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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在埋头阅读其中一本著作时,刚好发现普特雷尔大夫的一张药方用纸。上面的字是用蓝墨水写的,字体挺拔:“在苏姗·克拉伊小姐家。巴黎第十五区宠姬街32号。”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觉得这墨水字迹就像刚写下的那样。时间不是太晚,可以去看那个人。在北站,玛格丽特在乘上夜车之前,把这张纸给了他:是伊冯娜·戈谢在匆忙中写下的地址,玛格丽特得在那天下午把彼得送到那里。博斯曼斯在车厢里跟她待了一会儿。她到了汉堡或柏林之后,立刻会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他,他就去那里找她。他对她说,最好是给他写信,或者给他打电话,打到沙漏书店,是Gobelins 43 76[6]。但时间一年年过去,却从未收到来信,也没有听到电话铃响。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沙漏出版社的书他还留下二十来本,装在一只大布袋里,是他在拿到解雇通知书的那天放进去的。在书店和用作书库的老车库的地方将建造一座楼房。在这些书中有他来不及给普特雷尔大夫送去的那些神秘学著作。

他被解雇后,拿着装满书的布袋永远离开了吕西安·霍恩巴赫以前的办公室,从此之后,他常常做同样的梦。电话铃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响了很久,他在远处听到这铃声,却无法找到通往书店的路,他在巴黎某个街区迷宫般的条条小巷里迷了路,他不知道这个街区,醒来后在地图上也无法找到。不久之后,他在梦中不再听到电话铃声。沙漏书店的地址已不复存在,从汉堡或柏林寄来的信决不会送到那里。玛格丽特的脸最终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如同那晚在北站,火车启动之后,她在车窗上面俯下身子,还几次对他招手。而在其后那些模糊不清的年代里,他自己曾多次乘坐夜里的火车……

晚上,他把玛格丽特送到北站。他们先去了在奥特伊的房间,她急急忙忙理好手提箱。她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他,如果她忘了拿走什么东西,他可以稍后来拿。他已记不清楚,她买了二等车厢的票乘夜里的火车,是去柏林还是去汉堡。火车九点钟开。他们还要等一个小时。他们来到马让塔大道一家咖啡馆,在后厅面对面坐了下来,三个男子带走普特雷尔大夫和伊冯娜·戈谢时,其中一个男子给了她一张纸,她这时把纸拿给博斯曼斯看。她必须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去金饰匠滨河街[5]。她必须出示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过期护照,那男子记下了她的姓名和护照号码。博斯曼斯还想劝她,并说服她留在巴黎。不行,让,这是不可能的。他们知道我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我没有对你说过,但已记在他们的档案里。她情愿销声匿迹,也不愿意明天去见他们。另外,有关普特雷尔大夫和伊冯娜·戈谢的事,她什么也不能对他们说。她一无所知。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事情。再说,不管怎样,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些什么。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回答问题。你要相信我,让,他们一旦抓住我们这样的人,是决不会放手的。

他不认识这条街。然而,他在一生中的各个时期,常常在这个街区走动,并经常在志愿者地铁站下车。他心里在想,玛格丽特走后,他为什么没去了解小彼得还有他奇特的父母后来的情况。一开始,他内心感到极为空虚,是因为玛格丽特杳无音信……到后来,遗忘渐渐在一时间占据了上风。

她抱吻了彼得,但什么话也没对孩子说,她离开诊疗室,那男子跟在她后面,她仍然身体挺直,面无表情,如在梦游。

宠姬街32号。六楼。他待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端详这幢楼房的正面。他不会引起行人的注意。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街上空荡荡的。在另一种生活和上一个世纪里,玛格丽特要把小彼得交给名叫苏姗·克拉伊的女人,她跟孩子一起走到了哪一层楼?每一层都有五扇窗子,楼房正面中间的窗子全都凸出,是在大门上方。有一个个阳台和平台,六楼有挑檐。

“你把彼得送到这个地址。”

他敲了门房的门。

是玛格丽特,只见她脸色吓人。她说不出话来。刚才,她在那套间里,跟普特雷尔大夫、伊冯娜·戈谢和小彼得在一起。她正要送彼得去学校。这时门铃响了。普特雷尔大夫去开门。响起大声说话的声音。在门厅里,普特雷尔大夫声音越来越响,反复说着:“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他跟三个男子一起走进诊疗室,他戴着手铐。伊冯娜·戈谢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着。小彼得紧紧抓住玛格丽特的手。三个男子中,有一个走到伊冯娜·戈谢跟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证件,递给她看时说:“请跟我们走,太太……”他们没给她戴手铐。其他两个男子已把普特雷尔大夫带出诊疗室,伊冯娜·戈谢在写字台前坐下,第三个男子在旁边监视着她。她在一张空白药方上写了几个字,把纸条递给玛格丽特。

“苏姗·克拉伊小姐是否仍住在这儿。”

他听到一阵铃声,说明有顾客来到书店。

开门的是个妇女,三十来岁。她似乎没听懂。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他把这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说给她听。她摇了摇头。然后她把门房的门关上。

埃尔韦·德·圣但尼[4]《梦与引导梦境指南》

他料到会这样,但这无关紧要。在外面,他还在楼房前待了一会儿。在阳光下。这条街静悄悄的。他在那些时刻确信,只要纹丝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就能慢慢穿越一堵看不见的墙。然而,人却总是在同样的位置。这街道将会更加寂静,更加阳光明媚。发生过一次的事,会无休止地反复出现。在那里,在这条街的尽头,玛格丽特会朝他和32号楼房走来,她搀着小彼得的手,是那个小家伙,就像她说的那样。

H·柯克伍德《沉默的团结》

[1] 原文为groupe Kumris,拟出自Brahma Kumaris(梵天鸠摩里斯),源于印度教的宗教组织。

克洛德·德·伊热《赫利奥波利斯城[3]的兄弟会》

[2] 天鹅团于1440年由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二世(1413—1471)创建,1843年由普鲁士国王重组。是慈善组织,旨在减轻病人痛苦。国王为大团长。座右铭为“上帝与我们同在”。团里骑士戴金项链。

瓦朗坦·布雷斯勒《妇女及其节律和爱情的仪式》[1][2]

[3] 赫利奥波利斯城是埃及古城,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南端,即现今开罗东北郊。当时是太阳神阿图姆的崇拜中心。

《天鹅团②骑士年鉴》

[4] 埃尔韦·德·圣但尼(1822—1892),法国汉学家,对梦境颇有研究。

提尼娅·费里《鸠姆里斯社团①史》

[5] 音译为奥费弗尔滨河街。这里指该街36号,即巴黎警察局大区司法警察总署所在地。

他那天下午在书库里寻找普特雷尔大夫给他写在信纸上的那些书:

[6] 先前的老式电话,需先拨打总机,此处是Gobelins,然后拨打4位数的电话号码。

那天对博斯曼斯来说标志着某件事的结束。他常常在想:这是在哪个季节?当然啰,他可以去查老的日历。借助于他还记得的那些基准点,最终找出确切的日子和季节。无疑是在冬天的春日,就像他所说的一月和二月里的美好日子。或是春天的夏日,在四月份天气就已很热。或者只是夏天般的初秋——所有这些季节混杂在一起,使你感到时间已停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