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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节

大士道:“你也会知道她的名字,她叫王钿,是个暗探。”

玮玮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玮玮有礼貌地点头,说:“你好!”见她们堵住坡口,便说要回去拿点东西,仍进祠堂去了。

那来人说:“澹台玮很懂事。”

这里大士往城外走,说:“我自己跑警报。”王钿追上去劝说,两人出北门去了。

玮玮忙道:“我真的要去找姐姐。”

玮玮回到阁楼上,眼前拂不去大士的影子,心里很是不安。他知大士生母早逝,虽得父亲宠爱,究竟缺乏入微的关心,养成个霸王脾气,其实心里很需要润泽。

大士把脸一板,说:“又不是我的客人!”拉着玮玮就走。

他想了一会儿,仍出门去找玹子。不料玹子不在家,想必是到保罗那里去了。玮玮在街上吃了一碗米线,缓步回到阁楼上,给父母亲写信。

两人站在坡口说话,忽然坡下迅速地上来一个人,叫道:“殷大士,家里有客人,太太找你呢!”

门上有剥啄声,玮玮起来开门,又是殷大士!她绷着脸,神情似怒似怨。玮玮心中暗想,这可怎么得了。

大士说:“我还以为你站到这里等我呢!”

大士开口道:“孟教授在吗?我找他老人家请教人生问题。”

玮玮道:“我是要去找姐姐。”

玮玮说:“孟教授不在,有一个澹台玮在这里。”

“我们提前跑警报吧!”大士说。

两人互相看着,同时大笑起来。

说着两人都笑了,倒像是他们盼着来警报似的。近来警报确实少了一些。

玮玮问:“你怎么知道上阁楼?”

“要是没有警报呢?”玮玮道。

大士道:“想找还会找不着!我和王钿订了君子协定,她放我自由一天,我保证这一学期都不惹麻烦。她其实也懒得管我,但她不得不听吩咐办事。”

大士开口道:“我来和你一起跑警报。”

两人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说话,都十分快活。

玮玮于高兴中有些不安,心里暗道:“这人也太胆大了。”

大士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要领你去见我父亲,让他带我们去打猎。”

次日是星期天,玮玮起晚了,近中午才出门去找玹子。在陡坡口上忽见从下面冉冉升起一人,又是殷大士。她今天不怕人记不得了,换了件灰绿色旗袍,罩一件墨绿色长毛衣,含笑望着玮玮。

玮玮说:“我没有打过猎,而且不主张打猎。”

玮玮道:“我还想着来浇菜呢!”有人说,那得等明年了。

大士问:“为什么?我觉得打猎痛快极了。我小时候坐在父亲的马上,现在我自己骑马了,追着动物跑,最让人兴奋。”

子蔚看看墙角的萝卜堆,说:“还够吃两次。”

玮玮沉思道:“这是说你去追逐一个目标,可那不是建设,而是破坏。把一个动物活生生打死不是很残忍吗!”

两人同到饭厅用饭。这个小伙食团约有二十来人,今天是周弼监厨,他向玮玮介绍道:“我们有人采买,有人监厨,也就是帮着做饭。”又对大家说:“今天的萝卜汤是自己菜地里的。这已是最后一批菜了。”

大士垂头想了一下,说:“我们打的无非是狼、狐狸之类——不过,我以后不打猎了。可能一枪下去有个小崽子就没得父母了,我倒愿意父母双全才好。”说着忽然哭起来。她的心从小披着一层铠甲,却掩藏着无比的温柔。

子蔚笑道:“要是我一定先取音乐书,这叫不务正业。”

玮玮心中充满了同情,恨不得去抚摸她黑亮的头发,但只递给大士一杯水和自己的手帕。

子蔚房中书籍不多,除了生物学就是音乐书籍。他让玮玮随便取阅,玮玮取了一本《一九四〇年生物学年鉴》。

号啕大哭,跺脚大哭,摔东西骂人,在大士都是常事,从没有像这一回哭得这样文雅、深沉、痛快、舒适。她抬起一双泪眼对玮玮说:“明年我高中毕业,家里想让我去美国上大学,我是不去的。”

萧先生很高兴,问了搬宿舍的情况和同学们的想法,叹道:“这真是不得已。有人建议把秦校长的车也卖掉,反正他常常走路。秦校长说,他虽不坐,学校总还应该有辆车。想想也是。你看我们就这样过日子。”

