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点点头,前额堆起皱纹。在他眼中燃起火焰:“是不是在波士顿附近?”
“谢谢你,不用了。我说的是真正的避难所,尽管这听上去有点可笑。”
查卡转头看向奎特,犹豫该不该把他唤醒。“说不好,”她说,“波士顿在哪儿?”
“欢迎你们留在这儿。”温斯顿说,“就是有些简陋。”
他咧嘴一笑,说:“好吧,咱俩之间肯定有个路痴,不知是你还是我。”
“不。”她说,“我们在寻找避难所。”
她看见他眼里闪着光,于是也对他报以微笑。她明白他那句带着古怪口音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们两人都迷路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他黯然神伤,“你跟你的朋友是正要回家吗?”他问。
“波士顿在什么地方?”她再次问道。
“是一条河。你真没听说过?”
“在东四十英里处,沿着公路往前走就是了。”
“这样啊。”他的语气说明他根本就不明白,“那马瓦冈涤又是什么?”
“什么公路?外头哪有什么公路?至少我是没见过。”
“往西南方向走几个星期就到。在马瓦冈涤的山谷里。”
雪茄的烟头忽明忽暗。“噢,天哪,想必是过去很久了。”
温斯顿把帽子放在膝盖上。“这地方像是废弃了。”他说。不知怎的,这个荒弃的山洞被他这么一说,像是具有了某种意义。“很抱歉,我从来没听说过伊利里亚。请问那是什么地方?”
她弯曲双腿,用手环抱膝盖。“温斯顿,这样的对话真是让我一头雾水。”
“不知道。”她甚至都不明白他的问题,“我不知道。”
“我也一样。”他注视她的眼睛,“你说的避难所是怎么回事?”
“真可惜。那酒对我这把老骨头再适合不过了。”他耸耸肩,四下打量。“好奇怪啊,”他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没想到他会无知到这种地步。“你是明知故问吧。”
白兰地是什么?“没有。”她说,“我们没有。”
“我是很认真地向你请教,请告诉我吧。”
“你会不会碰巧有白兰地?”
毕竟他生活在荒郊野外,哪里会知道这么多?“避难所是亚伯拉罕·波尔克的家。”她希望这么说对方总能听懂了。
“这天可真冷。”
温斯顿怯懦地摇摇头。“还是不懂。”
他显得有些犹豫。“我也说不好,”他说,“我肯定一直在这儿,从没离开过。”他摇摇晃晃地弯下腰,把手伸到火堆上方,“暖和多了。”
“波尔克生活在筑路者时代的末期。他知道世界即将崩塌,城市正在消亡。他竭尽所能地挽救那些财富、知识、历史以及一切。然后他将它们存放在一座堡垒里,入口在海底。”
“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既然入口在海底,”温斯顿说,“你们又怎么能进得去?”
“什么?”
“我不认为我们进得去,”查卡回答,“我相信已经到了放弃的时候,该回家了。”
她看了看熟睡的奎特。有他在,要是半夜真有坏人溜进来,也好有个照应。“你到哪儿去了?”她问。
温斯顿点点头,说:“火苗不旺了。”
“是啊,确实。”
她戳了戳火堆,又往里添了根木头。“甚至都没人知道波尔克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或许只是个传说。”
要是他心怀敌意,她跟奎特可能已经死了,说不定比死还惨。她把枪插进腰带里,对他说:“我们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无意冒犯,可这地方像是荒弃很久了。”
洞室入口被一道闪电照亮。几秒钟后,滚雷轰响。“避难所倒是跟卡米洛特有点像。”他说。
男人微微鞠躬。“既然如此,你就叫我温斯顿好了。”他把外套拉紧。“风还真大,我们不如坐到火堆边上去,怎么样,来自伊利里亚的查卡?”
