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镇慢慢发展起来,当时还觉得新建的市政大厅很漂亮呢。还有我觉得没有必要建舞厅。现在跳舞早就变味儿了。以前我们跳的都是很端庄文雅的,照样能玩得很高兴。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竟然还跳什么可怕的‘土耳其托特舞’,男男女女都紧紧搂在一块儿,不成体统。基督说过,年轻姑娘应该有端庄的形象,但如果他们根本不把这些训令当回事儿,还不如去‘派西亚斯骑士团’和‘共济会’玩儿得痛快,虽然那里并不总是欢迎外来人,但有时也会雇人参加他们的舞会。还有你刚才说的农业局和家政示范活动,我更是看不出有任何必要性。我小的时候,男孩儿都是下地干活,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才学会了种庄稼,女孩儿都会做饭,否则就会被妈妈责罚!再说,在瓦卡明不是有一位农业指导员吗?他好像每隔两个星期就来一趟。根本不用再瞎弄什么科学化种田了——我的老伴儿钱普说,我们现在的技术已经够用了。”
“我很赞同你的计划,亲爱的。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像基督一样的救世主(虽然你不像我们一样经常参加浸礼会)!但我觉得你的心肠太好了。当初钱普和我从索克森特来到格菲尔草原镇的时候,我们赶着牛车,跟着长长的队伍来到这里,那时除了一道栅栏、几个士兵和几间圆木屋,这里什么也没有。要是想要点儿咸肉和火药,就得派人出去买,说不定那人都回不来,有可能在回家的路上就被土著印第安人一枪打死了。我们这些女人们——当然,最初我们都是农民——那个年代,我们才不敢奢望会有什么农妇休息室呢。我的天哪,要是当时给我们一间这样的休息室,我们会觉得进了天堂!我们的房子屋顶都是干草铺成的,下雨的时候就会漏得很厉害——只有架子下面是干的。”
“至于演讲厅——我们不是有很多教堂吗?听一次好的老式布道,要比听一次大家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的天文地理知识和书籍演讲强得多——妇女读书会整天讨论一些异教徒的学说。还有关于你说过的你想把整个市镇打造成殖民地时期的建筑风格——我觉得那一定会很漂亮的;那天我把丝带缝到裙子下摆,我老伴儿钱普•佩里竟然还嘲笑我,说我是个老顽固!但是我又想,我们这些旧社会过来的人恐怕根本就不愿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市镇被全部拆掉,再去建一个我们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德国佬故事书里描述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格菲尔草原镇很美吗?这里有这么多的树木和草地?这么多舒适的房子、热水炉、电灯、电话、人行道,以及一切东西,你觉得还不够吗?哦,我觉得那些从双子城来的人也会说我们这里很美的!”
因此,卡罗尔计划在第三次参加妇女读书会的活动时,打破一向平静的气氛(那天主要讨论了斯堪的纳维亚、俄国和波兰的文学,沃伦太太还就俄国一种邪恶的所谓教会的组织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在上咖啡和热面包卷之前,卡罗尔就抓住钱普•佩里太太倾吐自己的计划。钱普•佩里太太心肠好,是拓荒时代的那一辈人,给妇女读书会里那群时髦妇女增添了一点儿历史感。佩里太太一直在点头,握着卡罗尔的手表示赞同,但最后,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卡罗尔简直放弃继续说下去了;只说道,格菲尔草原镇有阿尔及尔的缤纷色彩和四旬斋前狂欢节的热闹氛围。
她从诺德尔奎斯特太太那里了解到每年有成千上万的农妇到这里休息,她们都“感激万分,多谢镇上的好心太太们为她们提供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而且这里完全是免费的”,她默默想到,“什么好心肠!那些好心太太的丈夫可是要和这些农民进行交易的。这仅仅是一种商业策略。而且这里混乱不堪!这里本来应该是用作安慰那些整天做家务的农妇们的小镇上最有吸引力的房间。首先,这里应该有干干净净的窗户,好让她们看看城市生活。终有一天,我一定要建一个更好的休息室——像俱乐部一样的房间。是的!我已经把它列为建设乔治风格市政厅大楼计划的一部分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卡罗尔又跟长着鹰钩鼻的面粉厂老板娘莱曼•卡斯太太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这天,卡罗尔突然有股冲动想到里面看看;她先向这里的女管理员点头问好,那个女人是个又圆又胖、受人尊敬的寡妇,名叫诺德尔奎斯特太太,当时正好有两个农妇坐在摇椅上,慢慢晃动,卡罗尔也向她们点头致意。那间休息室就像是一个二手商店。里面摆放着别人废弃不用的摇椅,几把歪歪斜斜的芦苇扎成的椅子,一张满是抓痕的松木桌,一块沾满沙子的草席,破旧的印刷钢凸板上可以隐约看到在柳树下谈情说爱的挤奶女工;几张彩色石印画片,上面的玫瑰和鱼儿几乎褪尽了颜色;还有一只专供农妇们热午饭的煤油炉。前窗被一张破烂的网眼布窗帘挡着,屋里黑乎乎的,窗外有一丛天竺葵和橡胶树。
