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要走上半夜——全速前进的话,”巴希拉说,而巴鲁看上去很认真,“我会尽最快速度。”
他们都知道那地方在哪儿,但丛林里很少有兽民去过那儿,因为他们叫作冷巢的地方是个古老的废弃城市,迷失和埋葬在丛林中,野兽们很少会占用人类曾经使用过的地方。野猪也用,但捕猎族不会。另外,猴子也会住在那里,就像听说他们经常住在别的任何地方一样,任何有眼界、自爱的动物都不会来这儿,除非是在干旱时节,那时半颓圮的水槽和蓄水池会贮存一点儿水。
“我们可不敢等你。跟在后面吧,巴鲁。我们必须加快脚步——卡奥和我一起。”
“都是被逼得牢牢记住了,”巴希拉说道,“但我为他骄傲,现在我们必须赶去冷巢了。”
“不管有脚没脚,我都能和你们所有四脚兽并肩齐步。”卡奥说得简短。巴鲁努力赶快,但不得不坐下来喘气,因此他们就留下他晚点儿赶来,而同时巴希拉则以豹子轻快的慢步前进。卡奥不发一言,但却像巴希拉一样奋力往前,岩间巨蟒和黑豹步速齐平。当他们到达山底小溪的时候,巴希拉赢了,因为他跳了过去,而卡奥却是游的,他的头和脖子的两英尺部分露出水面,但到了平地,卡奥就赶上了落下的距离。
“他没有忘记使用他的语言,”巴鲁骄傲地轻笑着,“想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在被拉扯着穿过树林时还记得鸟类的口诀!”
“凭我拍裂出逃的栅栏起誓,”巴希拉说,暮色降临,“你走得一点儿不慢。”
“没什么。没什么。那男孩记得制胜秘诀。这是我应该做的。”兰恩又往上盘旋回了他的鹰巢。
“我饿了啊,”卡奥说道,“另外,他们叫我斑点蛙来着。”
“祝您吃饱,祝您睡眠沉稳,兰恩,”巴希拉喊道,“下次捕猎我会记着你的,我要把猎物的头单独留给你。噢,您是最好的鸢鹰!”
“是虫啊,土虫子,还有黄无脚。”
“我看到莫格里在猴民中。他令我转告你。我看见了。猴民们带着他过了河去了猴城、去了冷巢。他们可能会在那里待上一晚,或十晚,也可能是一小时。我已经要蝙蝠在夜间观察了。我就带了这些信息。祝你们捕猎顺利,下面的各位!”
“都一样。我们继续吧。”卡奥看似将自己沿路倾泻,以他沉着的双眼寻找着最短的路径,然后沿着前进。
“什么事?”巴鲁问。
在冷巢,猴民们根本没把莫格里当朋友待。他们把这男孩带到了迷失之城,这时,他们自己就乐得不得了。莫格里以前还从没见过印度城市,尽管这只是一堆近乎废墟的城市,但看起来也很奇妙辉煌。很久以前,某个国王把城建在小山上。你还能循着石道通到毁弃的大门,最后的木头碎屑悬在破旧生锈的铰链上。树木有的长进了墙壁,有的从墙壁钻出来;防卫墙腐朽倒塌了,野生爬行植物一丛丛浓密地从塔楼墙壁窗户上悬垂下来。
巴鲁抬头看声音来自何方,原来是鸢鹰兰恩,他向下飞,阳光在他卷起的翅膀边缘闪耀。几乎是兰恩的睡觉时间了,但他飞过了整个丛林来寻找棕熊,还曾把他迷失在茂密的林叶中。
