了一个像血滴一般的小点。潮水退去了，时机把握得正好。
海鸥的鸣叫、冰淇淋车微弱的喇叭声，还有孩子们的尖叫声，全都混杂在空气中，汇成一支狂乱的乐章。大海另一端的某个地方起风了，朵拉用手挡住阳光，眯起眼睛向海里看去。她看见浪花的顶部有一些小小的白点，随着波涛涌向地平线，直冲岸边，海水拍打在石灰岩上，沉闷的巨响在耳边清晰可闻。她紧张地朝岩池望去，浪花涨得老高，在阳光下仿佛人造钻石般熠熠生辉，紧接着立刻轰然坍塌，消失在下一波浪花的跟前。
尽管凯西连说都懒得说，朵拉还是很清楚她们正在往哪里走。前几天她看见凯西和萨姆悄悄地跟几个男孩子一起去了“岩洞”。她倒不是在监视她们，只是碰巧看到。人人都知道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去“岩洞”只有两件事：派对和亲热。“岩洞”是进行这两件事的绝佳场所。朵拉去过一次，不过是一群小女孩傻里傻气的探险，这时要再去一次的想法并不让她感到开心。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妈妈嘱咐他们不能分开。
涨潮了。
她真恨不得杀了她。
她吞下一口黏苦的胆汁，带着更加强烈的紧迫感对凯西说：“我们得分头行动。”
凯西的笑声从风中传来：“就跟你说别带那些玩具，朵拉。”
凯西点点头，似乎已经迷失在痛苦中。“我们去岩池那边找。”萨姆提议。
“嘿！”她朝她们喊道，“慢一点，你们俩！我们跟不上了。”
“好的，史蒂芬和我去海滩找，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过他。二十分钟后回到停车场集合，好吗？”她提高了音量，“好吗？”
“快了。”朵拉回答道，低声咒骂着姐姐和那个讨厌的女孩。
萨姆和凯西点点头，转身就向岩池快步走去。
“我好渴，”阿尔菲在朵拉身边大声说，“能停一下吗？”他的两条小腿快速地移动，对他来说，要在这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跟上凯西和萨姆的大步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脚下的石子像滚烫的烤栗子般冒着热气。
朵拉焦急地扭着手。
凯西是在一个星期之前认识萨姆的。她和父母一起开着那辆浮夸的新房车来到露营地。她的穿着和其他少男少女没什么两样：破洞牛仔裤，脏兮兮的运动鞋，印着某个乐队照片的T恤衫，再罩上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衫，她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像窗帘一般顺着苍白的脸颊垂下朵拉不清楚她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但她看见她们鬼鬼祟祟地出没在海滩上，在房车公园的污水桶后面抽烟，肩并肩坐在防波堤上，分享薯片，和男孩子们交谈。谁都能看得出来，朵拉变成了多余的，被萨姆——一个全新的高级版的姐妹——所取代了。
“别担心，”史蒂芬试图安抚她，“你看，他这会儿或许就在海边小店里捣乱呢，要么就在冰淇淋车前面排队想吃个冰淇淋。”
朵拉火冒三丈。该死的凯西，还有她的新朋友和她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妈妈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关着门打她的私密电话，就是冲去学校开什么重要的会。大家不都应该在放暑假吗？她可不想把这一天浪费在凯西和阿尔菲身上。今天天气酷热，她原本计划坐在沙滩上，双脚浸在海水里，从玻璃瓶里喝冰可乐，看那些晒得红红的露营者吵嘴、收拾东西开车回家。这本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天啊。下周一，她一觉醒来就得把脚塞进鞋袜，拎起书包，开始爸妈一直说个不停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中考年。那些学科就像诅咒一般悬在她的头顶，还有萨姆·斯金纳。
“希望如此，”朵拉说，“我真希望就像你说的那样。”史蒂芬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要是在别的情况下，她想，能和史蒂芬·佩奇牵手一定能让她高兴得发疯，在别的情况下……
“那你还不快点，不然我就走了，你一个人照顾阿尔菲吧。”
他们看着眼前的海滩，突然觉得它是那么巨大。
朵拉被这话戳痛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无理地分配到了“小孩子”这一组，更是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你不能这样，妈妈说我们俩今天必须一起照顾阿尔菲。”她争辩道。
“我们要分头行动吗？”朵拉问道，不确定该从哪里开始。
“当然。”凯西又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听着，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们这些小孩子要带些什么玩具，但你们要是不赶快的话，我就自己去海边了，就这样。”
“我们一边一个平行前进吧，一个沿着海边，一个沿着海滩的最外侧，这样我们就可以同时搜索一片区域，其中一个人一定能发现他。”
“是吧，凯西？”朵拉急着说，向姐姐寻求帮助。
朵拉点点头，对他冷静的逻辑深表感激。
阿尔菲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我想问问他穿着什么衣服，你还记得吗？”
“谢谢你，凯西，真是帮上大忙了。不对，”她扭过头对阿尔菲说道，“他一定会把工具放在酷炫的火箭背包里的，是不是？”
朵拉轻轻抽泣一声，半是苦笑，半是哭泣：“噢，我当然记得，他穿着超人制服。”
“裤裆里？”凯西说道。阿尔菲咯咯地笑了。
史蒂芬笑了：“好吧，真有创意。今天海滩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超人的，看来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
“好吧，”朵拉继续说，“那如果超人要去海边，又想要带着他的那些特制工具，会把它们放在哪里呢？”
“是啊，”朵拉表示赞同，突然乐观了一些，“你说得对。”
“超人没有火箭背包。”阿尔菲纠正她。
