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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如果小镇上的人都像钱普•佩里和萨姆•克拉克那样好心,那么毫无疑问人们都会去寻求伟大的传统。可是就是哈里•海多克、维•戴尔、杰克逊•埃尔德那样的人——那样的忙碌的小商人在追求财富的共同利益的驱使下变得强大,他们说是世界的一部分自以为有崇高的理想和抱负,可是却终日和金钱、喜剧纠缠不清。就是他们这样的人让小镇变成了一个枯燥乏味的寡头政体。

虽然格菲尔草原镇把它自己当成世界的并拿自己跟罗马和维也纳相提并论,但是它却缺少使她变强大的科学精神和“大国”心态。它只关心怎样轻而易举地赚取钱财和地位,它理想的社区并没有崇高的言行,宏伟的抱负以及高傲的姿态,关心的只是廉价的厨子和猛涨的低价。他们穿着满是油污的衣服坐在下等的酒馆里玩牌,殊不知预言家们正在阳台上讨论着一些重大问题。

而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个国家正是由无数像格菲尔草原镇这样的小镇所组成的,最大的汽车制造商是忙碌的萨姆•克拉克,那些圆胖的参议员和总统也不过是乡下那些一步登天的律师和银行家。

卡罗尔努力地要弄清楚是什么让格菲尔草原镇变得丑陋。她认为是由小镇所有一切都如出一辙造成的。粗糙的建筑就像边疆的营地一样;对当地的优势认识不足,因此山上布满了低矮的灌木,湖泊被铁路截断,小溪两侧堆满了垃圾;色彩过于单调;房屋建设千篇一律;无限的加宽坑坑洼洼的街道,直板单调,缺乏弯曲迂回之美;要是如此宽敞的街道两旁矗立着宏伟的建筑那是多么的引人入胜啊,可是相反地,街道两旁都是一些低矮的潮湿的店铺。

像这样的一个社会机制原本可以制造大量的廉价汽车、便宜手表盒、安全的刮胡刀。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满足,直到整个世界都承认生活的乐趣在于开着廉价的汽车,为便宜手表打广告,以及在黄昏人们的聊天内容不是爱与勇气而是安全刮胡刀的便利。

美国的小镇都是大同小异的如同沉闷的哲学一样,十之八九的小镇如出一辙,以至于让人逛得十分无趣。在匹兹堡的西边有很多,而在东边则有同样的贮木厂,同样的火车站,同样的福特汽车店,同样的奶油厂,同样的像盒子一样的房子和两层的店铺。虽然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房子,但是它们实际上仍是大同小异的:同样的小屋,同样的墙饰和同样的砖瓦。商店里销售着统一规格的、广告遍及全国的商品;三千英里以内的多家报刊刊登着同样的内容;甚至在阿肯色州的男孩子身上穿着和特拉华州的男孩子一样鲜艳的衣服,他们说着从同样的体育期刊上看来的同样的俚语,要是事先告诉你他们其中一个念大学,一个是理发师,我估计没人能猜出来谁是大学生谁是理发师。

可是当一个国家竭尽全力要变得整齐划一,并想成为继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之后的另一个市侩的世界大国的时候,这个小镇正失去着她的乡土气息,镇上的人们也不再安于平静的田园生活了。有一股力量正推动着他们征服大地,竭尽高山和大海,要为格菲尔草原镇赢得但丁的赞誉,为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人物披上大学的学士服。这股新的力量欺凌着世界上的其他文明国家,这个头戴褐色圆顶礼帽的旅行推销员竟然想征服中国的哲人们,把香烟广告贴在千百年来篆刻着孔子名言的拱门之上。

要是肯尼科特被带离格菲尔草原镇而到一个离大草原不远的小镇去,他将毫无意识。他将走在同样的大街上,在同样的店铺里看到同样的年轻人为那些胳膊下夹着同样的杂志和唱片的同样的年轻女人提供同样的冰激凌苏打。直到他走近办公室然后发现门上有着另一个标牌,办公室里有另一个肯尼科特医生时,他才会意识到有些奇怪的事情很可能发生了。

