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因为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所以也一直没……”
狩野嫌恶地打断长冈的借口。反正只要东京希望银行一开始回收融资,赤松货运再撑也撑不久了。一想到自己竟被这家快要倒闭的公司玩弄在掌心,狩野就满肚子不愉快。
“马上去办。还有……”狩野问道,“赤松货运现在营运情况如何?资金还周转得过来吗?撑不撑得到上法庭?”
“今后不必再理会赤松货运,我们只要好好应付国土交通省就没问题了。”
只能这么做了。
狩野下达了这道简短的指示后,一濑和长冈连忙低下头,然后便如同逃难似的离开了狩野的办公室。
“我想可以找到维修不当之外的理由,只要承认的是S2或S3等级程度的失误,就可以避免召回了。”
“虽然对方一如预测,还是死咬着不放,不过可以看得出他们反应不小。”走出希望汽车大楼,小诸望着赤松这样说,“从现在开始才要一决胜负呢!”
狩野望着一濑,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其实只要看那个叫长冈科长的态度就知道了;那个拼命掩饰狼狈的样子真是令人难忘啊。
“不如,由我们这边提出修正报告如何?”这时一濑提出意见,“在事情还没闹大前,以公司内部调查发现错误为由,重新提出一份再调查后的修正报告。如此一来应该可以降低事情的严重程度,毕竟那本来就不是太严重的事故。”
不过,只有这样并不算胜利。
到时候,可不是耍耍小手段就能逃得掉了。
“赤松先生,有件事我想拜托您。”小诸认真地面向赤松说,“就算赢了官司,如果赤松货运却因此倒闭,让员工们流离失所的话,那这场奋战就等于没有意义。我一定会尽全力打赢这场官司,至于赤松先生您,就请专心在维持公司运作上吧!”
媒体一介入,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国土交通省耳中。
“我明白。”
媒体一定会马上闻风而至吧。到时候还有办法再次抹消报道吗?不,如果已是官司过程的话,就连栽赃成虚构报道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场官司,希望汽车为的是金钱,赤松货运为的则是生存,不能本末倒置。
万一报告书真被拿上法庭,当作呈堂证供该怎么办?
心意一决,赤松深深弯下腰对小诸一鞠躬。
愤怒的狩野,却难以控制内心不断扩张的不安。
“律师先生,请您多多帮忙了。”
“现在道歉能解决问题吗?”
“总之我们都尽全力吧。对了,您现在要回公司吗?”
“真的很抱歉。”
“不,我打算去一趟潮流出版社。”
“愚蠢的东西!”狩野尖锐地斥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能让他得逞!明知道这种东西不能让他拿上台面,你刚才为什么不做点退让啊!”
“潮流出版社?”小诸问,“取消报道的那本杂志吗?”
“您的意思是指,答应赤松的律师所提出的要求吗?”长冈问着。
“嗯。我想去报告一下目前的状况。昨天我和那位记者通过电话,他也有些事想了解。”
“这种东西万一真被他带上法庭,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不能想办法拿回来吗?”
对榎本而言,这件事本该已是过去式。然而昨天从榎本说着“请务必告诉我详细情形”的语气之中,赤松还是能感受到残存的热情。
一旁的一濑一面谢罪,一面辩解着:“其实,北陆物流的社长过去曾到本公司服务过。事发当时他自己说,只要能随便提供一份报告书给他就行了,所以这边也没有多想,怎么也料不到,报告书内容竟会外泄,而且还这么不巧落入了赤松手里……”
“毕竟是牺牲过一次报道的出版社,或许还是别太指望他们会比较好。”
“到底在搞什么鬼!”压抑不住满腔的怒意,狩野破口大骂。
“嗯,这我知道。”赤松说,“我只是希望即使多一个人也好,让更多人知道我调查出的事实真相。”
在狩野唾骂之下,长冈整个人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般蜷缩成一团。看见他这副模样,更增添了狩野内心的烦躁。
说罢,小诸便挥手道别,走进地铁车站。
“你这个蠢材,连一个小货运从业者都搞不定吗?”
和榎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告别律师后,赤松走到神田消磨时间,等到约定的时间才前往潮流出版社。
这是赤松出示的那份调查报告书复印件。听完长冈报告与赤松面谈的概要后,狩野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赤松将自己跑遍全国,拜访名单上公司的事告诉榎本。
“这就是那份报告书。”
同时他也说了在北陆物流认识相泽,以及得知传动轴脱落事故的概要。此外,赤松也将从相泽那里所获得,希望汽车对国土交通省提出的事故调查报告复印件放在桌上展示给榎本看。
将这件事传达给狩野的是质量保证部的一濑,在他身后站着客服策略科的长冈。即使在这大冬天里,小个子一濑的额上还冒着大颗汗珠,肩膀则是不住地上下起伏。由此可见,当他在接到长冈与赤松应对的报告后,赶到狩野办公室报告时有多么匆忙。狩野冷冷瞥了一眼心虚的长冈,才伸手取过一濑呈上的文件。
榎本拿起报告书端详了好一会儿。赤松说:“北陆物流的那辆货车,是当时刚买一个月的新车。”榎本听了,表情立刻转为震惊,抓着文件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
“致国土交通省报告书的内容外泄?”
“竟然有这种事……”
9
榎本低声呻吟着,无法聚焦的目光望向赤松背后的虚空,“一直到最后,我调查出来的都是些间接证据。明知相继发生的轮毂损伤事故与多起传动轴脱落事故背后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无法获得直接证明,无法证实希望汽车所做出的维修不当乃是不实的结论。如果有这份报告书的话,或许我早就能毫不犹豫地报道这件事了……”
富田在赤松这番话语下,完全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现在也还不迟啊。”
“如果,如果你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话,那这番话就是对所有购买、使用希望汽车的公司与人最大的侮辱!”本想沉默到底的,但赤松终究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愤慨的话,“杜撰这份不实报告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提出维修不当这个结果,好防止国土交通省追查隐瞒召回的事实。一旦展开召回需要花费的金额庞大,换句话说,希望汽车借由这份假造的报告书,省下几十亿、几百亿的经费!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牺牲人命!”
赤松试着这么说,但榎本却没有回应。
“承蒙小诸律师大好的提议,不过这根本是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的。”富田说,“说起来,打算拿这种文件指控希望汽车隐瞒缺陷根本就是太夸张。就算这份文件是事实,那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敝社犯下的一点‘小错误’而已吧?如果是有重大伤亡的事故那还能理解,但那场事故如此轻微,何必为了货车翻覆的小事去杜撰不实报告呢?既没有伤亡者,损失也不大,就我看来,对方从业者会去向国土交通省投诉,基本上就是小题大做,估计只是哪个歇斯底里过头的员工,擅自夸大事态而已吧!难道希望汽车只因为没有好好调查这种小事,就得背上偷工减料的黑锅吗?”
赤松并不了解杂志的世界,然而这时榎本视线传达出的信息却暗示着,报道一旦被抽掉,必定永无再见天日的一天。果然,榎本接下来便说了这样的话:
小诸这番话都还没说完,富田便已露出失笑的表情。
“周刊杂志这种东西,永远都在追求最新的消息。”
富田表现得气定神闲,令赤松难以判断究竟他只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把握。然而,小诸却以和富田不相上下的悠哉口吻说:“若在官司进行的过程中,贵公司企图湮灭证据与隐匿召回事实的真相被暴露出来,那么贵公司的企业态度也就难以逃过社会伦理的检视。当事实真相被摊在社会大众眼前时,对贵公司的业绩打击可就非同小可。奉劝各位,还不如趁现在坦白承认车辆缺陷,别再企图隐瞒需要召回的事实,并向社会大众道歉,同时尽快赔偿赤松货运的损失才是上策。只要贵公司有这个意愿,我们随时都愿意接受,并撤销诉讼。”
“直到现在希望汽车都还在进行这种不当行为啊,榎本先生!”
“是吗?事实究竟如何,还是让法官来裁夺吧。”
赤松的反驳,只令榎本露出沉郁的表情。
“接下来由我来说明吧。”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观察事情发展的小诸律师开口了,“今天赤松社长所说的内容与提出的文件,我们打算视条件作为出庭时的呈堂证供。老实说,有这些就足以证明贵公司对赤松货运事故做出的调查报告实属杜撰,而争议焦点的零件拒绝归还,也可视为贵公司在企图隐瞒过失之下所采取的手段。”
“总之,那件事请不要再提了。”
“谁的脑袋值得被恭喜还不知道呢,等你能证明那是事实再说吧!”长冈死命维持高傲的姿态,“这就是你说的比打官司还简单的解决办法吗?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种事情的吗?”
“好吧……”深深吸了一口气,赤松也不再多说。
“你真的太小看消费者了。”赤松应道,“确实没错,或许经过了三年的岁月,社会大众关于希望汽车不正当行为的记忆已经变得淡薄,可是那并不代表这件事已被遗忘。人人都还记得希望汽车是一家干过卑鄙勾当的公司,而人人也都对希望汽车是否真已改善这种体制心存怀疑。如果现在同样的事再次被揭露,消费者的反弹可就不是三年前能比得了的。要是你们认为这样还能博得消费者的信赖,那恭喜你,你的脑袋真不是普通的有问题。”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隐瞒召回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只有你还执着在那种八百年前的事吧!”
正当赤松打算结束话题时,榎本这么问。与潮流出版社相距不远的这家咖啡厅,正是两人上次见面谈话的地方。赤松望着榎本好一会儿才开口,用果断的口吻这么说:
愤怒令长冈脸色发白。
“我当然打算抗战到底。我早已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了,不是吗?”
“还记得三年前隐瞒召回爆发的丑闻吧?当时业绩不是急转直下了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敢说出这种话吗?好歹是个客服策略科科长,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奉劝你最好别看不起消费者的力量哦!”
走出店外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或许是相对于白天的好天气,入夜后感觉室外特别地冷。寒气侵袭而来,渗入骨髓。
“你这样说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可是希望集团下的汽车公司,拥有广大忠实客户,其中不乏死忠的支持者。你说的那种事不可能会发生。”长冈大言不惭地说着,“你也不看看整个希望集团有多少企业客户,我们稳固的业务基础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遭受动摇,失去客户的。”
“祝您旗开得胜。”
“你这句话,敢在所有希望汽车的使用者面前说吗?”赤松直视着富田的眼睛,“北陆物流是一家大规模货运公司,公司内部的管理营运也很有系统,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只要亲眼看过一定会明白。得知事实真相之后,我看大多数的消费者都会放弃选择希望汽车吧!”
握住榎本伸出的手,赤松说:“如果您改变心意的话,请随时写出那篇报道吧。”说罢,他笑着朝榎本挥了挥手。
“这还是要看使用情形而定吧?”此时,富田出言干涉,“你不是也承认并没有实际确认过北陆物流那辆车的使用状况吗?既然如此,那你又怎么能断言刚买的新车一定不会产生维修不当的情形?您似乎一面倒地想将责任归咎在希望汽车身上,是不是也应该怀疑一下使用者自己的责任呢?”
隔着一层薄雾,夜空中连一等星的光芒也模糊难辨。回头一看,已不见榎本的身影。赤松拉紧外套,快步走向地铁车站。
“官方说法就省省吧。”赤松讽刺地说,“难道说贵公司的货车,还在新车阶段就会产生维修不当的情形吗?”
10
一改方才志得意满的骄傲姿态,赤松指出的出乎意料事实,令长冈狼狈不堪。
就在赤松与榎本会面的同一时间,港北警察局会议室中也正如火如荼地召开起搜查会议。
“你……你最好等确认过事实再来说这种话……”
这次的会议并非例行会议。在高幡的提议下召开的这场会议,参加者包括搜查总部的八名刑警与科长。事故刚发生时高达二十名的搜查人员,在搜查发展渐趋低迷后,也因支持其他案件而慢慢缩编,到事故发生两个月后的今天,只剩下八人小组的阵容。
“这份关于金泽市内事故的调查报告,可以说是一份完全造假的报告书。它故意以误导式的写法,将事故车辆描写成长年使用的旧车,但实际上那根本就是一辆新车。由此可见贵公司根本没有经过好好调查,就随便做出维修不当的结论,更别提分明发生过数起类似事故,却指称传动轴脱落属于非常态的罕见现象,分明是企图隐瞒车辆本身的重大缺陷吧。我有说错吗?”
“其实今天早上,赤松社长带了这份资料来找我。”
8
以此为开场白,高幡详细说明了赤松带来的名单代表的意义,以及如何获得报告书的过程。
“这样你还敢说肇因是维修不当吗?”
其间没有人发出质问。高幡认为,与其说是大家没有疑问,倒不如说是因为事态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吧!搭档吉田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沉默着。看样子,大概也是因为眼前的事实几乎推翻了至今的搜查方向,使他大受打击了吧。
长冈脸上顿时血色全失。
“我们一直以来都朝着赤松货运过失致死的方向进行侦办,但在公司内部搜查之后,却依然找不出决定性的证据。老实说,或许那时我们就该察觉有异,发现真正应该搜查的对象另有其人。”
“不……不会吧……”
“这种复印件报告书真的能相信吗,高幡哥?更何况这是嫌疑犯提供的资料吧?”
长冈那高傲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直视着赤松。面对那双眼睛,赤松继续说:“北陆物流发生事故的那辆车,当时刚买一个月,总行驶距离不过三百二十公里。”
开口的是多鹿路雄。今年四十岁的多鹿和高幡相差将近十岁,在刑警当中是个年轻的理论派。外表潇洒、毕业于公立大学的他,和一般刑警的形象截然不同。然而,能言善辩,有时甚至强词夺理的多鹿,在高幡看来,颇不讨人喜欢。
“什么?”