卡斯太太客厅的布置风格是到处塞得满满的维多利亚风格,而卢克•道森太太家则属于崇尚简约的维多利亚风格。卡斯太太家具摆设有两大原则:第一,每件物品都要有与它相似的东西。摇椅的靠背要像古希腊的七弦竖琴,要有和绒布差不多的仿皮革座椅,而且扶手上都要刻着苏格兰长老会的狮子标志;在椅子不是很被留意到的地方,还要有把手、卷轴、盾牌和长矛形状的装饰。第二,室内每一个地方都要被无用的东西填满。
但当她看到农妇休息室的时候,她又变回了那个改革狂热分子。平时她也经常看到这间由仓库改造成的休息室,一些农妇经常在这里等待她们外出谈生意的丈夫。她曾经听维达•舍温和沃伦太太得意地说过,这间休息室在修建的时候,要不是得益于妇女读书会的巨大作用,根本得不到市议会的拨款。但直到三月里的这一天,她从来没有进去过。
卡斯太太家墙壁上涂着“手绘”图画,那是典型的“俄亥俄州人”画的图画,上面画着白桦树、卖报纸的小男孩儿、小狗,以及圣诞节前夕的教堂尖塔;一个绘着明尼阿波利斯展览会的建筑的小碟子;几个用烧焦的木头雕成的不知是哪一个部落的印第安酋长头像的木雕;一条用三色堇装饰的诗词格言;一个玫瑰庭园;还有两面校旗,分别代表卡斯的两个儿子就读的学校——奇科皮—福尔斯商学院和麦吉利卡迪大学。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镀了金边的彩色瓷器卡盒;一本家用《圣经》;一本吉恩•斯特拉顿•波特夫人最新的小说《格兰特回忆录》;一个瑞士农舍形状的木头模型,里面放着十分硬币;一个擦亮了的鲍鱼壳,里面放着一枚黑色大头针和一个空线轴;一只镀金的拖鞋,脚趾处盖着“纽约州特洛伊城纪念”的字样,上面还有一个天鹅绒插针垫;还有一个有瑕疵的红色玻璃盘,不知道那是干吗用的。
卡罗尔对改革的渴望还是被她旺盛的生命力浇灭了。她和比阿在房间走来走去,为春季大扫除设置计划。当她第二次参加妇女读书会的活动时,她一点儿也没提改革乡镇的事儿。她认真听着关于狄更斯、萨克雷、简•奥斯丁、乔治•艾略特、司各特、哈代、兰姆、德•昆西和汉弗莱华德夫人等人的统计资料,这些人似乎组成了整个英国小说家与散文家的主要阵容。
卡斯太太一见到卡罗尔就说:“我一定要给你展示一下我家的漂亮物件儿和名贵艺术品。”
每到晚上,肯尼科特就开始一遍一遍地说:“我们最好不要太早就把厚棉衣给脱了,或者早早地把防风窗户给拆了——或许天气还会变冷——小心不要着凉——煤还够用吗?”
卡罗尔说明来意后,卡斯太太就尖声说道:
一个星期之后,虽然积雪还没完全融化,但春天的征兆却一点儿也没被认错。根据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经验,从空气、天色和大地的无形暗示中,她意识到春天要来了。现在的天气根本不像一周之前的样子,灼热、猛烈、尘土飞扬,就像一个狡诈的入侵者,现在的天气直让人犯困,乳白色的阳光也格外柔和。小溪在每条巷子里汩汩流淌;一只知更鸟魔法般出现在豪兰家院子里的酸苹果树上。每个人都笑着说,“看上去冬天就要结束了”,“地上再也不会结霜了——马上就能开车出去兜风了——真不知道这个夏天能钓到什么样的鲈鱼——今年的庄稼长得不错吧”。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新英格兰的村庄和殖民地时期的房子都比我们中西部地区的城镇漂亮。非常高兴你能这么想。我就是出生在佛蒙特州,你一定很感兴趣吧。”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终于有了春天的征兆,卡罗尔的内心也激动不已,她渴望到湖畔、田野和乡间小路上徘徊徜徉。积雪大都消融,只有树下还有一块块补丁似的脏乎乎的絮状残雪。一天之中,温度计上下跳动,时而寒风刺骨,时而温暖宜人。卡罗尔刚要相信在这被冰雪封住的北方,春天也会如期而至,大雪就会在这时纷纷落下,比在剧院里用碎纸模拟暴风雪还要突然;这场风雪并不算大,但西北风呼啸而过;建设美丽乡镇的梦想也随风变成了期待夏天绿草地的梦想。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格菲尔草原镇建成——”
四
“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我们根本就支付不起那笔费用。税收本来就很高了。我们应该紧缩开支,不要让市议会多花一分钱。呃——你不觉得韦斯特莱克太太宣读的她写的托尔斯特的论文非常棒吗?我为此非常高兴,因为她指出他的社会主义思想彻底失败了,那种思想多么愚蠢可笑啊。”
“哦,莫特太太是想让你为她的痴心妄想到处奔波!她一直就梦想能建所新学校。为了这点儿事,她整天和我们念叨,我们早就听烦了。她真正想要的就是有一间大办公室,好让她那个亲爱的秃头丈夫乔治先生坐在里面,显得自己更尊贵。当然,我还是很钦佩莫特太太的,也很喜欢她,她很有头脑,虽然她一直想插手管理妇女读书会,但是我不得不说,对于她的唠叨,大家都烦透了。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都觉得那栋老校舍很好啊!我讨厌那些想要成为女政客的人,你呢?”
