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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纯粹的冷梦

“哦我不可以拿走你所有的东西。”

“我还有一件黑色的。史密斯,你今天晚上给我的那段祷告词就值这件物神念珠了,反正你可以拿着它无论如何。”几分钟后他清掉了剩下的巧克力布丁但确保大部分是我吃的。随后他在我们空地的岩石上铺好树枝又在上面盖上雨披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的睡袋比我的离火炉更远这样我就肯定暖和了。他总在践行布施。事实上他是在教我,而一星期后我把我在善愿商店发现的新汗衫送给了他。他立马转身把一个保存食物的塑料容器当礼物送给我。就为开个玩笑我会送给他来自阿尔瓦院里的一大朵花作礼物。一脸的庄严转天他会带给我在伯克利街区采来的一小束花。“你可以把帆布胶底鞋也留着,”他说,“我还有另外一双比这双旧点不过一样好。”

“史密斯你不明白践行赠礼予人乃是一份特权。”他这样做的样子颇为迷人;其中没有任何闪闪发亮和圣诞节一样的东西,但近乎悲伤,有时他的礼物是破烂的旧东西但它们具有实用的魅力和他馈赠的悲伤之情。

“哦你不能给我这样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日本来的是不是?”

我们滚进各自的睡袋,这时候冷到结冰,约十一点钟,又再聊了一会儿直到我们当中的一个不再从枕上答话为止然后很快我们就都睡着了。他打鼾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就这样仰面平躺着两眼对着星星并感谢上帝让我进行了这次登山。我的腿感觉好点了,我的全身感觉很有力。行将熄灭的原木的噼啪声就像贾菲在轻声品评着我的幸福。我看了看他,他的头深埋在他的鸭绒睡袋里面。他蜷缩的矮小体形是我在几英里的黑暗中唯一可见的东西它如此充满并凝聚着为善的热切渴望。我想:“人是一样多么奇怪的东西注122……就像圣经里说的,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看的?注123这个比我年轻十岁的可怜孩子让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忘记了我之前所知的所有理想和喜悦,在我酗酒与失望的最近几年,他又怎会在乎自己什么钱也没有呢:他什么钱也不需要,他需要的仅仅是他的背包加上那些塑料小袋的脱水食品和一双好鞋然后他就可以上路到这样的环境中去享受一个百万富翁的特权了。说到底又有哪个痛风的百万富翁能够登上这块岩石呢?我们都是花了一整天才爬上来的。”我向自己承诺我将开始一种新生活。“整个西部,和东部的山脉,和沙漠,我都会背着一个背包去踏足并以纯粹之道来完成。”我把我的鼻子埋在睡袋里睡着了并在黎明时分打着冷战醒过来,地上的寒意已经渗透进了雨披又透进了睡袋而我的肋骨正顶在比一张寒冷床铺的潮湿更潮湿的潮湿之上。我呼吸出来就是水汽。我翻身顶住另一排肋骨再多睡会儿:我的梦是纯粹的冷梦像冰水一样,快乐的梦,没有梦魇。

现在等我回来坐到火堆边上的时候他说“哎史密斯差不多是你拥有一件物神念珠的时候了你可以拿着这串”,他递给我由一根很牢的线串起的棕色木珠,那根线黑而闪亮,从末端的大珠里穿出来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是一派原初的橙色从东边的峭壁涌过来穿透我们芬芳的松枝倾洒而下,我的感觉就像我童年一样现在正是时候可以起来畅玩星期六整整一天,穿着工装裤。贾菲已经起床唱着歌在一个小火堆上烘手了。白霜遍地。他冲出去高声呼叫“咿呼呀嘻”上帝作证这时我们立刻就听见莫莱的回音传了过来,比前一天夜里更近了些。“现在他正在路上。醒醒史密斯来杯热茶吧,对你有好处!”我起来把运动鞋从夜里放在那儿保暖的睡袋里拿出来,穿上它们,又戴上我的贝雷帽,跳起来在草地上跑了好几个街区那么远。浅溪都结冰了除了中间一段汩汩细流在叮咚叮咚地翻滚。我趴下身来喝了一大口,将脸打湿。世界上没有什么感觉像在一个山地的清晨用冷水洗脸一样好。我回去的时候贾菲正在热昨天剩下的晚餐结果还是很好吃。随后我们走到外面的悬崖边上向莫莱呼了几声,突然间我们看得见他了,一个极小的人形在巨石山谷下面两英里处移动着像浩大真空里一个极小的活物。“下面那个小点就是我们的诙谐朋友莫莱。”贾菲用一个锯木老哥回响不绝的滑稽嗓音说道。

这时火堆不再咆哮而直接变成了红炭,不过大块的有六英尺长,夜晚越来越多地插入它冰冷的结晶感但配上冒烟的原木气味却美味得像巧克力布丁一样。有一阵我独自出去散一小会儿步,走到结冰的浅溪旁边,坐在一个土墩上冥想而我们谷地两侧的巨大山壁是沉默的群众。实在太冷做这事多不过一分钟。我回来的时候我们的橙色火焰将它的光芒投在巨岩之上,贾菲跪着窥看天空,和咬牙切齿的世界之上一万英尺的这一切,是一幅平和与明智的画面。贾菲还有另一面让我吃惊:他广大而温柔的布施之心。他总在送东西,总在践行佛教徒所说的布施波罗蜜,完全布施。

过了大约两小时莫莱进入跟我们讲话的距离以内就一边翻越最后那堆巨石一边开聊了,对着我们在此刻暖阳中一块岩石上坐等的地方。

“啊这东西放不下的,早晨太阳一照就化了。”

“妇女后援会注124说我应该上来看看你们俩小子愿不愿意把蓝色绶带贴在衬衫上面,她们说还有很多粉红柠檬水剩下蒙巴顿爵士注125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你们认为她们会调查最近中东部麻烦的根源,还是学会更好地品味咖啡呢。我应该想跟你们两位这样的文学绅士在一起思考她们应该学会注意自己的礼节……”等等等等,没有一点来由,在幸福蔚蓝的早晨天空下喋喋不休地攀越岩石一边咧嘴现出令人放松的笑容,因早晨的长途跋涉而有点出汗。

“或许我们应该留一些给莫莱。”

“喂莫莱你准备好攀登马特宏峰了吗?”