这个多鹿在本案上打从一开始,就主张对赤松货运发出逮捕令。一直无法顺利逮捕赤松的原因,本应出于没有确实证据。但就多鹿看来那并非没有证据,而是负责现场搜证的高幡方法有问题,才导致证据不足。在搜查会议上,两人多次为此起过激烈争执。
“那是一辆新车啊,长冈科长。”
“我已经向国交省确认过啦。这份文件是真的,而且报告书上记载的车牌号也查过了,确实有这辆车。北陆物流在事故发生前一个月购买了这辆新车,并登记了车牌号。其他的我不敢说,但希望汽车针对这起事故所提出的调查报告书,内容确实存在造假。”
长冈先是夸张地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胜利的表情,志得意满地望着赤松。这时,正面迎向长冈的视线,赤松第一次将从相泽那里听来的事实说出口。
“维修不当啊。”
“我的确没去调查那辆车。”赤松说,“不过那是因为在北陆物流这件事上,根本没有调查车辆的必要。”
突然看着报告书冒出这么一句的是科长内藤哲治。众人的眼光立时集中到双手环抱胸前、陷入沉思的内藤身上。然而向来作风谨慎的内藤并未发表意见,反而要高幡继续说下去。
赤松拿起长冈“客服策略科科长”的名片端详了好一会儿。上一任科长泽田虽然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过这个长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目前的疑问一共有四点。”高幡说,“第一点,写下这份报告书前,希望汽车到底采取什么态度来调查这场事故。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调查,不应该犯下如此粗浅的错误。第二点,这份报告书中指出传动轴脱落并非常态,但事实却是同时发生了多起类似事故。明明存在类似事故,他们却主张这并非常态,其根据究竟何在?第三点,这也是关乎事件整体的疑问,那就是这份报告书究竟是出自希望汽车意图诱导而写下的,还是只是单纯的错误?”
“你接不接受关我们什么事!”长冈提高音量,激动了起来,“维修不当就是事实。就算发生事故,我也相信维修是有维修啦。可是,赤松先生,车辆使用三五年后不免老朽化,如果只知一成不变地维修,那当然会出问题吧!在适当的时机更换新零件也是很重要的,虽然不要求永远维持着新车的水平,但总是要去保持接近新车的状态嘛!北陆物流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严格地维修他们的车,你又确实调查过了吗?应该没有吧?既然没有,就请别在那里血口喷人!”
“如果是意图诱导,那是为了什么理由呢?”多鹿问道。
“哦?不过这份报告书中对于北陆物流的事故原因,做出维修不当的判断,这一点我实在无法接受。”
“那当然是为了隐瞒产品缺陷啊。这家公司三年前可是因隐瞒召回的事实被揭发而吃了不少苦头呢!”
长冈语带揶揄地说完后,露出得意扬扬的表情。
“我的意见刚好相反。”多鹿提出反驳,“希望汽车好歹也是上市大企业,怎能容许再次发生和三年前一样的丑闻?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
“那当然。本公司的研究人员向来审慎应对,调查过程也完美无缺。”长冈骄傲地说,“只不过调查结果刚好就都是维修不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总不能说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就要我们偶尔换换其他理由来报告吧!本公司的研究中心可不提供这种好看的优惠哪!”
“我一开始也不认为啊。”高幡粗鲁地回应着,“可是,这不就正是你常强调的,不可秉持先入为主的观念吗?”
“你敢断言这话是基于严正调查之后的结论吗?”
看到多鹿闭上嘴,高幡又继续说:“第四点疑问,我想大家也都知道了吧,那就是除此之外,是否还存在同样不实的报告书。换句话说,我们在查的这起案子,是不是也牵扯到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长冈也口沫横飞地反驳回去,“只不过是发生一两件类似事故,这完全属于罕见范围之内吧!希望汽车生产的货车总数可是有几十万辆,相比之下,这样的故障数量根本构不成问题。问题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故,而是事故发生的原因吧?再怎么性能优秀的车,如果不好好使用保养,也会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高幡指出的,正是横滨母子死伤事故中,希望汽车提出的“维修不当”调查报告究竟是否真实。
“其他事故之中不乏同样的传动轴脱落啊,长冈先生!这绝对不是什么罕见现象,然而这份报告书却隐瞒了还有其他类似事故的真相,根本就是蓄意造假!”
“既然发生过这么多事故,其他搜查单位都未曾怀疑希望汽车的产品是否有所缺陷,那不就是清白的最好证明了吗?没什么好怀疑的。”
面对嘴硬的长冈,赤松拿起钢笔,用力敲打着他最早拿出的那份事故名单。长冈被赤松的举动所吸引,整个人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出所料,多鹿果然提出反对意见。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过去还不是完全相信希望汽车的调查结果?”
“去年七月,位于金泽市内的北陆物流公司,其所拥有的希望汽车生产货车发生了传动轴脱落事故。这是当时贵公司针对此事提呈给国土交通省的事故调查报告书,在这里面,贵公司主张传动轴破损脱落属于‘罕见现象’,并以‘非常态发生’为由,断言‘不需采取改善措施’。”
听高幡这么一说,“请等一下”,多鹿又再次提出异议。
面对仍旧用轻蔑语气说着的长冈,赤松递出的是希望汽车提交给国土交通省的那份事故调查报告书。
“要想证明希望汽车是否有所缺陷,就表示得把他们列为搜查对象。那么大的企业,光靠这里几个搜查员怎么可能应付得来?想确立证据,我看比登天还难吧!更何况,之前大费周章对赤松货运展开内部搜查,如今却要放弃这条线?当初提议搜查赤松货运的可是高幡哥你啊。你的自尊心到哪儿去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多鹿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刺进高幡的心脏。平日的高幡,或许早已和多鹿争得差点大打出手了吧,这一点从吉田在一旁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了;然而此时,高幡却死命地咬着嘴唇,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富田眼中冒出怒火,似乎想挤出一两句话来,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过他并不是气得发抖。
“有意思,请尽管通过那边那位金表律师去追加控诉啊!只不过这么做,到时候吃亏的会是你们自己。”
而是因羞耻而颤抖。
“真是蠢话连篇。”长冈鄙夷地说,“赤松先生,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被逼到快破产了,我想你一定很难受吧?我很同情你,不过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赖我们啊。视情况,我们可是可以再告你一条毁谤名誉哦!”
“自尊这种东西,我老早就舍弃了!”
“原因根本就不是维修不当。”
听见高幡如此宣告,全体搜查员都望向悲愤莫名的他。惊愕、狼狈、哑口无言。周遭的警察们露出各种表情望着他。“我的自尊,那种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长冈有如吐着舌信等待出击的毒蛇一般,听到这里终于反击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能忘记的,应该是被害者的痛苦才对吧!”
“我亲自拜访了这份名单上大多数的公司,想查明真正的事故原因。我可是名副其实的不辞辛劳,一一实地查访哦!结果,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贵公司生产的车辆引发的事故有两种肇因,一是轮毂,二是离合器外壳。有问题的轮毂引发的事故如同敝公司,属于轮胎脱落事故,而离合器外壳引起的问题,则主要分成传动轴脱落和变速装置破损两种。不只如此,以上这些问题引起的事故种类更是五花八门,其中除了车辆损毁之外,当然也包括敝公司遇上的重大伤亡事故。然而,调查结果却显示,贵公司将所有事故的肇因一律归咎为维修不当。”
不能亲眼看着幼小孩子长大的母亲内心的怨恨,以及被留下的家人的痛苦悲伤。
富田脸色一沉,但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的是,赤松接下来这句话。“这份名单,是从《周刊潮流》那里获得的。”
在宝贵的生命之前,区区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你太失礼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瞪视多鹿,高幡又转身面对始终抱着双臂闭上眼睛,不发一语的内藤说:“请让我再次调查这份名单上的所有公司吧,科长!”
“不劳您操心,我当然很注意自己的用词。更何况这里又不是由偏袒大企业的法官所主持的法庭。”
“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才改变侦办方向,会让人笑掉大牙的。我看,还是继续从赤松货运维修不当的方向着手吧!希望汽车的报告书绝对具有可信度,只要有他们做后盾,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出问题。”
“请你等一下。”律师富田蛮横地插嘴,“什么叫都是由希望汽车生产的货车引起的?事故原因应该出自其他地方吧?请注意你的用词!”
“喂,多鹿!”高幡不由得激动了起来,“你当真这么认为?”
“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事故,都是由希望汽车生产的货车与拖车引起的。”
多鹿露出警察官僚般的冷漠视线望着高幡。
交互看了看三人的表情,赤松说:“这是事故名单。”北村眯起眼睛,长冈双手抱胸露出阴险的表情,律师则恍若未闻,毫无反应。
“警察不是像你这样当的吧,高幡哥。都已经查赤松查两个月了才改变方向,世上没有这种道理的。”
希望汽车的三人同时望向文件,却都没有回答。
“这是根据搜查结果做出的结论。”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赤松正对希望汽车提出诉讼哦。你竟然用这样的赤松所提供的情报做根据查案,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来,我们署就等着在其他署前面子扫地好了!”
赤松视若无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你是为了谁当警察的!如果为的是出人头地,那不如离开现场侦办工作,到警察总部去吧!”
长冈一副不屑的语气,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这么说道。和那扭曲的笑容正好相反,在他望向赤松的眼神中,毫无保留地散发着强烈的敌意。
高幡怒吼着,接着又对内藤大喊“科长”,一拳捶在会议桌的廉价桌面上。
“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可以请你讲重点吗?”
“老高啊,不要这么大声啦,我还没到要装助听器的年纪啊。”
“我今天当然不是为了这种目的而来,请放心。”赤松说着切入正题,“我今天来,是希望能找到比打官司还简单的解决办法。不过,请别就此误会。我并不是来要求和解的,这句话可得先说在前头。”
好不容易,内藤终于开了口,结果却是这么一句让人无力的话。
“这些事法庭上谈就可以了,到时候该做出什么回答,我们就会做出什么回答。”长冈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还有,这件事我必须事先声明,过去泽田对贵公司提出的提案,现在已经不具效力了。事到如今,若还想要我们履行,那是不可能的。”
“喂,多鹿。你呢,就去查查这份名单上的事件,看关于其他事件,希望汽车是否也对国土交通省提出了报告。”
赤松货运对希望汽车提出的诉讼中,除了控诉希望汽车侵占属于赤松货运的汽车零件之外,还包括损害赔偿。
“科长!这样真的妥当吗?”
“我的要求还是那些,希望贵公司能尽快归还零件并道歉,此外就是赔偿敝公司的损失。”
多鹿露出不服的表情,大声抗辩着。看到多鹿露出这般表情,内藤气定神闲地说:“也没什么不好嘛!”
接着他又说:“不知您今日来有何要事呢?”
“我都不顾面子了,你们也别顾什么颜面了。无法不顾面子的人,现在可以提出,今后可以不用再负责这件案子了。不过,退出的话,事后也不准再啰唆。”
长冈入座后,赤松这么问着。这不过是个随口提起的问题,长冈却冷冷地回了一句:“请不要干涉本公司的内部人事。”
内藤说着,八名搜查警察都默不作声。多鹿咬着牙,看似想退出搜查,没想到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泽田科长调职到哪里去了?”
“除了多鹿这组之外的六个人,就前往各县警局询问这份名单上的事故详情。如果还有哪里留下当时事故的破损零件等证物,就把东西借调回来。”
富田只微微点头,傲慢地望着赤松。他的外表一看就是所谓的“布尔乔亚律师”,穿着高级西装与定制衬衫,袖口还用蓝色绣线刺上姓名缩写。再加上手上的金色高级手表,整体形象与其说像个律师,倒不如说更像是个靠缺德买卖发迹的奸商。
“科长,请让我去希望汽车一趟。我想去查查赤松货运的轮毂,是不是还在他们公司里。有的话,我打算收押回来。”
“这位是本公司的代理人富田律师。我是泽田的继任者,敝姓长冈。”
高幡提出要求。然而一番思考过后,内藤拒绝了他:
走在前头,体型微胖的是北村那小喽啰。后面两人之中,年约四十的男人对赤松说道:
“不行。”
等了几分钟后,随着一阵敲门声,走进三个男人。
“为什么?!”
“要是没有我随行,对方一定不同意会面吧。再说,我想对方一定也会有律师陪同。这样也好,不用浪费更多时间,只不过结果如何还难以断定就是了。”
“如果想揪出希望汽车的小辫子,就不能打草惊蛇。让对手失去戒心才是上策。”
“别这么说。”小诸客气地回应着。
此话一出,全体警察都感受到内藤办案的决心。仿佛引擎重新发动般的跃动感,再次振奋了搜查总部。“解散!”内藤一声令下,警察纷纷起身,心不甘情不愿的多鹿也离开了会议室。
“小诸律师,百忙之中又得麻烦您了。”等待时,赤松对小诸这样说。
“我绝不会再让轮胎脱落了。”
在约定前五分钟时,赤松与小诸律师在希望汽车总公司前会合了。向前台人员告知来意后,他们被带到与之前来时一样的会客室里。
一边步出会议室,高幡一边这么自言自语。紧张感使他全身颤抖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眼里所看到的都该是事物的本质。不受外在形式与主观偏见左右,才不会迷失了那样的本质。只有看似简单但错误的结论,才会悬挂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7
我真是个笨蛋。现在我终于发现了这一点,而让我察觉这一点的偏偏是那个赤松。在这层意义上,这起事件里不止柚木,赤松也是受害者。
不会吧!高幡心里想着,视线落在右手按住的文件资料上。他拿起文件,目光追逐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等到他再次抬头时,赤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的门口,再也看不见了。
等着吧,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偶尔也让人看看警察对社会的贡献吧。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仿佛想找寻柚木妙子的身影,高幡环顾港北警署单调无味的办公室。突然,在他的视野里,浮现了早晨来访的赤松。当时没能对他说的话,此刻高幡终于低声说出口:
高幡不由得惊呼失声。
“可恶啊。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多亏了你。”
“这份报告书里,藏着希望汽车意图隐瞒的过失。”
11
然而,正当高幡的脑袋因愤怒而发涨时,赤松的一句话轰然响起,宛若给了高幡当头一棒。
泽田做了一个梦。
在咬牙切齿的高幡周围,听见骚动的警察同事开始纷纷朝这聚集。
一个策划书通过了的梦。
“你这家伙……”
“谁都会遇到逆境啊,不管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公司都会遇到。说实在话,你啊,一路走来就是太顺遂了啦!”