卡米洛特又是什么玩意儿?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又没见过面。”查卡等着他回答,结果对方没开口,于是她继续说,“我是来自伊利里亚的查卡。”
“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他停下来,像是在享受烟草的香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他显得一脸茫然,仿佛吓了一跳。“你不知道?”他倚着手杖站着,仔细端详着她,“看来这次谈话没多大意义。”
“噢,不。外面的世界很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但是有废墟?”
“是啊!当时可是门庭若市。可现在,那些长凳和画廊都不知道被搬去哪儿了。”他慢慢环视四周,“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
“真的吗?”什么建筑?
“面积广阔?”
“总算又有访客上门了。我前几次出来时,看到建筑里空无一人。”
“它们蔓延进森林,堵塞了河流,也存在于海港周围的浅滩上,可以说是到处都是。有些还挺活跃的,但是很奇怪。比如说,废墟里还有火车在跑,车上空无一人。”
查卡不喜欢这样跟他交谈下去,听起来他像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要是有人偷袭我,”她说,“就等着吃我的子弹吧。”
“你对建造它们的人有什么了解?”
“现在没别人了。富兰克林原本在这儿,还有亚伯拉罕·林肯,据我回想,还有一位美国歌手和一位吉他演奏家。那时候还真是热闹。”
她耸耸肩。“少之又少,几乎一无所知。”
“就你自己?”她问,迅速往身后扫了一眼,山洞深处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的秘密都被锁在这个叫作避难所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会开枪,年轻的小姐。”他冷峻的脸上突然漾出和蔼可亲的笑意,“我真不是坏人。”
“没错。”
她瞥了一眼手里的枪,又看着他说:“你走得够远了,别逼我动手。”
“你现在想放弃,不找它了?”
“这儿啊。”他抬起胳膊指着这个洞室,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们筋疲力尽了,温斯顿。”
“哪儿?”她扫视四周光秃秃的墙壁,在摇曳的火光中,墙壁似乎在动。
“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查卡,让我透不过气。”
“我住在这儿,年轻的小姐。”
去你的好奇心。“听着,你当然能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你是什么人?”
温斯顿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我肯定不知道。但既然奖赏丰厚,大海也就在边上——”
“对不起,”他笑着说,“我无意惊扰你的好梦。”他外套里面穿着件白衬衫,深蓝色的绸带在领口处打了个蝴蝶结,上面还布满了波尔卡圆点。鬓发苍白,脸上线条刚硬,甚至称得上凶狠,跟斗牛犬有些神似。他往前走了几步,将礼帽摘下。
“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说。
“历史的走向从不是靠人多人少来决定,”他说,“太过谨小慎微必将一事无成。通常,船只的航向只由船长一个人说了算。”
那人的语气里没有一点讶异。
“到此为止。我们能活着回家就是万幸。”
他转过身,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脑袋上升起一团烟圈。他确实是在抽什么东西,发出刺鼻的气味。“好吧,你有枪。”他说,“但愿你不会扣下扳机。”
“或许如此。当然,要想实现你的目标,需要冒巨大的风险。可你必须想清楚,那样的奖赏值不值得你冒险。”
“别动。”她轻声说,面对那鬼影站直身子,“我有枪。”
“我们会拿个主意的。我还有个伙伴。”
看影子似乎是个男人,大腹便便,打扮得怪里怪气。上身穿着深色外套,下身是同样风格的深色裤子,头戴圆顶礼帽,手里还拿着根手杖。他嘴巴边上闪烁着红光,时明时暗。她闻见一股气味,像是烟草在燃烧。
“他肯定会遵从你的决定。一切都取决于你。”
她把手伸进脑袋底下的马鞍座袋,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枪。
她竭力忍住愤怒的泪水。“我们做得够多了,没道理再继续下去。”
月光映照出某人的轮廓,那人背对火堆,正站在洞口向外看。此时,奎特在她身边睡得正香,胸口轻微地起伏。
“道理的价值经常被过分夸大,查卡。要说道理,就应该在1940年接受希特勒提出的条件。”
突然,她也说不清是感应到了什么,无缘无故就警惕地醒了过来。
“什么?”
