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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九二○年元月五日,布琼尼第一集团军经过几次短促而激烈的战斗,突破了波兰第三和第四集团军交接处的防线,歼灭了堵截红军萨维茨基将军的骑兵旅,继续向鲁任方向挺进。

“依,哈,依,哈!”

波军司令部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心急慌忙地组织了一支突击部队,五辆刚从波格列比谢车站卸下的坦克立即开赴作战地点。

手风琴那急骤奔放的旋律激励着他,催赶着他,于是,托普塔洛像绕圈的陀螺,交替伸出两腿,飞快地旋转起来,同时气喘吁吁地喊道:

但是,骑兵第一集团军已经绕过敌军准备反攻的地点扎鲁德尼齐,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波军的后方。

托普塔洛立即随着熟悉的旋律跳了起来,他像鸟儿一样,张开双手,飞快地绕着圈子,做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豪放地用手拍打皮靴、膝盖、后脑勺、前额,又用手掌拍打鞋底,发出很大的声响,最后拍打自己张大的嘴巴。

于是,科尔尼茨基将军的骑兵师匆忙出动,跟踪追击骑兵第一集团军。波军司令部认为,骑兵第一集团军的突进目标是具有极其重要战略意义的后方据点卡扎京,因而命令科尔尼茨基骑兵师从后方包抄骑兵第一集团军。但是,这一举措未能缓和波兰白匪军的处境:虽然第二天他们堵住了战线上的决口,在骑兵第一集团军的后面又将战线连接起来,但强大的骑兵队伍已经突破他们的后方,摧毁了敌军的一些后方基地,就要向波军的基辅集群发起猛攻。各骑兵师在挺进途中拆毁了许多不大的铁路桥梁,破坏了铁路线,用以切断波兰军队的退路。

你就别想回来啦。

骑兵第一集团军司令员从俘虏的口供中得知,波军有一个集团军司令部设在日托米尔,实际上,前线司令部也设在这里,他决定要占据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这两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行政中心。六月七日凌晨,骑兵第四师已经向日托米尔进发。

滚进肃反委员会,

保尔已经代替牺牲了的库利亚布卡,成为骑兵连的排头兵。战士们不愿意放走这个出色的手风琴手,集体提出请求,于是,保尔就被编入这个连队。

你往哪儿滚哪?

在临近日托米尔城的时候,骑兵连像扇面似地散开,快马加鞭,马刀在阳光的映照下,银光闪闪。

喂,小苹果,

大地在呻吟,战马喘着粗气,战士们立在马镫上飞奔。

保尔照习惯的姿势将手风琴放在膝盖上,然后猛地一拉,波浪状的风箱像扇子般张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迅速滑动,立刻奏出了欢快的乐曲:

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后退,建有许多花园的大城市已经展现在他们面前。战士们冲过城郊的花园,闯入市中心。“杀啊!”——可怕的、像死神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回荡在空中。

手风琴手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红军战士,迟疑地从肩上卸下皮带。

惊慌失措的波军几乎没有反抗,地方卫戍部队被彻底击溃。

“来,给我试试。”

保尔伏在马背上向前疾驰,在他旁边是骑着细腿黑马的托普塔洛。

保尔伸手拉住手风琴的皮带,说:

保尔亲眼看见这个剽悍的布琼尼战士挥起马刀,毫不留情地砍倒了一个还未来得及举起步枪的波兰兵。

“那儿怎么啦?干吗不给拉?”

骑兵连行进在石子路上,马蹄发出的嘚嘚响声。突然,在十字路口出现了一挺机枪,就架在路的中央,三个穿蓝军装,戴四角帽的波兰兵俯身守在机枪旁边。还有一个领子上镶着蛇形金绦的军官,看见红军骑兵过来了,立即向前举起了手中的毛瑟枪。

托普塔洛也站住不跳了,周围发出不满的叫喊声。

托普塔洛和保尔都已无法勒住战马,他们只得迎着死神的魔爪直向机枪冲了过去。军官向柯察金开了一枪……没打中……子弹像一只麻雀,嗖地一声从保尔的面颊旁飞了过去。那个军官被马的胸脯顶出去很远,仰面向后倒下,头部撞到石头上。

“你干吗?”拉手风琴的战士对保尔斜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机枪急忙发出疯狂而粗野的狞笑声,托普塔洛被数颗黄蜂般的子弹击中,连人带马应声倒下。

保尔也站在圈子里面。听到小伙子说的最后几句话,他挤到机枪车跟前,把手放在手风琴风箱上。手风琴顿时不响了。

保尔的坐骑惊恐地嘶叫着,竖起前蹄,猛地一跳,带着保尔越过倒在地上的人,径直对着机枪旁边的波兰兵奔去。于是,马刀在空中画了一个闪光的弧形,砍进一顶蓝色的四角军帽。

“可惜阿法纳西·库利亚布卡让马赫诺匪帮砍死了,”一个晒得黝黑的骑兵说,“他可是一流的手风琴手,他是我们骑兵连的排头,小伙子真不错,是个好战士,手风琴又拉得呱呱叫。”

军刀重又挥舞在空中,正要向另一个脑袋落下,可焦躁的战马已经窜到一边去了。

但是,这位手风琴手能够扳弯马蹄铁的粗壮手指按起琴键来十分笨拙。

骑兵连队犹如咆哮的山洪,涌上十字街头,几十把战刀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砍杀。

“托普塔洛,使劲跳哇!使劲踩哇!哎,加油啊,老兄!拉手风琴的,使劲拉呀!”

