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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英格尔说:“倒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嗯,也许吧。我想问,你这些年在那边都怎么过的?忍受得了吗?”噢,艾萨克现在满怀柔情;他嘴上问着,心里却在犹疑。

他们深情款款地谈着话,艾萨克又问她走得累不累,要不要到马车里歇一段。“不,不用啦。”她说,“但我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生过了一场病之后一直觉得饿。”

“看看你,”英格尔说,“跟以前完全没两样。这双肩膀,当年不知道扛过多少重东西,现在看来也差不多。”

“怎么,你想吃点吗?”

“他们睡在大房间的另一张床上。你走之后,我在那间又添了一张床。”

“嗯,先把马车停一会儿吧。”

“噢!和孩子们一起吗?”

噢,这个英格尔,兴许根本不是自己想吃,而是为了艾萨克着想呢。上一顿饭他光顾着嚼草根了,都没好好吃饭,得再吃一点。

“睡小房间。”

这是个明亮而温暖的夜晚,还有好几英里的路要走。他们又坐了下来。

“至于奥琳,”英格尔说,“她睡哪儿?”

英格尔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袋子,说道:

两口子话着家常,已经很晚了,天边的夕阳还未退去,空气中一片温暖。

“我给孩子们带了些东西。到那边的树林里看看吧,那边暖和些。”

艾萨克把东西全部挪到旁边,把他的小女儿放在毯子上,再把衣服叠成枕头,枕在她的脑袋下。又开始驾车了。

他们穿过一片地,走进了树林里,她打开袋子,给他看那些东西:有给孩子们的带扣背带裤;有在纸上端印着字样的临摹本;每人一支铅笔,以及两把小刀。还有一本给她自己看的好书。“看,还写了我的名字,是一本祈祷书。”这是狱长送给她的,说是留作纪念。

“晃吗?完全没有吧!”

艾萨克默默欣赏着这些东西。她取出一包小衣领圈——全是丽奥波尔丁的。还有一条给艾萨克的黑色围巾,像丝绸一般滑亮。

英格尔“吁”的一声把马停下来。她把孩子接过来,叫艾萨克去把缝纫机和箱子挪一挪,空出一块来给丽奥波尔丁睡。

“那是给我的?”他问。

“马车太晃了,非得把她弄醒的。”艾萨克说着,继续把女儿抱在怀里。他们穿过了原野,又进了山林。

“没错,是给你的。”

“用毯子把她包起来,让她在车上睡吧,这样睡得安稳些。”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摸了摸。

孩子有些困乏了,艾萨克把她轻轻放在怀里抱着。他们继续一路走,丽奥波尔丁很快就睡着了。英格尔说道:

“你喜欢吗?”

路过那儿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谈论这块地,艾萨克注意到布理德的马车还是在露天放着。

“很不错——戴上这条围巾,我可以走遍天下了。”

“他管那儿叫布里达布立克。地倒是不少,不过没多少树。”

但艾萨克的手指太粗糙,勾住了这奇特的丝质围巾。

“布理德?”

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但当她把这些都包起来后,却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他能看到她的腿,还有她腿上红边的长筒袜。

“是布理德的,他买下来了。”

“嗯,”他说,“这些都是城里的东西吧?”

“那是谁家的?”英格尔问。

“毛线是在城里买的,不过都是我自己织的。太长了——都能盖住膝盖了——你看……”

他们又上路了,三个人步行走了一段路,不久到了另一处农场。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低语道:“噢,你……你还是一样——和过去一模一样!”

不过他这么做是要干吗?难道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想掩饰他的尴尬?

停了这一会儿之后,英格尔坐上马车,由她来驾车。“我还买了一袋咖啡。”她说,“不过今晚还不能吃,都没煮过呢。”

“噢,只是好玩罢了。”艾萨克说着把马放下来。

“今晚根本没有吃咖啡的必要。”

“你要干吗?”她问。

一个小时之后,太阳落下去了,开始转凉。英格尔下来走路。他们给丽奥波尔丁紧了紧衣服,看着她睡得这么沉,两人相视而笑。两口子又开始谈起心来。英格尔的声音叫人心神荡漾,再没有人说话的时候能像她这么清晰悦耳了。

艾萨克把嘴里的草扔掉,吃了一大口饭,走到大路上,把马的前蹄高高举起来,然后让它用后脚站立。英格尔很是震惊。

“我们现在不是只有四头母牛了吧?”她问。

“什么——你在吃草吗?”英格尔大笑着说。

“当然不止。”他很自豪,“现在有八头。”

艾萨克明显不知所措了。他无法镇定自若,却只是冷淡,还有些害羞,似乎自惭形秽。他的妻子现在应该多少岁了?肯定不止三十了——但是,她又不可能大于三十岁。艾萨克虽然已经在吃着饭,又忍不住扯了一根草在嘴里嚼起来。

“八头啦!”