山顶上是一座有巨大屋顶的宫殿,庭院和喷泉的大理石块滑落了,染上红红绿绿的印子,庭院里以前住着国王的大象,鹅卵石被草和小树顶起散落开。从宫殿里,你可以看见一排排房屋屋顶构成城市,看上去就像是空洞的蜂巢里面填满黑暗;一堆不辨形状的石块以前曾是广场上的一座雕像,这里曾是四条道路交汇的地方;街角的深坑和浅洼以前曾耸立着公共水井,而寺庙粉碎的圆顶上野生无花果树在一边发出了枝芽。猴子们称此地是他们的城市,假装因为其他丛林兽民都住在森林里而鄙视他们。然而,他们从不知道这些建筑建来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使用。他们会在国王的议会大厅围坐成圈,挠跳蚤,假装自己是人;要么他们就在无顶的房屋跑进跑出,收捡墙角的石膏和旧砖块,可是又忘了之前都藏在了哪里,他们扭打嘶叫成一团,接着又散开在国王花园的平台上下跳跃玩耍,他们会摇晃玫瑰枝和橘树取乐,看果实和花朵掉落。他们探索着宫殿里所有的走廊和阴暗通道,还有成百上千的小暗房间,但他们从来记不得什么见过什么没见过;他们就一个一个,两个两个,一群一群溜来荡去,彼此告知说他们做的和人类一样了。他们从水槽喝水,把水搅得一片混浊,接着又在上面厮打,然后他们又会全部冲进一团大叫:“丛林里没有谁能像猴民这么灵巧、这么聪明,这么强壮和文雅了!”然后他们又会重新开始直到厌倦了这座城市就返回树顶,希望丛林兽民会注意到他们。
“上面,看头上!上面,看头上!你们好!好!好,抬头看,习欧尼狼族的巴鲁!”
莫格里经过丛林法则的训练,不喜欢也无法理解这种生活。猴子们傍晚时把他拖进冷巢,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行路,他们不是像莫格里一样去睡觉,而是拉起手跳起了舞,还唱着他们傻气的歌谣。一只猴子发表了讲话,告诉他的同伴说捕获了莫格里是猴民历史上的新标志,因为莫格里将向他们展示怎样把树棍和藤条组合在一起抵挡风雨和寒冷。莫格里摘了些藤子,开始编进编出,猴子们试图模仿。但很短的工夫,他们就失去了兴趣,开始拉扯朋友的尾巴或是四条腿跳上跳下,摇来晃去。
“我?怎么可能?他们要是挡了我的道儿,我就抓住他们。但我不会为了这种事捕杀猴民的,也不杀青蛙,或是捞水洞子里的绿渣滓。”
“我想吃东西,”莫格里说道,“我没来过这片丛林。给我拿点儿食物,要么让我在这里捕猎。”
“只有丛林知道了。往日落的方向,我猜,”巴鲁说道,“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卡奥。”
二十或三十只猴子跳走去给他拿坚果和野巴婆果,但他们在路上又陷入了厮打,要拿着剩下的水果返回简直困难重重。莫格里又怒又气,还很饿,他漫步穿过空荡荡的城市,不时喊出陌生动物狩猎呼叫,但谁也没有回应他,莫格里觉得自己确实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巴鲁说的关于猴民的话都是真的,”他自己想道,“他们没有法则,没有狩猎用语,也没有头领——什么都没有,只会傻叫,只有贼头贼脑偷东西的小爪子。所以,要是我在这里饿死了,或被杀了,也都是我的错。但我必须尝试返回我自己的丛林。巴鲁肯定会打我,但是那也比和猴民一起愚蠢地追什么玫瑰花叶子要好。”
“我们必须提醒他们把头领叫得好听点儿。嗬——咝!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归拢游离的记忆。现在,他们带着娃娃去了哪里?”
