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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海上还会有风浪吗?”

“噢,我们把他们背对背地绑起来,堵上嘴,扔进一条小船四处漂浮。后来肯定是拉什利把他们救起来的。”

“不会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她往后倚靠在枕头上,望着阳光在舱壁上留下的斑驳日影。

“五六个而已。”

“我很高兴自己经历了这一切,经历了这些危险和刺激。”她说,“不过我也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我不想再冒险了。不想再守在拉什利的门口,不想再躲在船埠上,不想再穿过山岭跑到山洼去,弄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当时船上有多少人?”

“作为一个船舱服务生,你干得真不赖。”他说着,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她开始玩弄着他给自己的那条披巾上的丝质流苏。皮埃尔·布兰克还在弹着鲁特琴。弹的是她第一次看见停泊在纳伍闰下面的河湾里的海鸥号时,所听到的那支轻快的曲子。

“拉什利对水手的待遇倒是不错。”过了一会儿,法国人四处打量着说道,“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上船的时候,他们才个个都睡得像死猪一样。”

“我们要在好运号上待多久呢?”她问道。

阳光洒在桌面上,海水懒洋洋地拍着船舷。他们继续享用鸡肉,感受着彼此的陪伴。同时意识到,他们剩下的相处时间不多了。

“怎么啦,你想回家了吗?”他反问道。

“一直走运。”他回答说,把鸡腿骨扔出了舷窗,又拿起鸡身啃起来。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她说。

“你一直这么走运吗,法国人?”她问。

他从桌旁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前面的海鸥号,它现在离他们约两英里远,停在那儿几乎一动未动。

她继续吃着鸡肉,像他那样手里捏着鸡翅。船尾传来皮埃尔·布兰克弹琴的声音和水手们轻声应和的歌声。

“海就是这样。”他说,“风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只要有一丁点儿风,我们这会儿就到法国海岸了。可能我们要今晚才能到。”

“我从不在礼拜日部署行动。”他告诉她。

他站在那儿,双手深深地插在长裤口袋里,嘴里哼着皮埃尔·布兰克正弹奏的那支曲子。

“那我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如果起风了,你会怎么做?”她问。

“是有这种可能。当时多亏了从西边吹来的那场风。”他回答说。

“沿着看得见陆地的航道一直开,然后留几个人把好运号开进港口。至于我们,就回到海鸥号上去。”

“我们本来有可能在戈多尔芬家园林的那棵树上吊死。”她说。

她继续玩弄着披巾上的流苏。

他坐到桌旁,撕下一只鸡腿,抓在手里吃起来。她喝着酒,目光越过酒杯的边缘看着他。

“接下来我们到哪儿去呢?”她问。

他递了一盘鸡肉给她,上下打量着她。“我可以让你穿得更方便些。”他说,“别忘了,好运号可是去过印度群岛的。”他出去了一会儿,弯腰打开舱梯旁的一口大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件颜色鲜艳、金红交错的披巾和一条丝质的流苏。“说不定这是戈多尔芬给他老婆买的。”他说,“你想要的话,下面货舱中还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当然是回赫尔福德了。你不想见到你的两个孩子吗?”

“嗯。”她点着头,心里却在考虑自己一点衣服都没穿,该怎么坐起来呢?见他转过背去开酒瓶,她一下子坐起身来,同时用毯子盖过自己的肩膀。

她没有接口,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后脑、他的肩膀。

“你能吃下一只鸡翅吗?”他问。

“说不定河湾里的夜鹰还在叫呢。”他说,“我们可以去找到它,还有那只苍鹭。我一直没画完苍鹭,对吧?”

这下她不吱声了。想到自己那副狼狈不堪、丢人现眼的样子被他看到了,她心里很是尴尬。她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看着他在那儿准备鸡肉,两手忙个不停。

“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把它放在这里的?”她笑着问。“就在你晕船的时候。”他回答说。

“河里还有好多鱼等着我们去钓呢。”他说。

他说着,朝舱壁上看了一眼。她循着他的目光,发现自己头顶上方的一颗钉子上挂着那个卷曲的假发套。

皮埃尔·布兰克的琴声弱了下去,最后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这时好运号上的钟声敲响半点,与远处海鸥号的钟声遥相呼应。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静谧的海面,一切都那么安详平静。

“星期天。你的朋友戈多尔芬今天肯定不能到教堂做弥撒了。除非他能在福伊镇找到一个像样的理发匠。”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从舷窗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的铺位上,嘴里仍轻轻哼着那支曲子。

“今天是星期几?”

