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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卡思卡特上校

“那么,我清楚!”上校声称,“我不会只为迁就一帮龌龊的无神论者就中断我们的宗教仪式。他们从我这儿得不到任何特权。他们可以留在原地跟我们一起祈祷。但是这跟士兵有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又是怎样插进来的?”

“我不太清楚,长官。”牧师回答道。

牧师感到脸在发烧。“对不起,长官。我以为你也想让士兵们参加祈祷,他们将一起去执行同一作战任务。”

“不违法?”上校吃惊地问,“那它就是非美活动,不是吗?”

“呃,我没这样想。他们有自己的上帝和牧师,不是吗?”

“不是,长官。”

“不是,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停住了脚步。“什么无神论者?”他防卫性地咆哮道,整个态度一转眼就变得正直、好斗,显得接受不了,“我的部队里绝没有无神论者!无神论是违法的,不是吗?”

“你在胡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跟我们都向同一个上帝祈祷?”

“够了,长官,只要不包括让无神论者离开房间再让士兵们进来所需的时间。”

“是的,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开始在一筐筐梅子番茄与房间中央的办公桌和木椅子之间留出来的狭窄通道里沉思地来回踱步。“我想我们得让你等在门外,直到作战命令下达完毕,因为那些信息全是保密的。等丹比少校给大家对表时,我们可以让你悄悄进来。我想安排的时间没有什么可保密的。我们将在计划表上分配一分半钟左右时间给你。一分半钟够了吗?”

“那么上帝听吗?”

“是,长官。”

“我想是的,长官。”

“那就好,”上校大声说道,然后快活地站起身来,“不过这些闲谈是不会让我们上《星期六晚邮报》的,对吧,牧师?让我们看看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顺便说一下,牧师,关于这事,一个字也不要事先透露给科恩中校。明白吗?”

“唔,真没想到。”上校说,他觉得怪诞可笑,自嘲地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的兴致突然低落下去,紧张不安地用手捋了捋他又短又黑、开始变灰的鬈发。“你真的认为让士兵进来是个好主意?”他担忧地问。

“是,长官。”

“我想这样才妥当吧,长官。”

“没错,牧师。”上校回答道,见牧师露出迷惑的神情,他父亲般咯咯笑了起来,“我不想这话传出去,看来德里德尔将军终于要调走了,上面将委派佩克姆将军接替他。坦率地说,我对此并不觉得惋惜。佩克姆将军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想,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的处境将会好得多。另一方面,这事也许永远不会发生,我们会继续留在德里德尔将军手下。坦率地说,我对此也不觉得惋惜,因为德里德尔将军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而且我想,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的处境也将好得多。我希望你对这一切严守秘密,牧师。我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位知道我在支持另一位。”

“我不打算让他们进来。”上校说出了心里话,他来回踱着步,一边粗野地把指关节弄得啪啪作响,“哦,别误会我的意思,牧师。不是我觉得士兵卑微、平凡、低人一等,而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地方。不过,说实话,我倒宁愿军官和士兵不要在简令室称兄道弟。我觉得,执行任务时他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我最要好的朋友就有几个是士兵,你是知道的,但也只限于同意他们来。说真心话,牧师,你不会愿意你的妹妹嫁给士兵,对吧?”

“佩克姆将军吗,长官?”

“我妹妹就是个士兵,长官。”牧师回答说。

“我知道可以做,”上校尖酸地答道,“但是你认为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也可以自己购买食物,但那是米洛的工作,他要为本地区每一个飞行大队购买食物,就是这个道理。你的工作是带领我们祈祷,从现在起,每次飞行任务前你都将带领我们祈祷把炸弹投得密集些。听明白了吗?我认为把炸弹投得密集些才是真正值得祈祷的。在佩克姆将军眼里,这将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耀。佩克姆将军觉得炸弹密集爆炸时,可以拍出漂亮得多的航空照片。”

上校再次停住脚步,目光锐利地盯着牧师,以确信没有被嘲弄。“你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牧师?你是想逗乐?”

“嗯,是的,长官,我想可以,”牧师迟疑地答道,“如果那就是你想做的,你甚至都用不着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做。”

“哦,不,长官,”牧师急忙解释,神色极度不安,“她在海军陆战队当军士长。”

“那我们就找些新的。士兵们已经对我派给他们的任务怨声载道了,说我们从不拿上帝、死亡或天堂的说教来触人痛处。我们为什么不能采取更积极的做法?为什么不能祈祷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说,把炸弹投得密集些?我们不能祈祷把炸弹投得密集些吗?”