玮玮道:“留学也很好嘛!不过抗战胜利了,你可以到北平上大学。你不知道北平有多好。从地理环境上讲,北平其实也是一个坝子,四面有山环绕。从住的人来说,到处是学生,好像到处都有读书声——这是一种气氛。”

玮玮送他到大门口,即去看萧子蔚。

大士道:“听说北平学校时兴选校花,你姐姐就是校花。我见过你的姐姐,她真是个美人。我想你的母亲一定也是个美人。”

颖书见他没有搭话,遂说了几句闲话,告辞走了。

玮玮笑道:“当然是,还有我的父亲也很美。他是实干家,从不说空话。”

玮玮一面理东西,心想:“这样我更不去了。”

大士轻叹道:“你很幸福。”

颖书凭窗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犹豫地说:“我母亲进城来了。”

玮玮说:“什么时候我要把你介绍给他们,说这是我的好朋友。”

那天弗之恰好不在城里,玮玮到管房的老人处拿了钥匙,开门进房。

大士轻轻擦拭着脸,拭出一朵芬芳的笑靥,一大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泪珠映出了玮玮脸上的笑容,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诚挚的、充满热情的笑容。

颖书欲言又止,一直陪玮玮到大戏台,说也要看看三姨父。

这是那永远刻在心上的一刹那,一个人一生中有这样的瞬间,就可以说得上是幸福了。他们命运不同,寿夭不同,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在心上拥抱着对方的笑容。

玮玮道:“大姨妈忙着念佛,哪里管这些事。”

他们隔着煤油箱默然相对。

颖书有些不悦,说:“你这样,亲娘还当我不热心。”

“澹台玮!”子蔚在门外叫道,“你是不是一直睡到现在。”一面推门进来,见房中坐着一个少女,因问:“来同学了?”

玮玮跟着大家一起搬床搬东西,收拾好了已是薄暮。走出校门时,遇见颖书,专来邀他去严家住。玮玮说他想去大戏台,帮着浇浇菜。

玮玮忙站起介绍道:“这是嵋和慧书的同学——殷大士,她是我的好朋友。”

玮玮搬家这天乱哄哄的,大家的东西乱放在地上,还没有整好,来了警报,大家只好先跑警报再说。回来时便少了好些东西,其中有玮玮的一套被褥,是绛初打点的好卧具。玮玮想了一下,决定到大戏台去,那里有煤油箱等他。还有几个同学见教室实在拥挤,也出去另找地方了。

大士已经猜到这是萧先生,默默地站起鞠躬。

吕香阁站着望了一阵,冷笑一声,进店去了。

子蔚和蔼地微笑道:“那你是在昆菁中学读书了?我每次去植物所,都从铜头村经过。”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才对玮玮说:“我没有什么事,不过出来走走。”转身下楼去了。

玮玮忙道:“等等!”把球抛给大士,一面说晚上有实验课,也向堤上走了。

大士拿起玮玮的手帕,仔细叠好,说:“洗了给你。”

大士不耐烦,对玮玮说下次再来找你,自往前走了。

玮玮送她到门口,心中有些不安,不知接待大士是否合适。

这时从咖啡馆快步走出一个女子,乃是吕香阁。她在窗内已经看到玮玮和大士走过来,很觉诧异,又见他们扔球、捡球,心想抛绣球了,更是好奇,出门去看。她迎着玮玮问长问短,不住打量大士,还邀他们进店去吃点心。

大士说:“我的代数很糟糕,下星期我带习题来,你教我做可好?”

说话间,离绿袖咖啡馆已是不远。大士忽然把球一抛,玮玮不提防,没有接住。球滚到马路当中,玮玮跑了几步捡回来。

玮玮踌躇道:“下星期我要到龙尾村去。”

玮玮不知说什么好,又拍拍那排球。

大士说:“那么就下下星期。”一扬手人已经到了坡口,像沉下去似的,很快不见了。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想法,和父亲也没有说。”

坡口米线店传出锅勺相碰,碗碟叮当的声音,还有店主人的大声吆喝:“豆花米线两碗,免红!卤饵块三碗,免底!”