监牢狭长的走道上叫喊声响成一片。

好奇的姑娘们和村里的小伙子们坐在机枪车上,攀在附近的篱笆上,观看这些刚刚开进村庄的骑兵战士热烈地跳舞。

挤得满满的牢房里,受尽煎熬、极度衰竭的犯人骚动起来了:城里在打仗——难道可以相信,这是即将获得自由的信号?真的是从天而降的自己人冲进来了吗?

在邻村小山岗上,一群骑兵围成圆圈聚集在学校旁边的空地上。一个布琼尼部队的战士坐在机枪车的后面,他长得很结实,帽子推在后脑勺上,拉着手风琴。手风琴声很响,但常常走调,拉错拍子,使得穿着红色肥大马裤在圈子里跳着疯狂的戈帕克舞的剽悍骑兵也总是踏不上舞步。

枪声已经在监牢的院子里响起来了,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了一声十分亲切的,亲切无比的话语:“同志们,出来吧!”

第二天傍晚,篝火旁边已经没有保尔的身影了。

保尔跑到紧关着的牢门跟前,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几十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从这儿注视着外面。保尔用枪托猛砸铁锁,砸了一下又一下。

“你说的话都是对的,但我还是要到布琼尼的骑兵队去,我是走定了。”

“等一下,我来炸掉它。”米罗诺夫拦住保尔,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等克拉默平静下来,保尔小声地、但却十分坚定地说:

排长齐加尔琴科一把抢过手榴弹,说:

高高瘦瘦的克拉默脸色泛黄,说得激动了,开始咳嗽起来。印刷厂的铅尘已经牢牢地吸附在他的肺叶上,他的脸颊常常显出病态的红晕。

“快住手,疯子!真犯傻!钥匙马上就拿来。砸不动,我们就用钥匙开嘛。”

“那么,依你看,还要不要纪律?你呀,保尔,什么都不错,就是有点无政府主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党团组织是建立在铁的纪律上的,党高于一切,每个人不应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应当是哪儿需要,就在哪儿。普济列夫斯基并不同意你调动吧?那就到此为止。”

这时,看守已经在手枪的威逼下,被带进了走道。走道里挤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但却欣喜若狂的人群。

克拉默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说:

保尔打开宽大的牢门,冲进牢房:

“在哪儿打仗,还不都一样。”保尔打断了克拉默的话。“在这儿是打仗,在那儿也是打仗,我又不是开小差躲到后方去。”

“同志们,你们自由啦!我们是布琼尼的队伍,城市已经被我们师占领啦。”

“什么跳槽?你把红军当成什么啦?电影院?这像什么话?如果我们大家都从这个部队到那个部队跳来跳去,那可就热闹了!”

一位妇女眼泪汪汪地扑在保尔身上,就像抱住自己的亲人一样,嚎啕大哭。

克拉默惊讶地看了看他,说:

骑兵师解救了被波兰白匪军关押在石头牢房里的五千零七十一名布尔什维克,他们本来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出去枪毙或被推上绞刑架;还解救了两千名红军政治工作人员。对于战士们来说,这比任何战利品更加宝贵,比任何胜利更值得庆贺;而对于七千名革命者来说,漫漫黑夜顿时变成了阳光烂灿的六月艳阳天。

“指导员,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我想跳槽,跳到骑兵第一集团军去,他们那儿会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们积聚了那么多人,总不至于是闹着玩儿吧。可我们总在一个地方闲呆着。”

有一个脸色黄得像柠檬的犯人兴高采烈地跑到保尔面前,他是萨穆伊尔·列赫尔,舍佩托夫卡印刷厂的排字工人。

第二天,保尔侦察回来,将马拴在树上,把刚喝完茶的克拉默叫到跟前,对他说:

保尔听着萨穆伊尔的陈述,脸上蒙着一层阴影。萨穆伊尔向保尔讲述着发生在家乡舍佩托夫卡极其悲壮的流血事件,他的话像一滴滴融化的金属,灼痛了保尔的心。

骑兵侦察员们直至深夜才躺下睡觉。酣睡的谢列达大声打着呼噜,普济列夫斯基头枕着马鞍睡了,而政治指导员克拉默还在笔记本上写东西。

“一天夜里,我们突然全部被抓了起来,因为无耻的内奸出卖了我们。我们全都落在军事宪兵队的魔爪之中,他们拷打我们,保尔,打得可真厉害啊!我遭的罪要比其他人少些,因为刚打了几下,我就昏死过去了。其他同志的身体要比我结实。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宪兵队已经掌握了一切,比我们知道得更清楚,我们的每一个行动他们都知道。

“我们队伍里混进来这些败类,你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看透,看上去好像是在为革命卖力气,其实是害群之马。当时看在眼里,我心里真难受,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他说完了,开始喝起茶来。

