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您说的这些话是对我日夜操劳的最大奖励。”他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
参议员惊愕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你没有结婚,也没有家室,这是运气,”特鲁希略继续说下去,“可能你会经常想,没有留下后代是个不幸。愚蠢至极!我这一生的错误就在家庭上。就在我的兄弟、我的老婆和子女身上。你见过类似的这一场又一场灾难吗?他们除去吃喝玩乐看不到别的。他们中有谁能继承我的事业吗?兰菲斯和拉德哈麦斯不在我身边工作,却在巴黎玩马球,这不是耻辱吗?”
“给他打电话吧!用不着害怕。我还不会死呢。我还得再活十年,为的是完成我的事业。这十年是我需要的时间。你会一直跟着我走到最后一天的。因为你虽然长得丑陋,酗酒又邋遢,却是我最杰出的部下之一。”元首停顿片刻,一面望着“活垃圾”,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仿佛乞丐看着自己那条长满疥疮的狗。接着,他又加了一句难得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亨利,要是我的某个兄弟或者儿子能有你这本领就好了!”
奇里诺斯低头听着,一动不动,脸色庄重,充满同情,一言不发,他肯定是担心如果说了什么对元首兄弟和子女不利的意见,就会葬送自己的前途。元首陷入如此痛苦的思考是很少见的。他从来不谈自己的家庭,即使在亲密的小圈子里也不说,更不用如此粗暴的口气。
奇里诺斯的烦恼是如此的明显,这让特鲁希略不由得一笑。
“我的命令依然有效!”他一面改变话题,一面换了口气,“任何人,特鲁希略家族的人也不例外,只要国际社会还在制裁我们,就不许携带一分钱到国外去。”
“如果您下令,我一定照办,”他低声说道,“但是,元首,请允许我提个要求,一个您的老朋友的要求,一个您最忠实奴仆的要求。我今天已经落得遭堂娜·玛丽亚白眼了,求求您别把我变成您长子的敌人!”
“明白,元首。说实在的,即使他们想带出去,也不可能办到。除非他们用手提箱把美元带到境外,因为我们没有同国外进行外汇兑换。金融活动处于停滞状态。旅游业也停顿了。国库每天都在减少储存。您完全不考虑把某些企业收归国有的想法吗?那些最糟糕的企业也不交给国家?”
奇里诺斯在座位上动了一下,感到非常不安。
“等等看吧!”特鲁希略做了些许让步。“把你的建议留下吧!我仔细研究一下。还有什么急办的事情吗?”
“你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向劳埃德公司道歉。今天就办!”
参议员掏出笔记本,拿到眼前看了看。随后,他露出悲喜参半的表情。
“兰菲斯将军的要求,他们还没有照办。他们感到迷惑不解,所以才打电话告诉我。我已经再三强调:那笔钱必须寄到中央银行。可是,由于兰菲斯拥有您给予的权力,以前他就取过资金,因此最好通知劳埃德公司这里面有个误会。元首,这有关国家的形象。”
“美国方面,情况有些反常。我们应该怎么对付那些所谓的朋友呢?就是那些收取报酬来为我国辩护的国会议员、政治家和说客。曼努埃尔·阿方索病倒之前一直在给他们送钱。他病倒以后,送钱的事情就中断了。有些人已经悄悄地来要钱了。”
元首一字一顿地慢慢说着,极力克制自己发作。这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占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另外,让他痛心的是,当着外人的面,不管这个外人是多么可靠,不得不家丑外扬。
“谁说送钱的事情中断了?”
“难道伦敦劳埃德公司里塞满了服从兰菲斯命令的混蛋吗?”
“元首,谁也没说。这是个问题。在纽约用在这方面的钱慢慢要花完了。由于眼下这个形势,这个项目的钱不能得到补充了。一个月需要好几百万比索呢。您对这群不能帮助我们解决制裁的美国佬还要继续慷慨下去吗?”
“元首,是兰菲斯将军。他发了一份电报,命令把全部款项寄往巴黎。”
“他们是一群吸血鬼。这我早就知道,”元首轻蔑地说道,“可他们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如果美国政治形势发生变化,他们就可以发挥影响了,让制裁解除或者得到缓解。眼下,他们可以促使华盛顿至少支付购买我们蔗糖的钱。”
“谁下的命令?”