她试图摆脱心中的绝望。他们眼下孤零零地待在一片远离家乡的荒野上,这里到处都是野蛮人和恶魔,还有一座座鬼城,里面灯火闪烁,时不时响起音乐,还有机械的玩意儿动来动去。她缩进毛毯,听着雨水顺着树枝滴落的声音。一根木头折断,掉进火堆。
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无关紧要。但道理这两个字,往往会在我们需要拿出胆魄的时候,使我们迫于压力而缩手缩脚。”
靠着火堆就是暖和,奎特没多久就睡着了。自从他们在十个星期前离开伊利里亚之后,他已经瘦了整整二十磅,如今看上去面容苍老,原来吸引她的幽默与淡定气质早就消失不见。奎特可真是走火入魔了。
“我不是懦夫,温斯顿。”
“你说得都对。”查卡说。
“我没说你是。”他使劲抽了口烟。一团蓝色烟雾朝她迎面扑来,辣得她眼睛疼,于是她往后退了退。“你是鬼吗?”她问。这个问题似乎合情合理。
奎特整晚都滔滔不绝,谈论他的野心,说一定要找到在野外建造那些伟大城市的人,弄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掌握那些古老的魔法究竟有多么重要。但他时不时地承认她说得对,不断地打量她,停下来给她机会反驳自己。商讨妥当总好过悔不当初。
“我想是吧。潮水退去,把我留在了这里。”火光在他眼中摇曳,“试问,如果一件事情已被在世的所有人遗忘,是否就变得毫无意义?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雨势在夜晚渐渐转弱,虽然仍下个不停,却是淅淅沥沥的,说是水雾也不为过。
奎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却没醒过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查卡说。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查卡说,“反正我是不信了。就算真有那地方,代价也太大了。”
两人好久都没说话。
晚餐十分丰盛,查卡早上遇见了一只倒霉的火鸡,奎特加了点儿蓝莓和新烤的饼干。他们存的葡萄酒早就喝完了,但山洞后方六十码之外有条小溪,溪水清澈冷冽。
温斯顿站起身。“我在这儿待得不太舒服。”他说。她认为他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
闪电是被一块腐蚀的四通管引来的,那是一截正渐渐溶解的畸形金属,从山丘的侧面向外突出。闪电的大部分能量都消散在大地上,但还是有一部分击中了地下电缆,顺着电缆接触到了一个融化的接线盒,继而连通了一连串导线,点亮了几个古老的电路板。其中一块电路板将电力传到了长期休眠的辅助系统中;另一块打开了一排传感器,开始记录山洞里的声响;第三块则延时扳动开关,激活了唯一仍未毁坏的程序。
“地面对我这个老人来说太硬了。而且你说得没错——你必须自己决定应不应该继续下去。卡米洛特也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它最大的价值正是它只存在于理想之中。或许避难所也是如此。”
奎克笑着抿了口茶,将茶杯举起,做出给鬼神敬酒的架势。“或许你说得对,”他说,“我们应该接受这个提示。”
“不。”她说,“避难所是真实存在的。”
她刚端起茶壶往杯里倒茶,一声响雷轰地在头顶上炸开。“真近。”她说,庆幸有洞室保护。
“还有别人在寻找这个地方吗?”
奎特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放弃。我们总想看看翻过下一座山是什么样子。”
“没人了。我们将是第二支失败的小队。我想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茶应该好了。”查卡说。
“那么看在上帝的分上,来自伊利里亚的查卡,你得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为什么你的同伴们都死了。你到底要找什么。”
响雷震撼墙壁,他们能听见雨水有节奏地冲刷山脊。此刻还没到傍晚,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钱。就是这么简单。古代手稿是无价之宝。我们将成为联盟中最有名望的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
弗洛伊安受伤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山洞,于是就住了进来。可她现在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他若有所思。“那就回去吧。如果这仅仅是一场商业冒险,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还不如把钱投到房地产上去。”
查卡一般总是尽可能地远离废墟。这并不容易,因为废墟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生物在废墟里安家。弗洛伊安也说过,废墟中的建筑物非常危险,塌方和地板塌陷之类的意外时有发生。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她听说过太多关于那些断壁残垣的恐怖故事,里面总会冒出些鬼影或是恶魔。她倒不是迷信鬼神之说,也从没向奎特表明自己的不安,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什么?”