“哈哈!哪里,我现在是个老女人了。”她打趣说。

“我是指,算上公牛在内。”

艾萨克眼睛瞟着别处说道:“你觉得我没变吗?不过你倒是变得越来越高贵了。”

“你有没有出去卖过黄油?”

“你倒没怎么变。”英格尔看着丈夫,说道。

“卖过,还卖过鸡蛋。”

进山以后,他们停下来休息吃饭,还给马喂饲料。丽奥波尔丁在石楠丛里一边吃一边跑来跑去。

“什么,我们现在养鸡了?”

小丽奥波尔丁要吃东西。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马车里的小美人!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带着特隆金的口音。英格尔时不时地给他翻译。她和哥哥们有许多共同点,棕色的眼睛,还有从母亲那儿遗传下来的椭圆脸蛋;当然了,都是她的亲骨肉,怎么能不像她呢!艾萨克对着自己的小女儿,竟然有些难为情,不敢看她的小鞋子,还有她细长的棉袜子以及短上衣;小姑娘看到从未见过的父亲时,做了一个屈膝礼,然后朝他伸出她的小手。

“当然养了,还养了一头猪。”

“怎么不会,艾勒苏帮着做这个,赛维特帮着做那个。”艾萨克自豪地说。

英格尔听闻这些消息,简直高兴坏了,不由“吁”地一声停住了马。艾萨克自然是无比自豪,继续说着,想让她彻底高兴下去。

“噢!”孩子们的母亲叫道,一边摇头一边笑着,“他们都会种马铃薯了?”

“那个吉斯勒,”他说,“你还记得他吗?不久前他来过一次。”

“没错,正是这样。他们都会种马铃薯了。”

“噢?”

“我猜他们现在都是大小伙子了吧?”

“我把一块铜矿的矿地卖给他了。”

“嗯,谢谢你。”

“嗬!你说什么——什么铜矿?”

“嗯,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孩子们,还有家里的一切都还好吧?”

“就是铜。在背面临水的那块山上。”

“对,我没有一路带着,怕你今天没到。”

“你——你是说他付过钱了?”

“噢,你在林子里放了一条毯子吗?”

“对,他付了。吉斯勒不会白要的。”

“她可以穿我的外套。”艾萨克说,“我在林子里放了一条毯子。”

“那么,你得了多少钱?”

“可惜你没带条毯子来,晚上降温,我怕孩子会受凉。”

“嗯,这个嘛,说来你可能不敢相信——不过确实付了两百块。”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前面坐在马车上的妻女。那正是英格尔,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看起来真不错,兔唇也没有了,只在上唇留了一点小疤痕。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丝丝声了,而且口齿清晰,真是一个奇迹。她在黑色头发上包了一块红白两色的头巾,看起来清丽动人。她从马车上转过身来,对艾萨克说道:

“你卖了两百块!”英格尔叫道,再次激动地“吁”一声停住马。

他们驾着马车走了,艾萨克在后面走。

“是的,我得了两百块,而且地价也付清了。”艾萨克说。

“你跟她一起坐吧,你来赶马。”

“啊——你简直是个奇迹!”

但是她的父亲不放心,生怕她摔到车轮下面去。

的确,再次见到英格尔,并且让她成了富人的妻子,艾萨克感到惊喜万分。他没忘了告诉她,自己如今再也没有外债要偿还,也不欠店里或其他人什么东西了。不但吉斯勒付给他的钱他分文未动——而且自己还有一笔一百六十块的存款。噢,他们真要感谢上帝!

“路上再说吧。”她说,“丽奥波尔丁,你能自己坐上去吗?”

他们又说起了吉斯勒,英格尔把他怎么救自己出来的整个过程都告诉了艾萨克。看来,那对他也并非易事;为了英格尔的特赦,他着实花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多次到监狱长那儿走动方才解决。此外,吉斯勒还给几位国会议员以及部分官员上书;当然这些都是瞒着监狱长去做的,他知道后大为光火,不过也是预料之内的。但吉斯勒毫不畏惧;他申请翻案,重新审判,调查,等等。最后国王也签了字。

“那是自然。”艾萨克说,“我想说什么啦:你要吃点什么吗?东西我都买好了。”

前区长吉斯勒一直对他们一家人很友善,这让夫妻俩疑惑不解;他们除了嘴上道谢外,也没有什么可作酬谢的——所以理解不了他的做法。英格尔在特隆金的时候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他没回答。

“你新买的马?”英格尔问,“那是什么——在马车里装了座位?”