两人一起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史蒂芬选择了更艰难的路线，穿过滚烫的鹅卵石走到海滩的最外侧，朵拉则沿着海边走上买冰淇淋的那条路。她急切地搜寻着小男孩的身影，时不时地低下头去，在沙地上徒劳地寻找弟弟的脚印。接近停车场的时候，她在海滩上露营的人群中寻觅那一抹红色和蓝色，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超人制服的小男孩。
凯西叹了口气，姐妹俩都很清楚，跟他讲道理是不可能的，但朵拉还是耐着性子又尝试了一次：“要不我们带个背包去吧？你来背，把它当作一个特制的火箭背包。”
但每一次回答她的都是一个宠溺的微笑和果断的摇头。她会不时地转过头去凝视水面，望着海浪以越发猛烈的姿态抽打着海岸。她看见一个套着救生圈的小女孩，爸爸就在她身后的水里。突然涌来一股大浪，小女孩消失在了泡沫中。几秒钟之后，她又冒出了水面，头发乱七八糟，四脚朝天，当她看见爸爸从身后游来，意识到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脸上的惊恐立刻变成了狂喜。父女俩在她面前追逐着充气玩具，一路玩到岸边。朵拉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把视线转回到海滩上的人群中，不顾一切地想把那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驱逐出去：阿尔菲不戴充气臂环就不会游泳。
“那不是车，”他回答道，“是挖掘机。”阿尔菲抓住玩具在地上滑动起来，用十分专业的样子上下摆动铲斗，嘴里发出挖掘机的声音。
史蒂芬在防波堤旁与她会合。他边朝她走来边摇头，朵拉感到又一丝希望破灭了。
“你不能带乐高去海滩。”凯西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阿尔菲放在门口的一堆东西。“会丢掉的。你看，”她说着，用脚踢了踢一个颜色明亮的塑料玩具，“你为什么还要带这辆车呀？电池都用光了！”
“抱歉，没有人见过他。”
姐妹俩互相翻了个白眼。阿尔菲最近沉迷于卡通人物，她们已经听够了他的“最最厉害的超级英雄”了。她们不再管他的着装，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更令人恼怒的玩具上。
朵拉忍不住咬自己的指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不，我就要当超人。超人是所有超级英雄里面最最厉害的。”
他们决定再次分头行动，史蒂芬前往商店，朵拉则步行回到冰淇淋车旁，在防波堤附近搜索。一对老夫妻微笑着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凝视着地平线；一家人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正为谁把东西搬去营地而争吵；一位满面愠色的老父亲正在吃炸鱼薯条。他们谁也没见过她的弟弟。几分钟后，凯西和萨姆出现了，两人急匆匆地走来，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朵拉眯起眼睛去看，满心希望她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金发小男孩的身影，却事与愿违。她们越走越近，朵拉发现凯西的膝盖擦破了，正在流血，她的臂弯里夹着什么东西。凯西发现了他们，跑了过来。
“干脆扮成隐形人好了。”凯西干巴巴地说。
“他在这儿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朵拉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扮成克拉克·肯特呢，在他变身为超人之前的样子？你可以穿平时穿的衣服，没有人能认出你来，就好像便衣行动！”朵拉继续劝他。
“噢，朵拉，”她倒抽一口气，举起一块湿漉漉的布料，“他的超人斗篷，萨姆在岩池的石头上找到的，都湿透了。”
阿尔菲十分坚决：“我就要穿。”
朵拉吞了吞口水：“你确定？我是说，这真的是他的吗？”
“你会被人当成傻子。”朵拉补充道。
凯西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让她的胃里一阵翻腾，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你会很热的。”凯西试着劝他。
“那现在怎么办？”朵拉问道，意识到自己呼吸困难。
阿尔菲坚持要穿超人制服去海边，无论她们怎么哄啊、劝啊都不听。
幸好，萨姆站了出来。
“要不是你非要穿那双雨鞋和那件傻兮兮的斗篷，也不至于这么慢。”朵拉气不打一处来。
“朵拉，你该回家去，看看阿尔菲是不是找到办法回去了。要是他不在家里，你得给你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我们三个会继续在这里搜索，我想我们该去找救生员，甚至找更多的人来一起搜索。”
“太快了。”阿尔菲喘着粗气，在石子路上跌跌撞撞地走。
凯西痛苦地呻吟道：“噢，阿尔菲，我的天哪，他到底在哪儿？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快点，好吗？”她催促阿尔菲，“你要是不快点的话，我们就会跟不上她们。”
朵拉觉得天旋地转，阿尔菲的样子像海浪般铺天盖地地涌进她的脑海：阿尔菲站在岩池边缘，一波巨浪冲了过来；阿尔菲在海滩上被神秘的陌生人领走；阿尔菲在萨默顿危险的小路上游荡，一辆巨大的篷车从他身上碾过；阿尔菲蹚着水走进浪涛里，小小的雨靴很快就灌满了海水；阿尔菲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斗篷在风中疯狂地摇摆。这些景象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不想离开海滩，必须得找到阿尔菲才行。
朵拉跺着脚走在沙滩上，空气像蜂蜜般浓稠。她一只手拎着阿尔菲的背包，另一只手攥着弟弟热乎乎的小拳头。凯西在前面和萨姆嬉笑打闹。她们低着头沿着海岸线向前走，一个金发，一个黑发。她气愤地瞪着她们，努力集中注意力走过那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心里第一百次埋怨妈妈。朵拉早就计划了一千种方式来度过这自由的最后一天，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
“朵拉！”史蒂芬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朵拉，去吧，快！”
◎十一年前◎
她看了他们三个最后一眼，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