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财听了长工的禀报,心里纳闷,自己活过的几十年里,还没有经过头一个来拜年的是个十三岁的娃娃,不知道让进来好还是不让进来好,就问管家:文斌叔,这世事怪啦,今年头一个来拜年的竟是个十三岁的娃娃,你说让他进来还是不让他进来?张文斌说:老爷,有礼不打上门客,咱要是连一个娃娃都容不下,乡党会笑话咱的。张富财就对长工说:让他进来。
吴老大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袄棉裤,戴着才买的狗皮帽子,脚上穿着娘才做好的棉窝窝,提着西安菊花园的点心,走到张富财家的高门楼子前边。两个长工站在门楼子两边,恭候前来拜年的乡党。吴老大走到他们跟前,恭敬地说:二位大叔,我是来给富财伯拜年的。长工问:你是谁家的娃子,我要进去给老爷禀报一下。吴老大说:我是吴骡子家的娃子,来给老人家拜年的。
长工跑到大门口,扯着喉咙吼:吴骡子的老大娃子给我家老爷拜年来啦——吼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张家要的就是这个排场。
吴老大一边吃一边说:娘,一会儿把给老骚驴拜年的东西拿出来,我吃过饺子就去给他拜年。翠花说:急啥哩,咱吃过赶早饭了,人家不一定吃过赶早饭,人家家大人口多,吃饭费工夫哩。吴老大说:今儿个给老骚驴拜年的人不下几十个,咱要是不早点去,就没工夫说租车的事情。再说,我一个娃娃混在大人堆里去拜年,他就不会把我当人看,我头一个给他拜年,他就能记住我。
吴老大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大步朝上房走去。刚走到上房门口,张文斌就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点心,大声禀报:吴骡子的老大娃子给老爷敬上菊花园的点心两封!
吴老大洗过脸爬上炕,跪在炕面子上,给他大他娘说:大、娘,儿子给你们拜年啦。吴骡子给翠花说:把压岁钱给娃。翠花从衣兜里掏出早就预备好的银元,搁到娃手里。吴老大接过银元,又还给他娘,说:你给我保存好,等我攒得多了,给咱家再置一挂车。他从八岁上道开始,年年过年都要给他一块银元当压岁钱,他娘已经给他攒了六块银元。他磕过头,也在炕桌前坐好,先拿起筷子递给他大,说:大,吃饺子。又拿起筷子递给他娘,说:娘,吃饺子。一家人就围着炕桌吃开饺子。
吴老大把点心交给张文斌,又跨过半尺高的上房门槛,走到离张富财五六步远的地方,端端地站直身子,抱拳对张富财晃了一下,朗朗地说:富财伯,俺大让我给你老人家拜年来啦。说完,就深深作了个揖。吴老大的懂事、大方、礼节周全,跟六年前在三原时完全不一样了。
翠花把饺子端到炕桌上,吴骡子已经盘腿坐在炕上了。
张富财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娃要是把过去的仇气忘了,自己在下一等子的车户中就有了帮手。自己弄死他媳妇那年,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娃娃,说不定早把这事情忘啦。昨天黑了,他让管家带着两个长工到秋菊的坟上看了,没有烧过纸的痕迹,他没有给媳妇烧纸就证明把这事情忘了,就对管家说:把我给娃的压岁钱拿来,给我娃双份压岁钱。
大年初一赶早,吴老大在一片鞭炮声中爬起来,跑到院子里抡胳膊蹬腿地练起功夫。练了一阵子拳脚,身上头上都冒着腾腾热气,把憋了一夜的尿变成热汗冒出来,才停住手脚,回屋洗脸穿衣裳。
