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读看吧……”
富冈从床边取出那本农业杂志递给雪子。
雪子接过杂志,看了看目录。视线落在了富冈兼吾几个字上面。她立刻翻开杂志读了起来。
“这东西可以换钱吗?”
“因为这篇文章得了报酬,我才起了兴致。寄给你的钱,就是这篇文章的稿费……”
“靠这个挣钱呀。”
“真了不起!这是你写的?”
“写这些用来做什么?”
文章用通俗的笔致描写香蕉、山竹和榴莲的生态以及相关的回忆。
雪子走近富冈身边,探头阅读桌上的稿纸。
风雨交加的天气一直持续到夜里。窗外传来海啸般的声音,树木被吹得呼呼作响。雪子开口说要住一宿,富冈对此不置可否。就着吃剩的面包喝咖啡的时候,突然停电了。
“是的。距离大叻四公里,那里还有林业局的管理站。我那是第一次走在那么茂密的森林里呢。”
点燃蜡烛放在桌上,两人像好友那样闲聊着,回忆起印度支那的往事。不时也有两人记忆不相符的地方。两人都想通过谈论往事,努力把往日那份激情再度呼唤回来。等了很久,也不见来电。蜡烛也烧完了。两人无奈只好爬上床躺下。窗户没挂窗帘,窗外不时被闪电照亮。雨滴拍打着套窗和玻璃,发出波浪一般的声响。
“哦,就是那个有安南陵墓的地方?”
富冈心想这又得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身子却坚定地躺着不动。雪子似乎焦灼地期待着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曼金森林中的旧事。从种种回忆之中,那个热吻的滋味忽然在雪子记忆中复苏了。然而富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回忆中曼金的景色之类毫无感喟。耳边听着雪子曼金、曼金地说个不停,富冈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关于阿世的回忆。身材高挑的阿世躺在自己身边,毫不客气地把脚搭在自己身上,嘴里哼着小曲。那是阿世最后的模样,此刻仍清晰地浮现在富冈眼底。
“你已经忘了?”
听旅馆的人说,阿世的遗容半睁着眼,舌头耷拉在外面。富冈因为阿世的遗体已被送去解剖而没能见到。忽然想念起阿世那厚实温暖的身体。然而她已经不在人世……黑暗中,富冈感到喉咙里正涌起一股热流。
“曼金?”
“哎,你还记不记得,大叻的那个网球场下面,华侨别墅里的庭院?”
“你还记得吗?那个叫曼金的村子……”
“啊。”
雪子对着富冈伏案而坐的背影端详了一会儿。
对富冈来说,什么大叻,什么华侨的别墅,现在都已无所谓了。雪子的意思是,如果记得,就该你接着往下讲了。雪子的天真让富冈感到不快。往日的旧梦已经无关紧要。如今怎么可能依然紧抓着那些旧梦不放手呢?比起回忆往事,富冈更思慕阿世丰硕的肉体,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对,就是塔占……”
通过阿世,自己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女人。富冈发觉眼泪正顺着眼角流下来。
“好像叫塔占……”雪子说。
雪子用手轻轻触摸富冈的胸口,富冈抓住她的手,将它放回原处。
雪子似乎没想到富冈写的稿子竟然是这样的内容。她顿时像活转过来一般,急忙下了床。
“怎么啦?不行啊?”
富冈突然问雪子说。
“嗯。今晚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从大叻到德兰再往前,终点站叫什么来着?”
雪子缩回手,又依偎在富冈怀里央求了一番。富冈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记述:若想知道天然葡萄酒的酿造质量,没必要把一整桶全部喝光。重修旧好是不可能的了。现在,除了阿世之外,富冈对任何人的肉体都提不起兴趣,身体并不感到饥渴。富冈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当时那些军官的一张张面孔在记忆中已渐渐淡去。
在阴森的梦境里,仿佛正穿行在昏暗的水底,富冈见到了阿世。她半睁着眼睛,舌头长长地耷拉在外面。那模样虽然可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富冈在水中抱住她,感觉到她修长的腿绕在自己身上,她的手臂也缠上脖颈。富冈感到阿世冰凉的舌头触在脸上,不禁“啊”地惊叫一声。
——我曾经驻守在大叻地区的山林事务所。在事务所的管辖范围内,卡锡松的木材产量约一万五千七百立方米。当时,我们这些管理森林的官员,在军方的命令之下,对当地森林进行了快速开发,甚至做了相当野蛮的滥砍滥伐。
富冈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
到了傍晚,雨下得更大了。富冈的笔不停地写着。
雪子的身躯沉重地压在身上,被眼泪打湿的脸颊紧贴着富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