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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她这么说,“也来看看金双角自从上次离开以后过得怎样。”

五月初来了一位客人,是个妇人,翻山越岭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从未有其他人来过的地方,她正是英格尔的亲戚,虽然关系不是很近,他们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

英格尔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怜声说道:“唉,都没有人来看看我们的小东西过得怎样,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松脂,我怎么没看到!”艾萨克答道,“自从开始造这房子,我手上都没沾过松脂。把孩子给我抱抱,快过来——在这儿呢,噢,小家伙可好着呢。”

“嘿,大家可都看得出来,这小家伙过得不错,这么可爱的小伙儿。真想不到这都已经过去一年了。英格尔,你都在这儿有了房子、丈夫,还有孩子,都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

“别碰他。”英格尔叫道,“你手都没洗,尽是松脂。”

“可别这么夸我,都是坐在那儿的这个人,这些还都多亏了他。”

艾萨克在林子里不辞辛劳地砍树、锯木,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森林之子。他不停地忙碌着,现在又多了一把锯子,因此工作起来方便不少。艾萨克把锯下的木头堆起来,排成一条街,而后一堆堆木材集在一起,成了一座座城镇。英格尔现在更多的是待在屋里,不再像以前一样经常出去看艾萨克工作了。倒是艾萨克总会找个借口时不时溜回家看看。家里多了小孩子真是件无比奇特的事情!当然,艾萨克很少故意去关注他,想想那个小东西光是静静睡在盒子里。想想就惹人怜爱。那么一个小东西,一哭起来,声音细细的像小动物一样,着实惹人怜爱。

“你们结过婚没?——噢,不太像,我看应该还没结。”

“快过来吃饭啦。”只听英格尔在叫他……

“在考虑这事呢,还得找个时间给孩子洗礼。”英格尔说。

“我还没给他取名字。”英格尔说道。艾萨克偷偷打量着孩子粉嫩的小脸蛋,长得真可人,也没有兔唇,头发又细又密。这个篮子里的小家伙拥有和他的身份匹配的俊美。艾萨克突然内心复杂,这个衣衫破旧的男人就这么站着。小孩子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个奇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未来,这个小小的谜团一样的孩子会长成大人。

“我们以前就该结婚的,但是一直迟迟没有办。我想着去教堂就行了,艾萨克,你觉得呢?”

“哈,是男孩。”

“结婚?”艾萨克问道,“怎么啦,当然要结的。”

“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生。是个男孩。”

“可是,得请你帮忙呀,奥琳。”英格尔说,“你有空的时候来住一阵吧,我们下山后都没人看管这些牲口了。”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呢?”

当然,奥琳是会帮他们的。

“得把一些东西搬开,然后把篮子吊起来,但是……当时真有点吃不消,我得躺着。”

“我们可得报答你的。”

“嗯。”

这个当然得看他们安排了。“我想你们是又在盖新房子吧。要拿来做什么用啊?不是已经有了吗?”

“是你出门的那天晚上的事。”

英格尔趁机接过话:“你问他好了,这事我可不清楚。”

“嗯。”

“房子?”艾萨克问,“嗨,这没什么好说的。可能造个小棚子,兴许以后要用。你刚才说金双角什么来着?你想看看它吗?”

“对,我自己生下来的。”

他们穿过小路,走到对面的牛棚前,里面有小牛、奶牛,还有一头公牛在踢着腿。奥琳点了点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棚子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在看管牲口这方面,你得相信英格尔可是不输任何人的。”奥琳最后说。

小孩不再哭了。“是你自己生下来的?”艾萨克问道。

艾萨克禁不住问道:“金双角以前是在你那儿吗?”

