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八回:“那姑娘急了,又催他说:‘怎么着?’只听他作难道:‘这怎么样个下炕法呢?’姑娘道:‘怎么又会下不来炕了呢?’”
还读我书室主人姓董,名恂。其评本刊于初印后两年,此本纠正了初印本的一些错疏,并对个别典制、文字不妥当的地方作了订正,是历来较有影响的一个本子。有几处据校本补入的文字,为诸坊本所无,特交代如下:
第三十五回:“便觉得某处不及他出色,某句不及他警人。”
这次校订排印,是以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北京聚珍堂活字本《还读我书室主人评儿女英雄传》为底本,删去评语;以光绪四年聚珍堂初印活字本《儿女英雄传》为主要校本,并以北京图书馆藏旧钞三十九回残本《儿女英雄传》参校。
以上二例中,“只听他”至“怎么又会”二十二字,和“他出色,某句不及”七字,均据光绪四年本补。
关于本书的校注情况,下面作一些说明。
二、第八回:“向着张金凤叫了声:‘妹子,你听我这话,可是我特来救安公子,不是特来救你的不是?’张金凤道:‘话虽如此说,要不是姐姐到此,那个救我一家性命?这就不消再讲了。’”其中“的不是”至“那个救我”共二十三字,据旧钞本补。
另外,在一些作者并不十分经意描写的场景和人物身上,我们也可以感触到当时的一些社会问题。像不顾民命、贪弊误工的河员道台谈尔音,糊涂断案之后反被“上台看重,并还保了卓异”的胡县令,“案里头没有作不出来的弊”的衙门书办,以及如张乐世老头儿所说的那些“不得已而落草的强盗”,和“强盗”们所说的那些“有冤也没处诉的官”,透过这些上下大小的人情事体,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清末封建王朝政治的腐败,和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连钦差大臣乌明阿都在慨叹:这是个“有天无日的地方”,劝安老爷“往后还得预备几千两银子赔赔”!这对今天的读者来说,无疑是有一定认识意义的。
关于注释情况,也略作一些交代:
除此而外,书中所描绘的场景,涉及的范围,也是相当广泛和丰富多彩的。像京畿远镇,市井山林,贡院科场,庙市风尘,以及出入喧阗其中的达官显要,贩夫走卒,游民强盗,小姐村姑,或科考,或河工,或侠隐,或喜丧,或灿舌如花姑妇细语,或都门豪客游艺闲谈,形形类类,五色斑斓。《儿女英雄传》可以看作是一幅波澜广阔的清季士风民俗图画。
本书的主要成就,在于语言之运用。从本书成书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随着社会经济、政治的不断变革,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的语言,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有些词语,随着旧事物的消亡,它也跟着消失了,今天人们已经不再使用它;有些词语,它的意思和今天人们使用的意思已完全不同;还有些词语,虽然多年来一直流行着,但是在今天不懂北京话的人听来,仍然会有一定困难;至于和普通话的读音不同、音调的变化,这样的例子更是很多。为便于读者阅读研究,在尽校注者所知的范围内,对这些北京话特有的语汇,作一些简单的注音释义。一般可以查见到的典章制度、名物人事等,则不作注。词语的注释,也仅限在本书中的用法,一词多义者,兼顾及之,凡本书以外的用法,概不涉及。
然而此书在艺术技巧上,确有一定成就。它以文人笔墨,仿照说评书人的口气撰写,使说者可说,听者可听,绘事状物,务求尽致,言谈对话,历历传神。尤其是在活泼生动、挥洒自如的北京话运用上,更有鲜明特色。它不是《红楼梦》中亲贵们所用的那些“官话”,而是非常适合市民听众口味的、中下层人民的口头语言,极纯熟地道的北京方言土语,俚俗民谚,肆意畅达,活灵活现。像佟舅太太不时开一些小玩笑的风趣(书中叫做“傲怄儿”),张亲家太太满嘴怯话、无故打岔的笨拙,张姑娘深心周密的宛转流利,安老爷不苟言笑的迂腐四方,邓九公拙于心计的豪人快语,乃至于蠢妇村夫的市井外话,无不一一精到传神,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本书附录,包括文康撰《史梅叔诗选序》一文,以及史梅叔写的有关文康的六首诗(并附文康简短评语)。
才子佳人小说,流行至清末,已成风烛将息之势。产生于这一时期的《儿女英雄传》(严格说来,此书不能算是“侠义”小说),其思想格局,亦无脱公子落难、佳人赠金的陈俗旧套;作者“有憾于《红楼》”(鲁迅语),又将所谓“英雄至性”与“儿女心肠”共效一体,教之以“忠孝节义”封建纲常,惨淡经营,处处说教,思想上的迂陋腐朽,几不待言。鲁迅先生在评论此书时说道:“缘欲使英雄儿女之概,备于一身,遂致性格失常,言动绝异,矫揉之态,触目皆是矣。”(《中国小说史略》)
本书的校注工作,得到了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协助,著名语言艺术家侯宝林先生、满语专家赵展先生对注释条目多所指教,又承钱锺书先生为本书题写书名,在此深致谢意!