“我们当中出了叛徒,他们还能不知道吗!那段日子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叫人揪心哪!保尔,有许多人你都是认识的:瓦利娅·布鲁兹扎克,县城的罗扎·格里茨曼,她还完全是个孩子,才十七岁,多好的姑娘,一双眼睛总是充满信任的目光;还有萨沙·本沙夫特,知道吧,就是我们那儿的排字工,一个整天乐呵呵的小伙子,总拿老板画漫画的,呶,就是他;另外还有两个中学生——诺沃谢利斯基和图日茨。这些人你都认识。其他的同志是从县城和镇上抓来的,总共逮捕了二十九人,其中有六个女的。大伙儿受尽了极其残忍的摧残,瓦利娅和罗扎在被抓的第一天就被奸污了。这些畜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直到把她们折磨得半死,才拖回牢房。从那以后,罗扎说话就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几天以后,完全疯了。

安德罗休克把饭盒放在脚边,打开装面包的背囊,接着说:

“那帮野兽不相信她真的疯了,说她是装疯卖傻,每次提审都要把她毒打一顿。把她拉出去枪毙的时候,那样子真不能看。脸给打得发紫发黑,两只眼睛痴痴呆呆的,完全像个老太婆了。

“我不忍心看下去,赶紧从院子里跑了出去。身后传来了枪声。我想,那三个家伙完蛋了。等我们再向前冲的时候,城市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中。瞧瞧,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死得像条瘟狗。这几个人是在梅利托波尔附近加入我们队伍的,以前在马赫诺匪帮里干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瓦利娅·布鲁兹扎克一直到最后一分钟始终表现很好。他们死得英勇,就像真正的战士。我不知道,他们的这股力量是从哪儿来的?保尔,难道我能把他们死难的情况重述一遍吗?不能,他们死得十分惨烈,无法用言语表达……瓦利娅当时被卷入最危险的事情:是她与波军司令部的报务员保持联系,还派她到县里做过联络工作,搜捕时在她那儿还查到了两枚手榴弹和一支勃朗宁手枪。手榴弹就是那个奸细给她的,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圈套,要给她加上蓄谋炸毁波军司令部的罪名。

“我看着这一切,浑身发凉。我走到布雷迪斯面前,对他说:‘连长同志,把他们送军事法庭吧,有必要让他们的血弄脏你的手吗?城里的战斗还没结束,我们却在这儿与这些人算账。’他陡然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副神情,我当时就后悔不该多话,他的两只眼睛可真叫虎视眈眈,还把毛瑟枪对着我的牙齿。别看我打了七年的仗,胆量还没完全练出来,心里害怕了。我看得出来,他会不由分说就把我打死。他用俄语向我叫喊着,我大体上能够明白,意思是我们的旗帜是用鲜血染红的,而这帮人是全军的耻辱,土匪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哎,保尔,我真不想讲最后那几天的情况。既然你要我讲,那我就说吧。军事法庭作出判决,判处瓦利娅和另外两人绞刑,其他人全部枪决。

“冲到门跟前——门敞开着。我们进去了。本来以为是波兰兵在里面,结果根本不是,原来是我们自己的三个侦察兵,他们比我们先到,正在那儿干很不像样的事情。事实就摆在面前:他们在欺负一个妇女。这儿是一个波兰军官的家。呶,他们就是把军官的老婆按倒在地上。那个拉脱维亚连长一见这种情况,用拉脱维亚语大喝一声,马上有人上去把这三个家伙揪住,拖到了院子里。我们只有两个俄罗斯人,其余全部都是拉脱维亚人。连长姓布雷迪斯。尽管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看得出来,他们要把这三个人毙了。这些拉脱维亚人性格倔强。他们把那三个家伙拖到石头马厩跟前。我想,这下可完了,肯定要把他们崩掉!三个人当中有一个粗粗壮壮的小伙子,长相十分难看,他手抓脚踹,拚命挣扎,不肯就范,还祖宗八代地乱骂一气,说为个娘们还要枪毙!另外两个人也在求饶。

“那些被我们做过策反工作的波兰士兵也受到审判,比我们早两天。

“呶,明摆着的事情,我们想,这回准能当场抓住几个波兰佬。我们大概有十个人冲进了院子,他们拉脱维亚人的连长拿着毛瑟枪跑在最前面。

“一个年轻的班长,报务员斯涅古尔科,战前在洛济当过电工,被判处死刑,他的罪名是背叛祖国,在士兵中间进行共产主义宣传。他没有要求赦免,在判决后二十四小时后就被枪毙了。

“也有人死得像条癫皮狗,死得不明不白,毫无光彩。我们在伊贾斯拉夫利城下打过仗。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还是基辅大公时期建造的,在戈伦河岸上。那儿有座天主教堂,像座堡垒,很难攻下。那天我们向那儿冲去,大家排成散兵线,钻进几条小巷,向前逼近。我们的右翼是拉脱维亚人。我们走出来,也就是跑到了大路上,一看,在一座小院子附近有三匹马,拴在栅栏上,全都备着鞍子。

“瓦利娅作为斯涅古尔科犯罪事实的见证人,也被法庭传唤。她告诉我们,斯涅古尔科承认他进行过共产主义思想的宣传,但断然否认他背叛祖国。他说:‘我的祖国是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是的,我是波兰共产党党员,当兵是被迫的。因而,我要让和我一样被你们赶上前线的士兵们擦亮眼睛,明辨是非。你们可以因为这一点把我绞死,但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我的祖国,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我的祖国。不过,我的祖国不同于你们的祖国;你们的祖国是地主、贵族的,而我的祖国是工人、农民的。我深信,工人农民的祖国必将建立,在这个祖国里,谁也不会认为我是叛徒。’