奇里诺斯似乎没有信心。他阴沉地摇摇头。
“上星期,我向您报告过,我们已经成功地避免了国际社会冻结伦敦劳埃德公司 支付给我们出售给英国和荷兰的蔗糖款。钱数不多,有七百万美元,其中的四百万属于您的企业,其余的归威希尼糖厂和罗马纳中央糖厂。遵照您的指示,我已经要求劳埃德公司把这笔外汇转到中央银行的账上了。今天上午,他们告诉我说收到了撤消转账的指令。”
“元首,即使美国同意交出羁留的款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两千两百万美元能干什么呢?只够几星期原料和生活必需品的外汇花销。但是,既然您的决心已下,我就指示麦尔卡多和摩拉莱斯两位领事继续给这些吸血鬼送钱。对了,元首,顺便说一句,纽约的基金有可能被冻结。因为有民主党三位成员联名提出议案,要求冻结不居住在美国的多米尼加人的存款。我知道他们是以股份有限公司的名义存在大通曼哈顿银行和纽约化学银行。可是,如果这些银行不遵守保密协定呢?请允许我建议您把基金转移到一个比较可靠的国家去,比如加拿大,或者瑞士。”
“还有什么别的?说吧!”
元首觉得胃里有股空荡荡的感觉。不是因为愤怒造成的胃酸反应,而是由于沮丧。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在舔自己伤口的时候浪费时间;但是,在同美国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让他大为光火,因为他在联合国投票表决时一向是支持美国的。只要美国佬一来到这个岛国,他就像接待亲王一样接待他们,而且还授予他们勋章,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元首发觉“宪法专家兼酒鬼”还在发抖,他的嘴唇旁边已经出现了一些泡沫;臃肿的眼皮后面,两只小眼睛激动地一睁一闭。
“美国佬真让人捉摸不透,”他嘟囔了一句,“我可没想到他们对我是这种态度。”
难道连第一夫人也担心政权会垮台吗?五个月前,她要求奇里诺斯把五百万美元转移到瑞士去;今天,又是一百万。她想,全家随时都会逃走,因此应该保护好国外的存款,以便流亡国外时过上幸福生活。就像佩雷斯·希门内斯、巴蒂斯塔、罗哈斯·皮尼亚或者庇隆那些垃圾一样。这个吝啬的老太婆,好像只有准备后事才有保障。她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年轻的时候,她就是个吝啬鬼,如今年岁越大,越是抠门。难道要把这些存款带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吗?这是她唯一总是向丈夫的权威挑战的领域。一周之内,两次要转移财产。这是不折不扣地在他背后搞阴谋。同样,那是在一九五四年他俩正式拜会佛朗哥 之后,她背着特鲁希略买下了西班牙那所住宅。同样,她不断地在瑞士和纽约的银行开户和存款,而他则时不时地听到一些这方面的情况。起初,他没有过分理睬,只是骂上一两句而已。后来,面对这个绝经期老太婆的任性,他仅仅耸耸肩膀而已,因为是结发夫妻,总得对她有点尊重。如今情况不同了。他早已经下了死命令:任何一个多米尼加人,包括特鲁希略家族在内,在国际制裁期间,绝对不许把外汇带出境外。他绝对不允许那种狼狈逃窜的现象发生,如果从船长和大副开始就弃船逃跑,那船只非沉海不可。他妈的,这绝对不行!这里还有亲戚、朋友和敌人,凭着现有的一切,要么面对困难,要么光荣地战死在沙场!他妈的,要像个海军陆战队队员的样子。这个老混蛋!吝啬鬼!假如能够抛弃这个老太婆跟另外某个出色的女人结婚,那该有多好啊!比如,温柔的丽娜·罗瓦东。就为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国家,他牺牲了这个美丽的姑娘。今天下午,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第一夫人,要提醒她:特鲁希略不是巴蒂斯塔,不是蠢猪佩雷斯·希门内斯,不是那个伪君子罗哈斯·皮尼亚,更不是那个爱抹发蜡的庇隆将军。他可不打算作为退休的国务活动家在国外度过晚年。他将要在这个国家等待那最后一刻的到来,这个国家多亏了他的治理才没有成为落后的游牧部落,没有成为别人丑化的对象,而是变成了共和国。
“我一直就不相信美国佬,”“活垃圾”应声说道,“都是一路货色。甚至不能说这场封锁仅仅是艾森豪威尔的事。肯尼迪同样敌视我们。”
“我没有照她的意思办,”奇里诺斯嗫嚅道,由于心中惴惴不安,声音有些走调,而且身体微微发抖,“元首吩咐,我照办就是了。因为虽然我也非常尊敬和热爱堂娜·玛丽亚,但是我首先忠于您。元首,我的处境很为难。由于我拒绝了堂娜·玛丽亚的要求,我正在失去她的友谊。一周内,这已经是第二次拒绝她的要求了。”
特鲁希略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妈的,还是工作吧!”他又一次换了话题。
“为了你好,我希望你别满足她的要求。”特鲁希略冷冰冰地说道。
“阿贝斯·加西亚已经准备好了,要把那个混蛋主教赖利从修女裙子底下揪出来,”他说,“他有两个方案。一个是驱逐出境;一个是让老百姓处死他,这样可以教训那些参与阴谋的教士。你赞成哪个方案?”