他走进屋,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大箱子,这是当时英格尔数次叮嘱,他挂在脖子上带回来的那个,箱子两头系了绳子,从屋顶上吊下来,成了孩子的摇篮和小床。英格尔站起来,衣衫凌乱,走来走去,牛奶,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没错,那时候它还小,准确说不是在我那儿,而是我儿子那里,不过也都差不多,它母亲还在我们家养着呢。”

次日清晨艾萨克默默驾车,拖着最后一捆木材出门去了,这一去就去了两天。第三天他走着回来了。一直到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屋里的声响,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屋里有小孩的哭声——哎呀,天啊!确实是了,但是很奇怪,英格尔对这事却只字未提。

艾萨克也是很久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消息了,何况是这么让人高兴的消息。金双角确确实实是他和英格尔的。说实话,之前在这件事上艾萨克还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到秋天的时候把它杀掉,把牛皮剥下来,牛角埋掉,这也就等于把金双角活生生而且完完全全地赶出他们的生活了。不过现在不用这么做了,而且艾萨克对英格尔更多了一份自豪。

“是,但是你看春天也快来了,我们确实需要一匹马……”

“对。”他说,“英格尔确实很能干。再也找不出能比得上她的女人了,可以说,在我娶到这个妻子之前,这儿什么都没有呢。”

“没关系。”英格尔漫不经心地说,“说实话,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当然啦,本来就应该这样啊!”奥琳答话。

他的那匹马还得还给人家,真有点可惜,马脾气很好,对他们也多少有了感情了。

这个说话温和,处事机敏的叫奥琳的女人在他们这儿住了一阵子,睡在小卧室里。到她要动身回家的时候,英格尔塞了一大包羊毛给她带回去,虽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过奥琳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艾萨克看到。

不过还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艾萨克,金双角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它本来是谁家的?当然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英格尔这样的妻子。没错!她够解风情,为了艾萨克高兴,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想想若是真有一天,那些人来了,要把金双角带走,那怎么办?当初她把牛拉回来的时候,艾萨克就问过“你不是偷来的吧?或者是捡的?”这也是她的第一反应,没错,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应该相信她吗?他应该怎么办?这些问题让他彻夜难眠。而他自己,这次给这头母牛带来了一个异性配偶,但是这母牛没准还是偷来的!

这下家里又是艾萨克、小孩子,还有英格尔三人了,生活回归常态,每天劳作,其乐融融。金双角产羔后乳汁丰富了,即便在羊羔断奶后,还有不少乳汁。英格尔做好了一大排或红或白的干酪,她小心地把这些储存起来,等待它们成熟,打算存够了干酪之后拿去卖掉,然后买一架织布机回来。没错,英格尔还会织布呢。

屋里的东西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生活所需了,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不愁吃穿的人家。来年的春天艾萨克又要开始做什么?其实他在冬天忙活着伐木的时候就早有计划了,打算到山上去开垦更多的地,然后铲平,再多伐些树木,把它们晒上一整个夏天。下雪以后还可以拉着雪橇把木头一车一车地运回来。想起来一切都颇为完美。

艾萨克又造了一顶棚子,毫无疑问,他也有自己的计划。他用两块板子在小屋一侧搭了顶棚子,开了道门,甚至还做了一格窗户以便放草料进去,房顶简单盖了几块板子,等到地面开冻后再铺上草。艾萨克做这些不仅有用,而且很有必要。地板没铺,墙也没刮平,不过艾萨克把里面隔成两间,一边是马棚,另一边是食槽。

艾萨克确实带了一大堆东西,一个厚木板,还有一把他用木材换来的锯子,此外还有一块磨刀石,一个烙饼的烙铁,工具,等等,这些也都是他用木材换的。英格尔对这些每次都会极其震惊,每次都会说:“怎么又带东西来了!我们简直有了一座大城堡啦,真是不可思议!”

五月末了。太阳高挂,山顶已经解冻,艾萨克也在屋顶上盖完了草皮。这一天,艾萨克清早起来吃了足以维持一天能量的饭,带了些食物在身上,然后扛了把镐子和铁铲,动身前往村子去。

“你下次还要带什么回来?“英格尔问道。

“回来的时候要是可以的话,帮我带三尺印花棉布。”

艾萨克把那些烧火的木柴卖掉之后换了些食物,还有青鱼和面粉。有一天他回来后竟然用雪橇拉了一头大牛,村子里饲料稀缺,根本没花多少就买了这头牛。它身体瘦弱,身上牛毛粗短,不过若是好好喂上一阵,不久就会膘肥健美了。加上他们已经有一头母牛了……

英格尔在他身后叮嘱道。

但现在他还不能说:“这是我的马,我们的马……”因为,实际上这仅仅是租来的,马和雪橇都是艾萨克租来运木头用的。

“你要这些干什么?”艾萨克又问。

“那么,就是捡来的了?”