那天晚上,肯尼科特说的话和卡斯太太说的话如出一辙。
戴尔太太一点儿也不同意新校舍与市政大厅同时兴建:
在今后的二十年中,不管是市议会还是格菲尔草原镇,都不会同意拨款修建新的市政大厅的。
莫德•戴尔太太也觉得市政大厅不够“非常的漂亮”,但是正如戴夫所说,州政府拨款以前,做什么也白搭,国民警卫队军工厂的建设也应和市政大厅的重建结合起来。戴夫断定:“那些爱说大话,整天就知道到在弹子房鬼混的年轻小伙子真正需要的是接受全面的军事训练,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五
她硬着头皮来到了戴尔太太那座铅灰色的住宅。屋外爬满了葡萄藤,冬天藤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还有一道离地一英尺的宽宽的门廊,卡罗尔对这所房子非常陌生,也从没幻想过它应该是什么样子,对里面的陈设就更不清楚了,但是戴尔的行为举止依旧是老样子。和卡罗尔、豪兰太太、麦加农太太、维达•舍温一样,戴尔太太在芳华俱乐部和严肃的妇女读书会之间起着桥梁纽带的作用。(她与久恩尼塔•海多克完全不同,久恩尼塔经常自嘲“毫无文化修养”,还公开宣扬“宁可进牢房,也不给那个该死的读书会写什么报告,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戴尔太太穿着一身日本和服出来迎接卡罗尔。她的皮肤非常好,白嫩细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那天喝下午茶的时候,她对卡罗尔还那么粗鲁,现在竟然称呼她为“亲爱的”,而且还坚持让卡罗尔叫她的昵称“莫德”。卡罗尔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在这种满是滑石粉的气氛下,她会觉得这么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快速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新计划上。
卡罗尔尽量不让维达•舍温知道自己的计划。维达那种大姐的口吻总让她感到害怕;维达说不定会嘲笑她,或者把自己的想法偷去,改成她自己的。但现在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于是在维达来找她喝茶的时候,卡罗尔向她描绘了自己心中的乌托邦。
卡罗尔来到了这栋古老的学校。一栋黄砖房里,小学和中学合二为一,窗户非常狭窄,就和古时候的监狱一样——整个一条充满憎恨与强迫训练的废船。她承认莫特太太的要求非常正确,于是暂时搁置下自己的活动,用两天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她觉得学校和市政大厅应该一起建设,让它们成为崭新的格菲尔草原镇中心。
维达非常擅长安慰人,但是果断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莫特太太说:“我最近在忙着做衣服,家里还请了好几个做针线活的妇女,假如妇女读书会的其他成员也能像你一样关心一下我提出的问题,那就好了。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情:最要紧的,是建一所新的校舍。莫特先生经常说,现在孩子们在学校里太拥挤了。”
“亲爱的,你的想法是行不通的。我想让你明白:一个真正的花园市镇是抵挡不住狂风暴雨的。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些俱乐部的阔太太能做些什么?”
两天后卡罗尔遇到了乔治•埃德温•莫特督学的太太,她的热情又被重新点燃了。
“她们的丈夫都是这个镇上最有影响力的人。他们操纵着格菲尔草原镇!”
“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事态都在飞速的变化发展之中。因此另做打算才是大错特错。”
“但是格菲尔草原镇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并不完全掌控在那些男人手中。你知道我们在请求议会拨款修建覆有葡萄藤的抽水站的时候遇到了多少困难!不管你怎么看待格菲尔草原镇的妇女,她们的思想要比那些男人进步一倍呢。”
“我觉得要实现教会联合的话,至少也要花上三四十年的时间吧?”卡罗尔天真地说。
“但是那些男人们看不到这里的丑陋一面吗?”
“是的,我想你描绘了一幅非常美的画面,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会变成现实。毫无疑问,我坚信这样的村庄将来一定能在大草原上出现。要是能允许我提出一点儿意见的话,我想说:你的某些想法或许不是很正确,市政大厅不是一个很合适的起点,妇女读书会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工具。因为教会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心脏,不是吗?或许你也知道,我的丈夫是公理会中非常杰出的人物,他一直在主张州际范围内的教会联合。他希望所有的福音派教会团体都能加入其中,一起反对天主教和基督教科学派,而且对所有有助于道德建设和禁酒的活动都加以适当的引导。到那个时候,联合起来的教会组织能够提供大量的供各种社团活动的房子,或许还能够提供一栋灰泥和半砖木结构的房子,里面摆满各种各样的装饰品,我觉得,比起你说的那种古代殖民地式的房子,普通人还是更加喜欢这样的房子。那才是真正合适的富有教育意义的娱乐活动中心,而不是让政客的双手把大家控制住。”
“他们不认为这里丑陋啊。而且你怎么向他们证明呢?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他们要喜欢一个波士顿设计师喜欢的东西呢?”
沃伦太太直挺挺地坐在一把黑色的威廉—玛丽式椅子上,椅子紧靠着一长排松木书架,上面放着许多卷布道集、《圣经》注释本和巴勒斯坦地理概述,灰色的封面上布满了棕色斑点。她穿着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踩在一块小碎布地毯上,神态就如身后的背景一样端庄、低沉,一直等卡罗尔滔滔不绝地说完,沃伦太太才开始发表评论,回答得非常巧妙:
“他们就是喜欢卖干梅子!”
两点四十五的时候卡罗尔离家:四点半的时候,她创造了一个乔治风格的乡镇;四点四十五的时候,她来到了清贫的公理会牧师的家里,她热情地向伦纳德•沃伦太太描述自己的想法,如同夏日里浇在历史久远的灰屋顶上的一场大雨;五点差两分的时候,家家都有小院子和屋顶窗的新市镇已经被她构建出来;然而五点零二分的时候,整个市镇如同巴比伦一样变为平地。
“哦,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不管怎么说,你要先从内部着手,知道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而不是从外部着手,引入一些外来的思想。内心不应该被强迫套上一层壳。决不能这样!美丽的外壳应该是从内心长出来的,而且表达着内心的美丽。那就意味着我们要等。如果我们花十年时间缠住议会不放,说不定他们就会同意拨款修建新校舍。”
三
“真不敢相信镇上的大人物们竟然这么吝啬,拿出几块钱来修房子都不肯——想一想!——不管是跳舞、演讲,还是演戏,所有都是集体合作完成的!”
