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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大廷对

“皇上,越早越好,晚了,恐怕就走不脱了。”

“瘟神啊!”赵桓脸颊痉挛了几下,又掉头问李邦彦,“爱卿你说,往陕西去,几时动身为好?”

“那,总不至于现在就走吧?”

“这个嘛,”梁师成解释说,“女真人无论是婚姻嫁娶,生老病死,还是出征告捷,献俘枭首,都会请一群萨满跳大神。皇城跳大神,这是说,女真人的萨满要跑进咱们这皇宫里来了。”

“最迟明天。”

梁师成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赵桓问他:“皇城跳大神,这是个什么说法?”

“好,就定在明天。”

“老朽在。”

“宫眷、大臣,都走吗?”赵桓这么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他又补了一句,“都走了,留谁来守城呢?”

赵桓一想到大金军就周身发冷,他冷不丁喊了一声:“梁师成!”

李邦彦说:“京城本有厢军守卫,再出重金招募敢死骁勇之士,可保无虞。”

张邦昌欠了欠身子,趁势催促:“皇上,贼酋既然过了黄河,包围汴京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还望皇上尽快定下行程。”

“那,就按诸位爱卿的建议,明日出城,往潼关去。”

赵桓向默然坐一隅的张邦昌投以感激的一瞥,说道:“爱卿忠忱,朕心实有安慰。”

君臣正要散去,却见一位内侍气喘吁吁跑进来禀告:“皇上,延和殿外,跪了几十名官员,要求皇上接见。”

李邦彦点点头,又补充说:“其实,臣起始的主张,是想让皇上南幸襄阳,这一路平坦,可减轻皇上的车马颠簸之苦。讨论时,张少宰认为不妥。去年中原大旱,饥民较多,皇上御驾经过之地,恐灾民寻衅滋事,故提议改道潼关。”

赵桓一听,急得直搓手,问:“他们要见朕作甚?”

“听太宰的口气,好像你主张咱们去长安。”

内侍回答:“不知道。”

白时中回答:“是李太宰提出动议,我等附和。”

李邦彦问:“领头的官员是谁?”

赵桓认真听了李邦彦的奏对,心里头的惊恐之情略有缓解,他思忖一会儿,问道:“这撤离汴京的计策,是你们三人商量出来的吗?”

“李纲。”内侍回答,接着斗胆补了一句,“皇上,大冷天的,官员们在石板上跪了一个多时辰。”

“臣等已商量,皇上有三个地方可去。第一,去益州,这是当年唐明皇避安史之乱的入蜀路线;第二,入陕,去长安,那里有二十万秦凤兵护驾;第三,到襄阳,这是经郑州、邓州的中线,距汴京最近,且襄阳军也有十万兵马。襄阳城枕山面江,可攻可守。这三条避难路线,蜀地最远,楚地最近,陕地兵强马壮,且长安自古帝王州,一应居住与餐饮,均胜蜀楚两地。从汴京出发,渡黄河入潼关,从华州到长安,满打满算不过七天路程,如果及早登程,还赶得上到长安过元宵节。”

“那,朕这就去见见。”

“避难?去哪里?”

赵桓说着就要起身,李邦彦急忙阻止说:“皇上,您可不能去。”

“皇上,臣建议您也可离开汴京,以避虏酋锋锐。”

“为何?”

“唉,他倒可以跑到江南避难,朕却只能固守汴京。”

“李纲这愣头青,肯定要皇上坚守汴京,甚至还会要您亲征。”

“好着呢。”

“这……”

“老道君皇帝一路可好?”赵桓问。

赵桓沉思起来,几位大臣于是一齐阻挠。赵桓这会儿倒是有了主见,他站起身来说:“这个李纲一定要见,你们几位爱卿,随朕一起去延和殿。”

听到赵桓的问话,李邦彦看到梁师成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心中便有底了。昨日,他们俩短暂见了个面,并议了一个“弃城逃跑”的计策,李邦彦让梁师成先在皇上面前作点铺垫,一俟时机成熟他再来破题。看到梁师成的暗示,李邦彦心中有底,于是回答赵桓说:“皇上,今早接到蔡攸的邸报,他与童贯陪同太上皇去扬州,快到淮河边上了。”

李邦彦、梁师成等面面相觑,李邦彦仍想阻止:“皇上,这个李纲有什么好见的。”

“三位爱卿,梁师成说的是,你们说,这危局该怎么破?”