“谁不是呢。但该回去了。”这个洞室从前的用途已经无从分辨,只能看出这并不是个天然洞穴,墙壁由人工开凿而成。墙上的涂料早已磨损褪色,灰白一片,污渍斑斑。洞顶高如穹盖,一种由斜线组成的装饰图案绘于其上。洞内空间开阔,比议会大厅还要宽敞,可同时容纳百人,洞室深入山间,或许有好几英里。
“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才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你现在之所以想回去,是因为你忘了来这里的初衷。”
他点点头,回答说:“可我不愿意这样回去。”
“不是这样。”她驳斥道。
“嗯。我们遭的罪够多了,回家吧。”
“别不承认了。需不需要由我来告诉你,你当初为什么会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寄希望于找到这样一个或许只是传说的地方?”他的身影仿佛渐渐消散,变得越发模糊,“避难所跟名望和财富毫无关系。当然,要是你真找到那里,破解里面所有的秘密,你会变得有钱有势——但也得把那些东西带回去才行。除了这些,你还将取得无比珍贵的收获,我相信你知道那是什么——你会发现真正的自己。你会明白,你的父辈曾经设计过卫城,写过《哈姆雷特》,还登上过海王星的卫星。你知不知道海王星?”
他们把茶壶放到滚烫的石块上,给马匹喂食喂水,自己换好干燥的衣服,无力地坐在火堆前。很久没有人说话。查卡裹着毛毯,享受温暖的火光,总算不用再淋雨了。奎特在日记本里写笔记,想把弗洛伊安墓穴所在的位置记下,以便让将来的旅行者——如果有的话,顺利找到。过了一会儿,他叹着气抬起头,视线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远处,问道:“你真觉得我们应该回去?”
“不,”她回答,“没听说过。”
奎特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木头。“外头真冷啊。”闪电随话音而至,把洞口照得亮如白昼。
“瞧瞧,这些历史正在湮灭啊,查卡。可你能把它们找回来,只要你愿意。如果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这么做是值得的,不论代价有多高昂。”
洞室就在前面,四方形的漆黑洞口,边上镶着一圈石灰华,还被蕨菜遮住了一半。他们离开前在洞室里烧了火,现在看上去暖意融融。他们翻身下马,牵马走进洞里。
突然,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查卡没事,只是劳累,加上受了惊吓,不知等回到家乡后该怎么跟那些寡妇们、母亲们解释——他们出发时总共有六个人。“嗯,”她回答,“我很好。”
“温斯顿,”她说,“我看不见你。你还在吗?”
他们骑马走下山脊,穿过一段狭窄的隘路,两边堆满了木料与板材。“你还好吗?”他问。
“我在。但我老了,不能再逗留太久。”
奎特弯下腰抵挡雨势,拉低帽檐把眼睛遮住,右手按在快脚的背上。他看起来又累又倦,灰心丧气,查卡这才意识到,连他也已经放弃了,只是在等着别人站出来承认失败。
她的目光穿过了他的身体。“你果然是鬼。”她说。
安葬弗洛伊安的地方位于当地最高山脊的顶端。此刻,他们沿着山脊慢慢骑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破碎的混凝土墙垣、石化的木材和腐蚀的金属里找路走。旧世界留下的碎石岩屑随着马蹄的践踏没入大地。时间模糊了那些残骸的样貌——土壤和青草让瓦砾变得圆滑,长年累月的摩擦,使其变得不再有棱有角。最后,她想,什么都不会剩下,当访客站在这片废墟上时,甚至都不知道曾经有人从这里经过。
“也许你不会成功,万事皆无定论,唯有克服艰险,不断尝试。但要心怀勇气,永不屈服。”
她回过头去望着墓穴。弗洛伊安如今在废墟中长眠,与废墟一起沉睡在起伏的群山和宽广的森林之下。她想,这座坟墓肯定会令他满意,弗洛伊安总是对古老的遗迹情有独钟。她将夹克拉得严严实实,跨上马背,快脚四蹄轻巧地上了路。
她凝视着他。
“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奎特等着她跨上马背。雨水穿过树枝,打在松软的泥土上。
“永不绝望。”他说。
“放弃吧。”查卡说,“趁还来得及,我们回家。”雷声轰鸣,天色越来越暗。
她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寒意,像是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与这个男人是故人。“你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的画像?”