上校从没喜欢过牧师,现在已是厌恶、猜忌他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险感,并且怀疑牧师也在阴谋对付他,怀疑牧师那含蓄、平淡的举止实际上是一种险恶的伪装,掩藏着内心深处炽热的野心,既诡诈又毫无顾忌。牧师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可笑,而上校很快就发现为什么了。牧师一直僵硬地立正站着,原来上校忘了让他稍息了。就让他那么待着吧,上校怀恨地决定,就是要让他看看谁才是头儿,再说又何苦承认疏忽而丧失体面呢。

牧师露出歉疚的神情。“对不起,长官,但我知道的祷文调子几乎都相当阴沉,而且至少顺带提到了上帝。”

卡思卡特上校昏昏沉沉地走到窗前,目光沉重、呆滞,似乎正忧郁地做着内省。士兵总是奸诈难测的,他认定。他忧伤消沉地俯视着飞碟射击场——那是他下令为司令部的军官们修建的——回想起那个蒙受羞辱的下午,德里德尔将军当着科恩中校和丹比少校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一顿,命令他向所有执行战斗任务的士兵和军官开放射击场。这个飞碟射击场对他来说实在是件丢面子的事,卡思卡特上校只得这样判定。他确信德里德尔将军从未忘记这事,尽管他确信德里德尔将军甚至想不起这件真的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了,对此卡思卡特上校大为悲叹,因为修建飞碟射击场的主意本身应该是他真正的荣耀,即使最终弄得他这么丢人现眼。卡思卡特上校无法准确地估量这个该死的射击场让他夺得或者丧失了多少阵地;他希望科恩中校此刻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帮他再次评估一下整个事件的得失,好减轻他的忧虑。

“锡安?这首就算了吧。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收进去的。难道你就没有诙谐一点的,不跟洪水、幽谷和上帝扯上关系?如果可能,我倒想彻底避开宗教话题。”

这真是极端令人困惑、令人气馁的事。卡思卡特上校拿下嘴上的烟嘴,插进衬衫口袋里,然后难过地咬起双手的指甲来。每个人都反对他,而使他伤心至极的是这个关键时刻科恩中校却不在身边帮助他决断怎么处理祈祷会的事。他对牧师几乎没有一点信任感,牧师还只是个上尉。“你觉得,”他问道,“把士兵排除在外会不会影响我们取得成效的机会?”

“那首诗里提到了巴比伦的河,长官,”牧师回答说,“‘……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牧师犹豫了,觉得自己又落到了不熟悉的境地。“是,长官。”他终于回答道,“我想,可以想象这种做法可能会影响你们把炸弹投得密集些的祈祷得到回应的机会。”

“不要众水。”上校决断地说,同时把烟头轻轻弹进他那饰有波纹的黄铜烟灰缸里,然后对着烟嘴粗暴地吹。“我们为什么不试试配乐的祷文?琴挂在柳树上那首怎么样?”

“那根本不在我考虑之列!”上校喊道,两只眼睛眨动着,泪花飞溅,像两个水坑,“你是说上帝竟然会决定惩罚我,让我们把炸弹投得更加松散?”

“‘神啊,求你救我;因为众水要淹没——’”

“是的,长官,”牧师说,“可以想象他也许会。”

“确实是我刚才提到的那首。这首不要。你还有别的吗?”

“那就见鬼去吧,”上校断言道,自负地不想依靠任何人,“我安排这些该死的祈祷会,可不是为了把事情搞得更糟。”他轻蔑地暗笑一声,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又把空烟嘴咬在嘴上,好一阵子陷入酝酿的沉思之中。“现在想一想,”他承认道,既像是对牧师又像是对自己,“无论如何,让他们向上帝祈祷可能算不上非常好的主意。《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也许不会合作的。”

“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首,长官。‘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