“用你那空洞的脑袋仔细想想这是什么吧!你们警察总是这样,不是吗?路上被拦下来的永远是小摩托车,何曾看过流氓的改造车被拦下来?只会对弱小的对象虚张声势,遇到强大的对手就怯懦了吧?别老是欺负我这小货运公司,偶尔也试着斗一斗更大的对象啊!”
被真锅设计而感到愤怒,大受打击的那天晚上,英里子却这么说。
那是希望汽车向国土交通省提出的事故调查报告。
“我哪有走得很顺遂啊!”
正当高幡用尽全力反驳时,“那这件事你又知道吗?”赤松又将另一份文件用力朝桌上摔去。
英里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或许是觉得反驳也没有用,于是只说了句“或许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希望汽车提起诉讼的事吗!”
泽田觉得自己算辛苦过来的,尝过的苦楚也不只有一次两次。虽然称不上遍布荆棘的道路,但至少也是经过一番迂回曲折,才好不容易从销售部脱颖而出,最后获得商品开发部科长这个职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希望汽车的缺陷不只有轮毂,还有传动轴也有问题,推测应该是离合器外壳的缺陷引起的。这两个月来,我们持续要求希望汽车归还零件却都毫无回应,这一份是针对零件归还问题的诉讼资料!”
“所谓的上班族,就是一门建构在主观与客观平衡上的生意哦。”
下个瞬间,高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用力摔到了自己脸上,然后散落一地。他痛得眼中冒出怒火,大喊:“赤松!”但赤松却无动于衷,继续说道:
泽田这样说着。英里子虽然再次投以质疑的目光,不过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泽田感觉到隐藏在自己内心那一点难以形容的不安情绪,如旋涡般卷了上来。
突然,高幡的眼前化成一片白。
主观与客观。这两者未必能取得一致,就像现在的泽田一样。隐藏在调动至商品开发部这个客观成功背后的是,无法放手去做自己想做工作的主观不满。客观上看似心满意足,主观上却还有所欠缺。唯有主观与客观获得兼顾,才能实现梦想。或者反过来说,想实现梦想就得兼顾主观与客观。泽田是这么认为的。
“你别贼喊捉贼,赤松!”
“我想你可能需要什么契机,才有办法被认同。”
“你知不知道因为警察办案这么随便,害我们承受了多大损失!难道我们这些损失,都可以向警方申请赔偿吗?”
“哪可能有那种东西。”
高幡虽然讶异,却被赤松凌厉的气势震慑而无法回应。
“没有的话,自己创造不就好了?”
“不用你赶,我话说完自己会走!”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他抓住赤松的手臂,想将赤松往外推,赤松却不动如山。好死不死,这时腰间又传来一阵刺痛,高幡整张脸皱成一团,发出“呜”的呻吟声。真是丢脸啊……正当高幡这么想的时候,赤松以不输给高幡的音量高声说道:
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了。隔天,当泽田整理旧邮件时,他发现一封由商品开发部部长名字发出的“募集新型车辆策划”部内公告。
“你可以滚了!”高幡大声打断赤松,“快走!”
发信日期是去年底,泽田还没调到商品开发部前的事。看来是总务负责人设想周到,将与泽田工作上有关的部内公告都一起转发到他信箱来,这就是其中一封。泽田为一直没发现这封部内公告的自己感到火大。
“刑警什么的听起来很了不起,毕竟也是来办公室睡睡午觉,就能领薪水和退休金的公务员嘛!”
截止日期是下周五。还有十天的时间。虽然想从零构思出一个完整的策划案,只有十天绝对不够,可是泽田早有腹案。只用十天,勉强可以将这份策划整理出一个样子来。
“是又如何?”高幡也豁了出去。
只要在商品开发部内举行的比稿上,泽田的策划能够获得认同,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负责一个新型车款的开发小组。
“想必是因为搜查毫无进展吧?”赤松出言挑衅。
机会不会随时都有。当机会来临时如果不捉住它,说不定永远不会再遇上第二次。泽田心想,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正是这样的机会。
高幡陷入了沉默。想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恕难奉告。”
泽田马上着手准备新策划的撰写,并很快地投入其中。他将概念整合出来,并规划出开发新车款所需的费用与时间,以及人力。
赤松的语气骤然激动了起来。
虽然一开始只是个为了让商品开发部认同自己的策划案,然而一旦投入之后,不知不觉中,泽田内心便充满了对梦想的热情。
“难道你还认定事故原因在于敝公司的维修不当吗?”
好想自己做出一辆车。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唤起了赤松的愤怒。
泽田的梦想就是如此简单、纯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身为汽车公司的员工,怀抱的却是如此理所当然的“梦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但,这份心情却是真实不虚的。
“查过了,那又怎么样?”
在这份策划中,泽田提出的是开发迷你跑车风格的面包车。那是以小型车体搭载高性能引擎,兼具四轮驱动车BAROQUE坚固性能的家庭房车,目标客户是年收入约六百万日元的上班族家庭。三十几岁,有两个小孩的小家庭,住在郊区贷款买的独栋透天厝内,平日开这辆车上下班、接送小孩、购物,周末则可载着全家人到处兜风,可说是一辆全方位的车子。安全又舒适,拥有坚固的车体,然而在开上高速公路时,却又有着如同跑车般的加速性能。
“我在电话中告诉您的事,您调查过了吗?高崎那家货运公司的事。”
孩提时代,泽田一心向往的就是拥有一辆跑车。然而到了三十几岁时,在他脑海中所描绘出的理想车,却是和日常风景融为一体,受到全家人喜爱的车。
高幡叼着烟观察赤松的表情,想着该怎么回应。然而,不知是否太生气,他一直找不出适当的词汇。
泽田的策划书用了三十页报表纸。在这短短的三十页里,贯注了泽田对汽车最深的感情。这份策划书可以称得上是泽田的一切。
真是令人火大。一大早来,就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吗?身为嫌疑犯竟敢杀进警察局这么做,好大的胆子。
现在,当泽田看完整个策划书,又印出一份来再读了一次并修改之后,他将策划书寄给商品开发部负责人,总算完成了所有作业。
“说起来,这正好说明了那场事故有多严重吧!”
内心感到微微的激动。这份激动像小小的火星,很快在泽田胸中引起熊熊大火,燃烧不灭。
这个混账。高幡感到内心深处有股怒气不断地慢慢涌上。
他坐在晚上八点过后的办公室内,感受着一整天下来的疲劳。
“事故发生之后,我们公司陷入苦境。不但重要的客户离开,还被银行取消了融资。公司里有人辞职,家人受到周遭无谓的毁谤中伤。这种状况,您能想象吗,高幡先生?”
杉本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来的。
还在继续进行吗?当然还在继续进行啊!高幡按捺住想反驳的冲动,只淡淡地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刚结束送别会。泽田先生,若是时间方便的话,能否见一面呢?百忙之中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这句话太过单刀直入,语气近乎挑衅。不,或许赤松的本意正是挑衅也说不定。
电话那头传来餐饮店内的嘈杂声。
正当高幡怀着戒备的心情等赤松出招时,赤松发话了:“请问那起事故的搜查工作,还在继续进行吗?”
“我没问题哦,你现在人在哪里?”
这句话一直停留在高幡耳边,难以忘怀。
杉本说出位于神田的串烧店名。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零件损耗,在行驶上应该毫无问题才是。”
“要不要我也约小牧科长和北村一起去?”
那就是赤松曾经提出的儿玉通运事故。高幡调来当时的事故调查书,出示给刚好来港北署里办事的科学搜查研究所人员看。
“不了,可以的话,我希望和泽田科长您单独谈谈。”
此外,还有另一件一直令高幡耿耿于怀的事。
杉本说,自己正要从烧烤店离开,搭上往新桥方向的出租车。
心情上很想早日逮捕赤松,现况却是无法掌握足够的证据,导致办案进度停滞不前。
“我请司机开到公司楼下接您吧?”
然而,进入赤松货运公司内部搜查的结果,找到的所有证据不但无法证明赤松货运维修不当的事实,反而证实了其维修状况的完善。
“那就麻烦了。”泽田说着,开始整理凌乱的桌面。然后,他披上大衣外套,走向一月寒风凛冽吹袭的大手町办公街。
最初,他一直认为逮捕赤松只是迟早的问题。
“明天,我就要前往大阪赴任了。在那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向您道谢。”
柚木的话听在高幡耳里,让他不禁产生了这种指责的感觉。所以,当柚木告知对赤松提出诉讼时,高幡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声“对不起”。说完之后仔细想想,才发现这么回答很奇怪,但这或许是高幡在不知不觉中说出的真心话。
“道谢?”
你们警方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杉本害臊地低下头。
每当站在死者遗照前双手合十,他总会在内心如此发誓:“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绝对会帮你揪出犯人的。”高幡从柚木口中得知他已对赤松货运提出诉讼一事,就是高幡在十二月前往吊唁时,站在妙子的遗照前听说的。那张照片也曾出现在事故发生隔天的报纸上,所以高幡印象很深刻。
“真的谢谢您和我站在同一边,成为我的战友。”
那场事故后,高幡曾多次前往被害者家吊唁。
“战友……”
而遇上这种眼神时,接下来大概都会发生些什么。例如自白、抵抗,或保持缄默。会用这种眼神看人的,都会做出某些事。长年的经验累积还让高幡知道,这种人都很顽固,只要一决定的事就再难更改,想必赤松也不例外。听说,赤松货运不但经营上已开始出问题,还有好几个官司要打。他今天来,或许是因为心境产生了某种变化吧!
突然有种从来没有过的痛苦感觉,让泽田难以置信。
赤松不再说话,无言地凝视着高幡,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心。刑警当久了,有时就是会遇上这样的眼神。
“都是托了泽田先生的福,我才能够获得勇气。我真的很感谢您,谢谢。”
“是啊,我上班一向很早。”
“别这样,说什么感谢,结果我什么都没能办到啊!”泽田用焦躁的语气说着。
“因为我听说,这个时间您多半会在署里。”赤松说。
“不,对我来说,只要知道有人和我抱持着一样的想法,并且愿意付诸行动那就够了。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能知道这点让我很高兴。”
说着,他便拿回烟灰缸。高幡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着眼前这个嫌疑犯。
泽田默默地喝着啤酒,啤酒的味道从未如此苦涩过。
“对哦。”
“我啊,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这两个月来的种种片段景象与累积的情感碎片,在高幡的脑海里一一苏醒过来。他默默地掏出一根新的烟点燃,对赤松投以不友善的目光。他将烟灰缸朝赤松的方向推过去,赤松却摇头表示不需要。高幡这才想起发生事故后对赤松问话时,他也说过不抽烟。
低声说出的话,像是从泽田内心深处喷出的有毒气体。刚才还沉浸在策划书中的激动早已消失,只剩下满腹的罪恶感。
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吗的?
“不能改变就没有意义了。你不这么认为吗?我和你都输了。”
以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声音这么一问,得到的是赤松一样冷淡的“不必了”。
杉本抿抿嘴,对泽田说:“我想应该还没有输。”
“要喝茶吗?”
“是吗?”泽田落寞地回答。
走回自己的座位,高幡拉过一张空椅子请赤松坐下。
受到诱惑接受商品开发部科长职位的自己,现在等于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另一方面,杉本则是被下放到大阪分公司。结果,他们的这场“抵抗运动”根本是彻底失败。
或许是时间太早脑袋还不清醒,高幡一开口竟问了如此可有可无的问题。他带领赤松,走进刑警办公室。赤松不是需要在会客室招待的客人,在这里也比较好讲话。
没想到杉本却这么说:“泽田科长,你听说了吗?赤松货运的事。”
“开车来的吗?”
“赤松?赤松怎么了?”
一见到高幡,赤松就轻轻低下头致意。
杉本将赤松在律师陪同下出示了报告书一事告知泽田。
“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
“竟然有这份报告书的存在……那份报告书是谁写的?”
高幡板着一张脸,反复看看自己蒙尘的鞋尖,又看看电梯的楼层显示灯。不过,在他还没想出什么具体的可能性之前,电梯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的正是高头大马的赤松。
“是室井科长。”杉本又说,“我也是在赤松揭发这件事后才知道的。北陆物流的经营者听说跟我们公司关系良好,所以室井科长或许是以为不管内容怎样写都没关系吧。然而,不实内容就是不实内容,一旦受到指摘,唯有承认。若这件事遭到公开,将会彻底颠覆希望汽车调查报告的可信度。就算没有《周刊潮流》的揭发,媒体也将蜂拥而至,到时候一个应对失误,就可能造成整个公司彻底信誉扫地。”
赤松究竟所为何来?
“赤松他是怎么得到那份报告书的?难不成是你?”
高幡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前等待。
杉本摇着手否认。
高幡说着捻熄香烟,视线望向还未出勤的搭档座位。当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时,腰痛的老毛病再次发作,痛得表情都扭曲了。这老毛病一年比一年严重,最近只要在外面查个案子一整天下来,腰就会痛得受不了。
“不是我。听说是赤松货运自己追查出来的。”
“请他上来。”
泽田感到内心一阵不安。他回忆起与赤松交手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种难以言喻的魄力。
时间才刚过早上七点半。
“不过就是个老街的小货运行罢了……”
赤松?不会是那个赤松吧?