艾萨克已经走远,看起来似乎要永远都不回来了一样。英格尔每日都关注天气如何,风向朝哪边,好像等待归家的船帆;夜晚她会出门来听听声响,她甚至愿意带上孩子跟随他而去。

“偷?”

最后他终于回来了,赶了一辆马车回来,“吁!”艾萨克把马稳住,好像故意叫给英格尔听。马倒是很听话,安静地站着,一边打量着这草房子,好像认出来了,它来过一样。不过,屋里没人出来,艾萨克不得不朝着屋里高声叫道:“哎,快过来帮我牵一下马行吗?”

“真是荒唐。”英格尔叫道,“你这不是偷来的吧?”

英格尔从屋里出来:“在哪儿呢?噢,艾萨克,你又把它雇回来了吗?这都六天了,你是去哪儿啦?”

第一场雪来了,他们很快清出一条路来,艾萨克又开始动身到村庄里去,英格尔问起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和往常一样显得有些神神秘秘的。他这次回来后带了个很大的惊喜:一匹马和雪橇,其余的倒是没了。

“你觉得我去哪儿了?我的这辆马车带着很不方便,我到处给它找路,绕了很远。过来帮我牵一下行吗?”

“叫它什么?”艾萨克想了想,“啊,可以叫银双角啊,或者还有其他名字吗?”

“你的马车!你是说这马车不是你借的吗?”

英格尔总是有些孩子气,脑子也不聪明。

艾萨克不吭声,他有一肚子的事情没说出来。他转身抬起一把刚买来的犁和一把耙子,除了这些还有些铁钉、粮食、一块磨刀石以及一袋小麦。“孩子怎样了?”他问道。

“它长大后会是一头不错的牛的。”英格尔说道,“我得想想,咱们叫它什么好呢?”

“孩子还好。我想问的是,你就买了这辆马车?我还一心盼着能买一架织布机回来呢。”男人回来后,英格尔心情极好地开着玩笑。

金双角产崽了,这是个伟大的日子,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的日子。他们给它身上涂满了面粉,清洗一番,虽然这些面粉是艾萨克自己一袋一袋背回家的,但他却毫不吝啬。不久它便产下了一只可爱的牛犊,长得很俊美,胸侧也微微有着红色的斑纹,和它的母亲一样,它睁开迷茫的眼睛,看着这个全新的世界,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可爱。过那么一两年,它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艾萨克不声不响了很久,然后又忙起了自己的事,一边查看哪儿能存放他的这些东西和工具。不过这儿着实很难找出一处能放得下所有东西的地方。当英格尔自顾自地去和马说话的时候,艾萨克终于放下了他高傲的沉默。

这便是他俩说话的方式。这是个独居在林子里的家庭,看起来没什么美好的,可是他们对对方,对他们的牲畜,以及对这片土地来说,却是神赐之物。

“你见过谁家的农场没有犁没有耙子,其他东西也都没有的?你不是问我去干什么了吗,这匹马、这辆马车,还有所有东西都是我买回来的。”他说。

“我想你不会那么做吧。”艾萨克回答。

英格尔听完只是摇着头,低声道:“我从没见过有谁和你一样的!”

“唉,我实在不忍心吃掉一头牛,再剩下另一头跟着我们,真是残忍。”

艾萨克不再感到卑微,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就好像他终于可以以这样的身份告诉金双角:“看吧,”他会这么说,“我带了一匹马来,我们算是扯平了。”

“这是你的事,我可不管。”

他站在那儿,站得很直,身手灵活,不再像平时那样。他再次把犁放下来,然后又单手立起,让它抵住墙。噢,他可以管理这所有的财产了!接着他又把其他东西也拿出来,那把耙子、磨刀石,还有新买的一把叉子,所有这些不便宜的工具都是这个新家的财富,一切都让他感到自豪。这下所有必需品都有了,什么也不缺。

“就像你不知道似的!不过那只小牛你怎么看,是让它跟老牛关在一起,还是养到断奶?”