“对于一个海盗而言,这可是最美妙的时光。”他说,“计划已经实施完成,行动取得了成功。事后回想起来的都是其中顺利的时光,倒霉的时刻都给暂时遗忘了,只有到下次行动时才会再想起来。所以,既然要晚上才会刮风,此时此刻,咱们不妨尽情享受。”

“大概下午三点了。”他告诉她。

朵娜聆听着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什么时候了?”她问。

“咱们可以游泳,”她说,“等到了傍晚,太阳还没下山,天气凉爽的时候就去。”

他开始收拾桌子。她裹在毯子里看着他。

“好主意。”他说。

“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

说了这话之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她继续凝望着头顶上方反射的阳光。

“饿了。”

“我衣服没干,不能起来。”她说。

“你睡得太沉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说,“不过咱们还是别争了。你饿了吗?”

“嗯,我知道。”

她摇着头,扑哧一声笑了。“你撒谎,”她说,“你根本就没来过,我连一个鬼影都没看见。”

“衣服在太阳下要晒很久吗?”

“因为我下来过一次,看看你怎么了,当时你朝我扔枕头,叫我滚蛋。”他回答说。

“我想,至少得三个小时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朵娜叹了口气,躺倒在枕头上面。

“是的,我知道。”他说。

“或者你可以放条小船下来,”她说,“让皮埃尔·布兰克去海鸥号上把我的衣服拿来。”

“你醒了吗?”法国人大声问道。她请他进来,自己斜靠在枕头上,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他站在门口,端着一个托盘,含笑望着她。“我最终还是输掉了耳环。”她开口道。

“这会儿他睡着了。”船长说,“他们都睡着了。你不知道吗,法国人喜欢在下午一点到五点的时候休息?”

她从躺了一天一夜的那张宽敞大床上下来,赤裸裸地站在地板上洗漱自己,心里想着,好运号的船长不知是谁,看来他虽然不太在意安全问题,但真够讲究享受生活的。她梳着头发,从舷窗望出去,只见海鸥号右侧的船头在阳光下亮闪闪、红彤彤的。鸡肉香味又飘进了她的鼻中,接着,从外面的甲板传来脚步声,她赶紧钻回铺位,拉过毯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脸部。

“不知道,”她说,“以前没听说过。”

她睡着之后肯定有人进来过,先前为了防风挡雨而关得紧密严实的舷窗,如今已经打开,她的衣服也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罐开水和一条毛巾。

她把双臂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那仿佛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她踉踉跄跄地摸黑下了舱梯,不但全身湿透,而且精疲力竭、头晕恶心,于是她匆匆褪下衬衣长裤,还有那双把脚磨出水泡的鞋子,一头钻进温暖舒适的毯子里,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在英国,”她说,“人们从不在下午睡觉。这准是你们法国人特有的习俗。可在这段时间,我的衣服又没干,咱们可以干什么呢?”他盯着她,一丝笑意浮上了嘴角。

夏日的狂风在海上一刻不停地肆虐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现在终于风势稍减,露出了清澈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海浪渐渐平息,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异常安宁。此时只有一点北风在轻轻吹拂,让帆桁上悬挂的风帆丝毫不起作用,两艘船几乎停在海峡里静止不动。好运号的厨舱里飘来一阵香味,是热乎乎的烤鸡的焦香味,从敞开的舷窗钻进舱间,与清新的海腥味以及暖洋洋的阳光融为一体。朵娜睁开了眼睛,她此时才意识到船已经不在大西洋的惊涛骇浪中颠簸翻腾,将她折磨得够呛的晕船的感觉业已消失,她现在只感到饥肠辘辘,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饿过。她打了个哈欠,双臂高举过头,伸了个懒腰。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晕船之后,她不禁暗自一笑,接着轻声诅咒了一句,用的是哈利那种无伤大雅的脏话,她想起来了,自己先前既然晕船,就相当于输掉了这场打赌。她伸出手去,恋恋不舍地摩挲着红宝石耳环。突然,她醒悟过来,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地裹在毯子里,而她先前扔在船舱地板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法国,”他说,“他们会告诉你,咱们只有一件事可做。不过,这或许也是我们法国人特有的习俗。”

在海峡中间,相距三英里左右,有两条大船一前一后地往前航行。前面那艘船显得洒脱不羁,桅杆斜立、浓墨重彩,仿佛是在引领着后面那条矜持稳重的商船,一起驶入水天相接处那未经勘测的遥远海域。

她没有应声。于是他俯下身,伸出手来,非常温柔地取下了她挂在左耳的红宝石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