“再一次把钱转移到瑞士去,”参议员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一次,只有一百万。”
“哪个也不赞成,元首。”参议员奇里诺斯已经镇定下来。“您早就了解我的看法。应该缓和与教会的冲突。教会历经两千年的历史,还没有谁能打败它呢。您看看庇隆对付教会的结果吧!”
“她打算怎么样?”
“庇隆本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就坐在你那个位置上,”特鲁希略承认这个说法,“那这也是你的忠告了?让我当着那些混蛋的面脱裤子?”
“昨天的诗歌晚会上,她把我拉到一边,”他口气犹犹豫豫地说道,声音细得几乎听不出来,“她说这样做是为您着想,不是为她自己,也不是为子女。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可以保证您有个安宁的晚年。元首,我保证这都是真话。她热爱您。”
“元首,用俸禄收买他们!”这位“宪法专家兼酒鬼”说道,“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吓唬他们一下,但是不搞不可收拾的行动,让和解的大门敞开着。乔尼·阿贝斯那一套是一种自杀行为,因为肯尼迪会立刻派遣海军陆战队上岛。这是我的看法。您做决定吧,肯定是正确的。我写文章、发表演说来捍卫您的决定。一如既往!”
汗流满面的“猪头”又点了两下,好像又很内疚似的。
“活垃圾”喜欢说大话,刚才这一番充满诗情的话语让大救星感到高兴。最后那句话帮助他摆脱了开始时占据心头的沮丧情绪。
“是不是我家里人又要往外套汇?”他问道,口气冷却了许多,“谁?是不是老太婆?”
“我早就知道,”元首微笑道,“你一向是忠诚的,所以我特别看重你。给我说说私房话。万一你要一夜之间从这里逃跑的话,国外有多少存款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参议员亨利·奇里诺斯点点头,但是不敢说话。
这位参议员第三次吓了一跳,仿佛座位变成了野驴。
“啊,我明白了。有人不听话……”他低声道。
“元首,很少。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
他露出那经常吓唬人的锐利且好战的目光,“活垃圾”吓得紧紧缩在椅子里不动。
“有多少?”元首固执地问道,口气是友好的,“存在什么地方?”
“当然,说实话,并不是每个特鲁希略家族的成员都像我一样。”大恩人缓和一下紧张气氛,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无论我的兄弟、妻子还是我的儿子都没有我这份对国家的强烈感情。他们太贪婪了。更糟糕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总是让我浪费时间,对我的命令斤斤计较。”
“四十万美元,”他立刻坦白道,一面降低了声音,“分别存在两个账户上。都在巴拿马。当然是在国际制裁前存入的。”
“陛下,我完全明白:那是为国家出力的。”参议员奇里诺斯说道,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显得惊慌不安,特鲁希略可能已经觉察到他用文件包顶住肚子的费力样子以及他说话时越来越油腔滑调的口气。“元首,我并没有打算建议什么违背您思想的东西。求上帝救救我!”
“‘垃圾!’”特鲁希略责备他说,“凭着你现在担任的各种职务,你本来可以存更多的钱嘛!”
特鲁希略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下去:“相反,假如你不是给特鲁希略家族做事,而是给威希尼家族、瓦尔德斯或者阿尔门德罗斯家族做事,你就会能偷多少就偷多少。如果这些企业属于国家,你会偷得更凶。你在国有企业里腰包会塞得满满的。现在,你那个猪脑壳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些企业、土地和牧场了吗?”
“元首,我不太节俭。再说,您也知道,我对钱从来都不感兴趣。我一向有足够的钱财生活。”
“当然,元首。”“宪法专家兼酒鬼”又吓了一跳。“您说得非常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足够喝酒的了?”
“我知道你不会捞钱的,”特鲁希略安慰他说,“尽管你有这份为所欲为的本事。为什么你不捞钱呢?是因为忠诚?可能吧。但首先是害怕。你知道,如果你捞钱被我发现了,我会把你交到乔尼·阿贝斯手中,他会把你带到四十一号去,让你坐上电椅,把你电成焦炭,然后扔到海里喂鲨鱼。这些玩意儿会让军情局局长和他的部下那狂热的想象力感到高兴。因为这个你才不从我这里捞钱。所以在你监视下的那些公司经理、管事、会计、工程师、兽医、工头等人物也不敢偷我的钱。因为这个,你们才不迟到,不早退,卖力地干活。因为这些,企业才兴旺起来,发展起来,把多米尼加共和国变成一个繁荣、富强的现代国家。你明白了吗?”