“在这个村子里,他就只关心咱们一家。”她说。

他们朝着艾萨克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他这么说的?”

“来接谁?”英格尔笑着问他,“你不会以为她还不会走路吧?她可都长这么大了。”

“对,他憎恨村子里的人,说早晚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艾萨克松了一口气,上船找去了。船员给把箱子指给他,但是缝纫机却不知道在哪里。英格尔只得亲自上去找。是个形状奇特很精致的箱子,是方形的,上面是个圆盖子,还有个手提柄——这就是他们那地区的缝纫机!艾萨克一手架着缝纫机,一手扛着箱子,转身对妻子和女儿说道:“我先把这些搬出去,马上回来接她。”

“啊!”

英格尔说:“你上去看看,船上还有一架缝纫机,是我的。还有一个箱子。”

“早晚他们会尝到苦头的,到时候会为失去他这么一个人而悔恨不已的。”他说。

“嗯。”艾萨克说,感觉很奇怪——噢,他突然觉得双方像陌生人似的。

他们走到了树林边际,已经能看到家了。除了主宅,还多了好些建筑,都涂得漂漂亮亮的。

“这是丽奥波尔丁,她一路上倒是比我能受得住。这是你爸爸,丽奥波尔丁,快过来握握手。”

英格尔甚至都认不出这儿了,呆呆地停下来。

“都好,谢谢你。”

“你——你可别说这就是我们的家——这些都是吗?”她惊呼道。

“家里怎么样,都还好吧?”

小丽奥波尔丁终于睡醒,坐起身来,她是完全睡饱了;他们把她抱下来,让她自己走。

“对。是的。嗯。”

“我们到了吗?”她问道。

“我早就看到你了。”英格尔说,“不过我不想跟别人一块挤出来。你是今天刚到村里来的吗?”

“到了,这儿是不是很漂亮?”

第二天,邮船靠岸了;艾萨克从店主的码头旁的一块石头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依旧不见英格尔的影子。有游客从船上下来,带着一家老小——老天啊!——却还是没有英格尔。他本来是坐在后面的石头上躲着偷看的,但现在没必要躲躲藏藏了;他爬下来,朝那艘汽船走去,只见一桶桶一箱箱的货物朝岸上滚,人和包裹也出来了,却依旧没看到艾萨克正在等的。那边有人——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儿,在出口那里,正准备下船。只不过那个女人比英格尔漂亮多了——虽然她也挺不错的。什么——可是——正是英格尔!艾萨克“嗯”了一声,一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边去迎接她们。“还好吗?”英格尔伸出手打招呼;手有些冷,因为旅程劳累,脸上有点苍白,加上路上还生了一场病。艾萨克呆呆地站在那儿,最后才终于说道:“嗯,今天天气不错。”

屋子那儿有小小的人影在动;正是艾勒苏和赛维特,正在朝这儿看。现在他们跑过来了。英格尔忽地打了个寒战——脑袋有些冷,忍不住吸着鼻子,咳嗽不止——甚至她的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满是眼泪。坐船很容易感冒——叫人眼睛忍不住流泪!

艾萨克赶着车,一直来到荒野上的一处水潭前面才把马车停住。这原野上的水池黑不见底,水面静如平镜。艾萨克知道这可以干吗?除了湖水,他的生活里很难找到其他可以当作镜子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看打理得干净清爽的自己,身上穿了一件红色衬衫;他拿出一把剪子,把胡子修理整齐。真是个臭美的汉子,他是不是打算将自己蓄了五年的胡子剪掉,这样就能变得更漂亮些?他一边剪,一边对着水面看。当然,他其实应该在家里剪掉的,只不过他羞于在奥琳面前做这些;在她面前穿上那件红色衬衫已经够难为情了。他剪了一大片,剪下的胡子掉进了水里。马在那边等得不耐烦,开始迈开步走动了。艾萨克又打量了一番焕然一新的自己,满足地站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谁知道是不是,也只不过是减轻了一些重量罢了。艾萨克赶着马车朝村里驶去。

但是,走近的时候,两个男孩突然止步,茫然地盯着前面的人。他们早就忘了母亲长什么样子,而这个小妹妹又素未谋面,甚至父亲——他走近后他们才认出来。他把厚重的胡子都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