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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可怜九月初三夜

“是什么天意?”

张孝纯见过御容画儿,却不知道来历,听了介绍后,他沉吟着说:“这,莫非是天意?”

“太原是太宗打下来的,道君皇帝又把太宗仅有的一张戎装像送给童贯,童贯又把这幅像留在太原。得了太原,大宋国运由弱转强。如今太原岌岌可危,大宋的国运是否就……唉,不说了。”

“对,这张御容画像不是穿着龙袍,而是穿着铠甲,背着强弓。曾听童太师说过,太宗的御容像留下好多幅,但披甲挟弓的就这一幅,童太师出任两河宣抚使的时候,道君皇帝单挑了这一幅送给他。”

张孝纯虽然留了半句,但王禀听懂了言外之意,他回答说:“咱现在立即派人去取回太宗的御像,当年太原是太宗拿下来的,现在太原如果丢掉,一定是丢在咱的手上,咱不能让御容遭金虏蹂躏。”

“我想想,”张孝纯捻了捻花白胡须,“好像也背了一张弓。”

张孝纯对王禀说出的不祥之音深有同感,他回答说:“不,将军,咱是一城之长。”

“正是,您还记得样子吗?”

“不错,您是知府,但扼守太原的指挥官是咱。”王禀回答得毫不含糊,“太原陷落的第一大罪人,必定是我。”

张孝纯想了一下,问:“是不是童贯值房里挂着的那一幅?”

两人正争论着,忽听得前方吹来了呜呜的海螺声,那是大金军进攻的号音。

王禀摇摇头,他望了望城外的鹅车,忽然问道:“张大人,宣抚司衙门里,挂了一幅太宗的御容,您见过吗?”

看到缓缓启动的鹅车,王禀对张孝纯说:“大人您去东城吧。”

“将军,你还拉得动弓吗?”张孝纯问。

“为啥?”张孝纯不解。

王禀下意识摸了摸挎在背上的强弓,若有所思。

“四城都要有主官压阵。”

张孝纯解释:“这是白居易的诗。今儿是九月初三,露似珍珠,弯月如弓,正是眼下的景象。”

王禀说着,也不由张孝纯问个究竟,命令士兵将他送往东城督战。王禀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就判断出,大金军攻城的主力全都压在北边,他想尽力保护像张孝纯这样疲弱的文官。

“啥意思?”王禀一脸懵态。

轧!轧!轧!

张孝纯随口念了两句诗:“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正对着北门的大约两里地宽的原野上,二十辆鹅车一起缓缓向城楼驶来,粗大的木轮发出了沉重的滚动声。

“您也这样觉得?”

轧!轧!轧!

“将军,咱昨儿下半夜突然醒来,眼皮子直跳,感觉不好啊。”

轮声在清晨的寒冷秋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忽然,鹅车的后面出现了声势浩大的马队,金军的骑兵们忽然唱起歌来:

在长达数月的防守中,王禀的三千名官军有效阻挡了金军的轮番进攻,损失的鹅车也达到四十多辆。但最近一个多月防御越来越艰难了。一是战士们因为长期的饥饿与劳累,都变得疲弱不堪;二是城内备御的物资也因得不到补充而日益匮乏,就说这蜡油吧,早就用光了最后一缸……作为守城的最高指挥官,王禀深知现在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的抵抗。就在王禀眺望鹅车后头敌军的动静时,听得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张孝纯,这位一向文质彬彬的老人,今天竟然也穿了一身铠甲。王禀用惊奇的眼光瞅着他,问:“张大人,您怎么也穿上了这一身?”

我们的盾牌,挡住了霹雳。我们的弓箭,射穿了强敌。我们的战马,踏碎了冰雪。我们的热血,呼唤着胜利……

军需长走了,王禀走到城楼前的堞口朝外观看,只见一百丈开外,停了几十辆巨大的鹅车。这种从云梯改造而来的巨大的战车,是金军攻城最为犀利的战具。因为它的顶端是一个鹅头似的瞭望塔,所以被叫作鹅车。每辆车配有两台抛石机,巨大的底舱里藏着四十名士兵,他们既是推动鹅车前进的车夫,又是攻城的敢死队。东路军的金兀术正是仗着这种鹅车,先后攻陷了信德府、浚州以及汴京的酸枣门。但是,这令人生畏的鹅车,在太原攻城中可没占到什么便宜。王禀率领的守城部队,制定出一整套对付鹅车的办法。每当金军的鹅车启动,他就派敢死队缒城下去,一是设置鹿砦不让靠近,二是在鹿砦上填放了很多干草并泼上了蜡油,一旦鹅车突破鹿砦就立即放火焚烧。当鹅车后撤,敢死队就用长柄挠钩扯垮鹅车的骨架,让鹅车无法动弹,城上的抛石机再施以精确打击……