他走到防卫墙没多久,猴子们就把他拉了回来,说他不知道他们有多快乐,按着他要他心怀感激。他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只是和叫嚣的猴子们上了红沙石垒起的蓄水池平台,那里还蓄着一半容量的水。在平台的中央,有一座用白色大理石修筑、半塌掉的花园凉亭,那是为一百年前已逝的一位皇后修建的。圆顶塌了一半,堵住了过去皇后常常从宫殿走过来的地下通道。但墙壁是大理石修筑的窗花格屏风——有奶白色的美丽浮雕,还装饰着玛瑙、红玉髓、碧玉、青金石,随着月亮从山上升起,屏风墙窗格子都透着亮,在地上投下影子就像黑天鹅绒刺绣。又气、又困、又饿,所以当猴子们每二十只来一次说他们多伟大、多机灵、多强壮和温和啊,要离开他们简直就是蠢,莫格里忍不住大笑。“我们多伟大啊!我们是自由猴民。我们好极了。我们是一切丛林中最好的族群!我们都这么说,所以肯定就是真的,”他们叫嚣着,“现在,因为你是一个新听众,你可以把我们说的话都带回给丛林兽民听,这样他们以后就会注意到我们了,我们会告诉你我们一切最优秀之处。”莫格里没有反对,猴子们成百成百地聚集到平台上来听他们的发言者歌唱赞颂猴民,只要一个发言者停下来想要喘口气,他们就全都一起喊叫:“就是这样,我们都如此说!”他们问他问题时,莫格里就点点头,眨眨眼睛,然后说“是”,他的头也跟着他们的声音转来转去。“肯定是胡狼塔巴奎把这些猴子都咬了,”他自言自语道,“所以现在他们都疯了。这肯定是德瓦力,狂犬病。难道他们就从不睡觉吗?现在,有一团云彩要遮住月亮了。要是这云彩足够大就好了,我就会试着趁黑逃走。可是我累了啊。”
“是虫——虫啊——土虫子,”巴希拉说道,“还有别的称呼,这里我都不好意思说。”
同一团云彩也被城墙下废弃水沟里的两个好朋友看见了,巴希拉和卡奥非常清楚大量猴民聚集在一起有多危险,他们不想冒任何风险。猴子们从不会打斗,除非他们以一百对一,而丛林很少有兽民注意这种数量不同。
“他们只害怕我。理由很充分,”卡奥说道,“喋喋不休,愚不可及,贪慕虚荣——贪慕虚荣,愚不可及,喋喋不休,这就是猴民。但人之类的东西落入他们之手,那运气可就惨了。他们对摘来的坚果拿累了,就扔下了。他们扛着一个树枝扛了半天,本意是用来做件大事,接着却折成了两半。那个什么人可不值得羡慕。他们还叫我——‘黄鱼’是不是?”
“我去西墙,”卡奥小声说道,“再从斜坡迅速下去,那儿地形对我有利。他们不会几百只都扑到我背上,但——”
“这就需要一个清朗的夜晚了,我们都吃得饱饱的,才好赞颂,”巴希拉迅速说道,“我们的人娃娃现在正在猴民手中,而且我们知道,在所有的丛林兽民中,他们只害怕卡奥。”
“我知道,”巴希拉说道,“要是巴鲁在这儿就好了,但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等那团云彩遮住了月亮,我就去平台那儿。他们为那男孩在那里举行某种会议。”
“啧!啧!”卡奥说着来回摇头,“我也懂得什么是爱。我也有故事可以讲——”
“祝捕猎顺利。”卡奥冷静地说着,然后滑去了西墙。那里刚好是所有城墙中毁坏最轻的一段,大蟒蛇耽搁了一会儿才找到爬上石头的路。云团遮没了月亮,就在莫格里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听见巴希拉轻盈的脚步声踩上了平台。黑豹已经尽全速跑上了斜坡,却几乎没发出一点儿声响,他在猴群中左右开打——他知道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去咬——猴子们围着莫格里坐了五六十圈。一声惊恐又愤怒的嚎叫,接着巴希拉从身下翻滚踢打着的猴子身上轻快跃过。一只猴子大叫:“这儿只有他一个!杀了他!杀啊!”一大群猴子扭在一起撕咬,抓挠,撕扯,拉拔着巴希拉,同时又有五六只抓着莫格里,把他拽上花园凉亭的墙上,接着把他从圆顶的窟窿上推了下去。一个经人类训练的男孩可能会严重受伤,因为那足有十五英尺高,但莫格里是按巴鲁教他的方式掉下去的,他双脚着地。
“可这是真的。他这样的人娃娃还从未有过,”巴鲁说道,“他是最好、最聪明、最勇敢的人娃娃——还是我的学生,他会让我巴鲁名扬丛林;还有,我——我们——都爱他啊,卡奥。”