他用匙子在饭盒里搅了搅,撮起嘴唇,尝了尝舀起的茶水,又接着说:

“判决以后,我们所有的人就被关在一起了。临刑前,又把我们转到监狱。夜里,他们在监狱对面,在医院旁边竖起了绞架;在树林边上,稍稍过去一点,在路边的陡坡上,又选了一块地方作为执行枪决的刑场,还在那儿给我们挖了一个大坑。

“如果你知道为什么而死,那死就不同寻常了,这时,人会产生一股力量。如果你感到真理在你一边,那你一定会死得从容,英雄主义正是这样产生的。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他叫波赖卡。在敖德萨,白匪把他包围了,他怒火中烧,一个人向整个排扑了过去,乘敌人还够不着用刺刀捅他,他就往脚下扔了一颗手榴弹。手榴弹爆炸了,他被炸成碎片,可周围的敌人也给炸倒了一大片。从外表看,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会有人为他写书,可这样的人是值得写的。在我们的弟兄当中,了不起的人很多很多。”

“城里张贴了判决书,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波兰人决定在大白天当众处决我们,杀鸡吓猴,好让大家害怕他们。第二天一清早就开始把人从城里往绞架那边赶。有些人出于好奇,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来了。绞架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望去,人头攒动。你知道,监狱四周插着木栅栏,绞架就竖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因而我们都能听见那儿嘈杂的人声。在后面的街上架起几挺机枪,整个地区的宪兵队,包括骑兵和步兵,都被调来了,整整一个营的兵力封锁了菜园和街道。他们给处以绞刑的人单独挖了一个坑,就在绞架旁边。我们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偶尔交谈几句。一切的一切前一天都说了,也已经相互诀别过了。只有罗扎缩在牢房里的角落里自言自语,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瓦利娅因被糟蹋,又挨了毒打,被折磨得不能走动,大部分时间都躺着。镇上的两个女党员是一对亲姐妹,她们搂抱着相互告别,忍不住放声痛哭。从县里抓来的斯捷潘诺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力大无比,被捕的时候使劲挣脱,打伤了两个宪兵。他一再告诫姐妹俩:‘不该流泪,同志们!要哭就在这儿哭吧,到了那儿就别再哭了。别让那帮狗东西幸灾乐祸。既然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既然我们注定要牺牲,那就让我们死得像模像样,我们谁也不能下跪。同志们,记住,我们一定要死得像个人样!’

安德罗休克用棍子将军用饭盒往篝火边推了推,十分自信地说:

“提我们的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他是一个残忍的没人性的色情狂,简直就是一条疯狗。要是他自己不去强奸,就让宪兵动手,自己站在一边看着取乐。从监狱到绞架的路上,宪兵队排列成行,这些黄狗子,因为他们制服上的穗带是黄色的,所以我们都这样叫他们——都拿着亮晃晃的大刀。

“那个神父硬把十字架往牛虻嘴边塞,要是给我碰上,这个该死的,我马上叫他送命!”

“他们用枪托推啊,搡的,把我们赶到院子里,四人一排站好队,然后打开大门,把我们押了出去。先让我们站在绞架前面,目睹自己的同志走上绞架,然后就轮到我们自己了。绞架很高,是用几根圆木搭成的。绞架上面吊着三个粗绳子的活套,下面是带小梯子的平台,平台支撑在一根向后倾斜的木桩上。人群不停地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一点声响。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原先在白色教堂给鞋匠打下手的安德留沙·福米乔夫气愤地喊道:

“在稍远一点的台阶上聚集着一群波兰小贵族,他们手中还拿着望远镜,其中也有军官。他们是来看布尔什维克怎样被推上绞刑架的。

他说着,显得十分激动,《牛虻》这本书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脚下的白雪松松软软,树林一片白茫茫,树枝像挂满了棉絮。雪花飘飘扬扬,缓缓落下,碰到我们灼热的脸便融化了。绞架下面的平台也盖上了一层白雪。我们大家几乎都只穿着内衣,但没有人感到寒冷,斯捷潘诺夫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脚上只穿着一双袜子。

“这个故事真悲壮,”谢列达打破了沉默,“这说明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原本是人所无法忍受的,但如果是为了某个信念,他就什么都能做到。”

“绞架旁边站着军事检查官和其他高级军官。最后,他们把瓦利娅和另外两位被处以绞刑的同志从监狱里押了出来。他们三个人互相搀扶着,瓦利娅走在中间,她根本就走不动了,是旁边的两个同志架着她,而她记着斯捷潘诺夫的话:死就要死得像个人样,自己挣扎着向前走动。她没有穿大衣,只穿了一件针织外套。

普济列夫斯基抽着烟,等待大家发表感想。

“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显然不想让他们互挽着胳膊,用力推了他们一下。瓦利娅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个骑马的宪兵顿时扬起马鞭,对着她的脸狠狠抽去。

有好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牛虻的死深深震动了大家,战士们还沉浸在自己的激动的情绪之中。

