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杰涅夫尽力安慰他。
“怎么能不生气呢?因诺肯季·帕夫洛维奇!我六个月的心血全给毁啦!这是我每天紧张工作八小时的成果呵!你看,现在还有这样的寄生虫,他们真是罪该万死!”
一切只得重新开始。列杰涅夫给他弄来了一些纸,帮助他把写好的原稿拿去打字。一个半月之后,第一章又重新写成。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现在冷静下来吧,骂人也没用了,还是重新开始吧!”
跟柯察金同住一套房子的人家姓阿列克谢耶夫。他家的大儿子亚历山大在市里的一个团区委担任书记。亚历山大有个十八岁的妹妹叫加莉亚,刚从工厂技校毕业。加莉亚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保尔托母亲跟她去商量,问她是否愿意帮助他,作他的‘秘书’。加莉亚很乐意地答应了。她面带笑容,十分亲切地过来了。当她知道保尔在写一部中篇小说,便说:
计划中的这部小说已经写好了三章。保尔把它寄到敖德萨给科托夫斯基师的一些老同志看看,征求他们的意见。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大家都给以好评。但是手稿在寄回的途中竟被邮局丢失了。六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这对保尔是个很大的打击。他当时没有留一份副本,把仅有的一份底稿寄走了,现在后悔不迭。他把手稿丢失的事告诉了列杰涅夫。列杰涅夫说:
“柯察金同志,我很愿意帮助您。这可跟替我父亲写要求大家保持住房清洁卫生的通知截然不同,那些东西真没意思。”
保尔见母亲如此不安,不由得笑了起来,并安慰老太太说,他还没到完全“发疯”的地步。
从这一天起,文学创作的进度加快了一倍。一个月里竟然完成了那么多,连保尔自己都感到惊奇。加莉亚十分同情保尔,积极帮助他工作。她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遇到她特别喜爱的段落,她总要反复念上好几遍,真诚地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在这所房子里,几乎唯有她一人相信保尔的工作定会获得成功,其他人都认为他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只不过因为无所事事,才不得不努力设法消磨时间罢了。
“保夫鲁沙,你最好还是做点别的什么事吧。哪里见过像你这样的,老写个没完没了……”
去外地出差的列杰涅夫回莫斯科来了,他读了小说的头几章之后,说道:
在工作过程中,他必须凭记忆整页整页,甚至整章整章地背诵,因此母亲有时觉得他疯了。保尔写字的时候,她不敢走近他,只在乘着替他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手稿时,才怯生生地说:
“继续干吧,朋友!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保尔同志,你还会有大喜事的。我坚信,你归队的理想不久就会实现。孩子,千万别泄气。”
已经写好的部分,他必须逐字逐句全部记住。否则,线索一断,工作就要受到阻碍。母亲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儿子的工作。
这位老人看到保尔精力非常充沛,十分满意地走了。
从这一天起,保尔把整个身心扑在这部书的创作上。他缓慢地,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地写着。他忘却一切,全部身心都沉浸在书中的人物形象当中,也初次尝到了创作的艰辛:有时候那些鲜明生动、难忘的景象清晰地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但他无法用笔墨表达,写出来的字句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缺少生气和激情。
每次加莉亚来后,她的铅笔便在纸上沙沙作响,一行一行的字句不断增多,追叙着令人难忘的往事。每当保尔凝神深思,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加莉亚都会看到他的睫毛在颤动,眼睛的神情随着他的思想活动过程不断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已双目失明,因为那对清澈无瑕的瞳孔是多么富有生气啊。
他计划写一部关于英勇的科托夫斯基骑兵师的中篇小说,书名不加思索就出来了:《暴风雨所诞生的》。
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加莉亚把当天写下的东西念给保尔听。她看到保尔全神贯注地仔细谛听,反应敏捷,时而皱起眉头。
保尔开始工作了。
“柯察金同志,您为什么皱眉头呢?您瞧,写得多好啊!”
“明天他们会给我送一块刻好格子的板子来,是用硬纸板做的。没有这块板子我没法写字,会把不同行的字重迭在一起。我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就是在硬纸板上刻出一条条空格,这样我的铅笔就不会写到直行的格子外面。我看不见所写的东西,写起来是很困难,但也不是没法做到。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试了好长时间,开始一直写不好,但是现在我慢慢地写,每个字母都仔细地写,结果写出来的字挺不错了。”
“不,加莉亚,写得不好。”
保尔笑着安慰她说:
他认为写得不成功的段落就亲自动手重写。有时他被纸板上窄小的格子束缚得难以忍受,就把它扔掉。他十分憎恨生活夺去了他的双眼,常常气得把铅笔一支支弄断,把嘴唇咬得出血。
“我看得出,您经受了不少痛苦,但是您仍然没有失去那永不熄灭的热情。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呢?您已经准备了五年,现在决定动笔了,这很好。但是您怎么写呢?”
