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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勇士米洛

“豌豆?”

“我们从黎巴嫩买了雪松木,预定运到奥斯陆的锯木厂,加工成木瓦后卖给鳕鱼角的建筑商。货到付款。然后是豌豆。”

“还在公海呢。我们有好几船豌豆正在亚特兰大去往荷兰的公海上,准备抵付郁金香的货款;那些郁金香已运往日内瓦,抵付必须以M.I.F.方式运往维也纳的乳酪的货款。”

“黎巴嫩?”

“M.I.F.?”

“来自黎巴嫩。”

“就是货款预付。哈布斯堡王室不稳固。”

“雪松木?”

“米洛。”

“雪松木。”

“别忘了弗林特仓库里的电镀锌。弗林特的四卡车电镀锌必须在18日中午前空运到大马士革的冶炼厂,付款条件是加尔各答的离岸价格,月底后十天付现,折扣百分之二。一架满载大麻纤维的梅塞施米特战斗机预定飞到贝尔格莱德,交换装了一架半C-47运输机的去核红枣,我们在喀土穆就是用这些枣子缠住他们的。我们正要把那些葡萄牙凤尾鱼倒卖回里斯本,用这些钱支付从马马罗奈克回到我们手上的埃及棉花的货款,并尽量从西班牙多收购些橘子。买naranjas永远付现金。”

“等我拿支铅笔。下一项是什么?”

“naranjas?”

米洛定定地望着卡思卡特上校,表情自若而坦率。“谢谢你,长官,你真是太好了。那就从佩克姆将军的无盐饮食和德里德尔将军的脱脂饮食开始吧。”

“他们在西班牙就是这样叫橘子的,都是西班牙橘子。还有——噢,对了,别忘了皮尔丹人。”

想到这一点,卡思卡特上校顿时面露喜色,开始贪婪而急不可耐地搓起手来。“你知道,米洛,我想科恩中校和我将愿意从你手里接过辛迪加,”他随随便便建议道,几乎是在舔着嘴唇等待美味佳肴了,“我们做梅子番茄黑市买卖的经验应该是大有帮助的。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皮尔丹人?”

“不,上校,我想你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米洛直截了当地反驳道,“马上就必须有人替我运转辛迪加了。这项工作非常复杂,而且我随时都有可能被击落。”

“是的,皮尔丹人。史密森尼学会目前还出不起我们开出的价格再买一个皮尔丹人,但是他们在期待一位富有的他们爱戴的捐赠者去世,然后——”

“不必说了,米洛。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米洛。”

“谢谢你,上校,谢谢你,长官。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香芹我们能运多少过去,法国人就要多少;我想我们不妨多运些,因为我们需要那些法郎去兑换里拉和芬尼,等红枣倒卖回来时好买入。我还订购了一大批秘鲁轻木,准备按比例分配给辛迪加下属的每一个食堂。”

卡思卡特上校窘得面红耳赤,不再争论下去了。“好吧,米洛。对于你的愿望,我是赞赏有加呀。如果这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我会让梅杰少校把下面六十四次任务都派给你,这样你也能有七十次了。”

“轻木?食堂要这些轻木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长官,”米洛回答道,“大家都知道你只飞过两次任务。其中一次还是阿费送你去那不勒斯买黑市饮水机的时候,意外飞进敌占区的。”

“上好的轻木眼下可不容易搞到,上校。我认为放过这次购买机会实在是不明智。”

“是的,米洛,那当然。我们都想把更多时间花在战斗上,可是你我这样的人服役的方式是不同的。看看我自己的记录吧,”卡思卡特上校自嘲地一笑,“我敢说,没有多少人知道,米洛,我本人只飞过四次任务,是不是?”

“是的,我也觉得不明智,”卡思卡特上校含糊地猜度道,神情像是在晕船,“我想价钱还合适吧。”

“可是他们正在获取各种荣誉和机会。”米洛坚持道,他急得几乎要哭起来,“长官,我想加入,像别的伙伴一样战斗。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也想获得勋章。”

“价钱,”米洛说,“真是无耻之极——贵得不得了!但因为是从我们自己的一个子公司购买的,我们还是乐意付钱。照看一下毛皮。”

“但他们从未生产过巧克力裹棉花团,对吧?米洛,你所做的已经超过你的份额了。”

“蜂箱?”