她仅仅用了半个钟头,就把围着铁丝栅栏的土豆菜园变成了筑有围墙的玫瑰花园。她急忙去找妇女读书会的会长沃伦太太,想把刚才发生的奇迹告诉她。
“你要是在本镇商人面前提‘集体合作’这个词,他们肯定会动私刑杀了你的!比起邮购商店,他们更害怕农民发起的集体化运动。”
要完成这些,或许对于妇女读书会的成员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她们好几个人的丈夫就控制着这个小镇的经济和政治。能想到这个主意,她真为自己感到自豪。
“他们的钱包竟然会被这个吓到!天底下到处都一样!我可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有那么多的花招:搞什么窃听器或者拿着火把游行演讲。我只不过被我的愚蠢蒙蔽了双眼。哦,我知道我就是一个傻瓜。我住在阿尔汉格尔斯克,却幻想自己在威尼斯,还指责北方的海水颜色不够纯净。但至少没人能阻止我向往威尼斯,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逃离这里的——是的。我什么也不想说了。”
假如她没有痴心妄想,那么一个美国小镇也可以变得美丽可爱,人们买小麦和卖犁头都会变得更加便利。她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之中,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脸颊,就像在画一幅美丽的风景图。她仿佛看到了乔治风格的市政大会堂:红砖墙,白色的百叶窗,一个扇形窗,宽阔的大厅和弯曲的楼梯。她把它看作一处普通住宅,但不仅整个格菲尔草原镇,而且所有的乡下都为之羡慕不已。这里面还应该包括法庭(但不是很想在里面设置一座监狱)、收藏各类书刊的公共图书馆、专供农妇们使用的休息室和标准厨房、剧场、演讲室、免费的社区舞厅、农业局和体育馆。就像是在中世纪许多村庄环绕着国王城堡,她仿佛看到了以市政大厅为中心,一个崭新的乔治风格市镇正在形成,那儿风景优美,可能像安纳波利斯或者华盛顿曾经骑马游览过的绿树成荫的亚历山大一样惹人喜爱。
她双手一摊,摆出一种放弃的手势。
她找到了几张关于新英格兰道路的图片:庄严的法尔茅斯,迷人的康科德、斯托克布里奇、法明顿和希尔豪斯林荫大道。长岛森林山的风景如仙境一般。还有德文郡的农舍小屋、埃克塞斯式庄园、约克郡的大街和满地阳光的港口。在吉达的一个阿拉伯村庄——就像一个五光十色的珠宝盒。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小镇,原来大街两旁是一排光秃秃的砖房和脏乱的棚屋,现在一眼望去,满是拱形游廊和花园别墅。
六
卡罗尔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她被带到一间和老奶奶阁楼似的房间,在那里她找到了有关家居装饰和城镇建设的各种期刊,还有六年间所有的《国家地理》杂志。维利茨小姐把她自己留在这里看书。把杂志堆在旁边,卡罗尔盘腿而坐,用手指轻快地翻阅那些期刊,嘴里高兴地哼唱着歌曲!
五月初,像小草发芽一般,小麦也长出了新苗,玉米和土豆已经种在了地里,田野里嗡嗡作响。最近两天一直在下雨。即使是在镇上,大街小巷泥泞不堪,既难看又难走。大街上俨然成了一片连一片的黑乎乎的沼泽地,家家户户门前人行道旁的停车坪上,都渗出了灰色的臭水。现在天气非常闷热,暗淡的天空下,格菲尔草原镇显得沉闷无趣。既没有皑皑白雪,也没有摇曳的树枝作为陪衬,四处的房子都像是在愁眉苦脸地趴着,展现出它们的肮脏和丑陋。
“你太谦虚了,我一定会把这些告诉维达的。还有,呃,能不能浪费你一点时间,指给我看杂志都放在哪里?”
卡罗尔拖着双脚往家走,水鞋上沾满了污泥,裙边也满是脏点,一看到这些,她就觉得无比恶心。她经过莱曼•卡斯的家,那座尖顶的深红色的大房子看上去非常粗陋。她蹚过一个高低不平的黄色水塘。真难想象,眼前的这片沼泽地竟然是她的家。她的家,她美丽的市镇,现在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它们已经在她的脑中成形,所有的都想好了。最大的问题是和谁分享呢。维达不可能,肯尼科特就更不可能了。
“我不喜欢出去抛头露面,也不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维达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她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在这个镇上她思想最激进,对所有的活动都感兴趣,但是我不得不说,不管是谁当会长或者委员会成员是谁,维达•舍温都会一直在背后出主意的。尽管她总是说我在做‘光荣的图书馆工作’,但我发现我很少被叫去做报告。虽然有一次卡斯太太主动告诉我,她认为我的那篇《英国各大教堂》是所有报告中最有趣的,那年我们的研究主题是:英法旅游与建筑。可是——当然了,莫特太太和沃伦太太是读书会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一个是督学太太,一个是公理会牧师的太太,她们也确实有一定的文化教养,不过——你肯定只把我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吧。我知道我的话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
谁来分享她的庇护所呢。
这时有个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小男孩要借《密西西比河下游的弗兰克》,维利茨小姐使劲儿在书的前面盖了一个日期戳,然后狠狠地盯着小男孩,好像要在他的脑子里也盖上一个警告戳,然后叹着气说道:
她突然想起了盖伊•波洛克。
“你不仅仅是一个公务员!你是一个能做——能做——哦,能做很多事情的人。告诉我,在那里,呃——到底是谁在控制着读书会?”
她立马否定了这个人选。他太谨小慎微了。她需要的是一颗和她一样年轻,和她一样不切实际的心灵。她永远也找不到。青春年华再也不会歌唱着回到她的身边了。她被彻底打败了。
“哦——当然,我不能像她们一样,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参加读书会,她们既然更愿意请一点儿文学素养都没有的太太们去做报告——我为什么还要抱怨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而已!”
就在那天晚上,她想到了一个能解决格菲尔草原镇重建问题的办法。
“非常喜欢。有很多讨论诗人的优秀论文。”卡罗尔毅然决然地撒谎道,“不过我觉得她们应该请你也发表一篇关于诗歌的论文!”
不到十分钟,她就来到了卢克•道森的家门口,拉动那个老式的门铃。道森太太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瞧。卡罗尔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那个阴森的客厅。
“哦,你去妇女读书会了。喜欢那里吗?”
