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要是愿意变成野兽,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首诗,”我接过话头,“您本人也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尽管把畜牲领进门,
“国君们叫那些讨厌的人折腾够了,”歌德说,“所以拿那些讨厌的动物来调剂一下心情,以毒攻毒呗。我们其他人理所当然地讨厌猴子和鹦鹉的叫声,因为我们看见它们待在了原本不该它们待的地方。设若我们骑着大象走在棕榈树下,在那样的情境中,我们就会觉得猴子和鹦鹉的存在理所当然,是的,也许甚至还会觉得它们的模样逗人喜爱哩。可我已经说过了,国君们有理由以毒攻毒,用更讨厌的东西驱逐讨厌的东西。”
野兽慢慢不再令人讨厌,
“我不理解,”缪勒首相说,“国君们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动物在他们身边,不,也许国君们喜欢它们呐。”
咱们毕竟都是亚当子孙。
我们谈论野兽形象的丑陋,认为越是像人的动物,样子看上去越令人心里不舒服。
歌德听得笑了,说:
“我真奇怪,”歌德听了说,“他怎么不杀一只猴子,猴子肉看上去可要细嫩可口得多。”
“是的,确实是这样。一种粗鄙只能用另一种更加厉害的粗鄙驱赶走。我回忆起了早年的一段往事,那时候在贵族中确实还不时能碰见几个粗野得够呛的人,记得在一次优雅的聚会上,一位富有的贵族竟当着女士们的面满嘴脏话,搞得不想听他大放厥词的同席宾客很不舒服,很是恼火。对他这种人,好言相劝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坐在对面的一位先生采取了相反的手段,也放开嗓门儿吼了他一声粗话,把大家包括那个粗鲁家伙全都吓了一跳,他感觉被憋了气儿,从此没再开口。席间的谈话转而优雅愉快,令在座诸君无不高兴;大伙儿心里明白,全靠那位行事果断的先生勇敢地扭转了局面,因此暗暗对他感激不尽。”
我俩没谈多久,缪勒首相就走进来和我们坐在一起。他给我们讲了一些报纸新闻,提到动物园有一个看守,这老兄想吃狮子肉就把一头狮子杀了,然后给自己煮了一大块精肉。
大伙儿拿这好笑的逸事开心了一阵子,然后缪勒首相就谈起巴黎的反对派和政府之间的争斗来。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背诵出了一篇强有力的演说——一位勇敢无畏的民主党人在法庭上面对政府部长们为自己做的辩护。我们抓住机会,再一次对首相惊人的记忆力表示钦佩。歌德和缪勒首相就上述事件,特别是对限制新闻自由的立法问题,交谈和争论了很久。这是一个内涵丰富的话题,在争论过程中,歌德始终表现得像一位温文尔雅的贵族,他的朋友则一如既往地坚定站在民众一边。
“柏林的人很友好,把他们的全部收藏寄来给我观赏。这些漂亮东西我大部分都见过,不过这些却按照温克尔曼确定的顺序编排得有条不紊,很便于观察和学习;同时我还使用他写的说明,一旦最近没有把握,就参考他的意见。”
“我压根儿不替法国人担心,”歌德说,“他们站在世界历史的高度上,精神绝不可能再被压制。带限制性的法律只会起好作用,何况限制又不涉及任何根本性的东西,而只针对某些人。不着边际地反对一切,将乏味而无意义。限制却会迫使反对派变得聪明起来,这可太好啦。要是谁绝对正确,那他直率而粗鲁地发表意见尚可原谅。然而一派并非绝对正确,因为只是一派嘛,那么采用法国人历来擅长的婉转方式便更好些。我对自己的用人直截了当地讲:‘汉斯,帮我把靴子脱了!’他想得通。可要是面对一位朋友,我希望他帮我办这件事,我就不能这么直通通地讲出来,而必须以婉转而友善的方式打动他,使他心甘情愿替我效这个劳。强制能振奋精神,归根到底,我已说过了,对自由的限制我看甚至还可取哩。法国民族一直享有聪明机智的美誉,也配继续被视为这样一个民族。咱们德国人却喜欢有意见都直通通地讲出来,在婉转优雅方面还欠火候喽。
我去歌德家,发现他正一个人在观赏以施托士收藏室的藏品做母本的石膏复制品。他告诉我:
“巴黎的那些党派也许会比现在更伟大,”歌德继续说,“如果它们更加自由和自由主义一些,彼此之间更加尊重一些。他们有比英国人更高的世界历史眼光;英国人的议会只为对立的党派提供角力场,结果它们相互削弱,个别人纵有真知灼见也难成气候,肯宁这位伟大政治家所遭遇的刁难掣肘就是显著的例子。”
(法国人的婉转优雅和歌德的自由观)
我们起身告辞,歌德却精神抖擞,谈兴不减,于是站着继续聊了一会儿。然后他才亲切地送别我们,我呢,则陪着首相返回他的府邸。那天晚上夜色很美,我们边走边聊,谈了许多歌德的事情。我们特别津津乐道他那句“不着边际地反对一切,将乏味而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