“待在这儿,”猴子们大叫,“等我们杀了你的朋友们,晚点儿我们再来陪你玩——要是那些毒民让你活下来的话。”
“我从伊奇(他长有鬃毛又很专横)那里听过一些消息说什么人入了狼族,可我不信。伊奇满肚子道听途说的故事,讲得又烂。”
“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莫格里快速说出蛇族语言。他能听见周围垃圾里传来的沙沙声和咝咝声,他又说了一次蛇族语言,好确定。
“就是巴希拉,”黑豹说道,他的下颌猛地闭紧,因为他不信搞谦卑这一套,“麻烦就是,卡奥,我们有个人娃娃,你可能听说过,这些坚果小偷和摘棕榈叶子的家伙把他偷走了。”
“就算是这样!还是全体拉上兜帽吧!”有六个声音低低地说(印度的每一座废墟迟早都会变成蛇类的居住地,而这座旧花园凉亭里就生活着眼镜蛇),“站着别动,小兄弟,因为你的脚会伤到我们。”
“确实如此,”巴鲁开始说,“我不过是习欧尼山中狼崽子们年老、有时还很笨的法则老师,而这位巴希拉——”
莫格里尽他所能静静站着,透过窗格子窥看,倾听黑豹周围激烈的喧嚣——又是叫喊,又是吱吱叫,乱成一团,接着巴希拉低沉嘶哑地咳嗽一声,他往后一退,竭力顶撞,又一扭,扎进成堆的敌群中。这是巴希拉出生以来第一次全力战斗。
“毋庸置疑,让二位这样的猎手——我肯定,你们都是自己丛林中的首领——追赶猴民的踪迹,这事儿可不小。”卡奥恭敬地说,他的心里充满好奇。
“巴鲁肯定在附近,巴希拉不会独自前来的,”莫格里想。接着,他大声喊,“到水槽那儿去,巴希拉。滚到水池去。滚过去,跳进水里!到水里去!”
“我们现在追赶的正——正是猴子。”巴鲁说,但他的话语如鲠在喉,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丛林里第一次有兽民承认对猴子的所作所为感兴趣。
巴希拉听见了,那喊声告诉他莫格里安然无恙,这给了他新的勇气。他不顾一切为自己开路,一英寸又一英寸,径直去往蓄水池,又无声停下来。接着,从最靠近丛林的那座倒塌城墙位置响起了巴鲁低沉的作战号子。老棕熊已尽了最大努力,但他也不可能更早了。“巴希拉,”他喊道,“我来了。我爬啊!我赶啊!啊呜哇!我脚下石头直打滑!等着我来,噢,你们这些无名猴辈。”他气喘吁吁爬上平台,在一浪浪猴子中淹没得只剩下头露出来,但他干脆地挺直了腰板,然后伸展前爪,能抓住多少猴子就紧紧抓住多少,然后开始有规律地啪——啪——啪击打,就像船桨轮轻快抽打一样。哗啦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扑通,告诉莫格里巴希拉已经打通了通往水池的路,猴子们无法跟去。黑豹躺着直喘粗气,他的头刚好露出水面,同时,猴子们在红色台阶上站了有三层,怒冲冲地上下蹦跳,准备好他如果出来援助巴鲁就从四面八方扑过去。就在那时,巴希拉抬起他滴水的下巴,绝望地用蛇族语言呼喊保护——“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他认为卡奥在最后关头转身跑了。巴鲁在平台边缘快被猴子压得窒息了,但听到黑豹呼叫帮助,就连他也忍不住咯咯笑了。
“猴民们已经转移了地盘,”他静静地说,“今天我出来到太阳地里,听见他们在树顶上叫喊。”
卡奥才刚刚找到路过了西墙,他一扭身子落在地上,带下一块墙顶石掉进沟里。他可没打算放弃地势优势,他一次两次绕起身子又散开,好确定长长身躯的每一寸都处在工作状态。这段时间,巴鲁的战斗还在继续,猴子们在水池围着巴希拉喊叫,蝙蝠蒙来回飞舞,把这场大战的消息传遍整个丛林,直到就连野象海瑟也吹起了喇叭,猴民分散在远地的队伍也都沿着树上小路跳跃而来帮助他们在冷巢的同伴,打斗声也惊起了方圆几英里内的昼鸟。然后卡奥也快速径直过来了,他急着要捕杀。一只蟒蛇的战斗力就在他头部的强劲攻击中,靠的是他全身的力量和重量。要是你能设想一支长矛,或是一只连续冲击的公羊,又或是由一个冷静、沉着的人操纵的一支将近半吨重的锤子,那你就能大致想象卡奥战斗时的样子。一条四至五英尺长的蟒蛇如果击准一个人的胸口,能把他击倒,而如你所知,卡奥足有三十英尺长。他的第一击瞄准围着巴鲁的那群家伙的中心,无须再次出击了。猴子们四散逃开,喊叫着——“卡奥!是卡奥来了!逃啊!快逃!”