“人群中有个女人发出凄厉的叫喊,疯狂地叫着,拼命向前挣扎,想冲过警戒线,走到三个人跟前,后来被宪兵抓住,拖走了。她可能是瓦利娅的母亲。走到离绞架不远的地方,瓦利娅唱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如此热情洋溢的歌声,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能这样满怀激情地歌唱。瓦利娅唱的是《华沙工人之歌》,那两个同志也跟着唱了起来。宪兵用马鞭抽打他们,抽得可狠啦,像发了疯似的,可他们仿佛毫无知觉。宪兵把他们推倒在地,像拖口袋似的把他们拖到绞架跟前,慌慌张张地宣读了判决书,就把绞索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这时,我们齐声唱起了《国际歌》:

保尔念完最后几页,把书放在膝盖上,沉思地看着火苗。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继续念吧,我也听听。”

“那帮家伙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了过来。我只看见一个匪兵用枪托推倒了平台的支柱,三个同志都给绞索吊了起来……

多罗宁离开以后,普济列夫斯基对柯察金说:

“我们十个人已经站在墙边准备受刑,这时向我们宣读了判决书,说将军开恩,将我们的死刑改判为二十年苦役。其余十六个人都被枪毙了。”

“你走吧,多罗宁,我就留在这儿。如果司令部有事找我,请告诉我。”

萨穆伊尔扯开衬衣的领口,仿佛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卷了一支烟抽了起来,转身对政委说:

“被绞死的三个同志在绞架上吊了三天,绞架旁边日夜都有卫兵看守。后来又有新的犯人被押进我们的牢房。他们说:第四天,身体最重的托博利金吊着的绳子断了,这才把其他两人也放了下来,就地埋了。

“我们来抽口烟,怎么样?我这儿有点好烟叶。”

“不过绞架一直竖在那儿,在把我们往这儿押的时候,我们还看见了呢。绞索还挂在上面,他们还想残害我们的同志。”

普济列夫斯基把带套的毛瑟枪推到背后,在保尔的马鞍旁边坐了下来,提议说:

萨默伊尔沉默了,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保尔都没有发觉,萨默伊尔已经讲完了。

战士们像欢迎自己的好朋友一样,热烈、友好地欢迎团长的到来。政委仍骑在马上,他打算到别的地方去。

保尔仿佛清晰地看到了那三个人的身体吊在绞架上,默默无语地来回晃动着,脑袋歪在一边,样子十分可怕。

“在烤火呢,朋友们?”他问道,略像蒙古人的一对细眼睛眯了起来,满脸笑容,刚毅的面庞显得不像平时那样严峻了。

街上响起了尖利的集合号,号声唤醒了陷入沉思的保尔。他轻轻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萨默伊尔说:

所有的人一起转过身来。团长轻捷地从马背上跳下,走到坐着的战士们跟前。

“我们走吧,萨默伊尔。”

“同志们,你们好!”他大声喊道。

被俘的波兰士兵,在骑兵的押解下,从大街上走过。团政委站在监狱的大门旁边,正在往军用笔记本上写一道命令。

普济列夫斯基驱马向前走去。

“给您,安季波夫同志,”他把写好的命令交给矮壮结实的骑兵连长,“派一个班,把全部俘虏押往沃伦斯基新城那边。把伤兵包扎好,安置到马车上,也往那个方向送。送到离这儿约二十俄里的地方就让他们滚蛋吧。我们没有时间去理会他们。请注意,不允许有任何虐待俘虏的行为。”

“不是,政治指导员是克拉默。”

保尔跨上马鞍,转身对萨默伊尔说:

“念书的那个人是侦察队的政治指导员吗?”政委问。

“你听见了吗?他们把我们的同志吊死,我们却要送他们回老家,还不许虐待。这哪能做到?”

“团里的侦察兵有一半在这儿。那里有我的四个人,还是稚嫩的共青团员,但个个都不愧是好战士。你看那个在念书的,还有那个,看见吗?那个眼睛长得像小狼似的,这两人是柯察金和扎尔基,一对好朋友,但相互之间一直暗暗较劲,在比高低。以前柯察金是我这儿的头号侦察兵,现在可碰上非常厉害的对手啦。你瞧,他们正在做政治工作,做得十分自然,但影响很大。有人给他们取了个好名字:青年近卫军。”

团政委回过身来,逼视着保尔。保尔听见团政委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他的口气却是坚定而严厉的:

普济列夫斯基回过头来,指着这群战士,对政委说:

“虐待缴了械的俘虏是要枪毙的,我们可不是白军!”

当团长普济列夫斯基同志和政委一起骑马悄悄走近篝火时,他看见十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念书的人。

保尔离开监狱大门的时候,想起了曾对全团宣读过的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命令的结尾处写道:

“快念吧,那还用说!没人捣蛋!”