上校懊恼地放弃了他的计划,因为这完全是他独自一人构思的,他希望把它展现给每一个人,作为他并不真正需要科恩中校的强有力的证明。计划一旦没有了,他也就很乐意舍弃它,因为没有事先跟科恩中校商量,他从一开始就担心制订这个计划的风险。他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既然他的想法被放弃了,他对自己的评价也就更高了,因为他觉得他做出了非常明智的决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做出这个明智的决定没有同科恩中校商量。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

“就这件事吗,长官?”牧师问。

“对不起,长官,”牧师结结巴巴地说,“我碰巧在想第二十三首赞美诗,你就说到了。”

“对,”卡思卡特上校回答说,“除非你还有别的什么建议。”

“那我们就从今天下午的飞行任务开始。”上校专心于细节时,他的敌意也就慢慢软化了,“现在,我要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该念哪一种祷文。我不喜欢沉重或悲伤的东西。我希望你选择的祷文轻松愉快,让小伙子们感觉良好地出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要什么‘上帝的国度’或‘死亡的幽谷’之类的废话。那些话实在太消极。你干吗这样愁眉苦脸的?”

“没有,长官。只是……”

“没有,长官。”牧师咕哝道。

上校好像遭到冒犯似的,抬眼细细打量牧师,表情冷淡而不信任。“只是什么,牧师?”

“我们在谈另一件事,”终于,他尖刻地提醒牧师,“我们谈的不是年轻姑娘结实、成熟的乳房,而完全是另一件事。我们在谈每次飞行任务前都要在简令室举行宗教仪式。我们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长官,”牧师说,“你把飞行任务增加到六十次,有些士兵非常烦恼。他们要我向你反映一下。”

牧师脸红了,上校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羞耻地低下头,肥胖的脸顿时发烫。他的手指也变得粗蠢、迟钝了。他极端痛恨牧师,因为他是牧师,才使他铸成说话粗俗的大错;他知道,那个比喻在任何别的情况下,都会被视为机智、文雅的妙语。他拼命回想,要找个办法把两人都从这毁灭性的尴尬中解救出来,却想起牧师不过是个上尉而已,于是他震惊而愤怒地喘了口气,立刻挺直了身子。想到刚才竟被一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军衔不过是上尉的人愚弄而蒙受羞辱,上校义愤填膺地绷紧了脸,复仇般地扫了牧师一眼,目光充满肃杀的敌意,吓得牧师哆嗦起来。上校以愤怒、恶意、憎恨的眼光,长久而无声地瞪着他,借此残酷地惩罚他。

上校沉默不语。牧师等待着,脸一直红到褐色的头发根。上校的表情僵硬、冷漠,不带一丝情绪,使牧师窘迫了好长时间。

“那也没关系,”上校大度地让他放心,“你不用买。我们种多少米洛收多少。这些是昨天刚摘的。你瞧,它们是多么结实成熟,就像年轻姑娘的乳房。”

“告诉他们战争还在继续。”他终于口气平淡地建议道。

“噢,不,长官。我不想买。”

“谢谢你,长官,我一定照办。”牧师千恩万谢地答道,因为上校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们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把正在非洲待命的预备机组人员征调一些来接替他们,然后让他们回家。”

“你想买一点吗,牧师?刚从山上我和科恩中校的农场采摘下来的。我可以批发一筐给你。”

“那是个行政问题,”上校说,“不关他们的事。”他疲倦地指指墙边,“吃个梅子番茄吧,牧师。吃吧,我请客。”

上校又坐了下来,漠然地微笑着陷入虔诚的沉思。牧师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才好。他颇为苍白的长方脸带着愁闷的表情,目光停留在几只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一蒲式耳容积的筐上,这些高高的筐子一排排靠墙摆着。他假装专心考虑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就是在盯着一排排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而且越来越好奇这些满满装着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摆在大队指挥官办公室里做什么,祷告的话题反倒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卡思卡特上校也离开话题,温和地问道:

“谢谢你,长官。长官——”

“那么,我想试一试。”上校呆板、粉白的双颊突然泛起热情的光亮。他站起身来,开始激动地走来走去。“你瞧,祷告给英国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好处。这是《星期六晚邮报》上登的一幅上校的照片,他的随军牧师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要做祷告。如果祷告对他有用,那么对我们也应该有用。说不定我们做做祷告,他们也会把我的照片登在《星期六晚邮报》上。”

“别客气。住在林子那边觉得怎样,牧师?顶呱呱吧?”