卡罗尔承认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的小镇都会经历一段沉闷无趣,而且愚昧无知的时期,不过还好新奇依然存在着。在法国或是在西藏正如在怀俄明州和印第安纳州一样,这些胆怯的性质都被传承下来。

最后,卡罗尔把自己的结论归纳起来得出这样的结果:依靠农民而存在的小镇并没有为农民服务,而是为城里人服务;小镇的存在束缚了农民,而为城里人提供了大量的汽车和社会满足感。然而,城里人并没有提供一个区域供小镇回收利益和一个永恒的中心地区,而是把它当作一个暂时的营地。这就是“寄生的希腊文明”,或许“文明”二字应该去掉。

“这就是我们目前所处的境地,”卡罗尔说,“那么,有什么补救措施吗?或许应该从批评开始吧。如果攻击那些市侩的大人物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帮助,但是也可能什么帮助也没有。或许有一天,农民们会建造他们自己的小镇(或许他们有自己的俱乐部也说不定)。但我恐怕没有改革的措施了,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根本没有一个工会或政党会愿意建设一个个漂亮的花园而不是塞满垃圾的……好了,以上就是我的看法。”

维达说:“对了,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雷米埃会是一个极好的牧师,因为他有一个我所说的对宗教必不可少的虔诚的灵魂。噢,天哪,他布道一定十分的精彩。但是现在叫他去做牧师是不是太晚了呢?实际上,卖鞋子一样是在为大家服务。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举办一次家庭祷告会。”

“换句话说,你所说的一切都很完美。”

“是啊,为什么不要呢?”

在政治、合作分配领域以及需要知识、勇气、想象力的企业中进行着的大型实验确实已经在西部和中西部着手,但是它们是在农村进行而不是在城市进行。如果这些异端邪说得到农村人的支持也仅仅只是得到当地的教师、医生、律师、工会以及像迈尔斯•伯恩斯塔姆那样的工人的支持,同时这些支持者也被嘲笑是“狂妄之徒”或是“半成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各报社的编辑和各教区的牧师不停地劝诫他们,那些顽固的愚昧就像乌云似的笼罩着他们,使他们感到郁郁寡欢和索然无味。

“你怎么能讨厌这个地方呢,要是你有同情心的话,你怎么能期望有所作为却不投入感情呢?”

卡罗尔说要想在小镇上获得尊重就必须不能有渊博的学识。除了少数几个有学识的人,每个小镇的人都以很容易就办到的愚昧无知为荣。而那为数不多的有学识的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则被认为是自命不凡,炫耀学识或是道德有问题。

“但是,我做了呀,我对它投入感情了呀。否则,我才不会管他有多坏多乱呢。格菲尔草原镇并没有我当初想象的那样小,其实她和纽约一样大。在纽约我认识不过四五十个人,而在这里我却认识这么多的人。继续吧,说说你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也同这些外来移民一样已经被小镇单调乏味的氛围磨平了,她也成为一个徒有其表的平庸之人。这种想法令她害怕,她想起来反抗。

“好吧,亲爱的,如果我把你的所有看法都当真那该是多么的令人伤心啊。试想一下,人们好不容易通过多年的辛苦劳作建造了这个美丽的小镇,你居然轻轻松松地就否定了它,你叫他们该怎么想呢?你这样的想法难道公平吗?”

但是她看到那些斯堪的纳维亚女人逐渐把美味的布丁和红色的夹克换成炸排骨和较硬的白色上衣,挪威峡湾古老的圣诞颂歌也被换成了《她是我爵士乐园的甜心》,逐渐的跟美国的生活方式整齐划一,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她们那些原本活泼曾给这个小镇带来乐趣的生活方式已经消失殆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他们的子孙彻底地完成了这一转变。他们穿成衣,说当下美国高中的流行语,竭力遵循当地的风俗习惯。这样,他们原本的生活习惯就被美国完善的社会风俗完全同化了。

“怎么会不公平呢?要是让小镇的人看看威尼斯,再作一个比较才真正让人伤心呢!”