“足以穿好、吃好、买我喜欢的图书。”参议员点点头,接着抬头望着天花板和办公室里的那盏玻璃吊灯。“感谢上帝,我一直在您身边从事有趣的工作。那笔钱,我要把它取出来交给国家吗?如果您下令,我今天就去办手续。”
“元首,您说什么?上帝可以作证……”
“放在国外吧。如果我流亡国外需要帮助的话,你还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呢。”
奇里诺斯又吓了一跳,灰色的面孔变得发黑。他害怕得直眨眼睛。
他开心地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突然想起卡奥瓦之家那个吓破了胆的姑娘,她是个让人不舒服的证人,是个原告,这破坏了他的好情绪。本应该给她一枪,或者把她送给警卫去玩,让大兵们去争去抢,或者轮流享受她。那张愚蠢的小脸蛋看着他受罪的场面在他的灵魂里扎了根了。
“莫非你打算从我这里捞钱?”
“谁是最小心谨慎的?”他一面掩饰心头的慌乱一面问道,“谁弄到国外的钱最多?是不是巴伊诺·比查德?是不是阿尔瓦莱斯·比纳?是不是智囊卡布拉尔?是不是莫代斯托·迪亚斯?是不是巴拉格尔?因为你们中间谁也不相信我会从这里直接去公墓。”
“元首,我非常明白。”
“元首,我不知道。但是,恕我冒昧,我对他们当中会有人弄走很多钱这一点持怀疑态度。道理很简单。谁也没有想过这个政权会结束,谁也没有想过我们会离开祖国。谁会去想有一天地球不再围绕太阳旋转了呢?”
“难道还要我给你解释一万遍吗?假如那些企业不是我们特鲁希略家族的财产,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就业机会。多米尼加共和国还仍然是我上台时那副非洲落后国家的样子!难道你一直就不明白吗?”
“你想到了,”特鲁希略用嘲讽的口吻回答说,“所以你把钱弄到巴拿马去了,因为你已经猜到我不是永恒的,你估计有什么阴谋可能取胜。混蛋,你露出了真面目。”
“元首,我很清楚事情并非如此。”
“今天下午我就把钱取回来存到国内的银行里。”奇里诺斯用抗辩的口气说道,一面打着手势。“我会把外汇存入中央银行的收据拿给您看。这些钱在巴拿马已经存了一段时间了。是外交使团同意我存在那里的。为的是在我出公差时使用,元首。在使馆的花销里,我从来没有超过标准。”
“在你那个猪脑壳里,也认为我独占庄园和贸易就是为了捞钱,”他独白道,声音里流露出疲惫,“别打断我的话。你在我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了,连你都不能了解我,我还能指望什么人!人人都以为我对权力有兴趣就是为了发财!”
“你害怕了。你怕会发生智囊那种事,”特鲁希略一直微笑着说道,“这是开玩笑呢。我已经忘了你给我说的秘密。好啦,过来!走之前给我讲个笑话。不听政治的,听床上的。”
元首沉默起来,他在思考,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活垃圾”笑了笑,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刚一开始讲述这几天特鲁希略城议论的话题是德国领事打老婆的故事(丈夫以为自己被欺骗了),大救星就心不在焉了。他最贴身的这些顾问从国内究竟弄走了多少钱?既然连“宪法专家兼酒鬼”都在国外储蓄,那么肯定所有的人在国外都有存款。他的账户上仅仅有四十万吗?可能更多。所有的人,在灵魂最肮脏的角落里,都是提心吊胆地生活着,害怕政权会垮台。呸,这些臭垃圾!多米尼加人的美德中没有忠诚这一条。他心里明白。三十年来,这些人在他面前阿谀奉承,拼命喝彩,把他捧上神坛,可是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掏出匕首来。
特鲁希略感到浑身疲倦。阳光越来越热,如同来到元首办公室的所有的客人一样,参议员奇里诺斯也出汗了。他不时地用一块浅蓝色的手帕擦汗。他早就希望元首这里有空调。可是特鲁希略讨厌呼吸这种人工制造的空气、欺骗性的空气。在特别炎热的日子里,元首最多让打开风扇。此外,元首很自豪地告诉人们自己是个“从来不出汗的人”。
“是谁用我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发明了多米尼加党的口号?”元首冷不防地问道,“那口号是:讲正直,讲自由,讲劳动,讲道德!是你还是智囊?”
“好处就是:从现在开始,这三百家亏损经营企业所造成的巨大损失,不让您和您的家族掏腰包。元首,我再说一遍:如果目前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所有的企业会纷纷倒闭。我这个建议是技术性的。为了不让您的家产由于经济封锁的缘故而流失,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损失转移到国家身上。元首,如果您要是破产了,那对谁也没有好处。”
“是一个公仆,元首,”参议员奇里诺斯高声道,口气颇为自豪,“那是在第十届党代会上提出来的。二十年后,这些口号仍然张贴在大街小巷以及千家万户的墙壁上。”
“这能捞到他妈的什么好处!”特鲁希略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美元从中央银行的国库里转到我的名下又有什么好处呢?”