“是,长官,”牧师停了一下回答道,“我想应该会起作用的。”

“是的,长官。”

“是啊。”上校说,“不过我想知道,你认为祷告在这儿会不会起作用。”

“那就好。需要什么就来找我们好了。”

“我认为,每次飞行任务之前做祷告是非常合乎道德又值得高度赞扬的做法,长官。”他胆怯地提出看法,然后等待着。

“是,长官。谢谢你,长官。长官——”

牧师盯着那两页杂志。他把每幅照片都研究了两遍,又专心读着文字说明,一边组织对上校问题的回答,使之成为语法完整的句子,并在心里练习、调整好多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谢谢你来这儿,牧师,我现在有些事要处理。如果你想到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邮报》,就告诉我,好吗?”

牧师顺从地低头看看那份打开的杂志,见是一篇社论,占了对开的两页,内容涉及一支驻英格兰的美国轰炸大队,每次战斗任务前大队随军牧师都要在简令室做祷告。牧师意识到上校并不打算斥责他时,几乎是喜极而泣了。自从那个骚乱的夜晚以来,这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那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揍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一拳之后,卡思卡特上校遵照德里德尔将军的吩咐把牧师扔出了军官俱乐部。牧师最初害怕的是上校要申斥他,因为前天晚上他未经允许又回军官俱乐部去了。他是同约塞连和邓巴一道去的,这两人意想不到地来到林间空地他的帐篷里,邀他一起去。虽然受到来自卡思卡特上校的威胁,但他还是宁可面对卡思卡特上校的不快,也不愿谢绝这两位新朋友的盛情邀请。几个星期前他去医院探访,就结识了他们,而他们也非常有效地为他隔绝了人际交往中纷繁无穷的沧桑变迁,这是他的职责所必然牵涉的,因为他要与九百多名陌生的军官和士兵最为密切地生活在一起,而这些人却认为他是个怪家伙。

“是,长官,我会的,”牧师以惊人的决心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冒险说,“我特别担心一名投弹手的状况,长官。是约塞连。”

“看看吧,牧师,”卡思卡特上校吩咐道,一边把一支香烟旋进烟嘴,一边在办公桌后的转椅里满满当当地坐下来,“说说你的看法。”

上校吓了一跳,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他迅速向上扫了一眼。“谁?”他惊慌地问道。

卡思卡特上校一心想做将军,心情急迫到任何手段都愿意尝试,甚至宗教。在他把飞行次数提高到六十次之后的那个星期,一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把随军牧师叫到办公室,突然手指朝下指着办公桌上他那份《星期六晚邮报》。上校穿着他的卡其布衬衫,领口大敞,雪白的脖子映衬着少许粗硬的黑色胡须,松软有弹性的下唇垂悬着。他从来不曾晒黑过,总是尽可能避开阳光,免得被太阳灼伤。上校高出牧师一个头还多,宽出两倍有余,在他那傲慢专横的威势面前,牧师只感觉虚弱无力。

“约塞连,长官。”

科恩中校是忠实而必不可少的同盟者,老是惹得卡思卡特上校烦恼。卡思卡特上校十分感激科恩中校想出的那些富有独创性的策略,并表示将永志不忘,然而后来等他意识到这些策略可能行不通的时候,便对科恩中校大发雷霆。卡思卡特上校受了科恩中校极大的恩惠,于是根本不喜欢他。两人关系非常密切。卡思卡特上校嫉妒科恩中校的才智,只得不时常提醒自己科恩中校还只是个中校,尽管他比卡思卡特上校几乎大了十岁,而且是在州立大学受的教育。卡思卡特上校哀叹命运之可悲,想要个得力的助手吧,却得到像科恩中校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不得不如此彻底地依赖一个从州立大学出来的人,实在算不得体面。如果有人真的要成为他必不可少的助手,卡思卡特上校悲叹道,那么他必然是富有、衣着光鲜的人,是出身名门、比科恩中校更加成熟的人,不会轻慢地看待卡思卡特上校想做将军的渴望,因为卡思卡特上校暗地里怀疑科恩中校暗地里就是这么做的。

“约塞连?”