赵桓已披起了斗篷,回答说:“刚才不是在讨论,谁留下来守卫京城吗?朕看这个李纲合适。”

赵桓没有直接回答白时中,而是不止一次这么念叨着,三位大臣因为没听到梁师成与皇上的对话,故听不明白啥意思,看到他们接不上腔,梁师成便挑了话题儿说:“皇上,这情势太危险了,下一步该咋办?您得拿主意呀!三位大臣都在这里,正好让他们也合计合计,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上书房的御道连着延和殿的侧门,君臣入殿前,延和殿值殿太监已闻讯开了殿门,几十位跪在殿外的文武官员都走了进来,依尊卑次序分列两庑站立。当赵桓走上丹墀落座后,众官员山呼万岁。

“七七大限,白额虎进城……这回真要应验了。”

礼毕,赵桓大声问道:“李纲在哪里?”

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三人应声而入,匆促行礼毕,白时中便领奏,向赵桓报告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浚州与黎阳失守,何灌与梁方平两位大将已逃得不知去向,韩世忠独自苦战,身负重伤,在卫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捡回一条命。大金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黄河。

“臣在。”

“紧急求见?宣他们进来。”

李纲从左侧第二排靠殿前的位置走了出来。文武官员上朝觐见皇上的“惯例”为左为文臣,右为武臣,各有四排。师保宰辅大臣,依例头排赐座,余下各部堂官,制军节度使等为左右第二排,各部属官、禁军教头等为第三排,依此类推。李纲官才五品,所以只能站在第二排。

赵桓还没有说完,听得妙官在门外喊道:“皇上,太宰白时中、通政使李邦彦、少宰张邦昌三人紧急求见。”

李纲出列之后,站得离赵桓稍远,赵桓做手势让他走得近些,然后问他:“卿等要见朕,有甚话说?”

“朕知道……”

李纲急切言道:“京城势危,城中军民见不着皇上,心里都很慌张。”

“皇上,这时候,该您拿主意了,是战还是和,是走还是留,大臣们吵成一锅粥,您得想明白,然后在大臣面前说明白。”

赵桓感到诧异,问:“你们现在见到了朕,可以回去了吧?”

“这,这如何是好?”

“见了皇上,臣还有几句话说。”

“皇上,吊睛白额虎,恁什么样的屏障,在它面前也只当是纸糊的灯笼。”

“你说。”

“黄河是一道天然屏障啊!”

“太上皇昨天离京渡淮去了扬州,童贯的胜捷军一万余人马随行护驾,削减了守御京城的兵力。不知皇上会不会像太上皇一样,也离开汴京。”

“皇上,这很有可能。”

“啊,你关心这个事?”

“不要紧,”赵桓的声音弱得像蚊子,他盯着梁师成肥大的鼻头问,“还有五天,大金就能突破黄河?”

“皇上,这件事关系社稷存亡,下臣当然关心。我们这一班文武臣民,一大早跑到这里来下跪,等着皇上接见,就是希望得到皇上的旨意。”

梁师成走到门口,唤了一位宫女进来,替赵桓擦了擦额头与脸颊上的汗水,又端起茶盅让他喝了一口温热的桂圆茶,然后小心地问:“皇上,您不要紧吧?”

“你要什么样的旨意?”

赵桓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只是额上的冷汗涔涔流下,两只手也禁不住颤抖了。他的这副表情,梁师成看了既伤心、同情,同时亦难掩兴奋与惆怅。他之所以说出这些当年那些当道大臣刻意隐瞒讳莫如深的惊天秘密,乃是想在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保全自己,并希望这位初初继位但优柔寡断谋事不周的皇帝,能在大敌当前的情势下做出对他有利的决策。

“皇上亲帅汴京军民,抗击强虏,保卫列宗列祖建立的都城。”

“七七大限?这……”

“你主战?”

