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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7年1月21日,星期六晚上

我们很喜欢索尔格这个评语。歌德说:“这话很中听。”

索尔格评价最高的是建筑师这个人物,因为小说的其他所有人物都沉溺爱河,表现软弱,唯有他一个人能始终坚强而自由。正是他天性中的这种美德,即使他没有陷进其他人物的情感旋涡,也不妨碍作者把他的形象塑造得如此高大,以致不可能陷进旋涡里去。

我说:“我也一直觉得建筑师这个人物挺重要,挺讨人喜欢,只不过讲他因此就那样杰出,以致凭着这一天性就不可能陷进爱情旋涡,我倒真没有想到。”

“我对索尔格没意见,”歌德说,“他不喜欢爱德华,我自己也不喜欢他,但不能不把他写成这个德行,以便发展出现有的故事情节。再说这个人物非常真实,要知道在上流社会里,有足够多像爱德华一样以固执代替个性的人。”

“你不用感到惊讶,”歌德说,“我在塑造他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想到。可是索尔格说得对,原因确实在他自己的天性。

歌德给我朗读那篇精彩的论文,我们讨论了一些要点;对唯有一位伟人才能提出的看法和结论,我们很是钦佩。尽管索尔格承认《亲和力》的情节发展符合所有人物的自然天性,却对男主人公爱德华的个性有所批评。

“早在1809年,”歌德继续说,“索尔格就写了这篇文章;要是当时我就听见对《亲和力》有这么好的评价,那我可高兴啦。当初以及随后的一段时间,就这篇小说做出令我感觉舒服的评论,真是不多哟。

“你知道,他几年前死了,”歌德说,“现在出版了一个收录他遗作和书信的集子。他以柏拉图对话的形式撰写的哲学研究不怎么成功;但他的书信很精彩。他在一封致蒂克的信里谈到《亲和力》,我必须念给你听;要知道再有对这部小说更中肯的评论不容易了。”

“从这些信里看出,索尔格对我怀有厚爱;他在一封信里抱怨,他寄给我他的《索福克勒斯》,我却连信都没有回他。上帝啊——可怎么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我认识一些大人物,他们同样收到许多仰慕者的来信。他们替自己准备了一些模式和尺牍,故而有信必复,写了成百上千封信,然而全都是大同小异的套话和废话。我可永远办不到。如果我对谁没有什么特别的和有意义的话可讲,就事论事,那我宁可干脆什么都别写。做废话连篇的表面文章,我觉得有失诚恳;于是乎便发生了对某些很不错的人我本来乐意回信,却没能够回信的情况。你目睹了我的情况,每天从世界各地有多少信件投递到我这里来,不能不承认哪怕只是敷敷衍衍地给所有人写回信,也不是仅仅一个专人所干得了的。可尽管如此,索尔格的事还是叫我遗憾;他太杰出了,理应比许许多多其他人更优先得到友善的对待。”

“当然知道,”我回答,“我还挺喜欢他。我有他翻译的索福克勒斯戏剧集;不管是翻译本身,还是他写的译者序言,都已使我给予他高度评价。”

我把话题引到他的Novelle。这篇小说我带回家去又读了一遍,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我说:

“现在我想给你看点你会认为有趣的东西。劳驾,把摆在你面前那两本书中的一本递给我吧。索尔格你知道?”

“全篇开头不过是个引子,毫无闲笔废墨,只做了必要的交代,可却又引人入胜,简直叫人不信只是另一情节的铺垫,还以为它本身就是个独立的故事哩。”

谈话从法国文学转到了德国文学。歌德说:

“很高兴你这么看,”歌德说,“不过我还必须补充点什么。也就是说,一段好的引子,按规矩一开始就该安排野兽们的主人出场。还有当侯爵夫人和叔叔在小屋前做准备的时候,里边的人该出来请侯爵夫人赏光他们的小店才是。”

今晚七点半去见歌德,在他那里待了差不多一小时。

“肯定,”我道,“您说得有道理;因为在引子里已经暗示出余下的一切,这些人就不能不如此;事情明摆着,他们不会对侯爵夫人置之不理,让她自己在那里做准备,因为他们通常就靠她的花费维持生计嘛。”“你瞧,”歌德说,“这样一件作品即使整体上已经完成,也还有多少细节需要加工啊。”

(索尔格评《亲和力》;再谈Nov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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