这曾经是当赤松提出投诉时,泽田对赤松货运的印象。
港北警察局的高幡正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罐装咖啡一边抽烟,总机这通电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垮掉的中小企业,凭什么对抗营业额两兆日元的希望汽车?不自量力、碍眼、狡猾——这样的形容词,不时浮现在泽田心头。
“高幡哥,有个叫赤松的人来找你。”
然而现在,泽田发现这些形容词中,没有任何一个符合赤松的行为。他并不是在赞美赤松,而是从赤松的身上感受到威胁。或许要形容一脚踢开一亿日元补偿金提议的赤松,最适合的应该是“冥顽不灵”这个词吧!他冥顽不灵的程度,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程度。
6
“赤松不是个能够简单对付的敌人。”
不过是个老街的小货运从业者,看我怎么收拾你!
想必长冈是小看了他,泽田这么想着,转而又问:“质保部怎么应对的?”
看着北村鞠躬退下的背影,长冈偷偷露出微笑。
“柏原部长好像下令重新调查,但我想多半是出自狩野先生的指示。”
在部下面前表现一下也好,让他见识见识自己与泽田有什么不同。
“重新调查?他们想怎么做?”
“我知道了。”长冈故作严肃地说,“明天你也一起出席。”
“应该是认为承认某种程度的过失也无妨吧,只要这么做能避免展开召回的话。”
北村一脸紧张地跑回座位。从这边可以听得见他打电话给顾问律师的声音,敲定的时间是隔天下午三点。
这的确很像凡事以成本为重的狩野会采取的行动。
“明白了。”
“如果这已经是现在能采取的最好对策,那情况真的很不乐观啊。而且也改变不了对国交省提出不实报告的事实。万一这份报告书被赤松货运当成证据在法庭上提出的话,判决结果会如何可就很难说了。”
“我知道了。你去联络我们的律师,把时间地点敲好。”
用忧心忡忡的目光望着居酒屋的桌面,泽田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
“啊,是……”北村慌慌张张地掏出便条纸,边确认边说,“他说希望可以尽早。明天或后天,请科长告知您有空的时段。”
“或许真的应该趁事态还可收拾,撤回赤松货运维修不当的事故调查报告。不管怎样都必须试着跟赤松货运和解,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不,搞不好已经太迟了……”
“我在问你,对方想要什么时候来谈!”
最后这句话,一半是泽田说给自己听的。
北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狩野先生不可能和赤松货运和解。别说和解了,他想要的是毁掉赤松货运。”
长冈克制着不露出得意表情,摆出一副不胜其扰的语气,“那是什么时候?”
没料到杉本会这么说,泽田抬起头。
“和解是吧。事到如今他还真敢打这如意算盘哪,喂!”
“他想用拖延战术,耗尽赤松货运的弹药吗?”
这是个好机会。
赤松货运肯定没有足够的周转资金,因此着急的应该是他们。破产的公司是没办法打官司的,就跟死人不会说话一样。
泽田所无法阻止的赤松货运的反抗。连补偿金都准备了,却依然不为所动的对象,如果自己一上任就能顺利解决的话,在公司内的评价肯定能大大提升。
“对那个人来说,看不顺眼的人就要彻底击溃,毫无例外啊。”
一听到北村这么说,长冈便改变了想法。
这句话残酷地刺进泽田心中。
和解,是吗?
毫无例外。
“该不会是想来提和解的吧?”
这表示泽田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长冈望着北村肥胖的脸。
调到商品开发部,说不定只是为了断送泽田的生路。正当泽田皱着眉头思考时,杉本突然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说什么?”
“您能否帮我保管这台计算机呢,泽田先生?”
“但是对方刚才有说,来的时候会请律师随行。”
“这是?”
“你去跟他说,想找我就通过律师,大家法庭见!”
“这台计算机里留下了有关T会议迄今为止的相关记录。我尽可能收集了被隐藏的具体资料和数据。”
拔高声音说着,长冈神经质地举起长尺敲打办公桌。
泽田惊愕地望向杉本。
“再说,我们公司也没有闲工夫应付这种无聊的小公司。”
“质保部的计算机不是全都经过检查了吗?”
“是,对不起。”
“其实这台计算机,在三个月前因故障而遭到了废弃处分。因为它无法启动,所以我申请了新的计算机,没想到之后却找到故障原因,并修复了它。”
内心这么想着,长冈不禁破口大骂:“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赤松货运正在和我们打官司,我哪可能直接和他们的社长见面啊!有没有一点常识啊你!”
“换句话说,这是一台名义上不存在的计算机对吧?”
看我怎么把这里整顿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能成为质保部内部检查的漏网之鱼。
长冈斩钉截铁地说着。他那严厉的语气,一半是出自对北村的不耐烦。这部下未免太不机灵,竟然连这种小事都拿来一一请示。长冈把这归咎为前任科长泽田的管理不周,内心感叹着客服策略科的腐败。
“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拒绝掉!”
杉本咧嘴一笑。是否真为巧合实在值得怀疑,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为了留下记录而安排的。泽田决定不再去问。
“就是说,他想跟科长您当面谈谈。”
“我不知道这台计算机会在何时、用什么样的方式派上用场。本来我想将它带到大阪去,不过仔细想想,带去那里或许没有机会发挥作用。”
“要求面谈,什么意思?”长冈说。
“所以才把它交给我?”
从办公桌上抬起头,长冈看到部下北村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么问。
“我能托付的人就只有您了。”
“科长,赤松货运的人要求面谈,要答应吗?”
杉本露出少年般纯真执着的表情。
5
“就算是交给我,也不保证能派上你期待的用场。这样也没关系吗?我可能比你认为的更加老谋深算哦!”
“我们不会永远挨打的。”当部下们纷纷走出社长室准备下班时,赤松独自低语,“我们也是有骨气的。可别小看老街的货运从业者!”
“是吗?”杉本质疑着,“我倒是认为泽田先生您不如自己想的那么老谋深算呢!”
门田得意忘形地笑起来,把谷山也给逗笑了。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的宫代,不断欣慰地点着头。
“你太抬举我了。”
“干得好,社长!”
“不,没这回事。我想我没有看走眼。”杉本那张娃娃脸认真地看着泽田,“如果我真的看走眼,那我愿意就此放弃,反正我看人的眼光本来就不算是很神准嘛!总而言之,请您收下这台计算机。”
“把还在加班的都叫来吧,门田。我偶尔也该和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
宫代的慰劳之词,赤松也笑着收下。
泽田不再多言,将杉本的笔记本电脑收进自己的公文包。
“您辛苦了。”
12
门田也咧嘴一笑,对赤松竖起大拇指。你这家伙还真会装模作样呢!赤松这样想着,同时也对门田竖起大拇指。
东京从下午开始,下起了名副其实的雪。雪片从飘浮在市中心上空宛若巨大鲸鱼腹部的巨大雪云里飞舞飘落,将四周染成一片枯凉的冬季景色。当井崎撑着伞走出同样位于大手町的客户公司时,他不禁惊讶于城市街景在短短三小时之内,便已摇身一变成为一片银白。
“都是因为有你这种社长,所以害我们公司员工也都是这个样子啦!”宫代笑着这么说。
走在雪上踏出一个一个鞋印,雪一落地就成了雪泥飞散。在雪地里走了二十米左右,井崎走下地下道的阶梯,再从东京希望银行入口旁的出口上来。
“我天生就是不会找轻松的路走,”赤松说,“所以就干脆笨到底吧!”
他拿出手帕,将沾了雪的裤腿擦干净,很快地回到营业总部自己的座位上。接着,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融资管理系统,调出希望汽车的最新提案书档案。
“真像社长您说的那样啊!”宫代发出直率的感言。
电脑画面上出现的是这几天井崎不眠不休赶出来的提案书。关于希望汽车融资案件的提案书已经完成。
懊恼与不甘的情绪翻涌,赤松口气坚定地说:“警方有警方的做法,我也有我的做法。这是我们和希望汽车之间的战争。”
井崎做出的结论是“否决融资”。
“反正都被拒绝那么多次了。”赤松说,“不只是我,还有公司员工、我的家人、被害者柚木先生,大家的人生都被希望汽车破坏了,每个人都在受苦。可是看看那些家伙,他们还不愿意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明明做出了有缺陷的车子,还想装作不知情,将事故原因全部归咎于维修不当……”
特地写一份提案书否决融资提案,这还是他银行职员生涯当中的第一次。不管是进入东京希望银行之前还是之后,他都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案子。
宫代的提醒很有道理。
这么做是对的。井崎一边暗暗告诉自己,一边按下“送出”键。画面上的沙漏图示很快消失,告知着档案已离开井崎手中。
“对方会愿意受理吗?我们正在和他们打官司啊,社长。”
送出的提案书将很快进入银行内部的裁决系统,和一般案件一样通过纪本副部长、滨中部长的裁决之后,进入董事会接受质询。
“当然要交给警方。不过,我自己也会再亲自跑一趟希望汽车。我想要亲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错误。”
如果他们真想把黑的说成白的,那就请便。若这份否决的提案书最后被推翻,那也无妨。井崎嘲讽地想着,如果最终还是必须由政治主导一切,那么身处审查第一线的本行营业部,其存在根本就毫无意义。
“我们把这个交给警方吧,社长!”谷山激动地说。
剩下的,就只能靠银行从业人员的良心了。
如果希望汽车对北陆物流的事故调查报告中有值得怀疑之处,就表示他们对赤松货运的事故调查或许也有不值得信赖的地方。这就是相泽所谓的“间接帮助”。能够证明赤松调查结果的,也就是这一点。
脑中浮现卷田那张油腻腻的脸,井崎用力将它甩掉。现在真正面临考验的或许不是希望汽车,而是东京希望银行。
“我们终于发现一条活路了,社长。”
警车的挡风玻璃上堆满了积雪。接近零摄氏度的低温再加上饱满的水汽,使得附着在雨刷上的雪片凝冻,几乎快要无法摆动。在车头灯的照映下,中央自动车道的道路标志浮现眼前。
门田气得丢下这一句。四人思绪复杂,像在迷宫中失去了方向感般,带着困惑的表情沉默不语。最后是宫代的一句话,才将众人散乱的思绪集结起来。
“到休息站了。”握着方向盘的吉田说,“要绕进去吗,高幡哥?”
“希望汽车就是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使用者嘛!”
“好啊。”高幡回应。
相泽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样的答案也足够了。这份报告书,是在相泽的执着精神下催生的产物。而他用尽全力冲撞、反抗之后所留下的证据,就是交给赤松的那些资料。
吉田开的这辆小型货车闪着左方向灯,缓缓开上进入休息站的匝道。停进停车场后,他打开车门。
“请不要问这个了,赤松先生。”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高幡一边帮着去除雨刷上碍事的冰块,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抵达羽田机场,赤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相泽。在电话中,他询问了为何会有这份由希望汽车提交给国土交通省的报告。
“这雪下得还真夸张啊,听说都内都积雪了呢!”
“是因为北陆的负责人联络了国土交通省,提出希望汽车构造上可能有缺陷的怀疑。”
一样站在雪中去除驾驶座那侧雨刷上的冰块,吉田皱着眉说。之后,他绕到小货车的货台,检查承载货物的状况。
门田惊讶地问。赤松则摇头否认。
“没有异常。”
“要求提出?国土交通省连这种小事故都掌握得这么清楚啊?”
两人再度启程。吉田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货车再次回到限速五十公里的中央自动车道上。不久,视野又被雪花遮蔽,进入灰白混杂的世界。
“好像是因为国土交通省要求提出的吧。”
今天早晨会议上的对话,在高幡的脑海里苏醒过来。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希望汽车要针对北陆物流的事故,对国土交通省提出说明报告啊?”
“这一年间,希望汽车提出给国土交通省的调查报告书共有十二份,北陆物流的调查报告书就是其中之一。十二份报告书中,以维修不当作为结论的有十份,车辆本身有其他问题兼维修不当的则是两份,两件的程度都属轻微不至于需要展开召回。此外,赤松货运事故则包含在那十份维修不当的报告当中。”
门田毫不掩饰自己愤怒的表情。
早晨的会议上,多鹿首先报告了他昨天一天下来调查的成果。对此高幡提出了疑问:“问题是,那些事故原因究竟是否真的都是维修不当。”
“他们这是企图隐瞒啊,真过分!”
科长内藤默默听完报告后,对多鹿问道:“你怎么看?”
“这份报告书中断言这种状况乃是非常态发生,但事实上全国各地发生过多起传动轴脱落事故,希望汽车不可能不知情。”
“很难断言。”多鹿冷静地说,“如果事故车辆都能交给科警研检验的话,就能分辨这些报告书的真伪,问题是重要的证物都没留下。只有间接的状况证据,并不能指控希望汽车有罪。”
针对今年七月十五日,发生于金泽市内敝公司制造车辆之传动轴脱落事故,调查结果显示肇事原因为车辆拥有者——北陆物流股份有限公司内部维修不当所导致。经年使用的车辆发生传动轴脱落乃极为罕见之现象,由于并非常态发生,故经判断,本公司制造之车辆并无采取改善措施之必要。
多鹿完全站在否定的出发点,与高幡针锋相对。
这份资料的标题是“事故原因调查报告书”。这份以希望汽车社长名义制作的资料内容,赤松根本不用再看一眼,就已经牢牢记在脑中了。
“可是,和其他厂牌相比,希望汽车的事故次数特别多。这一点要怎么说明?难道只有购买希望汽车的人特别容易怠忽维修吗?”