这是女真人的《战神曲》,金兀术率部进攻信德府的时候,攻城的战士们也唱过这首歌。

“中午你再想办法,你没看到,士兵们搬石头都那么费劲。”

在骑兵的后头,又有三辆鹅车呈倒品字形驶了过来。很明显,前面两辆车是警车,后面那辆车上坐着完颜宗翰与银术可。本来,完颜宗翰还要拉着陈尔栻一同上车,但陈尔栻以害怕看到人流血为由辞谢了。但今天这个攻城的日子却是完颜宗翰听了陈尔栻的建议定下的。陈尔栻说九月初三是五行中的金日,主杀伐,出战必赢。现在,站在鹅车顶部瞭望楼上的完颜宗翰看到他的部队铺天盖地地推进时,便很得意地问银术可:“你说说,为何要卯时三刻出兵?”

士兵的回答让王禀心里难过。经过校场的时候,他看到那三口大锅仍在炖煮着,城内每天都会有新的尸体送到那里,士兵说的“喝过汤了”,就是吃了那三口锅里的煮物。王禀吩咐军需长再给每位士兵发一个观音土掺着树叶烙成的饼子,军需长有些为难,小声问:“将军,现在吃了,中午怎么办?”

“这会儿天色大亮,看得清楚。”

“咱们喝过汤了。”

完颜宗翰摇摇头:“卯为阴木,三刻为至阴。今天是阳金日,阳金克阴木。咱们一定能赢,这才是卯时三刻进军的理由。”

看到士兵们搬运石料很吃力,王禀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吃过了吗?”

银术可一听就知道这又是陈尔栻的主意,嘴上却说:“大帅熟读《孙子兵法》,今儿这一仗,咱们一定拿下太原。”

王禀登上北门城楼的时候,发现一些士兵正在搬运石料,城上的二十部抛石机在抵抗中几乎全都坏掉了,这两天匠人与工兵们合作修好了十部,搬运石料就是为这些抛石机准备的。

“打进太原之后,你最想干什么?”

说罢,父子俩依依惜别,分别去了南城与北城。

银术可想都没想,就咬牙切齿地说:“割下王禀的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

“虎儿,别的话都不要说了,你记住爹的话,突围不是投降,任何时候,咱王家的人不当孬种。”

银术可对王禀的仇恨,并不是没有来由。打从阿骨打起兵伐辽以来,大金军所向披靡,从来没有失败过。唯独这座太原城却久攻不下,王禀领着三千名战士,成功地抵抗银术可十万大军,让银术可感到很丢人。

“爹……”

他们说话的时候,二十辆鹅车已推进到离城墙不到四十丈远的距离了。可是,城墙上却没有任何动静,宗翰觉得有些不对劲,自言自语说:“王禀想干啥?”

“你别管我,你要记住,如果你侥幸捡回一条命,就回家好好儿种田,世世代代都不要投军了。”

银术可回答说:“城里人都饿得趴下了,加之抛石机都坏了。”

“您呢?”

话没说完,忽听得城墙上鼓声大作,紧接着便见半空飞出的石头,凶猛地砸向离城墙只有三十丈远的鹅车。

“虎儿,今天登城,你与爹分开,爹在北城,你去南城,一旦破城,你一定要立即突围。”

大约有五六辆鹅车被砸中,有一辆鹅车的瞭望塔被飞来的石头砸中了立柱,摇晃几下倒塌了。

“爹,咱大清早过来,到处都出奇地静,好像进了坟场。”

鹅车都停止了前进,进攻的金军出现了骚乱。

“别说了,今天是九月初三,昨儿半夜里我一连做了几场噩梦,咱有不祥的预感,今天恐怕就是那个大劫的日子。”

完颜宗翰早就看清了前进路上并无鹿砦,抛出的石头虽然猛烈,却并不密集,因此断定守军负隅顽抗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大声吼道:“传令鹅车继续前进。”

“那怎么成?”

短促有力的海螺号声再次响起,鹅车再次启动,早就做好准备的弓弩营、云梯队冒着被飞石砸中的危险,争先恐后飞奔前进,弓弩营依托鹅车的掩护开始向城墙上放箭,云梯队扑到了城墙根……

“咱戴你的。”

面对大金军气势如潮的攻势,王禀一直站在城楼上组织反击。在第一轮打击中,十台抛石机发挥了超常的作用,但过后不久,就有两台抛石机因为绞盘断裂而退出了战斗,接着又有两台被金军的抛石机砸中。

“那您呢?”