“应该让多米尼加人牢牢记在心上,融化到血液中,落实到行动上,”特鲁希略说道,“这四句话概括了我给人民的一切。”
“有条出路,在特殊情况下是常用的,”参议员奇里诺斯阴险地一笑,回答说,“就是国家为了保障人人有工作和经济的运行,将担负起战略性企业的领导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把三分之一的工业和一半的农牧业实行国有化。中央银行还有资金可以用在国有化上。这难道不是一条出路吗?”
就在这时,仿佛有人当头给了元首一棒,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不错,又来了。他顾不上去听奇里诺斯所热衷的那些溢美之词了。他掩饰着,低下头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睁大眼睛焦虑地窥视着下面。他的骨头一下子就散了架。就在那里:黑色的污渍沿着裤门襟蔓延,淹没了右腿一大片。大概是刚刚流出来的,因为还是热乎乎的呢。此时此刻,麻木的膀胱还在继续排出尿液。他刚才没有感觉,现在依然没有感觉。突然,强烈的愤怒震撼了他的全身。他可以统治人民,让三百万多米尼加人跪倒在地,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膀胱括约肌。
“你想搞一场几万失业工人的大暴动?”特鲁希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给我现在的麻烦雪上加霜?”
“我不能再听你的笑话了,时间不够了,”他遗憾地说道,没有抬起头来,“去吧!处理一下劳埃德公司的问题,别让他们把钱转到兰菲斯的账上!明天,同一个时间,再见!”
“为了减少开支,请您允许我裁员,等待时机好转……”
“再见,元首。如果您允许的话,今天黄昏您散步时再见。”
“因此怎么样?”
他刚一听到“宪法专家兼酒鬼”关上房门,就立刻喊来勤务员辛弗罗索。他吩咐勤务员去拿一套新衣服,还要灰色的,再换一下内裤。他起身,由于动作太快,撞到了沙发。然后他一头钻进洗手间里。他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迅速脱掉了被失禁的小便污染的长裤、内裤和汗衫。衬衫没有弄脏,但是他也脱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浴盆里。他仔细地擦着肥皂。冲洗之后,他在擦干身体的同时,又一次咒骂膀胱的恶作剧。他在与形形色色的敌人斗争,不能让这个捣蛋的括约肌随时分散注意力。他在阴部和大腿根洒了一些滑石粉,然后坐在马桶上,等着辛弗罗索的到来。
“元首,请允许我提醒您:尽管这场经济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可是没有一个工人和职员失业。这些企业给全国提供了百分之六十的就业机会。请您考虑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只要国际制裁弄得我们全部企业处于半瘫痪状态,特鲁希略家族就不可能继续维持多米尼加三分之二家庭的生活。因此……”
接见“活垃圾”的结果是让他感到一阵烦恼。他对“活垃圾”说的是真话:他与他兄弟、老婆和子女那些吸血鬼、寄生虫不同,他并不很在乎金钱。他用钱来巩固政权。假如没有钱,他创业期间就不可能开路,因为他出生在圣克里斯托瓦尔一个生活非常俭朴的家庭,所以少年时,他就努力用各种方式找钱,为的是穿得体面一些。后来,钱对他更有用了:铲除障碍,收买和贿赂关键人物,或者惩罚妨碍他工作的人。他与老婆玛丽亚不同,他和她还是情人时,她就设想办个洗衣店,为警卫队服务,一心想发财;而他也爱财,可却是为了分给大家花。
他戏剧性地叹了一口气,如同在致悼词时唱挽歌一样,这是他的又一大专长。
如果他不是这种人的话,他会每年十月二十四日为了多米尼加人民庆祝他的生日而大量给老百姓送礼吗?每年为了送给来国家宫给元首祝寿的群众糖果、衣裳、玩具和图书要花掉多少钱啊?三十年来,为了给一百多名新生儿做教父,在国家宫的教堂里每周都要举行一两次洗礼仪式,他要花多少钱买礼物送给教子、教女和他们的父母亲啊?那是几千万、上亿的比索啊!当然,那是一种生产性的投资。这是他上台执政第一年想出的主意,因为他太了解多米尼加人的心理特征了。与一个工人、农民、手工艺者、商人家庭建立教父母的关系,可以确保这些可怜的男女对元首的忠诚,而元首只要在命名洗礼之后送给孩子的父母两千比索,再来个拥抱祝贺就可以完事大吉。那是经济繁荣时期的两千比索。随着教子、教女名单每周二十、五十、一百、两百地增加,礼物也随之减少到一千五百比索、一千比索、五百比索、两百比索和一百比索。这里面的部分原因是玛丽亚大呼小叫的抗议,也还因为自从一九五五年自由世界和平与友谊节开始,多米尼加的经济情况每况愈下。今天,“活垃圾”坚持说:要停止举行集体命名洗礼,或者只发象征性的礼品,给每个教子一包饼干或者十个比索,直到国际制裁结束为止。这些该死的美国佬!