玮玮摸摸大士抱的球,说:“你怎么这样想?不能这样想。”

玮玮站在祠堂门口,怔了一会儿,转身进门。

他们走走停停,大士告诉玮玮,她出生三天以后母亲患产褥热去世,“我是我母亲的刽子手。”

过了几天,玮玮搬回宿舍。房顶上有好几条缝,是木板有缝而草没有盖好。同学说不仅是一线天,而是数线天。月光照进来,照出了几何图形,在这月光的画中,年轻人正好编织自己不羁的梦。

大士瞪了玮玮一眼,低头不说话。

一天,玮玮在跑警报时遇见颖书。颖书说:“王钿这几天常去找我母亲,不知要干什么。”

玮玮安慰道:“继母也是一样的。”

玮玮笑道:“莫非要放蛊?”颖书脸色一下变得青白。玮玮忙道:“我是说着玩。”

大士笑着说:“我就没有,我有的是继母。”

颖书脸色渐渐恢复,说:“你要当心,我是为你好。其实我要和你说一件正经事,你可要参加三青团?”

玮玮奇怪地说:“当然有,不是每个人都有吗?”

玮玮摆手道:“我不参加任何政治团体,我父亲就是这样。”

大士忽然说:“你有母亲吗?”

颖书道:“参加一个政治团体,大家可以一起来实现抗日救亡的心愿。”

他们说着话不觉走到翠湖边,虽已是初冬,湖边杨柳依然很绿,有些水鸟在水面嬉戏。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望着远天的云和近处的水面。

玮玮沉吟道:“这很难说。”

玮玮道:“可不是。还有我一张床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左右都飘来教师讲课的声音,他们仍在利用跑警报的时间坚持在野外上课。

他们走过祠堂街,大士指着大戏台说:“听说许多教授住在戏台上。孟灵己的父亲也住在这点?”

这时周弼和吴家馨走过来,吴家馨对玮玮说:“今晚众社有读书会,大家谈心得,你来参加吧!”吴家馨是特地从黑龙潭来。

两人把排球篮球讨论一阵,不觉顺着马路走到城北门。大士要往莲花池去,玮玮说进城吧。

玮玮问:“孟离己怎么没有来?”

“我在中学常打篮球,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

吴家馨说:“她也参加过好几次,今天大概不想来。”吴家馨也确实说不出孟离己的许多为什么。

“你打球吗?”大士问。

玮玮说:“我们好像进入一种逐渐分裂的状态,很多不同的事要选择,很费脑筋。”

“看来运动很有用。”玮玮说。

吴家馨道:“你来听听大家讲话,很有趣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出于礼貌玮玮找话说:“你进校队多久了?”“我从来就是。”大士说,于是讲起关于排球的种种有趣的事。当时打的是九人排球,位置是固定的,通常都是由头排中扣球、吊球,这位置是最能出风头的。“最初,我常常犯规。老师说要是你不能守规则,你就不要玩球。”

一时解除警报响了,遂各自散了。

大士觉得澹台玮似乎不大高兴,心里有些委屈。为了怕澹台玮不记得她,特地穿了这条他见过的格子工裤。这样想到别人,对于大士来说实在少有。

晚上玮玮去参加众社的聚会。先讨论时事,有人讲了一些国民党贪污腐败的情况,官吏勾结奸商抬高米价的事情。又读一本讲解唯物史观的小册子,玮玮觉得很新鲜。

雨下得时间不长,马路湿润恰到好处。太阳已西斜,树影长长的,伴着人影。

会散以后,有些同学意犹未尽,要去坐茶馆,打几圈扑克。玮玮跟着出了校门,经过城墙豁口较偏僻的地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问道:“你是澹台玮吗?”

两人走出校门,沿着红土马路走去。

“是的。”玮玮答道,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大士一愣,说:“我不要做什么。”

其中一人又道:“请往这边来,有点事商量。”

玮玮忙引大士出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玮玮不在意地跟着走,仍在想刚才的聚会。

玮玮说,既然来了,进来看看吧。大士跟进来,一点也不觉得是男生宿舍。看见玮玮的小格子,轻声笑个不住,引得旁边同学往这边看。

走了一段路,玮玮猛省地站住问:“到底什么事?”