下面,谈一谈有关本书的情况。
本书校注中的错误及不妥之处,诚望读者批评指正。
关于文康的家世谱系,孙楷第先生曾作过比较详细的考证,并列出一份世表,登在了一九三〇年《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四卷第六号上。
松颐
文康的祖父勒保,有子九人,(《清史稿·勒保传》)文康为谁所出,未详。勒保一女,奉旨嫁给嘉庆皇帝四子瑞怀亲王绵忻,是为文康之姑(《清史稿·诸王传》、《满洲帝室谱系本末》)。文康有三子,见史梅叔赠文康诗,均失名。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七日,北京
文康一生历乎盛衰升降,其家世曾相当显赫。从五世祖温达算起,[4]直到曾祖温福,祖勒保,叔伯兄弟文庆,代有相国,位极人臣。他家曾有一印,铭曰“三代四大学士之家”(《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从康熙中,到咸丰初,百数年间,他家几代人都为清王朝的“靖边”和镇压川陕鄂白莲教起义、云贵苗民起义出过鼎力(书中安家的长姐儿,就是“分赏为奴”的苗民子女),嘉庆间著名的林清起义,首领林清,就是被文康的亲叔英绶,在京南亲自拿获的。皇帝恩宠,“眷倚不衰”(《清史稿》语)。
[1] 文康任理藩院情形,见光绪三十四年刊《钦定理藩院则例》中,《原奏》和《官衔》诸节。清代理藩院《则例》,共增修四次(嘉庆十六年、道光三年、道光二十二年、光绪十六年),文康参与了前后相距十有九年的两次,其在理院的时间,是相当长的。
[2] 文康亲自选评、并于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刊刻的《史梅叔诗选》中,有一首梅叔赠文康的七言古诗,题为《理藩院文副郎康》,其中有云:“忽如玉镜抡清辉,照人朗朗生颜色。君真豪俊有异才,不独天姿世难得。……羡君好青春,声名日嶙峋。罗刹番王动文采,蒙古部落惊精神。……”梅叔与文康为忘年交,与文康堂兄弟文龄、文庆亦相友善。此诗作于文康员外郎(副郎)之任,以其在道光初年计,从“玉镜清辉”“朗朗颜色”“好青春”诸句看,显然未届中年,估计其生年在乾隆末、嘉庆初,当是合适的。
文康作《儿女英雄传》,是在诸子不肖、家道中落以后的事情,“先生块处一室,笔墨之外无长物,故著此书以自遣。”(马从善《序》)其间曾得到族兄弟文硕(字俶南,户部员外郎)、文良(字冶庵,四川道员)之助。(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
[3] 本书第三十六回,安老爷在占卜安公子殿试情形时曾说:“难道会名列第三不成?那有旗人会点了探花之理!”还读我书室主人董恂于此句下评曰:“你老不知道,在下充读卷大臣时,还会点状元哩!”按董恂充读卷大臣,取旗人崇绮为状元,事在同治四年四月。《还读我书室老人年谱》卷一:“同治四年,乙丑,五十九岁,四月二十日殿试读卷,……二十四日进呈前十卷,召见拆封,为崇绮、于建章、杨霁……国朝以旗籍得鼎甲魁天下授修撰,自是科始。”此事文康未曾经闻,故断其卒年在同治四年(一八六五)以前。(后安骥果中探花,据齐如山先生考证,谓此系影射顺治壬辰科正黄旗人麻勒吉中状元事。麻改名马中骥,是译状元,非八股状元。有此例在先,故文康才敢写安骥中探花。见《齐如山随笔》,1953年台北出版。)
《儿女英雄传》四十一回,满洲文康著。康字铁仙,一字悔庵,氏费莫,隶镶红旗。嘉庆中大学士勒保孙。(英浩《长白艺文志》)文康少席家世馀荫,不由科第进取,以赀为理藩院员外郎。道光三年(一八二三)理藩院续修《则例》,文康任“提调官”和“总纂官”;道光二十二年再次续修《则例》时,文康又以“郎中上行走”之衔,任“提调官”和“总勘官”。[1]道光二十二年至二十三年(一八四二——一八四三),任直隶六道之一的“天津河间兵备道”(同治《续天津县志》),“管理河间、天津二府十八州县钱谷刑名,兼管河务。”(光绪《天津府志》)马从善《序》谓任驻藏大臣,亦不见官私载录。
[4] 《清代征献类编》中《宰辅年表》卷之二,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温福名下注:“姓费莫氏,满洲镶黄(红)旗人,温达孙,译举人。”若依《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所记,文康家世还可以追溯到温达的祖父瑚尔汉,父瑚世礼,但这对文康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