“怎么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脸,帽子歪歪扭扭地顶在头上。从帽檐里溢出来的雨水洒得他肩膀上到处都是。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她站在原地,抬头盯着他看。
“也许是你说的那些话吧,似乎有人这么说过。”
他们走到马匹边上,奎特把铲子跟马鞍绑在一起,拙手笨脚地爬上马背,这个动作总会让查卡担心那匹叫快脚的马会不会把他从另一侧甩下去。
他直直地看着她。“有可能。”她能透过他的轮廓望见洞室入口和几颗星星。“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被挑选出来的,你是这群骄傲的兄弟姐妹当中的一员。你永远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奎特哀悼完毕,抬起头来,对她点点头。轮到她了。她庆幸一切都已结束。那个可怜的浑小子从一片废墟高处摔下来,头部着地,在接下去的四个熬人的日夜里,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守在他旁边。这样的死法真是毫无意义且蠢不可及。“弗洛伊安,”她说,“我们会想念你的。”她只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心里话。雨势越来越大。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只有雪茄烟的火光还在闪烁。“你要寻找的是真正的自己。”
其实她对弗洛伊安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这个人自我中心,抱怨成性,总是一副傲慢不逊的样子。可是交给他的事情,他总是会尽心完成。现在,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奎特低下头,依照传统小声地和亡者道别。查卡抬眼看着墓碑,上面有弗洛伊安的名字、生卒年月和“客死异乡”四字碑文。
“我了解你,查卡。”现在除了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也会明白的。”
当他们将最后几铲土铲进墓穴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温斯顿是他的姓还是名?”他们装马鞍时,奎特问。
在《永不绝望》中,一位名叫查卡·米兰娜的女子远走他乡,去寻找一处藏有筑路者秘密的传说之地。筑路者是出神入化的建设者,用钢筋水泥覆满大地,那些废弃城市中的摩天大楼耸入云巅,高得甚至没人能在一日之内登上楼顶。在旅途中,查卡遇见了一位历史名人的幻影,尽管她认不出来,但我们的读者想来一看便知。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她皱起眉头,“我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来过这里。他没留下脚印,也没有任何痕迹。”奎特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天空一片清澈。“这种地方总是如此。有些是幻觉,有些是别的什么东西。要是你当时把我喊醒该多好。”
杰克•麦德威写过十余部长篇小说,包括后末日幻想文学中的瑰宝《永恒之路》(Eternity Road),本篇故事与之有同样的环境设定。麦德威的短篇作品被《类比》(Analog)、《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科幻奇幻杂志》(F&SF)等屡屡登载,并收录进多部选集。他十三次获星云奖提名,并于2007年以长篇小说《探寻者》(Seeker)首获该奖。此外,他的长篇处女座《武仙座的来信》(The Hercules Text)荣获轨迹奖,另一部长篇小说《欧米茄》(Omega)摘得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
“是啊。”她跨上马背,拍了拍布拉克的肩膀,“他说大海就在四十英里之外。”温暖的春风迎面吹来。“你想继续前进吗?”
译 刘媛
“奎特,你听没听说过海王星?”
著 杰克•麦德威/Jack McDevitt
他摇摇头。
原载于《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1997年4月
“也许,”她说,“我们下次可以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