“元首,实际上每个企业都是亏损的,没有收入,只有支出。如果是在过去繁荣时期,它们会起死回生的,但是,很难说靠什么方式。”
他兴办大量的企业,也做了许多生意,为的是提供就业机会,让国家发达起来,可以有钱买礼品,让多米尼加人高兴。
他打开厚厚的公文包,取出一叠叠文件和笔记本,开始分析主要企业的状况。他首先从多米尼加糖业公司下属的庄园入手,接着涉及多米尼加航空公司,随后是水泥业、木材业、进出口业和商业。单位名称和数字如同催眠曲般地送进元首耳中:大西洋贸易公司、加勒比马达公司、烟草股份有限公司、多米尼加棉花集团、巧克力工业公司、多米尼加鞋业公司、盐业批发公司、植物油生产集团、多米尼加水泥厂、多米尼加唱片生产公司、多米尼加电池厂、绳袋厂、里德铸造厂、玛里诺铸造厂、多米尼加瑞士联合制造厂、乳制品厂、阿尔塔戈拉西娅酒厂、全国玻璃制造业、全国纸张制造业、多米尼加面粉加工业、多米尼加油漆生产业、再生橡胶生产业、奇斯格亚马达公司精盐加工业、圣拉斐尔保险公司、房地产公司、《加勒比日报》等等。“活垃圾”最后提到特鲁希略家族入股较少的生意,他仅仅说了一句:“这方面也没有积极的动向。”他说的情况元首都知道:没有停工的企业,由于缺少原料和配件,只有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生产能力在运转。灾难已经来临,而且规模可真不小!不过,元首松了一口气,美国佬以为那狠命的一击——切断石油供应和汽车、飞机零配件的供给,并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乔尼·阿贝斯·加西亚设法从海地边境走私输入燃料。额外加价很高,但是消费者用不着额外支付,因为政府给了补贴。可是国家不可能长期这样出血。由于外汇紧缩和进出口的瘫痪,经济生活早已经处于停滞状态。
他不是像《你往何处去》里的那个佩德罗尼奥一样慷慨大方地对待朋友、部下和仆役吗?每逢他们的生日、结婚、孩子出生、任务完成得出色或者仅仅为了表明他善于奖励忠诚的表现,就要大量地送钱和成堆的礼物。他送给他们金钱、住宅、土地、股票,让他们成为他农场和企业的股东,让他们可以赚到大钱而不需要盗窃国家的财产。
“元首,很不好!”参议员奇里诺斯喘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马上会进入垂死挣扎的状态。很抱歉,我不能不说实话。您给我发工资,不是让我撒谎的。如果不立刻解除对我们的制裁,灾难就要来了。”
他听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敲门。那是辛弗罗索送制服和内衣来了。他低垂着眼帘,把衣裳送到元首面前。他跟随元首已经二十多年了,从当勤务兵开始,后来元首入住国家宫就提升他为管家了。对辛弗罗索可以不必有任何担心。关于特鲁希略的一切,他都会守口如瓶。他有足够的嗅觉可以猜到,任何一点点泄密,比如元首小便失禁,都会让他失去一切——住宅、牧场、汽车、人口众多的家族。也许,甚至包括生命。制服和内衣是用布套包好的,为的是不引人注意,大救星已经习惯每天在办公室换几次衣裳。
“情况怎么样?”
元首在换衣裳的同时,辛弗罗索——身材魁梧,头发剪得短平,身穿白色带袖罩衫、带金黄色纽扣的白色马甲、黑色长裤,整套制服一尘不染——在收拾散乱在地上的衣裳。
这个毫无节制的酒鬼怎么就没有失去策划法律阴谋的机敏和工作能力呢?他的工作能力之强,在元首的心目中唯一可以与之比较的就是那个已经失宠的安塞尔莫·巴乌利诺。这个“活垃圾”可以一口气工作十个或者十二个小时,然后一醉方休,如同一个酒桶,但是第二天,他仍然头脑清醒、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国会、司法部或者国家宫的办公室里,向打字员口授法律报告,或口若悬河地在会议上讲政治、讲法律、讲经济、讲宪法。此外,他还经常作诗——歌功颂德的诗歌,撰写历史方面的文章和著作。他还是特鲁希略手中一支锋利的笔杆子,通过他,元首经常在《加勒比日报》“公众论坛”上大放厥词,毒化和愚弄老百姓。
“辛弗罗索,我该怎么对付那两个搞恐怖活动的主教?”元首一面系上裤子纽扣一面问勤务员,“是驱逐出境呢?还是送进监狱?”