“哦,哦,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道森先生边轻声笑着说话,边把手里的报纸放下,还把眼镜往额头上推了推。
她摇摇头,好像是在摇掉头上的水珠,然后匆忙走进图书馆,一副年轻、阳光、和蔼可亲的模样,皮大衣的扣子也已经解开,她里面穿了一身蓝色的衣服,领子薄如蝉翼,色彩鲜艳,脚上是一双棕色的靴子,由于经常在雪地里行走,皮面有些毛糙。维利茨小姐两眼紧紧地盯着她,卡罗尔轻声细语道:“昨天没有在妇女读书会见到你,真是遗憾。维达本来告诉我你要来的。”
“你看起来很激动呢!”道森太太感叹道。
她斥责自己说:“赶快停下这股改革的狂热劲儿吧!我会对这座图书馆感到满意的!市政厅大楼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而且这座图书馆还是不错的。它——它还不是太糟糕……难道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他们的狡猾与愚蠢吗?学校、企业、政府,还有其他的地方,我都能准确地找出问题吗?我从来都没有满足,没有休息的时间吗?”
“是啊!道森先生,你不是个百万富翁吗?”
图书馆只有三个下午和四个晚上开放。它设在一所老旧的房子里,地方够大,但根本一点儿也不吸引人。卡罗尔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更舒适的阅览室,一些儿童专用座椅,一间艺术品收藏室,一个年轻的勇于实践改革的图书管理员。
道森先生仰起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咕咕地说:“是啊,我想要是我好好利用我的所有有价证券、农场股份,以及我在梅萨贝的铁矿、北部的木材和林地开垦的投资,加在一起能有将近二百万呢,每一分钱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从不乱花一分钱——”
下午的时候,她匆忙来到公共图书馆。
“我想把你的大半财产都拿走!”
她走进市政大厅的走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一边是市法院,看上去就像一间乡村学校;另一边是义务消防队的房间,里面停着“福特”消防车和游行检阅时佩戴的装饰性头盔。大厅最里面有一座肮脏的监狱,总有两间牢房,里面虽然没有关任何人,但却依旧发出阿摩尼亚和陈腐的汗臭味儿。整个二楼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大房间,到处乱放着许多折叠椅子,一个沾满石灰的灰浆搅拌箱,还有庆祝七月四日纪念日的彩车架子,上面放着不少分解开来的破纸板和褪了色的红白蓝三色旗。房间尽头是一个早就废弃不用的舞台。这个房间足够大,完全能够开纳特•希克斯太太提议的社区舞会。但是卡罗尔想到了比开舞会更重要的事情。
道森夫妇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玩笑;然后,道森先生叽叽喳喳地说:“你比本利克牧师还要差劲儿!他每次敲竹杠也都不会超过十块钱!”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考察了市政大厅。她觉得那里太荒凉,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那里就是一座猪肝色的木头房子,离大街大约有半个街区。前面有一堵没有修缮过的楔形板搭成的护墙,窗子也脏乎乎的。从那里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一大片空地和纳特•希克斯的裁缝铺子。这座房子比隔壁的木匠铺还是要大得多,但是建得不够美观。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的孩子都已成人,而且在城市里过得很好。你不想死了之后,还是默默无闻吧。为什么不做一件别人都没做过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呢?为什么不重建整个乡镇呢?请一位有名的建筑师,来为格菲尔草原镇量身打造适合大草原的新形象。或许他还能创造一种全新的建筑形式。把这些摇摇晃晃的房子全部拆除——”
二
道森先生刚刚意识到原来她是认真的。他就哭丧着脸说:“哦,那至少要花三四百万呢!”
整个晚上,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自豪的、热爱本土的城市人。
“但这只是你自己的力量啊,你不是有两百万吗?”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格菲尔草原镇也是一个城市。从肯尼科特那里,她了解到它是由市长、市议会和警卫处依法组织管理。如此看来,她也算是一个城市人了,为此她感到非常高兴。为什么不呢?
“我?花掉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给这些穷光蛋盖房子吗?他们又懒又无能,从来都不知道节约。这并不是我小气。只要能找得到佣人,我的老伴儿总是雇上一个女孩儿来帮我们。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俩自己动手——要把我的钱花在这些无赖身上吗?——”
卡罗尔非常希望能成为她们其中一员。她们为人真诚,待人友好。说不定她们能帮助自己实现雄心壮志。她要消除乡间怠惰的运动,真的要开始了!她要把哪一项改革作为自己行动的第一步呢?在会后的闲谈里,乔治•埃特温•莫特太太说,市政大厅过于破败,根本不能和繁华的格菲尔草原镇相称。纳特•希克斯则羞怯地说,希望能够允许年轻人在那里跳舞——专门的社团舞会都是排外的。重建市政大楼。就是这个了!卡罗尔匆忙回到家里。
“哦,请您别生气!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哦,不是要花光你们所有的钱,当然,如果你带头做这件事情的话,别人也会响应的,而且,如果他们能够听到你说出的建设美丽城镇的构想——”
卡罗尔终于不用再屈尊俯就了。
“好了,孩子,你的想法真多。但是格菲尔草原镇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不错啊。那些走南闯北的人经常告诉我,格菲尔草原镇是美国中西部最美的地方。任何人都觉得它很好。当然,我们老两口也很满意。除此之外,我们俩还打算离开这里到帕萨迪纳,买一栋平房,在那里常住呢。”
道森太太准备的咖啡和蛋糕帮助她们从对莎士比亚死亡的哀悼中恢复过来,她们对卡罗尔说,今天她能过来和她们一起讨论英国诗歌,都感到非常高兴。成员资格审查委员会在客厅里足足讨论了三分钟,最终决定吸收卡罗尔为正式会员。
七
牧师太太回答道:“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肯尼科特太太,当然,我从没读过史文明的著作,但是几年之前,流行读他的作品的时候,我记得沃伦先生提到过那位史文明(或是奥斯卡•王尔德?我也记不清了)。他说,尽管有许多所谓的知识分子,装腔作势,假装自己在史文明的作品里发现了美,但假若心中没有真正的启迪,这就不是真正的美。但同时我觉得你的主意非常棒,虽然我们已经讨论过《家具与瓷器》,但它有可能还是明年讨论的主题。我觉得要是制订计划委员会能安排一天时间,专门用来讨论英国诗歌就好了。但话又说回来,尊敬的主席太太,您能接受这个小小的变动吗?”