“别的军官好多已经有七十次任务了。”米洛指出。

“毛皮。”

“我真的坚持,米洛。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下你共有六次任务了,真是太好了,米洛,太好了,真的。六次任务,一两分钟之内百分之二十的增长啊,这确实不错,米洛,确实不错。”

“毛皮?”

“如果你坚持,那好吧,长官。”

“毛皮。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它们必须鞣制。”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米洛。这仍然是你的任务,而且又是干得极他妈出色的一次,我得说。我们没有炸掉大桥,但我们的炸弹散布面确实非常漂亮。我记得佩克姆将军谈论过这事。不,米洛,我坚持要你把轰炸奥尔维耶托也算作一次任务。”

“鞣制?”

“噢,没有,长官。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当时我在奥尔维耶托指挥防空炮火。”

“在纽芬兰鞣制。开春化冻前以N.M.I.F.方式运到赫尔辛基去。开春化冻前运往芬兰的所有货物都是N.M.I.F.的。”

“噢,当然,米洛,当然,我不是要和你争论,我只是想核对一下数字,好确定你没有把应该算上的任务算漏了。我们跟你签约轰炸奥尔维耶托大桥的那一次,你也包括进去了吗?”

“无须预付货款?”卡思卡特上校猜道。

“但那是我的任务,”米洛争辩道,“我组织了这次行动,我们用的是我的飞机和给养。我策划并监督了任务的整个过程。”

“很对,上校。你天资不错,长官。然后是软木塞。”

“是吗?”卡思卡特上校略显困惑地问道,“那次任务你其实并没有飞行,对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和我一起在控制塔上,不是吗?”

“软木塞?”

“不,长官,算进去了。”

“这些必须运往纽约,还有运往图卢兹的鞋子、运往暹罗的火腿,以及威尔士运来的钉子、新奥尔良运来的橘子。”

“就五次。”卡思卡特上校弄不清楚米洛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已经被米洛耍了,一时间显得非常沮丧。“五次就非常好了,米洛,”他热情地评论道,看到了一线希望,“平均下来,每两个月就差不多有一次战斗任务,而且我敢说,你的总次数并没有算上你轰炸我们的那一次。”

“米洛。”

“就五次,长官。”

“我们在纽卡斯尔还有煤,长官。”

“但确实很不错,米洛。考虑到你所有别的重大贡献,那确实很不错。五次任务,你是说,就五次?”

卡思卡特上校猛地举起双手。“米洛,别说了!”他大叫道,还几乎流下了眼泪,“没有用的。你跟我一样——缺少不得!”他把铅笔推到一边,狂乱而激动地站了起来,“米洛,你不能飞那六十四次追加任务了。你连一次都不能飞。你要有什么意外,整个系统就会土崩瓦解。”

“不,上校,”米洛倦怠、愁闷地长叹一声,“那不算太好。不过你这么说真是非常慷慨。”

米洛平静地点点头,颇有些得意的满足感。“长官,你这是要禁止我再飞任何作战任务了?”

卡思卡特上校畏缩了。“恰恰相反,那非常好,米洛,”他慌忙改口道,“确实很不错。”

“米洛,我禁止你再飞任何作战任务。”卡思卡特上校用严厉而不可动摇的权威口吻宣布道。

“难道不好?”米洛声音尖锐地问道,又抬眼瞥了一下。

“但是这不公平,长官,”米洛说,“我的作战记录怎么办?其他人可是正在获得各种荣誉、勋章和名声,为什么我该吃这个亏,就因为我做司务长做得这么好吗?”

“五次,呃?”卡思卡特上校沉思地搓了搓面颊,“那不算太好,是不是?”

“是的,米洛,这不公平,可我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五次,长官。”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替我执行飞行任务。”

“五次?”卡思卡特上校问。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替你执行飞行任务,”卡思卡特上校建议道,“宾夕法尼亚和西弗吉尼亚罢工的煤矿工人怎么样?”

“五次。”

米洛摇摇头。“训练他们要花太长时间。为什么不找中队里的人呢,长官?毕竟,我是在为他们做这一切的,作为回报,他们应当乐意为我做点事情。”

“你飞过多少次任务?”

“可为什么不找中队里的人呢,米洛?”卡思卡特上校叫道,“毕竟,你是在为他们做这一切的,作为回报,他们应当乐意为你做点事情。”

“十一个月,长官。”

“你说公平就公平。”

卡思卡特上校虽然感到意外,却很配合。“好吧,米洛,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有把握,你需要什么样的安排,我们都可以作出。你来海外多长时间了?”