由于所有这些特点,终身国会代表亨利·奇里诺斯在特鲁希略统治的三十一年里担任了一切可以担任的职务:众议员、参议员、司法部长、宪法法庭委员、特命全权大使、商务参赞、驻中央银行代表、特鲁希略研究会会长、多米尼加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两年前,他又担任了一项更加受到重用的职务:祖国大救星所属企业运营总监。这样一来,农业部、商业部和财政部也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为什么要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嗜酒成性的家伙呢?因为他除了是个著名的法律专家之外,还精通经济之道。他在担任中央银行和财政部的领导时都干得十分出色。因为近几年来,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这个岗位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这个人要能够掌握高层家族的矛盾和纠葛。在这个意义上,这只“肥猪”酒鬼是不可替代的角色。
“元首,宰了他俩!”辛弗罗索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家恨这两个家伙,元首您不动手,老百姓也会杀了他们。谁也不会原谅那个美国佬和那个西班牙人,他们来到咱们国家居然咬咱们给他俩喂食的手。”
他一直是元首的心腹,是元首爱将中的一员,这个小圈子的人还有诸如威尔希里奥·阿尔瓦莱斯·比纳、巴伊诺·比查德、智囊卡布拉尔(如今已失宠)以及华金·巴拉格尔,这个事实证明元首在挑选干将时是不以个人好恶为准绳的。虽然特鲁希略讨厌亨利·奇里诺斯的外表、邋遢和举止,但从一上台开始就把那些棘手的任务特别交给亨利这种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去完成。在进入这个高级而唯一的小圈子的人中,亨利是最有能力的人之一。他律师出身,担任着立宪方面的工作。他从非常年轻时起就和阿古斯丁·卡布拉尔一道成为特鲁希略时代初期宪法的主要起草人,从那以后,对宪法的任何修改都由他俩提出。他还起草了主要的组织法和一般法令。为了让独裁政权的需要合法化,他负责起草并提出了几乎全部的法律规定,交由国会通过。他在议会发表的充满拉丁文和种种引言——往往用法语——的演说中,为了给政府最专横的决定穿上法理的外衣,或者为了给特鲁希略反对的任何建议提供强有力的逻辑理由,他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才华。他的大脑仿佛是按照法典组织起来的,可以立刻为特鲁希略任何决定的合法化提供理论依据,哪怕是预算委员会、最高法院已经做出的决定,或者国会已经通过的法令。特鲁希略时代的相当一部分法网是由这个“空话连篇的大律师”鬼灵精的脑袋编织出来的。有一次,参议员阿古斯丁·卡布拉尔当着特鲁希略的面就这样称呼亨利。在元首的宠臣中,这两人既是朋友又是死敌。
元首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他得训斥那个布博·罗曼。那天上午,接见了乔尼·阿贝斯、外交和内政部长之后,他得去圣伊希德罗空军基地与空军首脑开会。结果遇见一个让人恶心的场面:就在基地的入口,距离岗哨只有几米之遥的地方,在国徽和国旗下面,下水道倒灌出一股股黑水,并且已经在公路边缘形成一片泥塘。他命令停车。他下车,走近下水道检查。这是一条臭水沟,臭气熏天。元首只好用手帕捂住鼻子,当然也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和蚊子。黑水还在不断地溢出,向周围蔓延,毒化着多米尼加第一号军营的空气和土地。他愤怒至极,怒火从下而上蹿进脑海。他克制着最初的冲动,即走进基地,大骂前来迎接的军官,质问他们:难道这就是他们企图给人留下的军队形象:一个臭水四溢、蚊蝇飞舞的单位!他决定直接骂最高长官。还要强迫布博·罗曼亲口尝一尝这从下水道溢出来的臭水!他决定立刻命他前来。但是,一回到办公室,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难道他的记忆力也像括约肌一样失效了吗?他妈的!他这一辈子两件最得心应手的家伙,到了现在七十岁的时候,竟然成了老毛病了。真他妈的奇怪!
他,皮肤呈灰色,双下巴,头发稀疏、油腻,小眼睛深陷在肿胀的眼皮后面。出车祸以后,他鼻子塌陷,属于拳击手那一型,几乎无唇的嘴巴给这张骄横而丑陋的面孔增添了凶狠的特色。他一向丑陋得令人讨厌,因此十年前发生那起车祸后奇迹般地死里逃生时,朋友们都认为外科美容可以改善他的丑陋。但是,结果却是丑上加丑。
元首穿好衣裳,又打扮了一下,回到书房拿起直通军队司令部的电话。很快,他就听到了罗曼将军的声音:
奇里诺斯赶忙承认说:“是的。是的。”他做了一个戏剧性的手势说。“元首,我是个‘该死的诗人’,跟波德莱尔和鲁文·达里奥一样。”
“喂,是陛下吗?”