不久,门田抬起头来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指向其中一份资料上面的“致国土交通省”这行字。
虽说是会议,但也只是刑警们坐在办公室里自己的位子上简单交换意见,并非正式会议。然而,过去有许多侦办方向都是在这样的讨论中厘清的。
“就是这里吧?社长您所注意到的部分。”
“对手可是希望汽车啊,”多鹿说着,“不是光凭直觉就能出手查处的对象。若是毫无根据就采取行动,结果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一定会变成笑柄的。”
那是北陆物流这家公司发生的轻微——轻微到甚至引不起话题性——的事故报告书。然而尽管情节轻微,却依然坚持彻底查明原因的相泽,的确拥有不愿妥协的专业职人性格。
“那又怎样?变成笑柄还不是什么都无妨!”高幡出言驳斥,“毫无疑问,希望汽车制造的车辆一定有某种问题,这一点就算是多鹿你也无法否认吧?”
他把茶杯放在专心研读资料的部下们面前。
“事故原因究竟为何,现在说什么都只是推测,我们需要的是证据啊。”多鹿露出挑衅的眼神望着高幡。
虽然宫代说着“我来就好”,赤松还是坚持自己到茶水间去泡了四人份的茶。
一番讨论之后,高幡和吉田前往此行目的地,位于甲府市的兵藤货运。
“好,那我来泡茶吧。”
这家公司在距今约半年前的六月,于中央自动车道上发生了两辆车追尾的交通事故。该公司行驶于超车道上的大型货车翻覆,造成另一辆行驶于一般车道的汽车因闪避不及而撞上,酿成一场两人重伤的重大事故。
“这份资料,也可以让他们看看吗?”
出发前,高幡请山梨县警方协助提供当时的调查内容,得知事故原因是兵藤货运的货车超速行驶加上维修不当造成的。县警作为调查佐证提出的,正是希望汽车的事故调查报告书。事故现场是中央道上一处缓弯道,据说当时该公司的货车,正以将近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行驶。
不知道过了多久,社长办公室的门口传来敲门声。回到现实的赤松睁开眼睛,只见维修科科长谷山以及门田都站在门口。看样子,他们似乎是被宫代叫来的。
高幡所锁定的这家兵藤货运是赤松之前所没有调查到的,原因就在于兵藤货运的社长对于不认识及不相关的对象,一律拒绝回答有关车祸的事。而这些在昨天高幡致电给该公司时也一概确认过了。
那场事故发生以来,有好长一段时间,赤松都觉得自己仿佛在人世间彷徨着。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掠过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眼皮内侧仿佛掀起无数血潮的旋涡,耳边则反复听见远处响起警笛般的声响。“或许没救了”的消极情绪,与“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积极想法犬牙交错,令赤松烦闷不已。不过,这一切终于即将告一段落了。
高幡之所以关注这起事故,原因是调查书中货车司机的证词。他是这么说的:“就在我驾驶的过程中,方向盘突然不受控制,一眨眼车就打横翻覆了。虽说是缓弯路段,但称不上是需要特别注意的弯度。”
在宫代读着那份资料时,赤松进入了社长室,疲惫地瘫在沙发上。
这实在不合常理。
“这就是今天的收获,宫老。”赤松从公文包中取出相泽给的资料,交给宫代,“你也看一下吧!”
这位货车司机是有三十年资历的老手。尽管货车司机这个行业,经常全国四处换老板的大有人在,但这位司机将近二十年来都在兵藤货运服务,甚至在公司附近买了房子定居。同时,也从未在出车时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故。
因为回来得太早,只见还在加班的宫代脸上写着“大概又是空手而归吧”的表情。
虽然,当时他的车速的确超过限速。
一看到赤松回来,等待已久的宫代马上从座位上站起身。
然而,这位司机是在这条路段上跑车将近二十年的老手,这样的司机判断弯得过去的缓弯道,货车却竟然翻覆了。事故发生在六月中旬,当天天气良好,也没有足以导致车辆翻覆的横风。
“这趟收获如何,社长?”
“真的只是车速的问题吗?”
受到这个事实的冲击,赤松不禁激动得呼吸紊乱,直到空服人员过来关心之前,他的眼光都无法离开那份资料。
这是高幡抱持的最大疑惑。而幸运也降临在这样想的高幡身上。昨天他打电话询问兵藤货运时,得知当时的事故车辆还留在公司内。
这份资料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决定性的事实。
“你们警察有时不是也会把事故车辆留在道路上,当作对其他司机的警示吗?就跟那个一样啦!”
而且不仅如此,在这份资料里,还有着一切赤松所追寻的东西。当飞机进入着陆准备,机内亮起提醒乘客系上安全带的警示灯时,赤松终于察觉到这一点。
这是今天高幡前往兵藤货运,询问兵藤社长为何还留着货车不予处置时,他半挖苦地回答。虽然是个说话刻薄的老板,但也拜他所赐获得了证物。
真的完全如此。
关于这场事故,希望汽车也提出事故调查报告给国土交通省了,但县警调查之后,认定肇事主因是违反限速,因此该报告书中也只以“维修不当”做总结。当时提供给希望汽车进行检验调查的车辆与裁断的零件,事后原封不动归还给了兵藤货运。高幡心想,要是当时兵藤一如赤松对调查结果提出怀疑,或许希望汽车的应对将完全不同吧!希望汽车之所以会对兵藤货运掉以轻心,大概是因为县警已经做出违反限速判断了吧。
相泽说,那是凝聚着他灵魂的资料。
无论如何,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足以验证希望汽车事故真相的重要线索。
在金泽只停留了约三小时,赤松就搭乘三点半起飞的飞机回到了羽田。当他回到公司时,才刚过下午六点。在飞机里,赤松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研读着相泽的资料。
高幡看看手表,确认了时间是下午六点二十分。
4
货车正朝位于千叶的科学警察研究所前进。他已经通知了准备接应的负责人员,自己会比预定时间晚到一点。
手中这些资料有多么沉重,赤松确实地感受到了。
接下来进行的检验,或许将成为突破案情的关键。
“我很期待您大展身手。”相泽这么说,“今后还有什么想了解的,您可随时与我联络。最后请让我再强调一次,在这些资料中,一点一滴都凝聚了我的灵魂。”
背负着这样的期待,货车在看来不可能解除限速的车道上缓缓向东前进。
“原来如此……”赤松努力抑制住自己脸上的神情,对相泽深深一鞠躬,“真的很感谢您。这些资料,我一定会仔细研究清楚。”
13
“我的头衔写着总务科科长吧?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在那场事故发生前,我其实是维修科的科长。我这样说,您应该明白我有多么不甘心了吧?真的是难以接受……”
“因为是卷田专务您我才明讲,可能出了一点问题。”
被这么一说,赤松才第一次认真端详起相泽的名片。
昨天卷田刚结束为期一周的国内各据点视察,回到东京就接到狩野希望能紧急会面的联络。
“说起来,在这里对赤松先生您发牢骚又有什么用呢!但这半年来,我真的是如坐针毡。请看我的名片,您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在他脑中最先浮现的,是关于希望汽车申请融资的案件。如果是那件事的话,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解决。卷田暗忖,难道是希望汽车出现急需周转资金的状况了吗?
相泽低垂着眉头,苦笑了起来。
没想到从狩野口中说出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事实。谈话进行之间,卷田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一直到狩野说完,他好一阵子都还不知该如何回应。
“自从那次事故发生之后,我在公司内的地位变得很微妙。或许就是因为我太专注于追查这件事吧!”相泽落寞地说,“然而,我就是无法置之不理。就算公司里没人能了解我的心情,相信赤松先生您一定能了解。真是很可悲啊……”
重新调查并再次对国土交通省提出更正报告,确实是目前所能采取的最佳对策。可是如果没有处理好,反而可能会让政府对希望汽车公司内部体制产生疑问。特别是赤松货运接下来的动作,也会增加这件事的可能性,因此一定得在火势还没蔓延开来前,先动手扑灭这个火苗才行。
说着,相泽忽然闭口不语,脸上浮现一抹寂寥的笑容。
“还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小细节,所以想先和卷田专务您谈过再决定。”
“这是我进行公司内部调查之后的报告,以及社长从希望汽车那里取得的调查报告书。”
说完这句话后,狩野保持沉默地朝卷田半满的酒杯里注入啤酒,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后一饮而尽。
“这些资料是……”
这家经常光顾的餐厅包厢里,此时正弥漫着一股毒气般的沉重气氛。
“这些资料请您带回去吧。说真的,我更想用自己这双手提出对希望汽车的反击,但以我目前的立场而言,那是很困难的。因此,我想将这个重责大任托付给您。”
“事到如今,我这么说可能是马后炮,但要应付一般消费者真的不容易。”卷田低语,“有过瑕疵的信用想再次复原,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相泽暂时离开谈话室,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
“只是个小失误而已。”
“间接帮助?这话怎么说?”
狩野虽然这样说,但卷田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没错。我推测,离合器外壳的破损才是引起其他种类事故的诱因。说起来,敝公司的事故也可归类于此。而另一种就是赤松先生您那场事故中的问题,也就是轮毂。因为种类不同,所以我这边的情报的确无法给您直接的帮助,但还是有间接帮助的可能。”
“或许是吧。但问题不在究竟是失误还是别的,而是社会大众的想法啊,狩野先生。”
“您是指离合器外壳吗?”
卷田一反常态的严厉意见,令狩野开始将矛头对准三年前揭发并关注隐瞒召回事件的媒体与群众。
“我认为引起事故的希望汽车缺陷可分为两种。根据我的调查,传动轴脱落的事故和高森货运发生的变速装置损坏,其实可算是同一种肇因引起的。”
“那些媒体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装出一副专家口吻胡乱批评。自以为站在消费者立场,又不够专业的评论家最让人头痛了。更卑劣的就是在网络上匿名毁谤中伤的那些人。这种事如果是东京希望银行碰上了,恐怕也会大伤脑筋吧?”
根据赤松的调查,与希望汽车相关的事故的确存在多种肇因。除了轮毂之外,还有传动轴、变速装置……
“那些人就别去理会了。”卷田斩钉截铁地说,“现在的问题是,调查部门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展开搜查。”
“我认为这一连串的事故肇因,都出自车辆构造上的缺陷。只不过,敝公司的事故或许无法直接帮助解决赤松先生您的问题。记得没错的话,贵公司的车辆应该是轮毂出了问题?”
狩野脸上浮现老奸巨猾的笑容。
相泽突然静默下来,对赤松投以耿直的眼神。
“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个失误。我至今也和国交省相关的负责人有过几次讨论,所以这并非我方单方面认定的结论。如果是国交省执意追查的案子也就算了,不过整体说来,这样的调查报告没有被质疑的空间。就算他们找上门来,我们这边也一定会摆出强硬态度,拒绝到底。”
“真相,是吗?”
“请您一定要这么做,否则我也会很困扰的。贵公司和我是从营业部长时代开始的老交情了,我也是赌上了身为银行职员的职业生涯,为贵公司促使融资成功,现在可不能为了一点小事而全盘皆输啊!”
“只要赤松先生能因此查明真相,我就没有遗憾了。”
卷田的话里听得出一丝危机意识。
听到赤松的道歉,相泽只说了声“没有关系”。在他的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某种决心。
在对国土交通省提出“汽车事故报告书”后与国交省调查员的几番议论之中,狩野都成功回避了展开召回的可能性。然而,与此同时,卷田也知道狩野在报告书中使用的资料,未必都是正确的东西。这也是横滨那起母子死伤事故发生时,卷田马上怀疑起肇因是否真为维修不当之故。默认这件事,无异于卷田自己也认同希望汽车文过饰非的体制。
“没想到您还有这些顾虑,耽搁您宝贵的时间,真的很抱歉。”
卷田毫不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毕竟他正是属于所谓战后婴儿潮世代中,历经学生运动的“挫败”而再度回归组织,成为体制中温驯企业战士的一员。
“去年的事故,对本公司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再次追究,只会惹社长不开心。其实,今天我和调查事故的赤松先生您见面,这件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完全是我的自作主张,因此也请您千万替我保密。”
“贵公司对国交省提出的报告中那些资料,没有问题吧?”
从相泽激动的话语中,能感受得出他的赤诚与认真。
突然感觉不安,卷田再次确认。
从这番话中,可看出相泽身为专业技师的风骨。“更重要的是,问题并不在于我能不能接受。敝公司的货车全都是希望汽车生产的,这次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网开一面,可是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万一相同的问题再次发生,那该怎么办?下一次很有可能就是重大伤亡了。搞不好会像赤松先生您的公司一样,发生死伤事故也说不定,到那时候再补救就太迟了。有缺陷的货车就像是跑在大马路上的凶器,放着不管岂不等同于罪犯的帮凶吗?”
“您不必担心。”狩野悠哉地说,“调查报告中那些动过手脚的资料,其原始资料都由质保部和研究中心严密保管,绝对滴水不漏。这一点请您放心。”
“老实说,我非常不甘心。就算是小事故,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啊!被指责为维修不当,就代表必须由我负起责任。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因此才会开始着手调查。然而到最后,社长对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不可以继续追究,我也只好罢手。‘与其把时间精神花费在过去的事,不如积极向前’,这是我们社长的想法。但就我个人来说,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实在无法跨出下一步啊!”