“你说公平就公平。”

“不,上校,恐怕他们是对的。”米洛说着又低下了头,“我是作为飞行员派遣到海外来的,理应多飞战斗任务,少把时间花在司务长的工作上。”

“他们可以轮流做,长官。”

“噢,就为这个?把他们的名字给我,米洛。把他们的名字给我,我来负责这件事,只要大队有危险任务,就派他们去。”

“他们甚至可以轮流替你执行飞行任务,米洛。”

“当然不够,上校,”米洛语气颇为坚决地表示异议,一边意味深长地抬起奉承的双眼,这刚好吸引住卡思卡特上校的目光,“有人在说闲话了。”

“功劳算谁的?”

“当然够了,米洛。不知道你这是中了什么邪。”

“功劳是你的,米洛。如果谁在执行你的飞行任务时得了勋章,勋章归你。”

米洛有些沮丧地慢慢摇了摇头。“可是,在战时仅仅做一名好司务长是远远不够的,卡思卡特上校。”

“如果他被打死了,那么死的是谁?”

“可是,米洛,你正在尽你的职责,”卡思卡特上校快活地哈哈大笑道,“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你为部队做得更多了。是谁给他们提供巧克力裹棉花团的?”

“什么?死的是他,当然咯。毕竟,米洛,两不相欠嘛。这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米洛谦恭地低着头,郑重地回答道:“我想尽我的职责,长官。国家正在打仗,我想和别人一样,为保卫她而战。”

“你必须增加任务次数。”

“你想多飞几次战斗任务吗?”卡思卡特上校喘息道,“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我必须再次增加任务次数,可我拿不准他们是不是愿意飞。因为我把任务次数跳到七十次,他们到现在都还恼火得很呢。如果我能让哪怕一个常备军官多飞几次,说不定其他人也就跟从了。”

米洛掠夺他的同胞时曾被逮了个正着,结果呢,他的声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一个来自明尼苏达的瘦骨嶙峋的少校噘着嘴唇反叛闹分裂,要求退出米洛一直在说的人人有份的辛迪加,拿回他的股份。这时米洛证明是说话算数的,面对挑战,米洛顺手拿起一张纸片,写下“一股”两字,带着一种高洁的轻蔑神情递了过去,从而赢得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的羡慕和赞赏。他的荣耀正处于顶峰。他的作战记录,卡思卡特上校是了解和钦佩的,所以米洛来到大队司令部谦逊恭敬地提出要求分派更多危险任务的荒谬请求时,卡思卡特上校感到十分惊讶。

“内特利愿意多飞几次任务,长官。”米洛说,“不久前,我得到绝对秘密的消息,说他什么都愿意干,只要能留在海外跟他爱上的姑娘在一起。”

米洛一直在为自己赢得许多荣誉。他曾勇敢地冒着危险和非难,以很好的价钱把石油和滚珠轴承卖给德国,目的是赚取丰厚的利润,并帮助维持交战双方力量的平衡。他在炮火下显得镇定自若、毫无畏惧。他满腔热情地投入高于或超越本职工作的事业,随后把食堂的伙食价格提高到所有军官和士兵都必须付给他全部津贴才吃得上饭的地步。他们还有一个选择——当然,另外的选择是有的,因为米洛讨厌胁迫,是自由选择的积极倡导者——就是挨饿。他的提价攻势遭到敌方的抵制时,他不顾安全和名声,坚守阵地寸步不让,并勇敢地援引供求法则自卫。当什么地方有人说不的时候,米洛会勉强退却,但即使撤退,他也要勇敢地捍卫自由人的历史权利,那就是为了购买生存所需的物品,人们只须付出他们应付的钱款。

“内特利愿意多飞!”卡思卡特上校宣称,双手胜利地一拍,“是的,内特利愿意多飞。这一回我真的要跳涨飞行次数了,直接上八十次,一准让德里德尔将军大跌眼镜。这也是让约塞连那个下流鼠辈重回战场的好办法,他也许就送了命呢。”

“你什么都不要做,我先找人谈谈。”约塞连拿定主意,便去找米洛帮忙。米洛随即向卡思卡特上校请求帮助,要求给自己分派更多的战斗任务。

“约塞连?”一阵深深的忧虑掠过米洛率真朴实的脸,他沉思地抓挠着红褐色小胡子的尖角。

“我想,我不在乎。我已经飞了七十次,没受过伤。我想我可以再飞几次。”

“是的,约塞连。我听说他到处宣扬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说什么战争对他来说已经结束。好吧,也许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但他还没完成你的任务呢,是吧?哈!哈!他很快就要大吃一惊了!”