那时昆明各学校盛行排球,大士是校队,专打头排中。

两人并不答话,低吼一声,四只拳头同时伸出,一下子把玮玮打倒在地。幸亏玮玮学过拳脚,早已翻身跳起,向后跳开。

“不欢迎吗?”大士说,“我们今天和人赛球,赛球后可以回家。”

两人没有料到玮玮有这点功夫,一个人再向前动手时,另一人将他喝住,说:“我们奉命通知你不要和殷家小姐来往,你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了。”说罢两人扬长而去。

“你怎么来了?”玮玮奇怪地问。

玮玮觉得自己肩上火辣辣的疼,四面是无边的黑夜,真好像落入了武侠小说。自己站了一会儿,只好慢慢走回宿舍,对有些同学的招呼都没有看见。

再过一天就要拆房顶了。这天正好下了一阵雨,玮玮躺在床上欣赏。雨声叮咚,使他莫名其妙地有些伤感。玮玮是不常伤感的。四个同学在附近的床上打扑克,不时发出表示惊喜、遗憾和悔恨的声音。另一位铁皮音乐欣赏者请他们小声些。玮玮不干涉,他想着一切都是要过去的,这“音乐”、这纸牌的游戏,都要过去的。他看着光亮的铁皮,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会儿醒来,雨已停了,牌局也散了。玮玮跳起来要上图书馆去,走到门口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女孩抱着一个排球站在门口,她穿着那条深蓝浅蓝格子裤,套着一件大红毛衣,笑盈盈地望着他。不是别人,正是殷大士。

渐渐地,除了肩膀,腰也疼起来了,看来打手是分工的。玮玮躺在床上,觉得身上的疼还好受些,心里的烦乱更叫人难忍。

次日一早,玮玮看见前排宿舍全都没了房顶,四堵墙好像张着大嘴在呼叫。工人抢在警报之前开始工作,到下午跑警报回来,房椽上已经有一层薄木板,上面再盖上草就可以避风雨。若不是昆明的天气温和,这样简陋的屋顶,只能为秋风所破了。

“为什么我不能和大士接近?为什么这样对我?教室、实验室和运动场以外的生活竟是这样野蛮。殷大士知道了会哭吗?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想?三姨父和萧先生知道了会怎样做?他们会责备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呢?”

那老师笑说:“你也太刨根问底了。”遂定了日子,等前排宿舍的同学搬回去,他们就搬到教室。

玮玮用被子蒙着头,忍不住呻吟。一个同学走过来问,是不是发烧了。

“那我们自己不会赚?”玮玮说。

玮玮说,不过有点不舒服,不要紧的。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无眠。

“谁知道呢!”那老师说,“可能一转手就能赚钱。”

次日玮玮勉强去上课,在教室里忽然悟到,那两人不打他的脸,是不愿留下太明显的痕迹。经过几节课的思索,玮玮决定不把这事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玹子,玹子会去质问,这样对殷大士很不好。

玮玮问:“他们要铁皮做什么?”

晚上他早早上床休息,除了伤处疼痛,浑身像有什么东西箍住,怎么躺都不舒服。

老师说:“没办法呀!物价涨,经费不加,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卖屋顶是秦校长说的,本来要和同学们一起讲讲情况。现在铁皮的买家要得急,只好动手了。”

忽然睁眼见玹子站在床前,连忙慢慢坐起,说:“你怎么肯进来。”

原来是学校因经费短缺,卖掉洋铁皮,好找些贴补。年轻人对于头上是什么房顶并不在意。有人说了一句,无怪乎摩登粑粑也涨价了。另一个抱怨说伙食越来越不好了。

“我怕你走不动,你疼吗?一看就知道你不舒服。”

一天,玮玮下课回来,看见前排宿舍的同学正在往外搬东西。几个人围着议论,说是要换房顶,让他们到教室暂住几天。当天晚上,管宿舍的老师到玮玮的统舱,对大家说了原由。

玮玮慢慢穿鞋说:“我照常上课呢。出去说吧。”

玮玮很喜欢自己的生活,简单又充实,自由又规律。在教师心目中,他是出色的学生;在同学心目中,他是好伙伴;在女生心目中,他是和庄无因分庭抗礼的漂亮人物。他在自己的床前也做了一个小格子,用的是孟家的废字纸,满墙的字如同在舞蹈。这房顶是洋铁皮的,雨声格外清脆,大家称之为铁皮音乐。它常摇着这些年轻人入梦,好像是梦境的伴奏。让玮玮遗憾的是它的陪伴并不长。

玮玮领着玹子到实验室坐了,他有钥匙。“你怎么知道?”玮玮问。

两个月过去了,跑警报仍是必修科目,人们也还是健康地、充满朝气地生活着。

“下午荷珠到我办公室去了,说是去看殷太太,顺便和我说句话。她说殷家不准殷大士和你来往,已经闹翻了天。”