“工农国家热爱自己的红军,并以红军而骄傲。工农国家要求:在红军的旗帜上不允许染上任何污点。”

“同志们,这本书是《牛虻》,我是从营政委那儿借来的。这本书让我很受感动。要是大伙儿能安安静静地坐着,我就念。”

“不允许染上任何污点。”保尔翕动着嘴唇,低低地说。

柯察金把马鞍推近篝火,在上面坐了下来,把放在膝盖上的一本不大的厚书打开。

第四骑兵师占领了日托米尔。就在这个时候,已经编入戈利科夫突击部队的第七步兵师第二十旅正在奥库尼诺沃村周围强渡第聂伯河。

“念吧,保夫鲁沙,念吧。”周围的人一起喊了起来。

由第二十五步兵师和巴什基尔骑兵旅组成的突击部队奉命渡过第聂伯河,然后在伊尔沙车站附近切断基辅至科罗斯坚的铁路线,以此截断波军逃离基辅的唯一退路。舍佩托夫卡的共青团员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就在这次渡河战役中牺牲了。

“得了,得了,伙伴们,干吗咬来斗去的呀?还是让柯察金给我们念段精彩的吧。”

部队在摇晃的浮桥上跑步前进。这时,从山背后飞出一颗炮弹,炮弹从战士们的头顶上凶狠地呼啸而过,落在水中炸成碎片。就在这一瞬间,米什卡栽到搭浮桥用的小船底下,被河水吞没,再也没有上来。当时只有戴着一顶掉了帽檐的旧军帽,长着一头浅发的红军战士亚基缅科吃惊地大声叫了起来:

眼看两人就要抬杠,班长塔塔里诺夫赶忙把他们劝开:

“这可真要命哪,米什卡掉到水里去了!连影儿都没有,这下完了!”他停住脚步,惊恐地盯着黑沉沉的河水。但是,后面的人撞在他的身上,推着他:

“漂亮不漂亮倒没关系,关键在于脑袋瓜子!”他极富表情地敲敲自己的前额,又说:“别看你的舌头能说会道,你本人却是个木头——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你这个木头连两只耳朵都是冷冰冰的。”

“傻瓜,张着嘴巴看什么?快往前冲!”

谢列达懒洋洋地转过身来,说:

当时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同志的死活;他们这个旅已经落后了:其他几个旅早就占领了右岸。

又是一阵哄笑,吓得拴在机枪车上的几匹马打起了响鼻。

四天以后,谢廖扎才知道米什卡已经牺牲。这时,他们旅经过激战已经攻下布恰车站,随即转向基辅,抵挡着波军的凌厉攻势;波军企图以猛烈的攻击冲出基辅,向科罗斯坚突围。

“当然喽,谈情说爱,真是件美事!谢列达,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跟画上的人一样!不论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有成群的姑娘跟在你的身后跑断脚脖子。你只有一个地方美中不足,就是鼻子像个猪拱嘴。不过还是可以矫正的,只要在鼻子尖上挂一枚十磅重的诺维茨基手榴弹,一夜工夫,鼻子就不会翘了。”

亚基缅科在谢廖扎身边趴下。他停止了猛烈的射击,好不容易才打开灼热的枪栓,然后把脑袋贴在地面上,转身对谢廖扎说: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马特维丘克抬起剪成平顶的头,调皮地眯起一只狡黠的眼睛,对他说:

“枪要喘口气,像火一样滚烫!”

“那本书是写谁的?”他一面把剩余的线缠到别在军帽上的针上,一面又补充说道:“要是讲的爱情故事,那我倒挺感兴趣。”

在枪炮的轰鸣声中,谢廖扎只能勉强听见他说的话。在枪炮声稍稍平息的时候,亚基缅科仿佛顺便提起似的说:

柯察金身旁坐着一个翘鼻子的青年,正在专心致志地修理弹药盒上的皮带。他用牙咬断一根粗线,好奇地问:

“你的伙伴淹死在第聂伯河了。我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掉下去的。”说完,他用手摸摸枪栓,从子弹带里取出一排子弹,仔细小心地把子弹推进弹仓。

“真的,安德罗休克同志,真是本好书,我一拿起来就怎么也放不下了。”

攻打别尔季切夫的第十一师在城里遭到波军的顽强抵抗。

年轻的红军战士摸摸那绺烧焦的头发,微笑地说:

大街小巷展开了血腥的战斗。波军机枪疯狂地扫射,企图阻挡骑兵前进。但是,别尔季切夫还是被红军攻占,于是,被击溃的波军残余纷纷逃窜。在车站上,波军的多列火车被截获。然而,对于波军来说,最可怕的打击莫过于军火库的爆炸,这儿原有一百万发炮弹,是波方全军的弹药基地。军火库爆炸的时候,市内的玻璃震得粉碎,房屋像纸板糊的一样,摇晃不定。

“柯察金,把你读的东西也给我们讲讲吧。”

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的失守使波军处于腹背受敌的处境。于是,他们分成两股,拚命杀出一条路来,冲出钢铁般的包围圈,仓皇逃离基辅。

“这个小伙子钻到学问堆里去了,火烧着了头发都不知道。”

保尔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个人的存在,这些日子,日日夜夜都在进行激烈的战斗。他,柯察金,融合在集体之中,和每个战士一样,仿佛忘记了“我”字,脑子里只有“我们”:我们团,我们骑兵连,我们旅。

一个穿着呢军装、留着一小撮胡子的、上了年纪的红军战士刚刚对着火光检查了枪筒,用低沉的声音说:

战局犹如飓风般发展迅猛,每天都有新的进展。

周围的人都笑了。

布琼尼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马不停蹄地向前挺进,给敌人一个又一个的打击,使波军后方溃不成军,濒于毁灭。骑兵师的勇士们满怀胜利的喜悦,奋不顾身地向波军后方的心脏——沃伦斯基新城不断发起极其猛烈的冲锋。

“呸,真见鬼!”