吴老大接过红纸包的银元,又对张富财躬了下身子,说:谢富财伯啦。张富财问:听说你大给你请了个高手当师傅,学了不少学问,练了一身功夫?吴老大答:回伯的话,我跟着师傅读了一点书,离做学问还差得很远,也跟师傅练了一点功夫,比起高手也差得很远。侄子以后有啥不对的地方,还望富财伯多多指教。张富财问:我娃这些年都读了些啥书?吴老大答:师傅教我把《四书五经》读完了,我又读了《三国志》、《东周列国》、《水浒传》、《三侠五义》,俺大又让我拜旁的师傅读了中医的《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还学了《周易》、《八卦》、《占卜》、《面相》、《风水》这些杂书。张富财问:你以后只想当个吆车的,把功夫练好自然有用处,把书读那么多,有啥用处?吴老大说:咱村的车户一心想把我栽培成西北五省马车帮大脑兮,就得文武双全,有谋略有远见,不多读书不行。
吴老大回到家里,他大他娘还在等他熬年。他把篮篮朝门背后一搁,把腰刀朝炕桌上一放,脱鞋上炕。翠花赶忙偎过来,拍去儿子身上的纸灰,问:给你姐把纸烧过了?吴老大说:没烧成。吴骡子一惊,问:咋没烧成?吴老大说:我快出村门的时候,碰到张富财家的两个长工,他们问我干啥哩。我怕说是给秋菊姐上坟,他们给老骚驴一禀报,老骚驴见我还记恨他害死秋菊姐的仇,肯定不会把车租给我。我就说是给俺爷俺奶烧纸,又怕他们跟着我,就把纸给俺爷俺奶烧了。吴骡子说:我娃成啦,我娃有了姜维的智勇,姜维却没有我娃心细。我娃这辈子干不成世事,谁还能干成世事哩?吴老大说:明天赶早,咱就不要跟张家争着放鞭炮啦,让老骚驴觉得咱不跟他作对啦,就会把车租给咱。关中讲究大年初一的头一挂鞭炮,必须由村子里势力最大的人家放,这户人家放了别的人家才能放。这些年车户们跟张富财闹矛盾,马车柱、吴骡子就跟张家抢着放鞭炮。
张富财从吴老大的口气中听出,这个十三岁的娃娃真不是一般人物,难怪他敢一个人深夜到坟园子去。又想他日后真能当上大脑兮,把马车帮弄成西北五省最大的车帮,得好处最多的还是自己,就给吴老大说:我娃想当西北五省车户行道最大的脑兮,我这个当伯的也全力支持你。我娃要伯给你做啥事情就张个嘴,伯只要能做一定帮你做。吴老大说:我要租你一挂车!张富财惊异地问:谁吆?吴老大说:我吆!张富财说:你敢独自吆车上道?吴老大说:我敢!张富财说:西北五省几百年都没有十三岁的娃娃吆车上道!吴老大答:我就要当西北五省几百年里的头一个!张富财说:我要是不把车租给你吆哩?吴老大说: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能给十几岁的娃娃说假话?
两个长工看着吴老大在他爷他奶的坟前头跪下身子,把供香、蜡烛、火纸烧着了,才转回去给东家禀报。
吴老大一句话就把张富财噎住了,想了一会儿,又说:伯是答应过你,可这是一挂车三个头牯的大事情,我咋敢交给十三岁的娃娃。要是出个麻达,旁人不会说你的啥,会说我思谋不周。吴老大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敢揽你的车吆,就不会出麻达。我让我大给你立个文约,用我家的车担保,我要是把你的车吆出麻达,就把俺家的车赔给你。张富财又想了一会儿,说:我娃有这么大的志气,我还舍不得一挂车!说完,就对管家说:文斌叔,你这就写个文约,把我的章子摁上,再让娃他大把指印摁上。咱也要让西北五省的人都知道,这个十三岁娃娃吆的是我张富财的车。
吴老大一出村口,心里就琢磨,自己要是直接给秋菊姐上坟,说不定那两个长工在后边盯着哩,回去给老骚驴一说,自己租车的事情就毕了,犯不着因小失大。这么一想,就朝吴家坟走去。其实,他后半晌就给他爷他奶把坟上过了。
大年初一天黑时,翠花做了四碟子八碗,摆了满满一炕桌。吴骡子、吴老大坐在炕上,等着吃喝。屋门开了,一股冷风扑进来,吴骡子和儿子猛然打了个冷战,看见进来的是马车柱和侯三,就对他们说:陕西地方邪,光说不敢噘,说曹操曹操就到。马车柱脱了鞋,尻子一拧上了炕,说:你们说我啥啦?吴骡子说:说你过年咋不胀死哩。我刚才还给老大他娘说,留些菜,明天你们过来了再吃。狗日的连一天都等不及了,黑了还要跑过来。