蛇类,尤其是像卡奥这样机警的巨蟒很少流露出他在生气的样子,但巴鲁和巴希拉却能看见卡奥咽喉两边大大的咀嚼肌都在膨胀颤动。
一代代的猴子都被他们的长者讲的卡奥的故事吓得规规矩矩,卡奥是夜贼,他能像苔藓生长那样悄无声息地滑过树枝,然后偷走有史以来最强壮的猴子;老卡奥能让自己看上去非常像枯树枝或是腐烂的树桩,最聪明的猴子也会中计,直到树枝抓住他们。卡奥是猴子们在丛林里唯一害怕的兽类,没有一个敢正脸看他,谁也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活着出来。因此,他们就害怕得结结巴巴逃到墙上和房顶上,巴鲁吸了口气放松下来。他的毛皮比巴希拉要厚,但他在搏斗中伤得很重。之后卡奥才第一次张开嘴发出一串长长的咝咝声,远处那些正匆忙赶往冷巢防御墙的猴子都停在原地,吓得哆嗦起来,直到脚下的树枝子弯折然后噼啪断掉。墙头和空屋子里的猴子们停止了喊叫,静默笼罩城市,莫格里听见巴希拉从水池上来摇摆着湿淋淋的身子。接着喧闹声再度爆发。猴子们跳得更高了,上到墙头。他们紧紧贴在巨大石雕像的脖颈周围,他们沿着防卫跺墙尖叫跳跃,同时莫格里则在花园凉亭里跳跃,一只眼睛对着窗格子,从门牙发出猫头鹰般的叫声来表达他的蔑视与嘲笑。
“上个月,他们就对我们大喊那样的称号,但我们可没理睬。他们什么都说——还说你牙齿都掉光了,也不敢面对比小山羊大的东西了,因为(这些猴民着实无耻)——因为你害怕公山羊的犄角。”巴希拉继续亲切地说。
“把人娃娃从陷阱里弄出来吧,多的我也做不了了,”巴希拉喘着气道,“我们就带着人娃娃走吧。他们还会攻击的。”
“咝!你们这样叫过我吗?”卡奥问。
“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敢动的。待在原地!”卡奥咝咝叫着,城市再一次安静了,“我没能更早赶来,兄弟,但我想我听见了你的呼声。”——这话是对巴希拉说的。
“没有脚的,黄土虫。”巴希拉从胡须下面说,就好像他在试着回忆什么事情。
“我——我在战场上可能是喊过吧,”巴希拉答道,“巴鲁,你受伤了吗?”
“我可是相当长——相当的长哟,”卡奥说起来有点儿自豪,“但那些都是因为新长出的树枝不好。上一次我就快要扑到我的猎物了——确实是相当近了——但我滑动的声音惊醒了猴子,因为我的尾巴在树上缠得还不够紧,他们喊叫着我最不堪的名字。”
“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把我扯成一百小块了,”巴鲁说着郑重其事地摆摆这条腿,又摆摆那条腿,“哦!我很疼啊。卡奥,我想,我们——巴希拉和我的命多亏了你才保全。”
“说不定,此事和你巨大的重量有关联。”巴鲁说。
“没什么。那男孩在哪儿?”