每个人都在迫害他。凭借他的机智,卡思卡特上校生活在一个多变、算计的世界,其中充满了耻辱与荣耀,充满了压倒性的虚幻胜利和灾难性的虚幻失败。他随时摇摆于极度的苦恼与兴奋之间,时而将胜利的辉煌倍增到荒谬的地步,时而又把挫败的严重性夸张到悲惨的境地。从未有人见过他打瞌睡。如果他听说有人看见德里德尔将军或佩克姆将军微笑、皱眉或者既不微笑也不皱眉,他不找到一个可接受的解释是平静不下来的,而且执拗地嘟哝个没完,直到科恩中校前来劝慰,要他放松些,别那么紧张。

“是的,长官。是叫约塞连。他的情况非常不好,长官。我担心他忍受不了多久,就会干出孤注一掷的事来。”

卡思卡特上校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疲倦的人,一个勤奋、紧张、专注、日夜为自己算计的战术家。他是一个作茧自缚的人,一个大胆而绝无谬误的外交家,总是在为错失的所有良机而痛骂自己,为所犯的全部错误而懊恼自责。他紧张、易怒、怨恼而又自命不凡。他是个勇猛的机会主义者,贪婪地扑向科恩中校为他找到的每一个机会,随后又被可能遭受的后果吓得浑身颤抖,绝望得直冒冷汗。他热衷于收集谣言,特别喜欢飞短流长。他相信听到的所有消息,却对哪一条都没有信心。他对任何信号都保持警觉,尤其敏感于并不存在的关系和情况。他是知悉内幕的人,却老在可怜地努力弄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是个狂暴、无畏的欺软怕硬之人,无法解脱地想着自己一直在给那些大人物留下可怕而不能磨灭的印象,殊不知他们几乎不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个人。

“这事确实吗,牧师?”

卡思卡特上校身材高大,凸胸,宽肩,拳曲的黑发剪得很短,发梢已有些灰白。他嘴里叼着一只装饰精美的烟嘴,那是他在来皮亚诺萨指挥飞行大队的前一天买的。他一有机会就把那烟嘴炫耀地展示一番,还学会了熟练地摆弄它。无意中,他发现自己骨子里深具用烟嘴抽烟的天赋。就他所知,整个地中海战区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烟嘴,这个念头既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又使他焦虑不安。他丝毫不怀疑,像佩克姆将军那样有教养又有知识的人一定是赞赏他用烟嘴抽烟的,尽管他们两人很少碰面,而这也可算是十分幸运的事,卡思卡特上校欣慰地认识到这一点,因为佩克姆将军也许根本不赞同他使用烟嘴。卡思卡特上校被这样的疑惧困扰时,总是强忍哽咽,只想把那该死的东西扔掉。但是他坚定不移的信念阻止了他:这个烟嘴从来都是为他阳刚、威武的体魄增辉的,使他平添一份老练的英雄气概,耀眼地胜过美军中所有那些与他竞争的上校军官。不过他哪能那么肯定呢?

“是的,长官。恐怕是这样。”

卡思卡特上校不受绝对主义的影响,他只有在跟别人比较时才能衡量自己的进展,而他对杰出的看法,就是做一件事情至少要跟他这个年纪、做同样事情做得还要好的所有人做得一样好。一方面,有成千上万他这个年纪或者比他年长的人甚至还未获得少校军衔,这让他对自己非凡的价值颇有点虚荣的得意;另一方面,也有他这个年纪或者比他年轻的人已经做上了将军,这又使他产生一种痛苦的失败感,弄得他焦虑得使劲咬指甲,难以抑制的急切甚至比饿鬼乔还要强烈。

上校一言不发地考虑了一会。“叫他相信上帝。”他最终建议道。

卡思卡特上校三十六岁,是一个圆滑成功而又懒散不快乐的人,走起路来步伐沉重,一心想做将军。他既精力充沛又情绪低落,既泰然自若又时常懊恼。他沾沾自喜却又没有安全感;他胆敢采取多种行政手段以博取上级的关注,却又怯懦地担心他的图谋会弄巧成拙;他英俊而缺乏魅力。这个正在发胖的虚张声势、肌肉发达、自以为是的人,长期以来一直被发作时间越来越长的忧虑所折磨。卡思卡特上校很是自负,因为他才三十六岁就做了指挥战斗部队的上校;卡思卡特上校又很气馁,因为他都三十六岁了才不过是个上校。

“谢谢你,长官,”牧师说,“我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