卡罗尔曾询问过外来移民者这种普遍的单调沉闷的生活对他们的影响,她还记得这种微弱的异域情调在第一代的斯堪的纳维亚人身上还存在。她想起有一次比阿带着她去路德教堂前开设的挪威集市,在那里的挪威农场厨房的复制品——正宗的挪威餐馆里,一些肤色白皙的挪威妇女身着由金丝线和彩色玻璃粉装饰的深红色夹克、蓝黑线条相间的T恤,腰间系着绿色条纹的围裙,高高耸起的小礼帽配上她们清秀的面颊显得十分的漂亮。她们正端上香甜的蛋糕和美味的肉桂酸奶布丁。那是第一次卡罗尔在地鼠大草原上发现了新奇的事物,她很乐意看到这些许的异域特质。

“决不会的。虽然乘坐威尼斯的那种狭长的小船很舒服,但是我们有更好的浴室。不过,亲爱的,你并不是镇上唯一一个有如此想法的人。(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怕你会这样想。)我承认我们缺少一些东西,或许我们的戏剧比不上巴黎的戏剧,可是我实在不愿看到我们辛苦营造的生活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不管是道路布局,餐桌礼仪还是疯狂的社会主义理想。”

维达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实际的东西才能使小镇变得美丽,而且那是我们必须做的,也是我们正在做的”。她谈到了死亡观俱乐部、休息室、灭蚊运动、绿化以及疏浚下水道。这些问题不是空想的、缥缈的、遥远的、而是直接的、明了的。

这些缺少情趣的人们大口地吃着无味的食物,饭后则连外衣也不穿,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的坐在扎人的石椅上。他们听着乏味的歌曲,谈论着福特汽车绝佳的机械性能,还把自己当作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

而卡罗尔的观点却十分的不切实际,虚无缥缈。

小镇的生活环境是一种无法想象的整齐划一,慵懒的言行举止,严格的精神压抑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一种满足,一种垂死之人却有着生者可笑的自强不息精神的满足。这种满足却被当作是唯一的积极的美德。在这里人们不能享受,只能甘心的被奴役,就像忠诚于上帝一样忠诚地满足于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

“是的,是的,我知道,以上的事情都很好。但是我想要进行一场彻底的改革还是需要一些刺激新奇的事物的。这里的生活已经够安逸够舒服了。它需要的是少一些安逸,多一些刺激。要想提高市政建设我认为需要死亡观俱乐部的推动。我们需要斯特林堡的话剧、古典的舞蹈——薄纱下精致的美腿(我能清楚地看到她)——还有一些粗壮的留着胡子的玩世不恭的法国人坐下来喝酒唱歌并讲述一些低俗的故事,谈论我们烦琐的礼节,并引用了拉伯雷的一些话,甚至是大方地亲吻我的手。”

至于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卡罗尔一直认为并不是乡下人的愚昧无知,而是小镇生活的索然无味。

“啊哈,别的事情我可能不清楚,但是让一个陌生人亲吻你的手应该是你和其他一些不安分的年轻女人的想法吧。”卡罗尔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个老松鼠似的维达赶忙说:“噢,亲爱的,别把我的话当真,我只是说——”

在这样的小镇生活,对于肯尼科特和钱普•佩里来说是满意的,但是仍有成百上千的人是不满意的,特别是女人和年轻人。一些聪明灵活的年轻人以及一些幸运的寡妇都涌入城里,他们不顾小说中写的那样的传统,决心在那里定居,即使是在节假日也不回小镇。就算是那些热爱小镇的人到了晚年只要他们有办法都会离开小镇搬到加利福尼亚或是其他的一些城市去。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继续呀,让我也受受教育。还真是好笑:在这里我努力的想把小镇变好,小镇也竟然想让我习惯它的一切。说吧,我还有什么罪恶?”