“你浑身都浸透了酒精,就是不喝酒也好像醉鬼一样。”元首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他。
“黄昏的时候,来散步吧!”他口气冷冰冰地说道,代替了打招呼。
他说的可能是实话。几分钟前,看到他摇晃着大象般的身躯缓慢地向前走着,就座之前还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番,元首就想:他又喝醉了。他没有喝酒,大概是肉体已经“醉化”了,因此就是不喝酒,走起路来也像醉鬼一样摇摇晃晃,缺乏稳定感。
“好吧,元首,”罗曼将军的声音有些惊慌,“要不要我马上到国家宫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又重复说了一遍:“我发誓:肚里一滴酒也没有,只有早餐时的咖啡。”
“你很快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慢慢地说着,一面想象着外甥女米莱雅的丈夫的紧张神情,因为他肯定已经觉察出元首说话的冷淡口气了,“有什么新闻吗?”
他穿了一件元首觉得非常俗气的衣裳,好像灰绿色的陵墓在微微闪光;由于什么都套在身上,整个肥胖的身体好像是用鞋拔子装进去的一样。他白色的衬衫上摇晃着一条黄点蓝色领带,元首锐利的目光发现那上面有一大块油渍。他不快地猜想:这些油污一定是吃饭时弄上去的,因为奇里诺斯参议员一定是狼吞虎咽的,他飞快地大口吃着,唯恐旁边的人抢他盘子。由于张大了嘴巴嚼东西,残渣就难免从口中飞出。
“陛下,一切正常,”罗曼将军急忙说道,“一直在接收各大军区的常规报告。如果您愿意……”
“我一滴酒也没喝,”他慌乱地道歉说,“元首,您知道我白天是不喝酒的。只有夜里才喝。”
“散步时再说吧!”元首打断了他的话,挂上了话筒。
“宪法专家兼酒鬼”从面对元首的座位上跳了起来,双手离开了面孔。
一想到那个混蛋国防部长的脑海翻腾着成堆的问题,猜测、担心、怀疑,元首就觉得非常开心。那个混蛋会想:难道有人到元首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我的敌人又在元首面前造了什么谣言?他们怎么诬蔑我的?莫非我要失宠?难道元首有什么命令我没有执行?到散步前,这位将军都得在地狱里受煎熬。
元首生气地说道:“如果你还继续挖鼻孔摸耳毛,我要叫副官给你戴上手铐了。我禁止你在这里干这些肮脏勾当。你喝醉啦?”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元首脑海里占据了几秒钟的时间,因为有关那个姑娘凌辱性的回忆再次涌上了心头。愤怒、伤心和怀念混杂在心头,让他感到烦恼至极。这时,他冒出一个念头:“一样的病,要用一样的药!”另外一张美丽的脸蛋儿感激地望着他,幸福地融化在他的怀抱里,因为他让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难道还抹不掉那个白痴女孩惊慌的表情吗?对,今天晚上去圣克里斯托瓦尔,去卡奥瓦之家,在那同一张床上,用同一样武器洗刷耻辱。这个决定——他摸摸裤裆里那个要参加密谋活动的部分——让元首振奋起精神,鼓舞着他继续完成日程表上规定的工作。
“宪法专家兼酒鬼”的秃顶上缺少的毛发都长到耳旁去了,乌黑的头发好像要给“酒鬼”的歇顶做一种可笑的补偿,便从两耳咄咄逼人地向头顶闯去。是不是在给他起外号之前,元首早已在心里给他想好了另一个绰号“活垃圾”?元首不记得了。可能是吧。元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喜欢给别人起外号。贴在许多人头上的可怕绰号慢慢变成了受害者的一部分,有的甚至代替了原来的名字。参议员亨利·奇里诺斯的情况就是如此。除去报界,多米尼加共和国内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知道他那毁灭性的代称:“宪法专家兼酒鬼”。他有个习惯:喜欢抚摸耳旁那些油腻的黑毛。虽然元首出于洁癖早就禁止他当面摸毛,但现在他还是在摸,更糟糕的是,他还变换花样:恶心地梳理鼻毛。他很紧张,非常紧张。他明白为什么紧张:他收到一份否定贸易状况的报告。但是造成贸易额下降的责任人并不是奇里诺斯,那是因为美洲国家组织实施的制裁在窒息着多米尼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