卷田此时才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
虽是意外事故,但并没有出现伤亡,只是货车撞上路边电线杆的程度而已。车上的货物损坏程度也不大,要说有什么大影响,充其量也只是交货延迟罢了,因此也不曾闹上新闻。榎本的名单中之所以漏了北陆物流,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那就没问题了。对了,这次贵公司的融资案,负责的调查委员还是提出了否决提案书。不过我一定会在董事会上予以推翻,让融资案通过。我想应该万无一失,不过还是要请贵公司这边也多加注意。”
“我们社长曾经是希望汽车的员工。现在他虽然继承了家业,但年轻的时候曾以磨炼为由,进入希望汽车工作。对他而言,那家公司可能算是有栽培之恩吧,再加上那次的事故并不严重,所以……”
“明白了。卷田先生不愧是银行人,行事果然相当谨慎。”
面对赤松的追问,相泽的视线朝赤松身后游移。从他的态度之中,赤松察觉到相泽本人对公司的应对方式其实有所不满,然而身为组织的一员,相泽自己的意见一定在组织优先的情况下被牺牲了。这种事,无论哪里的企业都是一样的。
狩野笑着,再度朝卷田杯中注入啤酒。
“那是为什么?”
14
“我当然想提出反驳……”相泽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但被我们社长阻止了。”
正当卷田与狩野在料亭密会时,位于横滨市港北区港北警察局内的搜查总部,也开起了紧急会议。
“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完全能够提出反驳吗?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参与会议的有全体搜查员和港北警署及神奈川县警局负责本案的干部,而会议形式也和一般会议大不相同。向来坐在中央正前方的干部群退到两侧,取而代之的是投影机与不知从哪个仓库里拖出来的讲台。
相泽斩钉截铁地说着。同时将他所根据的理由告诉了赤松,那是一个令赤松瞠目结舌的事实。
一手拿着光笔,站在映出计算机画面的投影屏幕旁的是科警研派来的秋山秀记,是个三十出头、学者模样的男人。
“基于我当时的工作经验,维修不当根本是不可能的结论。不,直到希望汽车的结论出来之前,维修不当这种结论,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考虑之中。”
晚上七点举行的这场会议,一开始就由秋山针对鉴定结果进行报告。秋山首先针对现在投影在屏幕上的大型货车零件剖面图做重点的比对,并对几个在意之处做更深入的探讨。
相泽告诉赤松,自己在进入北陆物流前,曾任职于东京某大型货运公司,从事维修方面的工作。
“科警研对兵藤货运的货车零件进行鉴定时,视为重点的部分是事故车辆的轮毂磨损量。”
“那么事实上,贵公司自己的判断又是如何呢?这正是我想请教的。”
画面上放大的轮毂,形状就像一顶短檐帽。如果不经过说明,恐怕少有人能当场判别出这是某种汽车零件。就连高幡也是经由这次的查案,才知道连接车轴与轮胎的零件名称叫作“轮毂”。
相泽的回答中透露着弦外之音。
秋山散发着和剑拔弩张的搜查总部格格不入的气质,淡然地握着手中的麦克风继续说明:
“我们这边也是被分析为维修不当。”
“以结论来说,磨损量低于标准的轮毂破损的原因必然在于其构造上的缺陷。反过来说,只有磨损量超过标准时,才能追究问题是否出在使用者的维修不当上。但在我开始详细说明前,有一点必须事先声明,轮毂这种零件性质特殊,一般都不认为它属于消耗品。也就是说,在整辆汽车数以万计的零件中,轮毂并非以必须更新为前提而使用的零件,甚至可以说在一般的认知里,算得上是永久性零件。换句话说,轮毂这东西本来就没有维修的必要,更谈不上维修不当。这次贵署委托鉴定的这起事故中,最大的争议点虽然在这里,但我也必须说明,轮毂的更换与否,和持续使用磨平的轮胎或松弛的刹车盘这种状况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高森先生提到他的货车是因变速装置破损才导致意外发生的,当时也被分析为维修不当,可是他却没有提出重新调查。另一方面,贵公司的事故原因则是传动轴脱落,能请教具体的原因吗?”
搜查员中,一位名叫南田的资深警察举手提问:
“当时联络高森货运的,其实就是我本人。没想到这次高森先生对您说了这么多,因为当时他几乎没怎么回应我呢。不过想想,只打电话和直接拜访,这热忱还是不一样的嘛,也难怪会有这种差别。”
“希望汽车将甲府的事故与这次的横滨母子死伤事故的肇因,都归咎于维修不当导致的轮毂破损。然而,您刚才提到轮毂属于永久性零件不需更换,希望汽车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吧?假使明知它有这种性质,却依然做出维修不当的结论,那么在何种情况下,这样的结论才有可能成立呢?”
赤松在事前,已经在电话中大略提过此次来访的目的。他正在做的事,想必相泽也大致能够理解,这从相泽说着“真是辛苦您了”的语气之中,便可略知一二。
“超载或超过行驶里程数吧。装载的货物超过法定承载量,或是里程超过几十万公里的老旧车体,理所当然地都会造成轮毂磨损严重的情形。这种情形下,轮毂自然是有可能断裂的,毕竟任何有形的物质,都会有损坏的一天。”
“一如我在电话中提及的,当我前往知多的高森货运拜访时,高森社长提起了贵公司。我这趟来,是想请您多告诉我一些当时详细的情形。”
“甲府的兵藤货运在事故当天有这样的情形吗?”
见赤松起身深深一鞠躬,这位总务科科长相泽宽久也赶紧回应:“不,请别这么说。您先请坐。”
干部之一如此发问,高幡便代替秋山站起来回答。
“百忙之中打扰您了,提出无理的要求真是抱歉。”
“超载和超过行驶里程数的情形都没有发生。该车辆负责运送的是县内的中距离路程,总里程数是五万七千公里。附带一提,赤松货运那辆事故车的总里程数大约是八万公里。”
赤松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前站着一位和自己年龄相近、穿着工作服的男人。
听完高幡的报告,干部再次朝秋山投以询问的目光。
“让您久等了,是赤松先生吧?”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里程数,绝不可能导致轮毂断裂;应该这么说,轮毂这种零件绝对不容许在这种条件下断裂,这完完全全是一般常识。”
等了约莫五分钟后。
瞬间,搜查总部的空气产生了一阵骚动。一般常识终归是一般常识,无法拿来当作警察查案的有力佐证。但,即使如此,高幡还是感觉到事情的真相正一步步将希望汽车逼进死角。希望汽车这部大型货车,此刻正面临轮胎脱落的窘境。
谈话室在二楼,配置着饭店大厅中常见的扶手椅和桌子,整个空间布置得舒适宜人。从透过落地的玻璃帷幕,可以看见物流中心进进出出的货车。赤松怀着羡慕的心情想着,如果赤松货运也能发展成这种大规模的公司就好了。若是这样的公司,想必不用担心像赤松现在面临的那些资金周转与经营上的问题吧!尽管可能还不是上市公司,不过地方上的银行一定会争相提供融资吧。
“请各位看这个。”
由于彻底采取了效率化管理,这家公司的前台没有接待人员,只摆放着一部电话与一张公司内线表。拨给事前联络过的负责人后,没过多久便走出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性员工,将赤松带到商谈用的谈话室。
在秋山的指示之下,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是一幅轮毂剖面图。“这是本次科警研鉴定的结果,该车辆的轮毂磨损量为零点四三毫米。”
搭上出租车来到北陆物流,发现这里果然如同网页照片上显示的那样,是一家规模相当大的货运公司。虽说是地方性质的货运从业者,但无论是从建在广大腹地上的物流中心,或是公司大楼里的员工人数来看,这家公司的营业额,绝对高达赤松货运的几十倍。
秋山面对聚集在剖面图前的四十名警察说:
不到中午就搭着机场巴士进入金泽市区的赤松,在车站前的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当作中餐。
“一般来说,这种磨损量的轮毂是没有必要更换的。”
莫名地发表了卸任感想后,走出校长室的赤松,看看手表确认时间,便从尾山西小学离开。现在刚好是上学时间,赤松一路和前往学校的孩子们擦身而过,最后来到尾山台车站搭上东急线电车,直接朝羽田机场前进。
“请等一下。”举起手来的人,是多鹿。
“这段时间承蒙您关照了。”
“这不对吧?关于这件事故,希望汽车提交给国土交通省的调查报告书中指出的轮毂磨损量是零点九五毫米。两次检验的数字相差零点五以上,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可以的话,希望到交接之前,您都能好好完成会长的工作……”
“您说得没错。姑且撇开希望汽车的报告书中所提示的数字是否意图造假的问题,零点九五毫米这个数字绝非事实。”秋山继续说,“一如您所指出的,该报告书的理论构成,除了超速驾驶外,就是因维修不当,导致磨损量高达零点九五毫米所造成的轮毂断裂。如果按照本次科警研鉴定的数据,维修不当的结论就不成立了。”
听仓田说起来,就好像赤松的罢免已成事实了,
“难道不会是科警研的鉴定出错吗?”
“难得赤松先生愿意接下家长会会长一职,事情变成这样真的很抱歉。我也感到很为难……”
多鹿的质问,任谁听了都会生气,不过秋山却依然气定神闲地回答:
早料到会是如此。联署赞成召开临时大会的人数,大概就是赞成“片山会长”的票数吧。当然,这也是反对赤松继续担任会长的人数。
“那是不可能的。至少我可以确定这次的鉴定完全按照一般标准手法进行。事到如今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
“是啊。”不得已回答的仓田,目光朝下缩着肩膀说道,“片山太太提名自己当候选人了。”
秋山在全体注目之下顿了一顿。
“召开临时大会,不就是为了罢免我吗?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已经推举出继任会长的候选人了?”
“关于希望汽车提出的调查数字,与事实不符的还不止这一件。”
面对赤松的询问,仓田表现出相当慌乱的模样。
在倒抽了一口气的众人面前,秋山切换投影屏幕上的画面,指着一张新的图表。
“决定这个日期之后,我会请书记制作邀请通知,请问新的会长候选人是哪位?”
“这是去年十月贵辖区内发生母子死伤事故时,希望汽车应国土交通省要求下,提出的轮毂强度比较一览表。比较对象有日南汽车、东京迪赛尔汽车以及产日自工三家公司。资料中针对各公司生产车辆的轮毂大小、材质和强度进行比较。根据这份资料,希望汽车制的轮毂强度在四者中排行第二,第一名则是日南。日南的轮毂强度比希望汽车强了百分之二十。另外,东京迪赛尔和产日自工的轮毂强度则各比希望汽车弱了百分之二与百分之七。以上是希望汽车提出的报告内容;然而,请看这里。”
赤松说着,从仓田举出的几个候补日期当中,找出自己也能参加的日子。
画面再次切换,屏幕上呈现一张新的图表。
“既然家长们要求召开大会,那就开吧!”
“这张则是科警研针对各家生产的轮毂所做的强度鉴定报告,从资料可知与希望汽车的报告差异相当大。本所的鉴定结果显示,希望汽车在报告中虽声称产日自工的轮毂强度不如该公司制品,但其用来比较的零件型号却是产日的旧制品。若拿现行制品进行比较,则产日的制品强度还要比希望高出百分之二十七。至于东京迪赛尔则比希望高出百分之二十一,更不用说日南制的轮毂,在强度上更比希望汽车高出百分之七十八。这份鉴定结果和希望汽车自行提出的报告内容差异实在太大了。附带一提,希望汽车从一九九○年起共生产了A型到F型等六种轮毂,这次调查中针对的是发生多起事故的D型。”
片山她们发起别让刑事案件的嫌疑犯参加毕业典礼的联署,并强迫家长们签名这件事,赤松已经听史绘说过了。当真正面对这个事实时,赤松不但对发起联署的片山等人感到愤怒,更是不满一贯无法坚定立场、不以毅然态度拒绝的校长仓田。
当搜查员们仔细端详秋山出示的图表时,高幡在一旁补充说明:
“片山太太是说,越早开越好……”
“再补充一点,赤松货运和兵藤货运的事故货车都采用了D型轮毂。根据调查,除了F型之外所有种类的轮毂都发生过事故。不过其中采用AB两型的车种已经不再生产,难以回溯追查。”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校长?”赤松应了这样一句。接着他又问道,“预计什么时候召开?”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一百二十名家长联署要求的。人数众多,实在是无法拒绝……该怎么办才好啊,会长?”
举手发问的是高幡的搭档吉田。
仓田校长软弱的脸上露出万分抱歉的表情,愁眉苦脸地从桌上的信封里拿出一封请愿书。
“强度鉴定可能发生的误差上下范围是多少?科警研和希望汽车的调查结果产生的矛盾,是在误差范围之内吗?”
“临时大会?”
“虽然不知道希望汽车具体采用何种调查法,所以难以断言,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们使用的不是一般的强度测试,否则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误差。”
3
紧绷的气氛使得全员默然不语。主持会议的内藤科长在此时点名高幡。
这个问号像是擦不掉的污渍,一直盘旋在泽田脑中,挥之不去。
“你的意见如何?”
这里真的会有梦想吗?
高幡起身回答:“我认为这不是失误,而是人为操作的结果。北陆物流、兵藤货运和横滨母子死伤事故的调查报告都很有可能是造假。希望上头能准许我调查希望汽车。”
如此相信,或说要自己如此相信的泽田内心,开始渗入了疑问。
“只不过是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这里本该有我的梦想。
看似欲提出反对的是刑事部部长长濑俊朔。他难得出席这类搜查会议,今天却出席了,高层对这次事故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那份资料,正是早晨泽田提交之后,就一直原封不动丢在活页夹里的分析报告。
对国土交通省提出不实报告,顶多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不须负担刑事责任。这类判决由简易法庭审理,三年前隐瞒召回时也是如此。当时,简易法庭裁决希望汽车社长必须支付的罚金是二十万日元。仅仅二十万日元而已。比起罚金,社会大众的舆论制裁才是更严重的。
见状,真锅也变了脸色。
“难道因为罪小就不追究吗?”
说罢,他伸出手,从真锅桌上的待裁决活页夹抽出一份资料。
坚持不退让的高幡,在长濑说出下一句话后才明白自己误会了。
“是这样的吗?那还真是失礼了。”泽田瞪着真锅说,“那么,我的这份报告应该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吧?”