贾菲,跪在那儿一边研究他的星图,一边略微向前倾身透过悬垂扭曲的岩石山地老树窥看着,连同他的山羊胡等等,眺望,身后是那块鬼脸的巨岩,就好像,跟我对旧时荒野里的中国禅宗大师的幻想一模一样。他跪着倾身向前,抬头仰望,仿佛手里有一部神圣的经卷。没过多久他跑去雪堤把巧克力布丁带回来了那东西现在已经冰冰凉了绝对是不可言喻的美味。我们把它都吃了。

“我准备好了只要我能换掉这些湿袜子就行。”

“行啊我会去的。”

注119 Venus droppers,金星凌日会出现两个天体边缘模糊相接的“黑滴”(Black drop)现象。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应该听听老本尼·拜尔斯在斯卡吉特注121乡里讲的那种话,雷伊你一定要去下那地方。”

注120 Cherokee,北美土著印第安人中的一支。

“当然听过。我碰见过一个,一个油罐车司机,卡车,有天晚上大约午夜的时候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载过我之前是某个小基佬他有几家汽车旅馆叫它们什么都可以不妨就贴切地叫作,花花公馆吧,他把我放下来说要是你搭不上车就进来睡在我的地板上吧,所以我就在空路上等了大约一个钟头然后这辆罐车就来了开车的是个切罗基人注120他说他是的不过他名叫约翰逊或阿莱·雷诺兹或者是什么烂字他开口讲话说的就是‘告诉你小子我离开我妈的小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河水的味道呢我自己跑到西部在东得克萨斯的油田里疯狂开车’和各式各样节奏铿锵的话而每到节奏重音他都会猛踩一下离合器切换不同挡位把卡车往前推让它光凭动能一路轰鸣向前每小时大约七十英里同时他的故事也跟他一块儿在转,棒极了,这就是我所说的诗歌。”

注121 Skagit,美国华盛顿州西北部一郡。

“小天狼星不会在小天狼星的位置,要不是晚上八点四十八分的话……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雷伊,你唤醒了我去倾听这个国家的真正语言就是劳动者、铁路工、伐木工的语言。你有没有听过他们这帮人说话?”

注122 “What a strange thing is man.”拜伦《唐璜》(Don Juan)。

“你怎么知道的?”

注123 《圣经·传道书》3:21:“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

晚餐已毕,贾菲用一个铁丝刮勤恳地刮着锅子并让我去打水,我还真把其他野营者留下的一个罐子浸入满是星星的防火池里,外加一个雪球带回来,贾菲在预煮开的水中洗好了盘子。“通常我的盘子是不洗的,我只是把它们包在我的蓝印花大手帕里,因为真的没关系……虽然他们在麦迪逊大街马牌肥皂大楼建筑那儿并不欣赏这一点点智慧,叫什么来着,那个英国公司,厄伯和厄伯,之类的,真他妈颠三倒四的哥们我要是不掏出星图看看今晚整个是怎么档子事我就紧张得跟狄克的帽箍一样。上面那一大堆比你最喜欢的大佛顶首啊楞严经什么的加起来更数不清,哥们。”于是他掏出他的星图并将它略微转了转,调整一下,察看一番,然后说:“正好是下午八点四十八分。”

注124 Ladies' Aid Society,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成立的妇女提供战事给养与伤兵救护的组织。

我东找西找弄了很多小碎木来做火种接下来又搜罗了些大块一点的木头而最后我又寻找起了巨大的原木,很容易找这地方到处都是。我们生起的那一堆火莫莱从五英里外应该早就看见了,只是我们在悬崖背后位置实在太高,阻断了他的视线。它的巨大热量投射在我们的崖壁之上,悬崖将它吸收又再掷回,我们身处于一间灼热的屋子里只是我们的鼻尖却冻紫了因为总要将它们探出那个区域去找木柴和水。贾菲将碎小麦跟水一起放到锅里煮开并搅拌同时忙着混合配方来做巧克力布丁把它放在从我背包里拿出来的另外一个较小的锅里煮开。他还沏了一壶新茶。接着他抽出那双筷子然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做好了晚餐眉开眼笑起来。这是有史以来最美味的一顿晚餐。你可以从我们火堆的橙色光焰之上看见无数星星构成的浩大星系,无论是作为单个的燃烧体,还是在低垂的金星水滴注119或人类的理解不可测度的茫茫银河之中,全都冰冷,湛蓝,银亮,但我们的食物和我们的火是粉色的十分好味。也确如贾菲的预言,我对酒精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已将它忘得干干净净,海拔太高,运动太剧,空气太清冽,空气本身就足够把你灌得醉醺醺了。这是一顿丰盛之极的晚餐,食物永远是以筷子尖夹起可悲的小撮小撮来吃更好,不可狂吞,为何达尔文的生存法则最适合中国的原因:如果你不懂得如何操纵一双筷子千方百计将它插进家中那口锅里,你会饿死的。反正我最后用食指把它全干掉了。

注125 Lord Mountbatten(Louis Mountbatten,1900-1979),英国皇家海军元帅、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东南亚盟军总司令、印度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