赵桓点点头,示意梁师成说下去。梁师成接着说:“宣和七年,这是一个七,今天是正月初二,再过五天就是初七。年、日两个七交临,这必定就是大限之日。”

“是的,皇上,臣主战!”

“是这样,”梁师成看了看虚掩着的门,压低声音说,“今年是宣和七年,在没有改元之前,这是太上皇的年号,还在用。”

李纲的话音刚落,两厢官员一起高声禀奏:

“五天,你怎么算出来的?”

“皇上,臣等全都主战!”

梁师成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咋舌说道:“皇上,那老朽就斗胆说了,逢七是大限,这话的应验只剩下五天了。”

赵桓本想见见就走,没想到碰到李纲这样较劲的臣子,他想了想,对耷着脸满是愠怒的李邦彦说:“太宰,这李纲与你意见相左,你说的有道理,他的话乍一听也有道理。今儿个,朕想省心也省不了,索性就在这儿廷对,你与李纲各把道理讲透,朕听明白了,再作决断。”

“对,拿下!”赵桓阴沉着脸,作了好大威势说,“叫你今晚不能回家,也吃不成你平素喜欢的那种驴肉馅的扁食。”

说罢,赵桓吩咐给李纲赐座。李纲于是坐到了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三位宰臣的对面,对于他来讲,这是一种虚荣。因为皇帝把他抬到了与宰臣平起平坐的位置,就这一点,白时中心里头就有气。朝廷官员中,王黼、蔡攸等都先后当过中书令,两人相继去职后,白时中接替了这一职位。徽宗皇帝在任的最后一个月,将时任太宰的王黼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而提拔门下省主官接替。徽宗评价他“性禀中和,心存恺悌”,并指望他在胡骑猖狂之日,能够庙谟经略,挟策以安天下。但徽宗的期盼眼见就要落空,白时中生性懦弱,于事无断。私下里谋划让赵桓出汴京择地避难的主意,就是由他牵头,并让李邦彦与张邦昌拿出方案。这个方案一直在秘密进行,外界少有人知道,即使是赵桓自己也是蒙在鼓里。但这三个人吃透了皇上的心思,这位接任还不到十天的新皇帝,是绝没有胆量留在汴京与大金军一决胜负的。所以他们计划挟持皇帝,趁大金军围城之前,赶紧逃出这一座在他们看来好比炼狱的京城。为实施这一计划,他们的行动方案可谓天衣无缝,却不曾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李纲居然跑出来搅局。此刻,按白时中的实际感受,他恨不能一脚把李纲踢出延和殿,但他不敢当众忤逆皇上,他还得耐着性子与李纲进行廷对。

“拿下?”

李纲虽然官阶五品,但在白时中眼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所以,他一开口就质问李纲:“李纲,大金军已破了黄河,你知道吗?”

“朕一定要你讲,不然,朕就让人把你拿下!”

“知道。”

“不敢讲,不敢讲。”

面对白时中盛气凌人的样子,李纲不卑不亢。

“你讲,你讲!”

白时中接着又问:“大金军的战力你知道几何?”

“哎呀,皇上,老朽在宫中待了四十多年,开始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这几日突然好像明白了。但,不敢讲,不敢讲。”

“堂堂七尺须眉,岂惧豺狼虎豹!”

“逢七是大限,此话怎么讲?”

“打仗就是打仗,不是秀才讲漂亮话。”白时中对李纲揶揄了一句,然后又质问,“李纲,我且问你,你大清早跑到这里来下跪,是想要皇上干什么?”

“可大金这帮虏贼,气儿还旺着呢,宗望就是他的二太子,扫帚星过河,我看指的就是他。”

“臣希望皇上御驾亲征。”

“他不是死了吗?”

李纲说着,又双手抱拳朝向皇上,眼神中满是期盼,甚至还有几分哀求。

“大金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

赵桓被李纲的真情感动,他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说出了白时中等为他策划的巡幸长安之旅。

好在赵桓没有追究,而是问了先前的话题:“谁是白额虎?”