金军此次攻城,是东西南北四面全线展开,但战斗最为惨烈的却是北门。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与攻城总指挥都在北门战区,金军在这里压上了两万兵力。王禀镇守的北门城墙上,虽只有八百名战士,但是每一名战士以一当十,以一当百,杀退了金军一次又一次进攻,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金军在这里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守城的将士也只剩下两百余人,但城墙依然未破。就在此时,王禀得到消息,东、南、西三面均已被金军攻破,撤守的官军按先前拟订的计划转入了巷战。在此情况下,王禀知道坚守已毫无意义,于是下令撤退。在此之前的半个时辰,王禀的右肩在攻防战斗中被金军流矢射中,他虽敷了金创药,但仍疼痛难忍。撤退时,他没有忘记那幅他特意派人去宣抚司衙门取来的太宗皇帝的御容画像,他降下一面令旗将画像包扎起来背在身上。走下城墙时,他的双腿像灌了铅,挪一步都很困难,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走到一个巷子口,他靠着墙根坐下来,解开铠甲,从胸前掏出一小包食品——那是一点点煮得半生不熟的缰绳,儿子王虎临走前硬塞给他的。他拈了一小根放在嘴里嚼着。这时,一名士兵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没说话就哭了起来。

“库房里早就没有头盔了,你只能戴这一顶。”

“你怎么啦?”王禀停止了咀嚼。

王禀伸出粗糙的手,替儿子擦拭脸颊上的泪水。这时天色亮了,借着窗棂射进来的晨光,他发现儿子的头盔右侧裂了一条缝,便把它取下来,换上自己的头盔给儿子戴上。王虎说:“爹,咱不能戴您的头盔。”

士兵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王虎一下子跪倒在王禀的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哭了起来。

“有什么事儿,你说呀!”

“爹,孩儿不要您死。”

“南城破了。”

“是的,城破之日,就是咱前往黄泉与彪儿重逢之时。”

“咱知道。”

“您是说破城的日子?”

“阁门祇侯他,他战死了。”

“投降?虎儿,你爹是那样认怂的人吗?咱天天都在等待那最后的时刻。”

王禀乍一听并没有表示什么,突然,他意识到阁门祇侯是儿子王虎的官名,顿时一挺身站了起来。

“爹,您这么绝望,想没想到投降?”

“你说谁死了?”

“你说吧,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阁门祇侯。”

“孩儿想说,又不敢说。”

“咱儿子王虎?”

“虎儿,你要说什么?”

“是的……将军!”

“爹……”王虎欲言又止。

那一小包半生不熟的缰绳掉在了地上。

“兵多有什么用?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敢打仗,能泼命的将军有几个?”

王禀一阵晕眩,眼看要倒了下去,身边的两名士兵赶紧扶住了他。稳了稳神,并喝了一口士兵递上的凉水,王禀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取下头盔,用右手的食指在那条裂缝上来回地滑动,突然又把头盔捧到鼻子跟前使劲儿嗅着,嗅着,喃喃说道:“彪儿二十三岁,先走了二十天。虎儿二十七岁,现在也走了。唔,这头盔香啊,这是虎儿的味道。虎儿,爹喊你啦……”

“前不久,不是听张大人说,各路勤王兵马纷纷赶赴两河,禁军有八十万之多吗?”

唠叨着,唠叨着,王禀忽然低声哼唱了起来:

“咱早就不作指望了。”王禀摇摇头,长叹一声说,“咱们给彪儿举办葬礼的第三天,应该是八月十六吧,金虏就宣布第二次伐宋,几十万大军就摆在河北河东,咱们的皇帝空有救援之心啊!”

骑红马儿,当兵爷儿。保家卫国,耍大刀儿。杀了贼寇,回老家儿,娶个媳妇,生个娃儿……

“爹,您不是说官军正在实施第三次救援吗?”

唱着唱着,王禀忍不住号啕痛哭,在场的士兵都陪着流泪。哭着哭着,王禀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用手背擦干了眼泪,对士兵解释说:“这是虎儿小时候,咱给他唱的儿歌。如今,他哥儿俩一前一后都走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是好男儿的正道。”

“这官名儿别扭,但也是七品哪,”王禀吃完缰绳,又舔了舔碗边,继续说,“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虎儿,有句话在外头不能说,但在这儿却要对你说,这太原城迟早都得破。”

就在王禀在巷子口说话的时候,银术可的部队撞开了北城门,金兵像蝗虫一样涌了进来。这个时候的太原,几乎每一条巷子都展开了厮杀,拒不投降的太原军民,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再次给金军予以重创。

“阁门祇侯。”