“你没想过用业务过失致死伤罪办他们吗?”长濑这么说。
真锅的表情依然显得相当不耐烦,他开始装出忙碌的动作,无视泽田的存在。
高幡像被人从屁股踢了一脚。
“想怎么确认是我的自由吧。”真锅不满,“更何况不给你资料,你才能不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做出客观的分析结果啊!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
原本面色凝重、全部像冻结了一样的搜查员,此时脸上又都充满了生气。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全体团结一致牵系了起来。
“请等一下!如果只是要确认的话,为什么不将对方提出的分析结果也给我一份呢?”
“动机呢?”到这一步依然坚持谨慎态度的多鹿说,“希望汽车三年前就犯过一样的错,当时也受到充分的社会力量制裁。即使如此,还让他们犯下相同过错的理由是什么?”
“啊,这个嘛,”真锅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说,“我觉得对方提出的内容有点问题,所以才让你也做一份来比对确认。辛苦你了。”
“理由在于召回经费。”高幡说。
“明明已经将分析工作外包了,为何还要叫我做相同的事?”
“使用那种轮毂,需要列为召回对象的大型货车总数为十一万两千辆。平均一辆的修改费用是六万,光是这样就需要花费六十九亿日元。若再加上北陆物流事故中发现的离合器外壳破损,需要列入召回的对象势必扩大。假设不止货车,而连一般家用车都在召回范围内的话,经费可能超过百亿。”
泽田将千代田调查公司的分析结果放在真锅桌上。真锅瞥了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整理起桌上其他文件。
不管是十亿还是百亿,这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庞大金额,高幡光是说出口,都觉得不真实得像是一场纸上游戏。然而,对希望汽车而言,那不仅不是游戏,还是现实之中非支付不可的成本。
中午过后,泽田来到结束会议的真锅桌边,尽可能压抑内心的怒气。
“这种程度的金额,对希望汽车这样的上市公司来说,轻易就拿得出来吧?比较起来,隐瞒召回引起的丑闻风险还更大。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会选择前者吗?”多鹿再次提出异议。
“代理部长,能打扰您一下吗?”
“会。”高幡说,“只要曾经提出一次这种不实报告的企业,就一定会有下次。染上的恶习是很难戒除的,这个道理不管是个人也好法人也好,我认为都是一样的。而且……”
真锅一定也早就明白泽田的分析报告不能用,既然如此,又何必特地叫他这么做?
高幡直视刑事部长:“明知已引起事故却还放置缺陷于不顾,在已造成多起死伤的现状之下,我认为可以对希望汽车追究业务上过失致死伤害的刑事责任。用不实报告还是什么当契机都可以,搜查的主要目的是逮捕母子死伤事故的真凶。”
最窝囊的是,这份分析报告比起泽田熬夜赶出的要优秀许多。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不同,当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但简单来说,结果就是泽田的工作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安静的室内,只有干部交头接耳的声音。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长濑。
泽田不禁愕然无语。他一边卷起手中那份长达数十页的分析资料,一边想找出说服自己的理由,然而却不是那么轻易能找得到的。
“去准备希望汽车内部搜查的搜查票吧!”
冈田露出不满的表情,像是说着“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濑这句指示一出,紧接着是内藤一声简短的应答:“是!”
“三天前吧。我也是当天就呈报给真锅代理部长了。”
瞬间,会场充满了生气,搜查员们摇身一变,成为战舰中准备出征的战士。
“那,这份分析报告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柚木女士,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赤松,等着我吧。高幡在心中这么说。
冈田笑着说,“想委托外部公司进行市调结果分析,一定得直接请示过他。而且这个案子我本来打算外包给东通资料社,但申请的结果要我改成报价更便宜的千代田,正是出自真锅先生的指示。”
真相只有一个。
“那是不可能的。”
而那唯一的真相,就由我现在去证明。
“可是,真锅代理部长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15
“展示会结束后就马上请他们做了啊。”
上午八点。
“什么时候?”
位于大手町的希望汽车总公司前,聚集了三十辆由神奈川警局警车做前导的白色面包车。
千代田调查公司属于民间调查机构,专门承包市场调查结果分析,也提供问卷设计和实地调查等服务。
为了防止湮灭证据,有关希望汽车的内部搜查行动,事前的准备完全是秘密进行。穿着自己最好的西装和白衬衫,系上领带的高幡打开紧跟着前导警车的第二辆面包车后车门走下来,按照事前的演练,直接从正面入口快步朝希望汽车迈进。
泽田难以置信地重复确认了一次。
此时,从各警车上一起冲下车的警察多达一百四十名,在高涨的紧张感中,众人抿着嘴唇,跟在高幡身后一同走进希望汽车。
“委托千代田调查公司做的?”
设计前卫的玄关自动门打开后,两名警卫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高幡将查票高举到他们面前后,便不发一语地直闯了进去。
默默确认过资料后,冈田说:“这是委托千代田调查公司做的那份资料嘛!”
正面玄关、建筑物两旁以及后门都派了制服警察看守。这是事前调来建筑平面图研究的成果,绝对不让对方有一丝脱逃的空间。搜查员从电梯和楼梯兵分三路,各自前往分配的搜查区域——质量保证部、制造部以及董事所处楼层。
办公桌那头,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子抬起头来。
高幡前往的是位于十二楼的董事楼层。他快步通过有如高级饭店般的走廊,经过一扇扇用高级橡木制成的门扉,最后在会议室前停下脚步。根据事先调查,每周三的早上,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刻,希望汽车董事会都会在此举行例行会议。
“哦,这是冈田做的。喂,冈田!”
高幡和身后的吉田对看了一眼。吉田的背后是二十名屏气凝神的搜查员。
被泽田凌厉的目光吓得瞪大双眼的同事赶紧确认资料。
压下门把,率先进入室内的高幡高声喊道:
“请问,分析这份资料的是谁?”
“神奈川县警港北警察局!”
资料右上角注明分析者属于“市场开发一科”,泽田马上抓住身边同事确认。
眼前的会议瞬间鸦雀无声。围着椭圆形会议桌的男人们齐齐转头,露出僵硬的表情。
确认了资料上的分析结果后,泽田茫然地抬起头。
坐在正中央位置上的正是社长冈本平四郎。高幡睥睨着他,高高举起搜查票。
问题是,那根本不是泽田完成的分析结果。
“依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嫌疑,现在开始对希望汽车总公司与研究中心进行内部搜查。请各位不要动,不要离开这张桌子。在搜查员表示许可之前,请不要离开这间会议室。”
那份厚厚的资料之中吸引泽田注意力的,正是那份问卷调查结果分析的部分。
“请等一下。”
没想到连自己的诚意都不被接受,面对这样的现状,泽田叹了一口气,将拿到的那份资料放在桌上。就在这时,他不经意地看见资料当中的某个部分,不禁发出惊愕的声音。
此时,随着桌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一名董事站起身来,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高幡与屋内开始行动的搜查员。
在真锅的催促之下,泽田只好站起身来。此时分发资料的员工也刚好将一份资料发到他手上,带着那份资料离开会议室后,泽田很快地回到商品开发部自己的位置上。
“您刚提到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请问具体犯罪事实是?”
“没关系,你回去吧。”
“不实报告。”高幡回答。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万一关于问卷内容有什么问题的话……”
“没有这种事。”对方反驳。
“什么啊,那件事就不用了,你没必要出席。回去干活吧,泽田科长。”
“如果有异议的话,请之后再讲吧,狩野先生?”
“基于问卷结果分析的责任,我想我有必要在场。”
狩野眯起眼睛,被指名道姓令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恐惧。
会议开始前一分钟才现身的真锅,一看见泽田便露出嫌恶的表情。此时参与会议的人和分发资料的员工,也正陆陆续续进入会议室。
高幡会认出狩野是理所当然的。这两天,搜查总部做了充分的事前准备。狩野不但负责与国交省交涉,也是希望汽车质量保证领域的第一把交椅,可以说是整起事件的关键人物,当然也是今天搜查行动的重要目标之一。不只是过去的经历,连他的长相都已透过杂志剪报,深深烙印在高幡的脑中。
“干吗?你怎么也来了?”
“视搜查情况,我们有可能会传唤各位进行问话,所以请不要随便离开。”
很多人容易忽略的是,在这种场合回答问题时的口吻与方式,往往能够影响周遭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一点和处于评价已定的销售部时大不相同。对现在的泽田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尽快获得真锅或部长,以及商品开发部其他同仁的认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要他做什么都愿意。没想到……
“我们可是很忙的。”狩野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我可以回办公室吗?警察想随便提出搜查票是你们的自由,但我不允许你们妨碍这段时间敝公司的机能运作。”
参加的不只是商品开发部,还包括设计室、销售部以及车辆制造等相关部门的科长与副科长级以上的人士。泽田虽然不在二十六人名单内,但想到自己身负分析问卷调查结果的任务,万一有什么疑问需要解答,还是在场比较安心,于是便自动自发地进入会议室,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狩野正想起身,却被身边的搜查员一把按了下去。
会议的出席者一共有二十六人。
“你们做到这种地步,如果查不出任何东西,神奈川县警这个脸可就丢大了。你可有这个思想准备?”
想在商品开发部里出人头地,最好不要试图对抗这些不合理的对待,只能不断努力,直到上面愿意认同自己。
那是当然的,浑蛋!高幡真想对着狩野那傲慢的表情这么说。这次的搜查赌上的不只是警察的自尊,更是身为刑警的魂魄。你们这些家伙顶多赌上金钱与前途,我是不会输给这种东西的。如果查不出任何东西,我宁可不干刑警了——高幡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迎向这天早晨的。
隔天一早,当泽田给出分析结果时,真锅竟然以惊讶的语气如此回应。泽田心想,明明是真锅自己要求在会议前完成的,竟然还说这种话,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但他只是默默将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完成的问卷分析放进真锅桌上的待裁决活页夹里,说声“那就麻烦您了”。
宛如柴刀般锋锐的视线一闪,高幡耳边的无线对讲机传来“多鹿小组进入质量保证部搜查”的报告,低声应答后高幡也转身离开。他所前往的目的地是狩野的办公室。无视于一旁怯懦的狩野秘书,高幡和吉田相继进入。
“哟,竟然完成了啊!”
一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不要为了问卷分析这样的小事跟公司作对。
16
泽田按捺住内心的怒意。好不容易调到商品开发部来了,现在意气用事是成不了大事的。努力发挥培养多年的协调感,泽田振奋起来告诉自己:“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抓住梦想。”
东京希望银行的井崎,是从办公楼层架设的新闻快报机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
“真是欺人太甚!”
神奈川县警与港北警察局本日上午,以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嫌疑,对希望汽车展开内部搜查。
难道真锅竟然误将“营销”与“市调”画上等号了吗?
井崎很快采取行动。他先向副部长纪本报告此事,接着再联络希望汽车财务部的三浦。
打算集中注意力在问卷上的泽田脑中,却无数次冒出真锅的这句话。
电话响了有平日的两倍之久,好不容易才有财务部的人接起。井崎在传达了“请接三浦先生”之后,又等了将近一分钟。
“你不是很擅长营销吗?”
“让您久等了。”电话那端是三浦强作镇定的声音。
问卷调查的内容,是在希望汽车新发售的小型车展示会上,由几乎是被礼券吸引来的入场者填写的。问卷项目共有三十个,总计后的内容颇为可观,要分析起来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刚看到贵公司的新闻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没办法。抱着问卷用纸返回座位,泽田打开计算机里的电子表格程序。
“就如您所见的那么一回事。”
即使有自信能完成所有交办事项,可是只要拿不出成绩,就怎样也欠缺说服力。
一反平日高傲的态度,三浦此时的语气听来有点自暴自弃。井崎追问了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的具体内容后,得到希望汽车对国交省提出不实报告的信息后,不禁愕然失声。
泽田为之语塞,无法反驳。真锅露出“快去干活吧”的冷淡表情,再次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井崎口中吐出疑问之词。他完全没有多加思索,就只是单纯感到疑惑,“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不实报告呢?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那又如何?”真锅停下手边工作,正眼望向泽田道,“现在你能做的就只有这种事,所以才会叫你做;否则,你倒是说说自己还能干吗?”
“那种事,我哪知道为什么。”
“还有,要在明天早上之前完成也太过分了吧?”
身为公司的财务负责人,三浦却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要以为说不知道就能了事!”井崎说,“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不实报告的事,公司内部的人都知道吗?”
“我哪知道。下面的人就是现在才交上来啊。”
“怎……怎么可能呢!”三浦声音颤抖着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这次的事情一定是有谁擅作主张。总之,我们也都很讶异。”
真锅一脸不耐烦地望了泽田一眼,又低头继续手边的工作。
三浦的软弱无能,透过模糊的电话传送过来。“倒……倒是井崎先生,敝公司的融资案就拜托你了。这种时候要是贵行不好好做,我们可是会很困扰的。”
更何况,泽田完全不认为分析问卷该是科长的分内工作。离开办公桌,泽田直奔代理部长真锅耕太的办公室提出抗议:“真锅代理部长,这工作内容未免太奇怪了吧?你看,这日期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问卷了,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呢?”
三浦的话令井崎叹息,心想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放置一个月不管的东西,到了要用的前一天才丢给自己收拾残局吗?
“在谈什么融资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解决吧,三浦先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港北警察局之所以展开内部搜查,和横滨那起事故有关吧?”
打开计算机画面,确认联络会议的举行时间是在隔天早上十点后,泽田同时惊讶于问卷调查纸上的日期竟已是一个月前。
“你别太过分了,井崎!我哪知道那么多,我也伤透了脑筋呀!”