另一种传统就是美国的小镇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有铁狗塑像的草坪,有金砖,有西洋棋,有镀金的水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精明而又滑稽的老头,他们往往被称为“乡巴佬”,有时他们会大喊一声“我是德瓦尔我的天鹅”。这些极好的传统仍是杂耍剧,诙谐的图片以及在多家报纸上同时发表的幽默就地取材。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传统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消失殆尽。比如卡罗尔居住的小镇,那里的人们早已不在乎骡马的交易,而在乎那些便宜的汽车、电话、成衣、筒仓、苜蓿、小型照相机、留声机、装有皮革软垫的莫里斯椅、金桥奖、石油股票、电影、土地交易,没有读过的马克•吐温著作以及简洁明了的政治书籍。

“哦,那可就多了。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你所说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法国人——愤世嫉俗,冷嘲热讽,抽烟喝酒,损坏了他们的脑子和消化系统。但是,感谢上帝,那时候我们正在忙着修剪草坪和铺路。你看,这些事情真的实现了。死亡观俱乐部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而你,”她换了一种语气,强调说,“——太让我失望了,你总是说得多,做得少,甚至比那些你嘲笑的人还要少。校董萨姆•克拉克正努力地改善着学校的通风设备,埃拉•斯托博迪(你总是嘲笑他的演讲)已经说服铁道部分摊在车站前的空地上建花园的费用。

通过读一些大众化的小说和看话剧,卡罗尔说她已经发现美国的小镇不外乎两种传统。一是在每月出版的几十种杂志中可以看到,在美国的一些小镇仍保留着淳朴友善的风气,在这里住着一群纯洁甜美的适婚女孩儿。因此,那些在巴黎的画家或是在纽约成功的金融家最终会厌倦那些大城市的聪明女人,说大城市是充满罪恶的。而后他们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同他们的青梅竹马结婚,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你总是嘲笑别人,但是对不起,你实在是太不可一世了,尤其是在对待宗教的态度上。

“你应该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改革家,你是一个是失败者,你总是轻言放弃。你放弃新的市政大厅、灭蚊运动、俱乐部报告、图书馆委员会、戏剧社,仅仅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没达到易卜生的戏剧水平。你希望所有的事情能一下子达到尽善尽美。你知道除了把休生下来你还做过其他了不起的事吗?那就是你在儿童福利院帮助肯尼科特医生,你在衡量那些孩子之前并没有像对我们那样苛刻的要求那些孩子成为哲学家或是艺术家。

那天晚上卡罗尔所说的和她激情澎湃所想的正是格菲尔草原镇里成千上万妇女的心声。她提出的方案对解决实际问题并无帮助而且很难付诸实践。她也并没有向她们简明扼要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使她们相信她所说的,而是粗略地说“好了,你们明白了”、“如果你明白我所说的”、“我不知道我是否表达清楚了”。其实吧,她的话确实已经足够了,已经使维达有一些气愤了。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能会伤心,我们不是打算在今年内建一所新校舍吗,这件事情你始终没有给予一点帮助,你也丝毫提不起兴趣。

她曾把这个信念告诉过维达•歇尔温和维达•威瑟斯普。她们两人当时正坐在散热器旁挑选着从惠特叔叔的杂货店里买来的并不是很好的胡桃和山核桃。那天晚上肯尼科特、雷米埃和古斯巴达以及其附属协会的一些负责人一起出城去参加在威科敏成立分会仪式。维达来到卡罗尔家过夜,她帮助卡罗尔哄休睡觉后,唾沫四溅的赞扬他娇柔的皮肤,接着她们一直畅聊到深夜。