卡罗尔在大街上遇到了迈尔斯•伯恩斯塔姆。再次相遇,两人非常高兴。伯恩斯塔姆留着一撮海盗胡子,工装裤上满是污泥,但在卡罗尔眼里,他比那些年轻人更加可信,可以与自己并肩作战。她把刚刚的经历告诉了他,就像是在说一件逸闻趣事。
“或许史文明是比你、比我更加坦率的人,我们就无法真正喜欢上他。你是怎么认为的呢?沃伦太太?”
他咕哝道:“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和道森那个老家伙有什么共同话题,他就是一个老吝啬鬼,侵占土地——还是一个行贿者!但你的观点还不是非常成熟。你和他们根本就不属于一类人。你想为这个乡镇做些什么。但我不是这么想的!我认为格菲尔草原镇要为自己做些什么。我们不想要老道森的钱——即使是捐赠,也肯定会有一系列的附加条件。我们要把钱从他手里夺过来,因为那本来就属于我们。你应该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坚定才对。加入到我们这些乐观的无业游民的阵营里来吧。终有一天——我们会教育自己,不再做无业游民——我们会得到一切,所有的事情就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她看到纳伦德•沃伦太太好像并不同意她所说的。她假装不知道,继续说下去,希望能说服这位太太:
他的话,让他整个儿从卡罗尔的朋友变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工人。她不会喜欢“乐观的无业游民”的独裁统治。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我知道大家已经有了清晰的研究计划,今天的讨论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与其明年继续讨论其他的话题,我们还不如回过头来,仔细研究一下我们提到过的诗人。特别是一些实际的引用——尽管他们的生平事迹非常有趣,并且如沃伦太太所说,即使从道德方面来讨论,也大有教育意义。我觉得我们今天还应该提到几位别的诗人,他们也是很有研究价值的——比如,济慈、马休•安诺德、罗塞蒂和史文明。史文明的作品会为我们展示另外一种生活——那是一种与我们在美丽的中西部所拥有的欢乐生活的鲜明对比——”
她慢慢走到市郊的时候,就把伯恩斯塔姆忘得一干二净了。
感动立刻像洪水般把她包围;她站起身,努力寻找合适的话语,礼貌地说:
一个全新的念头突然涌现,她就先把市政大厅的问题搁在脑后了,那就是她应该多做做穷人的工作,一想到这儿,她就非常兴奋。
钱普•佩里太太俯身抚摸了一下她的手,小声对她说:“亲爱的,你看上去太累了。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
八
卡罗尔一直在默默警告自己千万不要“高傲自大”。她一直坚信,对这些整日为家庭操劳的妇女来说,这份迟到的,研究文学的追求,足以让她感动落泪。“但是她们太自以为是了,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拥护彭斯。她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份迟到的追求’。她们觉得文化对自己来说,已经腌制过,可以挂起来了。”道森太太的召唤让她从充满疑问的恍惚中惊醒。她有些惊慌失措。她要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她们的面子呢?
大草原上的春天是很短暂的,它不像一个害羞的少女慢慢悠悠,而是厚颜无耻地飞快离去。几天前泥泞的土路现在已经尘土飞扬,路边的水坑早就变成了黑黝黝的菱形土地,像一块块开裂的漆皮。
道森太太恳求道:“现在,对于我们刚刚宣读的论文,大家可以各抒己见,进行讨论。我相信大家都非常希望听到我们未来的新成员肯尼科特太太的高见,肯尼科特太太文学造诣极高,一定能给予我们许多新的思想——许多有用的意见。”
卡罗尔气喘吁吁地赶到妇女读书会,因为那里的研究计划委员会正在召开会议,决定秋冬两季的讨论主题。
格菲尔草原镇结束了对诗人问题的讨论。下一周要准备的主题是:英国小说和散文。
会长太太(埃拉•斯托博迪小姐穿着一件牡蛎色的宽松衬衫)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新问题要提出来讨论。
埃拉•斯托博迪小姐应大家的要求,朗诵了一首《退场赞美诗》和《拉拉•鲁克》的一部分。最后,大家又再次要求她朗诵了《我昔日的情人》。
这时卡罗尔站起身,建议妇女读书会应该把镇上的穷人作为帮助对象。她总是那么正确,提出一些新颖的主张。她说,她并不是指要对穷人进行慈善救济,而是为他们提供机会,自我帮助;成立一个就业指导处,指导妇女如何给婴儿洗澡,如何制作可口的菜肴,如果可能的话,申请资金,建设一个收容所。“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沃伦太太。”卡罗尔最后总结道。
纳特•希克斯太太虽然脸长得歪歪扭扭,但声音无比甜美,对前几位的论文充满敬畏之情,卡罗尔真想过去亲她一下。希克斯太太总算以一篇《论其他英国诗人》结束了今天这份艰苦的任务。其他值得一读的诗人就是指:柯勒律治、华兹华斯、雪莱、葛雷、海曼斯夫人和吉卜林。
身为牧师的妻子,沃伦太太说话明智而审慎,她回答道:
乔治•莫特太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介绍丁尼生和勃朗宁。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从心底赞同肯尼科特太太的想法。不管在哪里遇到贫困的人,帮助他们不仅是一种高尚的义务,还能享受自我满足的快乐。但是我认为,我们必须把它看作一种布施行为,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呢。乐善好施本来就是基督徒和教会的最主要的外在特征!还写进了《圣经》,让它来指导我们的行为。‘信心、希望、布施’上面这样说,还说‘要永远帮助穷人’,上面清楚地告诉我们,不管是所谓的什么样的科学计划,我们都不能废除布施,绝对不能!难道这不是更好吗?如果我们被剥夺了帮助别人的权利,那活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除此之外,要这些懒汉知道自己正在接受施舍,而不是在接受应得的东西,他们肯定会感激不已的。”