张家的长工看着吴老大的身影被黑夜淹没了,才转过身子继续巡逻。那个吓得跌跟头的长工说:咱跟着他看看,他到底要干啥。我总觉得不对劲,这么黑的天上啥坟哩。咱看清楚了,回去给东家也有个说法。两个人就悄悄跟在吴老大后边,看他到底要去干啥。
吴骡子给马车柱、侯三逗完,对着厨房喊:老大他娘,把那几个菜也热了,一块端上来。侯三见炕桌上的菜摆得满满的,说:桌子上的这些菜都吃不完,不要再朝上端了,端上来也没地方摆。反正明天还要过来哩,明天吃也一样。吴骡子也觉得炕桌上的菜不少了,又对着厨房喊:那些菜就不要朝上端啦。把烧酒坛子抱过来,俺兄弟几个好好喝一伙。
吴老大脑子一灵醒,说:给俺爷俺奶上坟哩。他心想不能让老骚驴知道自己还记着他弄死秋菊姐的仇恨,他要是知道自己还仇恨他,就不会把车租给自己。长工就说吴老大:谁家这个时候才上坟,你的孝心弄到哪达去啦。吴老大说:后晌的时候,俺们几个娃们到草滩看渭河的冰去了,天黑才回来,俺大还扇了我几个耳刮子,非要我今黑给老人把坟上了。长工说:你大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黑的天让娃娃去上坟,要是遇到土匪刀客饿狼土豹子,不是要娃的命哩?吴老大说:人的命天注定,该死的娃娃朝天,不该死的跑得欢,我就不信土匪饿狼能把我咋啦。长工说:你真是净尻子撵狼啥都不怕,快点去吧,早点上了坟早点回家,不要在外头耽搁啦,省得大人在家里操心。
翠花抱着酒坛子过来,吴老大赶忙出溜下炕,跑到厨房拿来三个酒碗,摆到大人面前,抱着酒坛子给碗里倒。屋里就有了倒酒的哗哗声,很诱人,侯三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吴老大收回腰刀,说:我叫吴老大,我大叫吴骡子。那个跌在地上的长工爬起来,说:你把我们吓死啦,碎碎的娃娃竟耍起了刀子。长工问:天这么黑了,你还出去干啥?吴老大反问他们:今儿个是大年三十,你们不在屋里熬年,出来干啥?长工说:俺东家说了,这一向不太平,土匪刀客邪乎着哩。派俺出来巡逻,让咱村的人平平安安过个年。吴老大说:俺富财伯为咱村的人操心啦,你俩一会儿回去,就说俺大和我都问他老人家好哩,明赶早我去给他拜年。他想着自己要租人家的车,嘴就甜起来。长工说:我们这就回去给东家说,天这么黑你出村子干啥?
吴骡子先端起一碗,给马车柱和侯三说:你们俩不来我就不想喝酒,酒这东西就是要人多喝哩,几个合得来的人在一块喝,那才受活哩。又对侯三说:我给你说了多少回,要你带着婆娘女子过来一块过年,你就是不过来。你那熊日子我还不知道,恐怕这几天连酒都没有沾一口。你今黑给我朝死里喝,把这几天的亏损喝回来。侯三说:这日子越过越烂包啦,我在那上头节省不下钱,婆娘又天天生病,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本来指望大女子长成了,给个大户人家能补贴一点,没想到毁到老骚驴手里啦。要不是这,我的日子哪能过得这么烂包?我跟他张富财没完,这个仇不报就不是侯三!
吴老大大步朝村外走去,经过这些年的磨炼,他觉得夜间走路跟白天没有啥不一样,就是来几个一般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刚走到村子东头,看见两个灯笼朝这边晃过来,就疾速地朝旁边的墙上一靠。两个打灯笼的人走到身边,他猛地跳到他们面前,刀横到他们脖子上。打灯笼的人一惊,后退了一步,有一个还被吓得跌了跟头。站着的人打了半晌哆嗦,才看清是吴老大,壮着胆子问:你是谁家的娃子?这两个人是张家的长工,老家在陕南商州,吴老大八岁跟车上道,到了年根才回来,过了正月十五又上道,跟他们照不上面,他们当然不认识他。
吴骡子、马车柱都没有说话,只是一碗连着一碗喝酒。侯三又给自己碗里倒了酒,又一口灌下去,一阵酒劲冲上来,对着屋门外头吼骂起来:张富财,我日你八辈子先人!