“莫特教授和我以及其他一些人为这事儿费了很大的心。我们没有找你帮忙,因为我们知道你不可能会支持这种年复一年的费力的工作,到最后,我们成功了。我们得到了一些人的承诺,只要战略条件允许,他们就会为新校舍的建设发行公债。我们将有一幢美丽的校舍,它有漂亮的褐色的砖和大大的窗户,我们将开设农业学院和工艺学院。新校舍一建成将是我们给你最好的答案。”

当然,她丰富的知识面帮助她观察主干道、格菲尔草原镇以及一些她曾经和肯尼科特一起驾车到过的格菲尔草原镇附近的地方。在她流动的思想中,某些确定的信念出现了,但都是一些参差不齐的印象碎片,这些碎片出现在她上床睡觉前,或是在她修剪指甲的时候,或是在她等肯尼科特回家的时候。

“我为你们的成就而开心,同时我也很惭愧没参加这项活动。但是,如果我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请不要认为我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是否在那个干净的校舍里老师仍会说‘波斯在地图上是一个黄色的小点’“凯撒”是一本语法很难的书的名字呢?”

卡罗尔所读的作家中大多数都是维达深恶痛绝的。他们有年轻的美国社会学家、英国现实主义者、俄罗斯的恐怖主义者、阿纳托尔•法朗士、罗曼•罗兰、尼克索、维尔斯、萧伯纳、凯斯、埃德加•李•马斯特斯、西奥多•德莱赛、舍伍德•安德森、亨利•门肯,以及其他一些从事颠覆活动的哲学家和艺术家,不管是在纽约挂着蜡纺印花的窗帘的画室里,在堪萨斯州的农场里,在圣弗朗西斯科的画室,还是在阿拉巴马州的黑人学校里,许多的妇女都在向他们求教。从他们那里卡罗尔得到了一种和成千上万的女人们一样感觉的令人迷惑的愿望,还有一种同样的论断就是她们都有阶级意识,但是自己是属于哪个阶级就不得而知了。

卡罗尔的阅读量大的惊人,那些书她要么是在公共图书馆借的要么是从各书店买来的。起初,肯尼科特对于她的买书习惯感到不安,也不能理解。因为书毕竟是书嘛,这儿的图书馆有成千上万册的书可以免费借阅,干吗非得自己掏钱去买呢?在困惑两三年后,他终于得出了结论,卡罗尔买书的习惯是她当图书管理员时形成的,可能她这一生就是这样了。

维达听了这话很是生气,卡罗尔赶忙道歉。接着她们又谈论了一个钟头——关于不朽的玛丽和玛莎,不道德的玛丽和改革家玛莎,结果还是维达处于上风。

没被邀请参加新校舍的筹建工作使得卡罗尔很不开心。她暂时把她美好的梦想搁置一旁。对于维达提出的让卡罗尔管理一组营火少女的要求她也立马答应了,而且对于她们的印度舞蹈、宗教仪式及服饰打扮也表示赞赏。此外,她去死亡观俱乐部的次数也多了。和维达一起作为中尉和非正式指挥官,她们自己筹款就是为了招募一位健康、温和、聪明的乡村护士为贫困人家看病。

只有在休特别淘气,嘀咕不停,或大笑或用令人吃惊的大人的语气说着“我爱我的小椅子”的时候,卡罗尔才会感到十分的高兴,而在其他时候她总是由于孤单而感到无力。她不再为那种孤独感而觉得优越,她倒宁愿和满足于在格菲尔草原镇拖地的维达交换。