约塞连粗野地咒骂道:“那简直卑鄙极了。”

“长官,约塞连是我的朋友。”米洛反对道,“弄得他重回战场,这个责任我可不愿承担。我非常感激约塞连。有没有什么办法特殊照顾一下呢?”

内特利摇了摇头,脸色因为腼腆和悔恨而变得阴郁起来。“他们不肯给我。我找科恩中校谈过,他对我说,我必须多飞几次,不然就会被遣送回国。”

“噢,不行,米洛。”卡思卡特上校装出一副正义的样子咯咯叫了起来,这个建议使他大为震惊,“我们绝对不能有所偏爱。我们应该永远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那你就停飞。”约塞连怂恿道,“你已经完成了飞行任务,再说你又不需要飞行津贴。如果你能忍受为布莱克上尉干活,那干吗不申请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职务?”

“我愿意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约塞连,”米洛坚持替约塞连说情,“但是因为我并不拥有一切,我就没法把一切都给他,对吧?所以他只得跟其他人一道碰碰运气了,对吗?”

内特利沮丧地点点头。“我怕永远见不到她了。”

“你说公平就公平,米洛。”

“她对你这么重要?”

“是的,长官,你说公平就公平。”米洛同意道,“约塞连并不比别人特殊,他没有权利指望任何特权,对吧?”

“如果不能带她一起回去,那我就不想回国。”

“是的,米洛。你说公平就公平。”

“那又怎样?”

卡思卡特上校当天傍晚就宣布把飞行次数增加到八十次,这下约塞连根本就没有时间逃避战斗,没有时间劝说内特利不要去飞这些任务,甚至没有时间再次去跟多布斯密谋暗杀卡思卡特上校了,因为第二天拂晓警报突然响了起来,空勤人员还没来得及等早饭做好就被赶上卡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简令室,然后又送到机场。在那里,咔哒作响的加油车还在把汽油注入飞机油箱,军械师正在埋头苦干,他们尽快把那些重达千磅的爆破炸弹吊装进飞机弹舱。每个人都在跑,而加油车刚加完油,引擎就发动起来准备起飞了。

“我一定得多飞几次,”内特利诡诈地笑着,毫无说服力地坚持道,“不然他们就要送我回国了。”

情报部门报告说,就在那天早上,德国人将把一艘停泊在斯培西亚干船坞里的意大利报废巡洋舰拖到港湾入口处的水道上,在那里炸沉,使盟军攻占该市后无法使用深水港设施。就这一次,军方情报证明是准确的。他们从西边飞来时,那长长的舰船正在穿越港口的途中,于是他们把它炸成了碎片,而每架飞机都直接命中目标,令他们全都充满了强烈的集体自豪感,得意极了。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密集的高射炮火网之中,下面那巨大的马蹄形多山的陆地,每一个隐蔽处都有炮火射向空中。就连哈弗迈耶都使出了他所掌握的最狂野的规避动作来,因为他看见要逃出火网必须飞过那么长一段距离,而多布斯在他的编队中驾驶飞机,该往左急转时却往右转了,飞机一滑撞上了旁边的飞机,把那架飞机的尾翼切掉了。他的一侧机翼也从根部折断,于是他的飞机像块石头似的坠落下去,转眼间就不见了。没有火,没有烟,甚至没有最轻微的失控之声。剩下的一侧机翼沉重地旋转着,像台吃力的水泥搅拌器。飞机正头朝下笔直地栽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猛地撞到水里,水花四溅,就像深蓝的海上绽开一朵白色的睡莲,而后海水聚拢,随着飞机下沉,冒出一股股果绿色的气泡。几秒钟之间,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出现降落伞。而内特利,在另一架飞机里,也送了命。

约塞连平生第一次求人了。他跪在地上,恳求内特利不要主动要求执行七十次以上的战斗飞行任务,此前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真的在医院里死于肺炎,而内特利已经申请接替他的职务了。但是内特利就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