“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吧,”卡奥说道,“一次捕猎对你们、巴希拉和巴鲁来说,可能什么都不算,但我——我可得在林间小路等上好几天,或是为了小猴子爬了大半夜等待渺茫的机会。吓!树枝也都和我年轻时不一样了,都是些腐朽的小枝子和干树丫。”
“这儿,在一个陷阱里。我爬不出来。”莫格里大喊。他头顶就是倒塌圆顶的拱弧部分。
“我们正在捕猎。”巴鲁淡淡地说。他是知道的,你不能催卡奥。他太巨大了。
“把他带走。他跳得就像孔雀马奥。他会踩死我们的小蛇的。”里面的眼镜蛇说。
“祝我们大家都捕猎顺利,”他答道,“嗬,巴鲁啊,你在这儿做什么?祝你捕猎顺利呀,巴希拉。至少我们当中有一个需要食物吧。有什么猎物出现的消息吗?现在有母鹿,要么小雄鹿也行?我饿得像口干井。”
“哈!”卡奥咯咯笑着,“他到处都有朋友啊,这个男孩。往后站,男孩。你们也躲起来,噢,你们这些毒民。我来把墙砸倒。”
卡奥不是毒蛇——事实上,他还相当鄙视毒蛇,说他们是孬种——但他的力量在于他的怀抱,只要有什么东西被缠进他巨大的蟒圈里,就没有什么好说了。“祝您捕猎顺利!”巴鲁大声喊着蹲坐下来。和所有的蛇一样,卡奥相当聋,他一开始没听见喊声。接着他蜷起身子准备好任何机遇,他低下头。
卡奥仔细看,终于在大理石窗花格上找到一个没有涂色的裂缝是一个薄弱点,他头部轻拍了两三次比试距离,接着把身子六英尺长的部分完全升离地面,鼻子在前,全力猛击了六次。屏风墙破碎了,倒进一团灰尘和垃圾堆中,莫格里跳出缺口,他把自己挂在巴鲁和巴希拉之间——一只手臂搂住一个大脖颈。
“他还没吃,”巴鲁松了口气咕哝道,同时他看到那美丽的棕色和黄色斑点斑驳的新外衣,“小心,巴希拉!他蜕皮之后眼睛总有点儿不好使,很快就会发动攻击。”
“你受伤没有?”巴鲁轻柔地抱着他问。
他们找到他时,他正舒展身子躺在一块暖和的岩壁上,沐浴着午后艳阳欣赏自己漂亮的新外衣,过去的十天他因为要换新皮而处于休息状态,现在他可美极了——他鼻子嗅觉迟钝,大脑袋正顺着地面猛冲,三十英尺长的身子纠结成不可思议的结状和曲线,想到将来的晚餐,他舔起了嘴唇。
“我很疼,又饿,不过一点儿都没有擦伤。但是,噢,他们把你们打得可真重,我的兄弟们!你们流血了。”
“要是那样的话,你和我合力,我们两个老猎手会让他见识到理由的。”这时,巴鲁用褪色的棕色肩膀蹭黑豹,他们就离开去寻找岩间大蟒卡奥了。
“其余的也是。”巴希拉说着舔起嘴唇看着平台上和水池边死去的猴尸。
“他吃一次要睡上整整一个月,说不定他现在就在睡。就算他醒着,要是他宁愿自己去猎杀山羊该怎么办呢?”巴希拉不是很了解卡奥,自然持怀疑态度。
“不碍事,不碍事的,只要你没事就好。噢,最让我骄傲的小青蛙!”巴鲁低声说。
“他非常老,也很狡猾。但首先,他总是很饿,”巴鲁满怀希望地说,“许诺给他很多山羊吧。”
“这事我们晚点儿再评判,”巴希拉说,他声音干巴巴的,莫格里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是卡奥,我们多亏了他才赢了这一仗,你的命也多亏他才得以保全。按我们的规矩感谢他吧,莫格里。”
“他会帮我们做什么呢?他又不是我们部族的,他可没有腿——眼神也最邪恶。”巴希拉说。
莫格里转身看见巨蟒的头在他头顶一英尺的地方摇晃。