巷战进行了大半天,金军凭借人多以及养精蓄锐的优势,渐渐控制了局面。身上多处负伤的王禀带着几十名战士杀开一条血路,从相对比较僻静的西北门冲出城去。但是,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金军发现,最后一批官军又陷入金军的包围。王禀知道眼下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对身边的士兵们说:“兄弟们,你们现在不要管我,各自逃生吧!”说罢,他用负伤的右手扶住背在身后的画像,左手挥舞着刀,大声嚷道:“金狗子们,大宋将军王禀在此,有种的,你们过来!”王禀是想借此吸引金军的注意,让他的战士获得逃生的机会。这一招果然奏效,金军谁不想活捉王禀?他们立马就一窝蜂地追了过来。王禀抱着必死的决心,使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着不远处的汾河奔跑。在最前面的金军士兵眼看就要追上了,已经跑到河边的王禀,背着宋太宗的画像,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秋汛中的汾河。

“知道咱也得重申,朝廷出了奸臣,但当今圣上还是惦记着咱太原,两次救援失败后,皇上不是设法让使者进城颁旨了吗?赞咱们保卫太原有功,城里文武官员都论功行赏,张孝纯大人升任河东经略使,咱升任两河宣抚司副都统,你才二十七岁,也成了一个七品命官,你那官职叫什么?”

已经入城坐在宣抚司衙门里的完颜宗翰,听到王禀投河自尽的消息后,犹余怒未消地说:“你们要尽快找到尸首,银术可将军说,他要亲自骑马,把王禀的尸首踏成肉泥呢。”

“爹,这个咱知道。”

当数百名金兵举着火把连夜在汾河里打捞王禀尸首的时候,在巷战中被俘的太原知府张孝纯被押到宣抚司衙门。完颜宗翰盯着眼前这位五花大绑的老人,傲慢地问:“你知道王禀的下落吗?”

“这又是胡说,”王禀拼命下咽那嚼不烂的缰绳,不觉也打了一个嗝儿,“你们不知道,太上皇可喜欢他呢。皇上不喜欢,他能当上太师?再说,咱这世代庄稼人,能当上五品武官,这诰命不是童太师给的,是太上皇恩赐的。所以,不管别人说童太师什么,咱们得报效皇上。”

“知道。”

“城里的人说,童太师一生做的好事不多,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提携了你。”

“你知道他会被踏成肉泥吗?”

“这是胡说。虎儿你记住,咱祖宗八代都是庄稼人,与神仙辈儿无缘,咱衣食无着才投军,没有童太师的提携,你爹没有今天。”

“刚听说。”

“爹,士兵们说,您是天上的雷神降世。”

“你知道本帅会杀你吗?”

“饿人与饱人打仗,咱们还能赢,这是天神助我。”

“杀吧,踏成肉泥吧,咱准备好了。”

“是这样。”王虎因为消化不良打了一个嗝,接着说,“昨儿个黑天后,咱们摧垮了他们两辆鹅车。”

“只要你肯投降,本帅不杀你。”

“这些天,金虏的进攻一天比一天猛。”

“投降?你不能污辱咱。”

“是的,咱这肚子,敲着像鼓。”

“你再想想。”

“这玩意儿吃下去,能饱肚子。”

张孝纯垂着头,看着砖地儿发愣,过一会儿才问:“听说你的部将银术可已经放出话来,天一亮就开始屠城,要见一个杀一个,是不是这样?”

“吃了一碗。”

“是这样,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银术可,是我。”

王禀一边费劲地咀嚼着,一边与儿子聊起来:“虎儿,你吃过了吗?”

“两国交兵,老百姓是无辜的,你不能滥开杀戒。”

王禀耸着鼻子嗅了嗅,这才感到有点牛皮炖煮后散发的香气。他接过海碗狼吞虎咽起来,缰绳虽然被切成了丝,但仍硬得像篾片咬不烂。

“我可以不杀,但有一个条件。”

“是的,有十几斤重呢,咱回来就把它剁碎了下锅,煮了一宿,现在勉强能吃了。”

“什么条件?”

“金虏的缰绳吗?”

“你必须投降。”

“昨儿天黑时,咱不是领命缒城下去破坏金虏的鹅车嘛,回城时,顺便捡到这条缰绳。”

张孝纯又低下了头,他的面颊痉挛着,花白胡须也在抖动,看得出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缰绳,哪来的缰绳?”

完颜宗翰看得出张孝纯内心的挣扎,故意恼怒地嚷道:“你还磨蹭什么?我可没工夫与你泡蘑菇。”

“是缰绳。”

“只要我投降,大帅你就不屠城,这话算数?”

“不是那个,又是什么?”

“军中无戏言,算数!”

王虎说的那个,是人肉的代词,他知道父亲忌讳,所以说得含糊。

“那,咱就归顺吧。”

王虎站在原地不挪步,回道:“爹,这碗里不是那个。”

张孝纯说着,不觉老泪纵横。

九月初三的寅时三刻,天还没有亮,早已起床披挂整齐的王禀,坐在廨房里擦拭腰刀。他的儿子王虎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海碗进来,王禀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一见到海碗就恶心,他摆摆手说:“虎儿,快拿走吧,爹今天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