工作越接近尾声,他越难以控制自己,那些平时被他用坚强的意志禁锢起来的各种感情都蠢蠢欲动,力图摆脱控制。忧伤,以及各种热烈的、温柔的人之常情,几乎人人都有权利抒发的各种感情,唯独他必须加以控制。他要是屈服于其中任何一种感情,那么事情就会以悲剧而告终。
巴扎诺娃发现柯察金两鬓已有银色的发丝,便轻轻地说:
达雅经常晚上很迟才从工厂里回来,她跟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低声交谈几句,就躺下睡觉了。
有一次,巴扎诺娃因公出差,到了莫斯科,前来探望保尔。他们谈了很久。保尔热情地向她讲述了他所选择的道路,正是通过这条道路,他将能回到战士的行列。
最后一章写完了。加莉亚花了几天时间把这部小说给柯察金通读一遍。
达雅已经转为正式党员。她工作非常努力,尽管个人生活非常不幸,但她并没有落在其他先进工人的后面。工人们信任这个寡言少语的女工:她当选为工厂委员会的委员。保尔为他的终身伴侣成为一个布尔什维克感到自豪,这减轻了他的痛苦。
明天就要把手稿寄到列宁格勒的州委文化宣传部去审阅了。要是那里同意给这本书发“通行证”,就会把它送交出版社——那时……
那间房子在克鲁泡特金大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很简朴,但在他看来,已经非常奢侈了。夜里醒来时,他常常还不相信,他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医院。
他的心在不安地跳动。那时……就是新生活的开始,这是用多年紧张而顽强的劳动所得来的啊。
当天,保尔就给中央委员会写了封信,请求帮助他在莫斯科安家,因为他妻子在当地工作,而且他本人再继续到处住院已毫无用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请求党组织帮助。莫斯科市苏维埃拨给他一间房子。于是保尔离开了医院,当时他的唯一希望就是永远不再回来。
这本书的命运决定着保尔的命运。假使手稿被完全否定,那将是他生命的终结。假如作品部分不够成功,还可以进一步修改加工,那他立刻就发动新的进攻。
“到此为止。我可够了。我已经向科学献出了我的一部分鲜血,剩下的留给我作点别的事吧。”
母亲把沉甸甸的包裹送到了邮局。紧张的等待开始了。保尔有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焦急,这样痛苦地等待来信。每天,他等了早上的邮班,又等晚上的邮班。可是列宁格勒一直没有回音。
医生建议他再作一次手术,他冷冷地、生硬地说:
出版社的沉默令人惊恐不安,失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保尔暗自承认,如果书稿被彻底否定,那就是他的灭亡。那时无法再活下去,活下去已毫无意义。
冬天过去了,窗外已春意盎然。保尔动完了最后一次手术,总算死里逃生,但已毫无血色。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待在医院里了。他在各种病人的痛苦和垂死者的呻吟、哀号之中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比忍受自身的痛苦更为艰难。
这时,他不禁想起了郊外海滨公园里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
保尔坚定地选择了一条道路,决心通过这条道路回到新生活建设者的队伍中去。
“为了挣脱这个铁环,为了能够归队,使你的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你竭尽全力了吗?”
“好姑娘,你别担心,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进棺材的。我还要活下去,哪怕有意跟那些医学权威的预言捣捣蛋也好嘛。他们对我病情的诊断完全正确,但是写个证明,说我百分之百失去了劳动能力,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走着瞧吧!”
他的回答是:
当他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刀割开他的颈子,切除一侧的副甲状腺时,死神的黑色翅膀曾经三次触及到他。然而保尔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达雅焦急不安地守候在外面,几个小时以后,她看见丈夫的脸色像死人般苍白,但仍然很有生气,而且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存:
“是的,我似乎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们征求保尔的意见。保尔表示,凡是医生认为需要做的,他都同意。
许多天过去了,就在等待已经变得令人无法忍受的时候,他那焦急不安不亚于儿子的母亲突然在房门口便激动地喊道:
在医院里,阿韦尔巴赫教授直截了当地告诉保尔,恢复视力已不可能。在希望渺茫的将来,如果炎症能够消失,可以试试做瞳孔手术。他建议先作外科治疗,消除炎症。
“列宁格勒来消息了!!!”
从保尔住进档案库的那天晚上到现在,已经一年半过去了。这十八个月来他所遭受的痛苦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这是州委发来的一封电报,电报纸上只有极简短的几句话:
直到现在,保尔才明白:当一个人年轻力壮的时候,做到坚强是比较简单而容易的事;如今,当生活像铁环似的把你紧紧箍住的时候,仍然能够坚忍不拔,那才是光荣的业绩。
小说大受赞赏。即将出版。祝贺成功。
保尔和达雅到了莫斯科,在一个机关的档案库里住了几天。这个机关的负责人帮助保尔住进了一所专科医院。
保尔的心怦怦直跳,他梦寐以求的理想终于实现了!铁环已被砸碎,现在他已经拿起新的武器,又重新回到战斗的行列,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