“彭斯小时候的生活非常艰苦,根本享受不到我们现在优越的生活条件,唯一让我们羡慕的就是,他可以经常跑到古老的苏格兰乡村教堂,听牧师无所畏惧地布道,现在在所谓的先进的大城市的庄严雄伟的红砖教堂里,根本听不到那么动人的布道了。彭斯也得不到我们现在所受的良好教育,没有学习拉丁文的以及接触其他思想宝藏的机会,现在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每一个年轻美国人都有良好的学习机会,但大多数人不懂珍惜,白白浪费。彭斯努力学习,但是有时也会跟着坏朋友染上不好的习惯。但是从道德观点来看,彭斯是个好学生,他有很强的自学能力,这与拜伦过的放荡不羁的所谓的贵族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拜伦的情况我刚刚已经讲过,就不赘述了。当然,那个时候的贵族们、伯爵们都觉得彭斯出身卑微,根本看不起他,但我们大家都非常喜欢他的诗作,特别是写到耗子和其他的乡村主题,他的诗蕴含着一种朴实无华之美——十分抱歉,时间有限,我在这里不能一一介绍他的诗歌了。”
“除此之外,”埃拉•斯托博迪小姐哼着鼻子说,“她们都在愚弄你,肯尼科特太太。我们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贫困。就拿你刚刚提到的斯坦霍夫太太来说:我们家的女佣洗不完的衣服都会送到她那里——仅去年一年,她就从我这里赚走了十块钱!我相信我爸爸是绝对不会同意拨款修建收容所的。爸爸说这些人都是骗子。特别是那些佃农,他们总是假装有困难买不起种子和机器。爸爸还说他们只是不想还债。他说他非常讨厌取消房屋抵押赎回权,但那是让他们遵守法律的唯一办法。”
伦纳德•沃伦太太是一个身材单薄,脸色苍白,又有些神经质的妇女,她是妇女读书会的会长,也是基督教公理教会牧师的夫人,她先是报了一遍拜伦、司各特、穆尔、彭斯等诗人的生卒年月,然后兴奋地说道:
“而且你也要看到我们给了他们很多衣服了!”杰克逊•埃尔德太太说道。
“或许莎士比亚最著名的戏剧就要属《威尼斯商人》了。它讲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高度赞扬了女性的聪明头脑。不管是一个妇女团体也好,甚至是那些对妇女参政运动不敢趋同的人也好,都应该对其表达的思想极为欣赏。”(一阵大笑。)詹森太太希望自己能成为剧中的女主角鲍西亚。这部戏剧的情节是:一个叫夏洛克的犹太人,不愿意把女人嫁给一个叫安东尼奥的威尼斯绅士——
卡罗尔连忙插嘴说道:“哦,是啊。那些衣服。我正想说这个问题呢。你们不觉得当我们把衣服送给穷人的时候,应该先把旧衣服补好,让他们像我们一样体面?下一个圣诞节,妇女读书会举行募捐的时候,我们大家坐在一起缝补衣服,修整帽子,岂不是也很有意思,我们会让他们变得——”
奥利•詹森太太开始了自己的论文:“莎士比亚生于1564年,卒于1616年。他曾经住在英国伦敦与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镇。斯特拉福镇非常美丽,那儿有许多有巨大研究价值的古董和古建筑,吸引了很多去旅行的美国游客。许多人都认为莎士比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剧作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对于他的身世,人们知之甚少,但是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的大量作品受到人们的喜爱。现在我就他的几部最有名的作品进行一下评述。
“上天知道,她们的时间可比我们充裕啊!只要拿到东西,不管是好是坏,她们都会很高兴,感激涕零呢。我才没时间坐下来补衣服呢,特别是为那个懒惰的沃普尼太太,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埃拉•斯托博迪小姐咬牙切齿地说。
这位可怜的太太笑得非常僵硬,吓得气喘吁吁,在那张小橡木桌子上来回摸索寻找她的眼镜,然后继续说道:“首先我们热烈欢迎詹森太太讲《莎士比亚与密尔顿》。”
大家都狠狠盯着卡罗尔。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沃普尼太太,前一阵她的丈夫被火车轧死了,她还有十个孩子呢。
道森太太叹了一口气之后,就开始主持她的这个讨论会,“今天非常高兴见到在座的各位。我知道各位女士都已经准备了许许多多有趣的论文。今天我们的主题非常有意思,那就是诗人,诗人能够激励人们的高尚情操,实际上,本利克牧师也曾经说过,有许多诗人能够像牧师一样给予人们灵感。现在我们将会听到——”
但这时玛丽•埃伦•威尔克斯太太却在微笑。威尔克斯太太有一家古玩店、一家卖杂志和书籍的书店,她还是小小的“基督教科学派”的读经师。她把话说得很清楚:
她看到维达•舍温一直在盯着她。她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仿佛她是一个进了教堂还安静不下来的顽童,看到维达就变得老实了,再次被约束住了,她是很听她的话的。
“要是这群人能够领悟基督教科学派的教义,知道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没有什么能够伤害我们,他们就不会犯错,不会陷入贫穷了。”
她真想一脚把椅子踢翻然后逃离这儿。那一定会引起巨大轰动的。
杰克逊•埃尔德太太以坚定的口气说道:“还有,我觉得我们这个读书会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比如说,种树啊,灭蝇活动啊,还有帮忙创建农妇休息室啊——我们还谈到在火车站旁修建一个停车场,这也算是其中一件吧!”