然而卡罗尔仍然没有忘记那些桀骜不驯的法国人以及穿着透明舞衣的舞蹈家们,就像孩子们不会忘记她们的玩伴一样。卡罗尔喜欢营火会少女并不是因为像维达所说的那样“通过斯科特的训练方式使她们成为贤妻良母”,而是希望那些印度舞蹈能给她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卡罗尔的一天里,她起床,给孩子穿衣,吃早餐,告诉奥斯卡里娜当天要买的东西,领着孩子在走廊上玩儿,去肉店挑选牛排和猪肉,给孩子洗澡,钉牢架子,吃午饭,午饭过后哄孩子午睡,付钱给送冰人,读一个小时的书,带孩子散散步,拜访维达,吃晚饭,哄孩子睡觉,缝补长筒袜,听着肯尼科特一边打哈欠一边指责麦加姆博士有多么的傻,他居然试图用他那套蹩脚的X光设备仪器来治疗上皮癌。补好裙装后,昏昏欲睡的卡罗尔听见肯尼科特给火炉添火,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看了一页凡勃伦的书。卡罗尔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她帮助埃拉•斯特博迪在火车站前的小花园栽种植物。她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铲子,戴着种花专用的长手套;她和埃拉一起探讨变形的倒挂金钟属植物和美人蕉属植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上帝遗忘在庙里的人正卖力的干着擦洗的活儿,即使有人祭拜或是聊天也觉得空荡荡的。她竟然被那些乘客当成是年老色衰,但举止端庄的农村妇女。那些挑夫说:“噢,这正好给孩子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啊。”而她好像看见自己正戴着花环奔跑在造巴比伦大街上。

可是并没有记录显示那些自认为比别人生活优越的人会感到十分的满足或是永远的满足。

这次帮助埃拉打理花园使她对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从来就只认识卷丹和野玫瑰,但是她和休又有了新的发现。“毛莨在说什么呀,妈妈?”休问道。他满手抓着乱七八糟的草,他的小脸儿沾上了金色的花粉。她跪下来抱住他。她承认是他让自己的生活更丰富了,一直以来她心里都感到安慰。

“我很高兴看到她是如此的幸福。”卡罗尔沉思着。我也应该像她一样,我爱我的孩子,但是家务我就不太在行了。但是我是幸运的,我比那些在新开垦的农田上劳动的妇女和那些生活在贫民窟的人要好得多。

一到深夜死亡的恐惧就缠绕着她,于是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径直走向浴室,对着药品柜上的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但是结束了多年寄宿制生活的维达却十分喜欢做家务,尽管是那些索然无味的事情。她没有佣人,而且也不需要。她做饭、烘焙、打扫、洗衣,就如同化学家在新的实验室做实验的那般开心。对于她来说,炉灶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神圣祭坛。她上街买东西的时候总是抱着一些灌汤,然后她还会买拖把或是熏肉。好似她正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她跪在一株发芽的豆苗旁低声自语道:这是我用自己的双手种出来的,是我把这个新生命带到了世界上。

在维达变得日益丰满日益年轻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正在变老呢?是不是她的鼻子越来越尖,而自己的脖子上已悄然爬上了皱纹呢?她盯着自己审视着自己,她才刚三十岁啊。可是都已经结婚五年了,她好像吃了迷药似的,迷迷糊糊的五年就过去了。时间真是不饶人啊。她用拳头砸在光滑的浴缸边沿,无声地控诉着上天的不公。

人类最大的奥秘不在于他对两性和赞誉做出的反应,而在于他是如何度过他的一天的。正是这个原因使得码头工人不理解职员,伦敦人不理解布希曼人,同时这也正是卡罗尔不理解结了婚的维达的原因。卡罗尔自己也有了孩子,也有一个大家庭需要照顾,肯尼科特外出巡诊时的所有电话她都帮他接听。她阅读所有的东西,而对于维达来说报纸的标题已然足够。

“我不在乎,我已经不能忍受了。他们都在骗我——维达、威尔、贝西舅妈——他们告诉我应该满足于现在这样的生活,有休,有幸福的家庭,有种着七株旱金莲的车站花园。我始终是我,我死之后,我设想的世界即将毁灭;我始终是我,我不愿把大海和象牙塔都留给别人,因为我自己就需要他们。该死的维达,该死的人们,难道他们想让我相信那些他们所描绘的不切实际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