翠花看儿子只顾跟他大说租车的事情,把给儿媳妇上坟的事情搁下了,就催儿子:你要上坟就快点去,天都这么黑了,说不定会出啥事情哩。吴老大说:我这就去。说完就攥着腰刀,提着盛火纸供香的篮篮,走出屋门。
马车柱放下酒碗,问吴老大:你租了张富财的车?吴老大说:俺大在契约上都摁指印啦。侯三说:咱三家庄的车户们把你栽培了多年,指望你出头给咱们出口恶气,你竟给人家当了伙计?吴老大说:当伙计是当伙计,出气是出气,两件事情咋能连在一块?侯三说:你要是记着给车户们出这口毒气,就不要给他当伙计,你给人家当了伙计,就是人家的人啦。吴老大说:要是只把张富财杀了,那太容易了。我今儿个赶早站的地方离老骚驴不到四五步远,冲过去就能把他攮死,我把他攮死后就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回三家庄也能做到。咱三家庄的车户把我栽培这么多年,是不是就图让我干这点事情?要是只为干这点事情,何必用这么多年栽培我哩,雇个刀客就把事情办啦。侯三不服气地说:照你这么说,咱们的仇永辈子都报不了?吴老大说:咱不能光想着报仇,不能只图一时快活。咱那年吃了多大的亏,十几户人家没有吆上车,整整穷了一年,到了三原还让人家整了一下,最后还是咱给人家跪下啦。咱为啥会吃亏哩,就是咱只想为了报仇,眼窝子太浅,把路看得不深远。
吴老大说:明天我去给他拜年,把这事情给他提说一下。吴骡子说:我琢磨人家不会顺顺当当把车租给你。吴老大说:这个我都想到了,要干大世事就得能伸能屈,光能伸不能屈就干不成世事。咱这回要干的世事,就是想办法把车租到手,只要把车租到手,他就是吐到咱脸上,我还给他笑哩。吴骡子高兴了,说:就凭我娃这句话,以后肯定能当上西北五省最大的脑兮。
马车柱一边听一边点头,问吴老大:你说咋着才能把事情看得深远?吴老大说:咱先把报仇的事情搁一下,要紧的是把咱三家庄马车帮弄大,把咱的势力弄大,等咱的势力超过了老骚驴的势力,他就成了咱案板上的肉,想咋着剁就咋着剁。马车柱把酒碗朝炕桌上一蹾,说:你成咧,俺们这一代车户没有斗过张富财,张富财肯定要栽在你手里。
吴老大说:我真的能独自吆车上道,你不要我吆车,就把我窝下啦。吴骡子想了一阵,说:行,古时候都有十三岁的娃娃拜相。咱家只有一挂车,咱俩都要吆就得去租一挂车。方圆几十里有车朝出租的只有张富财,咱要租车就得去求人家。吴骡子又要磨炼儿子的忍性了,去求张富财不只是忍的事情,还得给人家低头,给人家说好话,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侯三放下酒碗,说:老大侄子,俺们这些车户没有白栽培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过去就吃亏在没有谋略。我说的话你不要在意,我这个人只要喝上酒,脑子就昏,啥谋略都没有了。
吴老大从八岁起就练石锁、练鞭子、练功夫,没有中断过一天。刘顺义除了给他教功夫,还给他教学问,他读完了《四书五经》、《三国志》,装了满肚子的经文。侯三又给他讲了《隋唐演义》、《三侠五义》、《杨家将》、《说唐全传》、《说岳全传》、《奇剑十三侠》、《水浒后传》,民间传说的野史演义没有他不知道的。吴骡子跟马车柱还带他到处拜师,给牲口看相、治刀伤骨折、给头牯治病。西安北乡的车户,比他能耐大的还真挑不出来几个。
马车柱问吴骡子:你跟人家订的契约里说清楚没有,他给你的那挂车里头,有几个骡子几个马,是不是都是高脚头牯?
吴老大说:大呃,我这阵去给俺秋菊姐上个坟,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咱不能叫俺秋菊姐一个人在外头过年。吴骡子问:要不要我跟你娘一块去?吴老大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啦。吴老大又说:过了年我也租挂车吆。吴骡子吃惊地看着儿子,说:你才十三岁。吴老大说:你说西北五省车户行道的皇上有几个?吴骡子说:一个。吴老大说:要是车户都能在十三岁吆车上道,皇上还轮不上我来当哩。就是旁人都不能十三岁吆车上道,只有我一个能,我才能当皇上。
吆车的学问大着哩,骡子和马叫高脚牲口,跑长途的车绝不会套牛和驴。就是马和骡子也有讲究,马有爆发力,耐力不行,不拉死车,脾气也暴躁,调教不好容易惊,惊起来就狂奔不止,六亲不认,不老到的车户不敢吆马拉的车。就是让马拉车,也得用两匹骡子配伍。骡子耐力好,肯下死力,拉车比马的力气大。吴骡子替儿子回答:我娃给张家说好了,驾辕的是驴骡,身架子比我家的辕骡都大,拉稍的一个是马骡,一个是儿马子。马车柱说:娃才十三岁,他就给配了一匹儿马子,想看咱娃的笑话哩!吴骡子说:咱把车吆出去了,牲口咋着套就是咱的事情,我把儿马子换过来套到我车上,让老大娃子吆三个骡子。吴老大说:你这话说出去叫人笑话我哩,我要是连两匹骡子一匹马的车都不敢吆,白在道上跑了五六年。
民国十四年的大年三十,吴骡子一家人吃过团年饭,翠花又把花生、油炸麻叶、葵花子摆在炕桌上。吴老大跟他大坐在热炕上,守着一壶酽茶,喝着谝着。吴骡子已经不把吴老大当碎娃看了,家里的很多事情都要跟他商量。
十三岁的吴老大吆着自己租的车,随着马车帮上路了。不到半年,西北五省的车户行道都知道,西安北乡三家庄出了个十三岁的把式。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过了春天到夏天,过了秋天到冬天。三家庄马车帮年年的正月十六离家上道,腊月二十八回家,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