但一看到来参加讨论会的十三个妇女,她的热情立马就消退了不少。她们一进门就把套鞋脱了下来,然后各自就坐,有的嘴里嚼着薄荷糖,有的在擦手指,有的把手交叉着,仿佛在集中分散的注意力,然后邀请这位毫不夸张的诗歌专家发表她最独到的见解。她们和蔼可亲地向卡罗尔点头致意,卡罗尔则表现得像小辈一样谦虚,但是她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她的椅子放在最前面,完全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之中,那把椅子是教堂祈祷室的,椅面又硬又滑,还颤颤巍巍的,看着好像一坐上就会没有任何征兆地塌了一样。她背着手紧紧地靠在椅子上,认真地听着,否则根本坐不稳。
“我也这么认为!”读书会会长说道。她心神不安地望了舍温小姐一眼。“维达,你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个过程中,卡罗尔决定把妇女读书会用作自己的工具,来解放格菲尔草原镇。她立即充满了巨大的热情,她默默念叨着:“这才是真正的人。这些家庭主妇们要忍受繁重的家务,但她们依然对诗歌感兴趣,真是了不起。我要和她们一起学习、研究——还要做很多事情!”
维达先乖巧地向每位会员点头致意,然后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弄什么新东西。但是,今天我们非常荣幸能听到亲爱的卡罗尔提出的宝贵意见!哦!但有一件事我们现在必须作出定论。明尼阿波利斯各俱乐部想从双子城再选出一位州联合会会长,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直反对。而且他们推举的那位埃德加•波特伯里太太——据我所知,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个聪敏有趣的演说家,但我觉得她很肤浅。我要是写信给莱克•奥吉巴瓦沙俱乐部,表示要是她们那一个地区支持沃伦太太做第二副会长,我们就支持她们的哈格尔顿太太做会长(其实她也是一位可爱、有教养的女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呃,也有可能。今年我们一直在学习所有的欧洲文学作品。我们读书会订了一本非常好的杂志,《文化暗示》,因此我们就一直在研究这个。去年我们的题目是:《圣经》里的男男女女,明年我们有可能会研究家具与瓷器。我的天哪,要研究这些新的文化课题,真是让人忙死了,但是受益匪浅。那么你今天愿意帮我们办好这次讨论会了?”
“是的!我们就是要教训一下明尼阿波利斯那群人!”埃拉•斯托博迪小姐尖刻地说道,“哦,还有,我们也要反对由波特伯里太太发起的,全州俱乐部都要明确支持妇女参政的运动。妇女在政治上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假如妇女们卷入政界的可怕阴谋、相互吹捧、政客制造的流言蜚语、人身攻击或者别的什么事情中,她们肯定会丢掉自己的优雅与魅力。”
“不是每一个都要讨论吧?”
除了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在点头。她们中断原本的会议议程,转而议论埃德加•波特伯里太太的丈夫,波特伯里太太的收入、轿车和住宅,演讲风格,波特伯里太太的晚礼服——中国旗袍,波特伯里太太的发型,她们甚至谈起了波特伯里太太在州妇女俱乐部联合会的恶劣影响。
“嗯,英国诗人。”
散会前,她们花了三分钟来决定明年要讨论的主题,《文化暗示》上推荐了两个题目:一个是《家具和瓷器》,一个是《〈圣经〉的文学性》,要从中选择其一。但中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肯尼科特太太又开始插话、炫耀,她说:“你不觉得我们在教堂和主日学校念的《圣经》已经够多了吗?”
“你们今天要讨论哪位诗人呢?”卡罗尔问道,用在图书馆问读者的腔调“你们想借什么书?”
伦纳德•沃伦太太非常生气大喊道:“我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以为念《圣经》也会念得够多呢!两千多年以来,这本古书经受住了无数异教徒的攻击,那它就一定是有意义、值得大家深思的一本书。”
她大声叫道:“哦,肯尼科特太太,我真是没办法了。我被安排来主持这个讨论会,真心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你会帮我的是吗?”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卡罗尔哀求道。但她又确实有这个意思,就很难把话说得太明白。“我是希望,大家不应该被局限在只会研究《圣经》或者亚当兄弟的奇闻逸事,《文化暗示》似乎还把它看成家居摆设的重要特征,我们应该去研究一些正在蓬勃发展的、激动人心的思想观念——不管是关于化学的、人类学的,还是关于劳工问题的——谈论这些我们才能有更多收获。”
当她俩出现的时候,卢克•道森太太,镇上最富有的男人的太太,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俩。她那件昂贵的海狸皮呢缎子长袍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棕色珠子镶成的垂饰,袍子非常大,容纳她两个也绰绰有余。她站在十九把折叠椅前面,来回搓手;前厅里挂着一张1890年拍摄的褪了色的明尼哈哈瀑布的照片,一张道森先生的“彩色放大”照片,一盏绘着山间牧牛泼墨图的球形台灯安在一个殡仪馆大理石柱子上。
在座的每个人都礼貌地清了清嗓子。
“哦,我们还不是太落后!”
最后会长太太询问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维达•舍温建议将《家具与瓷器》作为明年的讨论主题,大家举手表决一下吧?”
“英国诗歌?真的吗?我非常愿意去。没想到你们也在读诗啊。”
这个提议全体一致通过。
三月初的一天,老医生的太太,韦斯特莱克太太,突然来到了卡罗尔的客厅,她像是一只温驯的老猫咪,提议道:“亲爱的,今天下午一定要来读书会啊,这次轮到道森太太主持开会,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她让我来请你,她说你博览群书,热爱写作,一定能让这次会议增色不少。(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英国诗歌。)就这样吧!快点儿把你的外套穿上!”
“又失败了!”卡罗尔举手表示同意的时候喃喃自语道。
尽管被多次邀请参加妇女读书会的每周例会,但她总拖着不去。维达•舍温给她保证道:“妇女读书会是一个气氛非常和谐舒适的团体,在这里你会接触到最流行的学术思想。”
卡罗尔曾经希望在这堵空墙上播下自由主义的种子,但这堵墙如此平庸,现在她还有信心吗?想在这么光滑、太阳普照的墙上播种东西,去满足墙内那些美滋滋睡大觉的人,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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