“怎么,皇上也要离开汴京?”

梁师成本想说“除了换代,还要改朝呢”,但就是给他吃一百颗豹子胆,这句话他也不敢说出来。

李纲的惊叫,延和殿的每一个官员都听得清楚。白时中没想到皇上道出了绝密,他与李邦彦及张邦昌交换了一下眼色,决定就在这延和殿上把这件事辩论明白。

“当然,不过……”

“李纲,让皇上避祸,有什么错吗?凡忠君之人,必为皇上的安全着想。”

“啊。”赵桓点点头,又说,“父皇将皇位传给我,这也叫换代吧。”

李纲听出这话中有骨头,便据理反问:“太宰大人,下官且问你,这延和殿里,有谁不是忠君之臣?君,就是江山社稷,就是列宗列祖的福佑,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皇上若离开汴京,就是离开了家国,离开了社稷,离开了祖宗的托付,离开了百姓的期盼。”

“知道,皇上,史书上记了这件事,谁都知道呢。蛇与龟都是大灵……太庙的保护神,就是龟蛇的大石雕呢。”

“李纲,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李邦彦这时也站出来指斥,“当年安史之乱,明皇不是也幸蜀避难吗?虏尘遮天蔽日,皇上出去躲躲风头,倒被你说得不仁不义了。”

听了这个故事,赵桓虽然在暖房里,依然感到背心阵阵发凉,他问梁师成:“咱祖宗太祖皇帝创立大宋,都说他上膺天命,是真武大帝的化身,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纲毫不畏惧,不依不饶地争论:“下官以为,唐之明皇当年离开长安而幸蜀,这是不明之举。”

真武已死改朝换代

“啊?”赵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议论,便问,“何为不明之举?你且为朕说个明白。”

大流星之后,童贯与王黼住在雄州城内,每日捏造一些小的捷报上奏朝廷,让皇上高兴。可是,他们率领的官军却再也不敢进攻白沟,恐战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这期间,大金军完颜宗望奉皇帝完颜阿骨打之命,来信催促童贯等赶紧出兵攻占白沟,因为两国密盟时就已约定夹攻燕京,拔除辽国最后的堡垒。怎奈辽太后萧莫娜手下的四大金刚个个如狼似虎,滹沱河边上的一条白沟硬是阻拦了大宋的三十万官军。收到完颜宗望的第三封信后,童贯与王黼知道绕不过去,只好商定出再次出兵的日子。预定三天后出兵,谁知当夜雄州地面就发生了地震,城中老百姓的房子倒塌了三千余间,童贯与王黼下榻的官舍虽未倒塌,但连着官舍的马厩却垮了,一面墙坍塌,将王黼的坐骑压死了。两人惊魂未定,坐在院子里不敢回屋。天蒙蒙亮时,忽听弁卫大声叫喊,两人从迷盹中惊醒,弁卫指着地上让他们看,只见一只金线朱壳小龟,铜钱般大小,从废墟中爬出来,伸着小脑袋四处张望,它似乎看到了童贯,便一步一步向他爬过来。这时候,从另一片废墟中钻出一条只有三寸多长的同样是朱背银腹的小蛇,顺着小龟的足迹蜿蜒爬了过来,它们双双停在童贯的脚前,童贯有些害怕,便后退几步,小龟蛇不离不弃,也往前进了几步,如是再三。许多人闻讯赶来看热闹,叽叽喳喳说声一片,有识见的人说,这是北方水神真武大帝现身。童贯吩咐手下找来一只银盒子,将那一对龟蛇放到里头,送到城北楼上的真武庙供奉。送龟蛇的仪式可谓隆重,那只银盒由雄州知州捧着,童贯与王黼等一班文武大员跟在后头护送,还请了乐班响器一路吹吹打打。进了真武庙,道人用了上等祭祀之仪,又是烧香又是拜符,将银盒子请上供台,而后由道长启盒,却见那两只小龟蛇已经死掉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不祥之兆,童贯便请人扶乩,天神降笔,在沙盘上划了八个大字:

李纲慷慨言道:“唐明皇闻潼关失守,不思闭城自守以待勤王之师,却仓促巡蜀,他倒是安全了,可怜长安城中百万民众惨遭叛贼屠杀,大唐近两百年建立的基业,宗庙朝廷,十之八九碎于贼手,乱后长安如废墟。明皇弃城而走,导致大唐国祚从此衰败,虽经后世皇帝经年修葺,终不能恢复盛唐气象。前车之鉴,后世不可不察。皇上您初嗣大位,中外莫不欢欣鼓舞。四方之兵,已闻汴京之危,都纷纷驱马登程,不日就会赶来,何况虏骑孤军南侵,岂能久留?届时劲旅云集,军民合力,虏骑不战自败。审其时,度其势,皇上胸有百万甲兵,手操不二胜券。此时之下,若选择离京巡幸,则无异于鸟失于林,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此事,还望皇上三思而行。”

梁师成接着又讲了一个故事:

李纲一席话,听得赵桓频频颔首,延和殿内所有人都在倾耳静听,话音落后,便听得人群中一片窃窃私语,从官员们的表情看得出他们都赞赏李纲的观点。

“还有呢。”

眼看这一边倒的局面,白时中等大臣一时无语。一直站在赵桓身边的梁师成在这节骨眼上,站出来讲话了:“皇上,太上皇都走了两日了,中宫及王孙们都已安排妥当,只要您一发令,辇车即刻就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桓念叨了一句,没有说下去,问梁师成:“还有吗?”

赵桓听了,脸色立刻就变了。梁师成趁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皇上,记住,逢七是大限!”

“蔡京……”

“皇上,您快走吧!”

“左元仙伯蔡京哪。”

白时中几乎是哀求,几位大臣也先后发声附和他。

“那时的宰执是谁?”

“皇上,您不能走!”

“那时候,太史官也观到了这个天象,认为这与西晋灭国前的流星犯阙很是相像,他如实向宰执秘密禀报,宰执听了,叮嘱他不可乱说。于是,这事儿便被压下了。”

李纲几乎是跺着脚喊。

梁师成于是一字一顿又念了一遍。赵桓嘴唇嚅动着,那样子好像是在默念民谚。看到他不吭声,梁师成接着往下说:

“皇上,您不能走!”

“慢着,”赵桓打断梁师成的话头,急切地说,“你把那四句民谚,再念一遍,念慢一点。”

两厢的官员一起高喊,并都扑通扑通跪成一片。

“那次童太师出兵,三十万兵马在白沟吃了大败仗,辽国的郭药师只带了两万人防守,打了三天,官军死伤两三万人,愣是过不了白沟,万般无奈,只得退回到雄州。五月十一日,当时任少傅、宣抚司副使的王黼再次出战,两面绣有‘王’字的大令旗跟在王黼后头,那样子好不威风,可是到了白沟,却发觉那两面令旗不见了。王黼下令寻找,这才发现两位执旗手带着令旗逃跑了。临阵失旗,这可是兵家的大忌。这回,守白沟的还是郭药师,王黼仍旧吃了大败仗,与童贯一起退回到雄州。两位大帅就这么缩在雄州城内,束手无策。接着一连三日,大约从五月十四日起,戊寅巳卯庚辰三日,每天半夜里,都会发现海碗大的一颗流星,从紫微星座与文昌星座之间射出,或者越过天津河鼓,或者越过天汉牛斗,皆自北向南奔窜,拖着一丈多长的光焰尾巴,那气势好吓人。第一夜是一颗大流星,第二夜增加到十几颗,第三夜多至三十余颗,自亥时起,到丑时结束。这些灾异引发了河北地头儿上的民谚,说什么‘扫帚星渡河,白额虎踏京,逢七是大限,皇城跳大神’。还有……”

双方这样较劲儿,赵桓越发六神无主。他的眼窝里滚出了泪水,指着李纲说:“卿等不要强留朕,朕前往陕西不是惧怕金虏,而是去那里召集天下兵马以救汴京。现在,离初七只有四五天时间,朕决不可留在京城。”