傍晚,玮玮和几个同学到市中心去,正义路的几家商店,火势还很大。沿街摆了几排棺材,还有裸露的尸体没有收殓。学校区火已熄灭,断瓦颓垣中传出哭声。入夜没有电灯,满城鬼影幢幢,一片凄凉,大家愤恨不已。

“我们不过才见了两次面,何至如此。”

飞机过后,良久,卧倒的人才慢慢起来。玮玮和无因相视苦笑,他们的学业、生命在炸弹下面是那样脆弱。他们无法再继续谈话。

“据荷珠说,打人的是一个想攀亲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不止一个。”

果然飞机向学校区飞来,继续俯冲、投弹、升起,好像在表演,无人干预的、自由自在的表演。

“说不定一家一家轮流来?”

旁边的同学叫道:“卧倒!快卧倒!”

玹子道:“现在还摸不准是哪一家,我们弄清楚了总要说话。”

玮玮和无因不觉都站起身,玮玮举起手臂叫了一声:“美丽的昆明城!”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先禀报孟弗之和萧子蔚。玹子说,她在宝珠巷加租了房子,有里外间,让玮玮去住着养伤。

忽然间紧急警报响了,声音急促尖锐,大家沉默地望着蓝天。随着轰隆轰隆沉重的声音,一队飞机出现在天空,很快到了昆明上空。可以看见飞机的肚子很大,大概是装满了炸弹。敌机一架一架轮流俯冲投弹,市区起火!火光在阳光中伸展。

玮玮笑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玮玮问无因学校里的社团情况,无因一无所知。

临分手时,玮玮问起保罗。玹子说:“又去重庆了,他很忙。”

无因沉思地说:“可是我以为嵋应该是长不大的。”

孟、萧两先生商议,认为这事不宜张扬。不然对两个年轻人都不好,还可能涉及地方势力和学校的关系。玮玮应以学习为主,一时不和殷大士来往也好。玮玮也同意,只和玹子说,再来找怎么办?

玮玮道:“当然。嵋越长越好看了,慧书也一样。”他心目中最好看的还没有说出来。

玹子出主意说:“可以对她说,大家都年轻,上学不可分心。”

无因道:“物理的公式也是活的,你用用看,它们的力量可大了。”又问,“见到嵋了吗?”

玮玮心里想,她不会听的。

玮玮说,他也不知最后怎么确定上生物系。他曾想学地质,也曾想像他父亲一样学电力工程,那些似乎太具体了。他想研究活的东西,生命是世界上最神秘、最奇特的。

玹子笑说:“说起来,殷大士真是一个美人,带野气的美人很不多见。”

他们很快离开了警报话题,互诉别后情况。无因说物理世界真是神秘的世界,无穷的变化,无穷的谜。通过物理,他和他的家增加了了解,尤其对父亲,便是玳拉和无采也更亲近许多,他也不懂是怎么回事。

玮玮说:“她也说你是美人呢!”

无因道:“有时,我们就在坟堆里上课,还带着黑板呢!”

玹子道:“我吗?我是带傲气的美人。”

玮玮道:“多半是钻洞。我们学校搬下乡了,来警报照样上课。”

玮玮没有料到这担心很容易就解决了。

无因说:“重庆炸得更厉害,你们怎样躲?”

约两周后,也就是大士要来做代数题的星期日,玮玮收到一封信:“我不能来找你做代数了。父亲要带我到重庆去,说是那里很好玩。可能一个月回来,再还你手帕。”

两人见面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两人随着人群走到后山,坐在一个坟头上说话。

信没有上下款,字迹也充满了野气,纸上有一滴墨水的痕迹,玮玮想起那一滴大大的泪珠。这样的分别虽然省事,玮玮心里总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缠绕,不知何时才能和大士再见一面,在繁忙的功课和各种活动中,不时会漾起一缕思念。

开学几天后,澹台玮见到了中学的好朋友庄无因。无因随父亲去澄江县为那里的一个师范学校讲授物理,培养物理教师,晚了几天到校,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找澹台玮。两个好朋友还像在中学时一样,“嘿!庄无因。”“嘿!澹台玮。”好像他们昨天刚见过面。

殷大士到重庆上学去了。传言说这似乎是一种人质,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