泽田对职位虽然抱有不满,但上司“你在总部没有实际经历,无法马上派上用场,只能先这样慢慢学着做”的说法却也难以反驳。另外,现在泽田所有的工作,都是由负责监视他状况的代理部长直接指示。
“那要找谁才会知道?”井崎问,“狩野先生吗?既然如此,请你去向狩野先生确认行吗?”
调到商品开发部后,泽田的新职称是市场开发三科科长。只不过,那是个没有半个部下的科长,因此实际上来说,比起上个职位反而是降级了。
“不可能的。他现在正在接受警方侦讯。”
上面还贴上代理部长写着“明天的联络会议前把调查结果分析出来”的便条纸。那可是好几百人份的问卷。
“侦讯?”
从厕所回到座位时,桌上的待办事项文件盒里已被塞进了大量问卷。
“不用担心,我们狩野先生不会被这种小事打倒的。会为这种小事大惊小怪的,只有媒体和你们银行而已。”
2
三浦恢复了自信,斩钉截铁地说着。
很快地,他就检索到了那家公司的网页,首页就是一张有着数辆货车并排的照片。北陆物流似乎是金泽市内相当有实力的货运公司。
“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顶多罚个二十万日元嘛,就是如此轻微的小事而已。为了这种事找上门来,根本是看我们希望汽车弱小好欺负嘛!真令人受不了!”
离开知多市回到公司后,赤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搜寻网站,输入“北陆物流”这个公司名称。
井崎由于太过气愤,握住话筒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很抱歉,我和对方的联络一直是电话往来,当时抄下电话号的字条也已经丢掉了。不过,‘北陆物流’这名字是绝对没有错的。您只要上网查询,一定可以找到。那家公司的总部位于金泽市内。”
“因为这件事已经出人命了啊,三浦先生!而你竟然还说这是小事?”
“我想是这样,没错。”赤松望着高森的眼睛说,“您能告诉我那家公司的联络方式吗?我想务必去拜访一趟。”
“死掉的人是很可怜没错啦……”
“原来如此。”高森想了一会儿说,“那么,如果是不曾闹上新闻的事件,自然不会出现在这份名单中咯?”
“说这种话的人,根本没资格制造跟贩卖汽车!”
“虽然不是我自己调查出来的,不过我想应该是从报纸杂志中整理出来的名单。”
井崎明白,自己的脸正因愤怒而变得苍白。
被高森这么一问,赤松一时穷于应答。再怎样都不能说出这是榎本提供的。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三浦轻蔑地回嘴,“银行只要默默借钱出来就是了。同为希望集团,胳膊肘不要往外拐!”
“敢问您这份名单是从何得来的?”
说完,三浦便挂上了电话。
“不,北陆物流这家公司并不在名单里面。”
17
“怎么了吗?”
对赤松而言,这一天本该只是周间平淡无奇的一天。
这时,赤松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他从桌上拿起记事本,从头再次小心审视了一次。
早上六点半醒来,赖床赖了三十分钟后于七点起床时,妻子已经做好早餐,孩子们也换好衣服,坐在开了暖气的客厅里了。
“是的。这里全部有三十一家公司,不过我实际上拜访到的只有二十家左右。”
没有重大事件发生的平凡早晨,连NHK的晨间新闻也给人几许温暾的印象。打开报纸,上面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闻。
在赤松找寻着名单中是否有这家公司时,高森望着他惊讶地问:“您已经拜访这么多家公司了吗?”
没有任何预感。既没有事前的预兆,也没有好心人事先联络。赤松感受到的,只有不知何时才能将事态解决的胶着感。这种胶着感打从事件发生以来,便如影随形地跟着赤松,像一扇生了铁锈而推不开的大门。
“是一家叫作北陆物流的公司。”
这几天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顶多就是东京希望银行一如预测,开始拿赤松货运的存款和融资金进行抵销。不过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事已经吓不倒赤松了。
赤松从公文包中取出那份名单。
在世人的想象之中,债权者在要债的时候,或许会如同地下钱庄一样紧紧地盯人催缴吧!但当银行身为债权者时,采用的方法却连一通电话的直接联络都没有,只有擅自执行定期存款抵销,以及有如百货公司的过度包装般,寄上一份毫无意义的挂号证明邮件通知而已。
“您还记得石川的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吗?”
事先将收款户头改到榛名银行的战术奏效,拜此之赐,收入还不至于一并被东京希望银行抵销。如果没有这样做的话,赤松货运这个月底早已面临周转不灵的窘境了。
这句话中,依然夹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希望汽车毫无联络,所以也无从得知他们是打算视若无睹还是正在商量对策。
“是啊。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确认这一点了。只是,若石川那家公司的判断正确,那希望汽车的货车可就真的充满缺陷啊。”
同样地,港北警察局的动向也完全不曾传入赤松耳中。在那之后高幡采取了什么行动,完全未曾告知赤松。
“问题是,究竟是离合器外壳先损坏,还是变速装置先损坏的?”
“专程把名单和不实报告书交给他,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没有。当时整辆货车已经经过修理,离合器外壳也换新了。那时,希望汽车的销售负责人还对我们说明,是因为变速装置损伤时脱落的零件碰伤了离合器外壳,所以一并换上了新的。”
想起高幡的无动于衷和对赤松的不信任,正喝着史绘泡的咖啡的赤松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仔细想想,高幡也不是那种会来一一报告搜查进度的人就是了。
高森缓缓摇头。
这是个所有期待都完全落空的早晨。
“那么,您是如何回答的呢?确认了离合器外壳吗?”
早上八点半步出家门的赤松,先到附近的客户那里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才在将近中午时进公司。
“因为他们自行调查了传动轴脱落的原因。结果他们发现,起因是离合器的零件产生破损。追根究底得出的结论就是,传动轴脱落的原因或许就在离合器外壳上。而离合器外壳一旦损坏,变速装置也会连带出现破损,这就是他之所以对我提出那个问题的缘由。”
等着赤松的只有一封邮件。
“为什么那家公司会突然问起离合器外壳的事呢?”
寄件人是横滨地方法院。打开一看,内容是通知柚木提诉案的开庭日期。无法对提出诉讼的柚木生气,赤松的心情像是跌入感情的深海一般沉甸甸的。
所谓的离合器外壳,就是包覆离合器的金属外壳。
不管展现多少诚意,在顽固的柚木面前都像黏土捏的一般,软弱无力且歪斜不成形。
“离合器外壳?”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赤松先生,您似乎只专注于追查轮胎脱落的事故,但事情也许并非如此简单。”高森指出了问题所在,“若说希望汽车生产的货车真是瑕疵品的话,那么传动轴或许也有某种缺陷。石川那家公司和我联络的是他们总务部的负责人,他来找我的时候是这么问的:‘贵公司的离合器外壳没问题吗?’”
再怎么懊恼也得不出结论,赤松握住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发自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时,社长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就和熊本的事故是一样的了。
宫代探出头说:“社长。”
“听说是传动轴脱落造成的事故。”
“怎么了?”
“是什么样的事故?”赤松探出身子,专注倾听。
见到宫代微妙的表情,赤松不禁这样问着。这位元老员工欲言又止却说不出话。赤松还来不及反应,宫代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视。
“原来那家公司所拥有的希望汽车制造的大型货车,在去年七月发生了一起事故——换言之,就是在赤松先生您公司的事故之前。”
电视里正在播放NHK的午间新闻。
赤松猛然抬头,无言地敦促高森继续。
旧型的显像管电视开始播放影像。
高森略为思考后说:“我当时也不明白,不知道他究竟想从我公司的这件事故里问出什么来。可是他来过没多久之后,我接到一通来自石川县某货运公司的电话。”
“请……请看这个,社长!”
“问题就在这里。”
宫代嘴边还沾着米粒,可想见他刚才应该正在吃便当吧。此时,电视上传来主播说“希望汽车……”的声音。赤松不由得惊讶地望向画面。
“不知道,那位记者究竟想追问出什么答案呢?”
画面中是那栋赤松熟悉的建筑,希望汽车总公司大楼。镜头拉近,成群的搜查警察正抱着纸箱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赤松不禁感到一头雾水。不过,榎本一定有一套自己建构起的假设,而他采访时的提问也一定奠基于这套假设之上。这么说来,难道高森货运的事故和事件真相无关吗?从高森的描述中听来,事故像是单纯的维修不当,榎本的结论也是如此吗?
“本日上午,神奈川县警与港北警察局,依违反《道路运输车辆法》嫌疑,对希望汽车进行内部搜查。搜查行动仍在持续进行中。”
“和您问的一样哦,赤松先生。”高森回答,“不过,那位记者再三向我确认,事故原因是否真是出于变速装置皮带的松脱。”
赤松只觉得有什么从内心里迸裂开来,眼前化为一片雪白,连声音也消逝无踪。等那无数的微粒子以高速交错闪过之后,电视里主播的声音与画面才再度回到赤松面前。
“高森先生,我想《周刊潮流》的记者一定来拜访过您吧?当时他问了您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呢?”赤松试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怀疑希望汽车捏造该公司制造车辆之事故调查报告与杜撰数据,并对国土交通省提交不实报告书。去年十月发生于横滨,由希望汽车制造的大型货车轮胎脱落酿成母子死伤的意外事故,其事故原因为轮毂构造上的缺陷导致。警方拟以希望汽车隐瞒该事实并提出不实报告为由,朝业务过失致死伤害罪方向侦办。”
赤松实在难以想象,要如何从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事实中组织出事件的真相。榎本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社长,社长……”
首先是和赤松货运一样的轮胎脱落事故。无论前轮或后轮,总之都是由于轮胎脱落导致事故的例子。这一类的例子多半发生的事故情况都相当严重。第二种是传动轴脱落造成的事故。而高森货运这种变速装置的破损则是第三种情形。
随着呼唤自己的声音渐渐进入耳中,赤松才好不容易回到现实。此时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如何反应,布满血丝的双眼,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宫代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此外,高森这番话,也让赤松发现这份名单中的事故原因至少有三种。
宫代正在说着话,但泪水与哽咽,让人根本听不出他到底说了什么。
说起来,拿到榎本给的这份名单时,应该至少先向他确认每家公司值得采访的程度才对,毕竟并非从所有公司都能获得想要的情报。“这家公司去了也没用”,类似这样的一句话也好,如此就能避免他像现在这样一家家到处跑,浪费多余的时间与精力了。
办公室门打了开来,员工一拥而入。
“我明白。”赤松沉重地点点头。高森说得很对。
围着赤松的男人之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太好了”,那是门田。
“没有。”如此回答之后,高森又补充说,“或许应该重新展开调查吧,可是一方面,我那场事故的严重程度并不高,另一方面我想赤松先生您也很清楚,经营货运公司,意外事故几乎是随附的风险。”
因为感到茫然而无法思考的赤松,内心突然热血沸腾了起来。难以克制的情感如万马奔腾,只能鼓着脸颊,用力咬紧双唇。
高森不解地望着赤松。那副表情说明了他从未怀疑过希望汽车的调查结果,更别说重新展开调查了。
被泪水渐渐模糊的视野里,看得见员工们的笑容。
“您有重新调查吗?”
“谢谢,谢谢大家。”赤松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你这家伙,有什么好哭的啊,门田!”
“货车也是东西,以常理来说,东西没有绝对不会损坏的。”高森说道。这一点赤松当然也明白。“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去思考的是造成事故的损坏是否属于常识范围内的自然损坏。对敝公司来说,毕竟是意外事故,所以当时也交给希望汽车去调查事故原因。调查结果就是相关部分的皮带松弛,而且是维修不当造成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哭的不只是门田,还有宫代,以及号啕大哭的维修科科长谷山。刚吃过饭赶回来的鸟井也红了眼眶。
压抑着混乱与失望的情绪,赤松深思了起来。榎本的名单只会将有采访价值的公司集合在一起,其中自然包含各种事故原因。例如,熊本那家公司发生的事故,就是由于传动轴脱落造成的。
“社长!”脸上还挂着大颗泪珠的门田突然大喊,“社长你自己也在哭嘛!”
“您这边,是变速装置啊……”
“你啰唆什么!”赤松说,“我没有哭,我是在笑啦!能和你们在一起让我太开心了,所以才……”
也因此,高森才会说无法提供赤松需要的情报。
因为喜欢社长,所以大家才会留在这里。
“敝公司的事故原因出在变速装置的皮带松弛,和赤松先生公司的事故肇因,在性质上有着根本的差异。”
曾几何时,宫代说过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心中,令赤松再也克制不住泪水。
高森货运的远距离运送货车在仙台市郊外国道上发生事故,是前年九月的事。这起由于变速装置破损所引起的追尾事故,导致整辆货车在公路上翻覆。虽然这起事故引起媒体注意而上了报纸,不过实际上只有司机受了轻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再加上当时司机是在完成送货任务,空车归返的路上,因此也避免了损害赔偿的厄运。
抬起模糊的泪眼,墙上挂着的骤逝父亲寿郎和母亲并排的遗照,似乎也正俯瞰着大家。
从简单的自我介绍中,赤松得知高森和自己同样都是继承家业的经营者。两人不仅同样都从父亲手中继承规模不大的货运公司,也同样都正为经营困难所苦。然而,当赤松通过谈话,察觉两人相似的境遇,并产生身为经营者的共鸣时,他却也发现,同样面对希望汽车隐瞒召回这件事时,相对于赤松一心想找出证据的急切,高森的态度却是冷静而疏离的。
老爸,老妈,让你们担心了。
听赤松说明至今发生的事件经过后,高森带点抱歉地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赤松在内心道歉。不过已经没事了。我会和这些家伙一起奋斗的。
“很遗憾,我这边无法提供赤松先生您所想要的情报。”
赤松转身面对员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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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心底里为能和你们一起工作感到骄傲。大家,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