马队像冲击陡岸的巨浪,冲上去,退回来,再冲上去,“杀啊!”的叫喊声震天动地。

饭盒里的水已在冒泡。突然,一条火舌贼溜溜地从燃烧的木柴下面钻了出来,上蹿的火苗舔着了一个人乱蓬蓬的头发,他赶紧把头一甩,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句:

波军设防,架了密密的铁丝网,城里的卫戍部队也拼死抵抗,可这一切都未能挽救波军的败局。六月二十七日清晨,布琼尼的骑兵部队渡过斯卢奇河,冲进沃伦斯基新城,并继续向科列茨镇的方向追击波军。就在这个时候,第四十五师已经在新米罗波利附近渡过斯卢奇河,而科托夫斯基的骑兵连则向柳巴尔镇发起了攻击。

篝火旁边,几只军用饭盒埋在浅蓝色的炭灰里。

骑兵第一集团军的电台收到战线司令的命令,命令他们全力以赴,攻占罗夫诺。红军各师的强大攻势锐不可挡,直打得波军七零八落,四散逃命。

篝火的棕红色的火苗颤抖着,褐色的烟圈盘旋着向上升腾。害怕烟雾的蚊虫一群群地嗡嗡地过来,嗡嗡地过去,急速地飞动。战士们围着篝火,在稍远的地方坐成半圆形,篝火映照在他们脸上,抹上了一层紫铜色。

一天,旅长派保尔到停放装甲列车的车站去办公事。在那儿,他竟遇见了一个没有想到会遇见的人。当时,马已经跑上路基,在前面一辆灰色车厢旁边,保尔拉住了缰绳。装甲列车威风凛凛地停在哪儿,藏在车内的大炮露出黑洞洞的炮口,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架势。列车旁边有几个满面油污的身影忙碌着,他们正在揭开保护车轮的沉重的钢甲。

乌曼战区已经不再进行积极的军事行动。从莫斯科到前线司令部——哈尔科夫的直线联络一直不断,所有命令再从哈尔科夫传给第十四和第十二集团军司令部。狭长的电报纸上打出了用密码下达的命令:“切勿引起波军对骑兵部队行动的注意。”只有在波兰军队的推进可能将布琼尼的骑兵部队卷入战斗的情况下,才采取一些积极的军事行动。

“请问装甲列车的指挥员是谁?”保尔问一个穿着皮上衣,提着一桶水的红军战士。

红军最高司令部和西南战线指挥部的关注焦点在于严守秘密,不让毕苏斯基分子觉察这个处于准备阶段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行动,共和国司令部和各条战线指挥部都谨慎小心地掩蔽着这支庞大骑兵队的集结。

“就在那儿。”战士向火车头那边指了指。

久经沙场的骑兵第一集团军各师从遥远的北高加索向乌克兰转移,这是史无前例的大行军。第四、第六、十一和十四骑兵师相继向乌曼地区靠近,在离我方前线不远的地方集结;在走向决战的途中,他们还扫清了沿途的马赫诺匪帮。这是一万六千五百把军刀,这是一万六千五百名在草原酷热中经受了风吹日晒的英勇战士!

保尔走到机车头旁边,问:

重新酝酿的重大举措已趋成熟。就在人员大幅度减少,部分军团已被瓦解的第十二集团军迫于波兰军队的重压,向基辅方向撤离之时,无产阶级共和国已在准备给予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波兰白军以致命的打击。

“请问,谁是指挥员?”

车站建在树林里,楼房不大,旁边还有一些倒塌的、已被居民丢弃的小屋。在这一带根本没法过日子,因为二年多来,一直停停打打,总是激战不断。这段时间内,各路部队都曾光顾过弗龙托夫卡站。

一个脸上长着麻子、从上到下都穿着皮衣的人转过身来,说:

当时,保尔所在的团驻守着卡扎京——乌曼支线上的小站弗龙托夫卡附近的阵地。

“我就是。”

斑疹伤寒造成十二军各师团大量减员,严重程度比波兰军的枪炮更加可怕。十二军分布地区较广,几乎遍及整个乌克兰北部,阻拦波兰部队,不让他们继续向前推进。保尔刚刚痊愈,就回到了自己的部队。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公文袋。

第一次是因为大腿受伤;第二次是因为在严寒的一九二○年二月患了伤寒,发高烧,病了很长时间。

“这是旅长的命令,请在封套上签字。”

一年来,保尔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他和成千上万的战士一样,穿着破衣烂衫,但始终怀着火焰般的热情,为捍卫本阶级政权走遍祖国各地,英勇斗争。只有两次,他被迫离开了革命的风暴。

指挥员把封套放在膝盖上签字。在火车头中轮旁边,有个人提着油壶在干活,保尔只能看见他宽阔的后背,还有露在皮裤口袋外面的枪柄。

被沉甸甸的子弹袋磨破出血的皮肤早已长好,而步枪皮带磨出来的老茧已经硬得脱不掉了。

“签好了,拿去吧。”穿皮衣的人将封套交给保尔。

保尔·柯察金驰骋在祖国的疆场上已有一年,坐过机枪车,炮车,也骑过被割掉一只耳朵的灰马。他长大了,强壮了,他在痛苦和磨难中成长。

保尔抖抖缰绳,已经准备离去。这时,在机车旁干活的人挺直身子,转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保尔像被一阵风刮倒似的,从马上跳下,喊道:

“我们走吧,谢尔盖,我们很快会被发现的。”

“阿尔青,哥哥!”