梁师成接着又讲下去:

李纲此时也是热泪滂沱,他双膝跪地,俯伏前行到赵桓脚下,一边抽泣一边禀奏:“皇上,您真的要走,臣愿意以死明志。”

“事儿还没完呢,皇上。”

李纲的坚决让赵桓受到感动,他长叹一声:

赵桓听了这则故事,脸色都变了,嗫嚅道:“白虹贯日,帅旗折竿,这是多大的不祥之兆啊。”

“李纲,你让朕御驾亲征,朕的手上,却没有一兵一卒。”

三年前的夏历四月十五日,童贯以河北河东燕山诸路宣抚使的身份在河北真定府誓师伐燕,并率三十万大军前往白沟与辽国大将军郭药师作战。当童贯亲自登台敲响战鼓并号令三军出发时,忽然有一道白色的长虹穿过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上显得非常扎眼。出征的将士们都感到骇异。当童贯跨上马鞍,骑着马刚出辕门,他身后的牙旗突然折断。当时就有人议论:白虹贯日,这是射向帝座的穿心箭,大金国以金为号,五行中金为白色,白虹即金之化象也,隐喻金将伐宋。所以,与金密盟,一开始就种下了祸根。

李纲回答:“皇上,保卫家国,汴京死士甚多。只要用人得法,死士会聚集在皇上麾下。”

梁师成于是讲述了几则小故事:

“用人?朕可用你呀!”

“有些什么样的实话儿?”

“臣人微官卑,不足以号令三军。”

赵桓欠了欠身子,瞪着眼睛问。梁师成谨慎回答:“密盟伐辽之初,老天爷就多次示警。只是当时太上皇伐辽心切,大臣们怕触霉头,故不敢对他说实话儿。”

赵桓瞧了瞧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三人,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的眼光在官员中睃巡,忽然发现了吏部侍郎赵野,便将他招到跟前来问:“朝廷三省台有何执政官空缺?”

“噢,你这样认为?”

赵野回答:“宇文粹中因奉侍太上皇东幸,他担任的尚书右丞一职空缺。”

梁师成一直在旁边候着,他猜到赵桓的心思,及时跟了一句:“皇上,联金伐辽,收复燕山,一起头儿就不是一台好戏。”

“好,李纲,朕赐你尚书右丞一职。朕依你之见,成立亲征行营司,你任正使,京城内所剩兵马由你调度,天下勤王之师,由你安排调遣。”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说一早见过蔡靖之后,赵桓就要启轿前往上清宫敬香。但此时他感到两腿像灌了铅一样,疲乏得不行。他于是吩咐梁师成取消敬香的行程。躺在绣榻上闭目养神,但哪里又安静得下来呢?他满脑子里都是大金军南侵的各种消息。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长叹一口气,嘟哝了一句:“一台好戏,怎么就唱砸了呢?”

“谢皇上,臣临危受命,万死不辞。臣在,汴京在;臣亡,我大宋社稷不亡。”

大金东路军兵逼黄河时,刚刚登基的皇帝赵桓六神无主。他差遣两河巡抚使宇文虚中前往驻扎在黎阳的梁方平部督军。此一期间,他又在梁师成的提醒下,会见被完颜宗望放回的蔡靖。赵桓已知道宗望让蔡靖传话的和谈条件,第一条就是割让河东河北的三府。但是,此次蔡靖禀报中特别提到,若不限期答复和谈条件,大金军一旦攻克汴京,对那些曾经参与并主导过联金伐辽收复燕云十六州事务的一应官员,一个不剩地统统斩首。“此话当真?”赵桓问,蔡靖回答:“完颜宗望亲自对下官所讲,千真万确。”赵桓心下默然。细心的蔡靖发现,皇上戴着的圆边暖帽下,有细碎的冷汗渗出,但他不敢吱声。闷坐一会儿,赵桓吩咐梁师成传旨,让宇文虚中火速回京,并抬抬手让蔡靖退出。

“你好志气!”赵桓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