“嗯,至于那架织布机,我保证,只要我身体强壮,我们总会买得起的。这是你要的印花棉布,店里只有蓝色的了,我就要了这个。”

“嗯,产崽,是吗?”

这还不是所有的。他买了好多东西,应有尽有,简直是城市里的百货店。

“穿你的外套?我可没太多时间待在这儿了,金双角快要产崽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儿。”

英格尔说道:“可惜奥琳上次来的时候没看到这些东西。”

“哎!你把我的外套披上。”

果真是女人!这有什么可炫耀的——好像看起来很重要一样!艾萨克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过要是真让奥琳看到这一切,他倒也不会不高兴。

“这样挺好的啊。”英格尔回答,“只是我不知道你这么拼命干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屋里小孩子在哭了。

“你难道没其他事情做吗,就光是跑来这儿冻死吗?”艾萨克的话。

“你进去照顾孩子吧。”艾萨克说道,“我要管马。”

当然,在他劳作的时候,英格尔也会出来看他。他没什么大反应,好像这是她自己情愿做的事,而不是他叫她来的。不过她也知道他是希望看到她在那儿的。当然,有时候在交谈时,两个人的对话也非常奇特。

他把马引到马厩里,然后说道:是的,艾萨克终于把自己的马拉进马厩里了!他给马喂了些草料,在它身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甚是亲切。买这匹马和马车欠了多少钱——算算这些,可真是一笔不小的债务。不过他会在夏天还完的,不用担心。他还有一堆木材,还有做建筑材料用的树皮,这些都可以抵债,更不用说那一大堆沉重的木料了。所以时间有得是。不过,几个小时后,等到他的自信慢慢冷却下来,他开始担忧惶恐了,一切还都得看夏天怎样,还有收成怎样,得看今年是否丰收才行。

“噢,总有一天会用到的。”艾萨克随口说道,好像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用这些来干什么。不过他其实早有计划,这旁边就是一片原始森林,以后马铃薯地要扩充,到时候林子正好可以当屏障。除此之外,冬天的时候还可以拿到村里去卖,可以肯定村里人乐意买来烧火。想想就很可行,艾萨克丝毫不怀疑它们的用处,所以依旧继续去山里忙活着,伐树,再一节一节砍成木头。

日子一天一天过,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田地间。又垦出了一块新地,树根、石子都搬走了,再就是犁田、施肥、刨地,整日耙子和镐子不离手。把土翻出整块之后,又用手和脚跟把它们碾碎。他一直就是个农夫,把整块地弄得像丝绒毯一样。他想再等几天,等到下雨之后就可以在这儿种小麦了。

“你要这些木头干什么?”艾萨克又要问了。

具体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祖祖辈辈便开始种小麦,还得等到灰鹅飞过之后不久,最好还下了一场温润的细雨,他们才会郑重地撒下种子。那时候马铃薯还较为少见,不是什么秘密或神圣的东西,妇女小孩都会种,无非就是从外国引进来的像咖啡豆一样的苹果。这种东西营养丰富,不过和瑞典的芜菁和甜菜太像了。小麦即意味着面包,没有它们,生命将难以维持。

在霜冻来临前,艾萨克又忙着地里的活儿,还有一堆石头树根要处理,此外还得把地面清理干净,还得把草地铲平,明年就不用忙活了。到地面变硬以后,他又忙着到山林去伐木,锯成了好些木材。

艾萨克没戴帽子,走在田间,以上帝的名义说,他确确实实是个播种者,看起来像长了双手的树干,但其实艾萨克内心很孩子气。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虔诚地撒下麦种。看啊!这些细微的麦粒,它们将冲出土地,慢慢生长,直到结出新的麦粒。世界上的每一处产麦地区都如此,不论是巴勒斯坦、美洲大陆,还是挪威的山谷里。而在这儿,正在播种的艾萨克,亦只是世界上的渺小的一分子。那些小小的麦粒从他的手中一把一把撒下,多云的天空一片宁静,像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