帕拉莫诺夫拍拍他的肩膀:

满身油污的火车司机立即放下油壶,使劲而笨拙地一把抱住年轻的红军战士。

而他,谢廖扎,之所以要杀人正是为了让地球上人们不再相互残杀的日子早日来临。

“保夫卡!坏东西!真的是你吗?”阿尔青喊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廖扎的手没有发软,他知道,他以后还会杀人。他,这个懂得温柔地爱,善于珍视和保持友谊的谢廖扎还会杀人。他这个小伙子心不狠,手不辣;但他知道,这些被世界寄生虫派遣来的士兵被欺骗,被驱使,他们是带着野兽般的仇视心理践踏着他的可爱的祖国。

装甲列车指挥员惊奇地看着这个场面。炮兵战士都笑了起来:

波兰兵倒下了。

“瞧,弟兄俩喜相逢了!”

昨天,中午时分,他和大家一样,怀着满腔怒火,给波兰白军以狠狠的回击;也就是昨天,他第一次与一个没长胡子的波兰士兵面对面刺刀相拼。波兰兵端着步枪,枪上插着长长的、像马刀一样的法国刺刀,嘴里胡乱喊叫着,像兔子那样一蹦一跳地向他扑来;短短一瞬间,谢廖扎看见了他那睁得大大的、杀气腾腾的眼睛;一眨眼的工夫,谢廖扎已用刺刀尖击中了波兰兵的刺刀,那闪闪发亮的法国刺刀被摔在一边。

八月十九日,在利沃夫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保尔丢了军帽。他勒住马。前面,几个骑兵连已经与波军的散兵线厮杀开了。杰米多夫从小洼地的灌木丛中飞奔出来,又向下面的河边冲去,一面高声喊道:

谢廖扎眼望奔流的河水,思绪不禁又回到昨天的情景。

“师长给他们打死啦!”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加强攻势,却再也无法向前推进一步,他们遭到红军猛烈的反击。

保尔哆嗦了一下。列图诺夫,他那英勇的师长,舍己忘身的好同志牺牲了。难以遏止的狂怒袭上保尔的心头。

波兰人把红军部队赶出达尔尼察,在第聂伯河左岸铁路桥附近占据了一个不大的基地。

他使劲用马刀背拍了一下已经疲惫不堪、满嘴是血的战马格涅德科,向厮杀得最激烈的地方冲去。

如今,美丽的基辅已被迫放弃,红军战士们心情沉重,愁眉不展。

“砍死这帮畜生!砍死他们!打死这些波兰贵族!他们杀死了列图诺夫!”混战之中,无法看清对方,他挥起军刀,对准身穿绿色军服的人劈了下去。师长的牺牲,激起骑兵连战士对敌人的无限仇恨,他们砍死了整整一个排的波军。

但是,撤退、重大的伤亡以及基辅的丢失都使战士们的情绪受到严重影响。七师曾经英勇地冲出重围,穿过森林,来到马林站附近的铁路线上,用极其猛烈的炮火击溃了占领马林站的波兰部队,把他们逼进森林,扫清了通往基辅道路上的障碍。

他们追赶逃跑的波军,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这时,敌方的大炮向他们开火了:榴霰弹在空中炸开,把死亡洒向人间。

昨天,由于连续战斗而筋疲力尽的战士抵挡不住波军大炮暴风雨般地猛射,从基辅撤出,转到第聂伯河的左岸,建筑工事防守。

一团绿火像镁光一样在保尔的眼前闪过,耳旁响起一声巨雷,通红的铁块灼伤了他的头部。保尔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么可怕,那么不可思议。接着,他感到大地向旁边倾斜,翻了过去。

河边,五名战士钻进狭窄的战壕,并排躺在圆头的马克沁机枪旁,这是第七步兵师的“秘密”前哨。谢廖扎·布鲁兹扎克面朝河水,紧靠机枪侧身躺着。

保尔像是一根稻草,轻飘飘地从马鞍上往下倒去。翻过战马格涅德科的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拂晓前,晨雾霭霭;河水朦朦胧胧,微微闪光,拍击着河边的鹅卵石,潺潺作响。靠近两岸的河水仿佛静止不动,呈灰色,时而闪现微光。河中央黑沉沉的,波浪起伏,肉眼就能看见滚滚流水匆匆而下。这是一条美丽的、雄伟壮观的河流,果戈理的无与伦比的佳作“第聂伯河,优美无比……”正是为它而作。峭壁耸立的右岸向河面倾斜,仿佛是行进中面对宽阔河流戛然而止的高山覆盖着河水。左岸的下方是一片光秃秃的沙土,这是第聂伯河在春汛退走以后淤积下来的。

顿时,周围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