“我就是傻子!噢,我就是个挖树根的棕色傻肥子,”巴鲁说着猛地拉伸自己,“野象海瑟说得对,‘谁都有害怕的东西。’而他们猴民害怕岩间蟒蛇卡奥。他和他们一样擅长爬树。他晚上去偷小猴崽子,轻轻说起他的名字就能让他们邪恶的尾巴都发凉。我们去找卡奥吧。”
“那么,这就是那个小男孩了,”卡奥说道,“他的皮肤真软,而且他也不像猴子。男孩,当某个黄昏我新换了皮,要当心我别把你错认成猴民了啊。”
“除非他们为了好玩把他从树枝上丢下,或者出于懒惰杀死他,我并不担心人娃娃。他很聪明,被教导得也好,而且首先他有一双令丛林兽民都害怕的双眼。但是(这可是一个大不幸)他在猴民控制中,而他们,因为生活在树上,不怕我们任何兽民。”巴希拉若有所思地舔着一只前爪。
“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莫格里答道,“今天晚上,我的命是从你手里捡回来的。要是你饿了,我捕杀的猎物就是你的。噢,卡奥。”
“我管丛林怎么想呢?他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呢。”
“非常感谢,小兄弟,”卡奥说着眼睛开始闪烁,“那么,一个如此英勇的猎手会捕杀什么呢?我问问,下次等他出动时,我就跟着。”
“至少刚刚他对我正确说出了所有口诀,”巴希拉不耐烦地说道,“巴鲁,你记性差,还不尊重人。要是黑豹我也像豪猪伊奇一样蜷起身子来嚎叫,丛林会怎么看呢?”
“我什么也不杀——我太小了——但是我会把山羊撵到那些用得上的兽民那里去。等你饿了,就来找我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这里(他伸出双手)还有些技能,什么时候你要是掉进陷阱,我就会偿还我在这里欠你、欠巴希拉、欠巴鲁的恩情。祝你们都捕猎顺利,我的老师们。”
巴鲁用爪子扣住双耳,悲叹着来回滚动。
“说得好!”巴鲁大声说,莫格里已经漂亮地表达了感谢。蟒蛇低下头在莫格里的肩头轻轻靠了一分钟,“你有一颗勇敢的心和一口谦恭的语言,”他说道,“他们应该带你远远穿过丛林,小男孩。但现在还是跟着你的朋友们快走吧。去睡觉吧,因为月亮落了,随后而来的你不该看。”
“啊呀!呜!他们说不定已经把他丢下来了,带着他肯定很累。谁敢相信猴子们啊?把死蝙蝠放在我头上吧!给我吃黑骨头吧!把我滚到野蜂窝里去吧,让我被蜇死!把我和鬃狗埋在一起,因为我是最悲惨的棕熊!啊呀!呜!噢,莫格里,莫格里啊!为什么我没有提醒你对抗猴民们,而是要打你的脑袋呢?现在,说不定我已经把一天的课程都敲出了他的记忆,没有了口诀,他在丛林里就是孤零零的了。”
月亮正沉往山后,颤抖的猴群在房屋墙壁和防卫跺墙上头挤作一团,看起来就像什么东西上参差摇晃的穗子。巴鲁走下水池喝水,巴希拉开始理顺自己的皮毛,而卡奥则滑到平台中央,他咯嗒一声合上下巴,把所有猴子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就用这速度!受伤的母牛都累不倒。你还是丛林法则老师呢——打娃娃的家伙——这样来回晃个一英里都能把你累爆炸。还是静下来坐着思考一下吧!计划计划。现在不是追的时候。我们要是跟得太近,他们说不定会丢了他。”
“月亮落了,”他说道,“光线还充,足能看得见吗?”
“赶快!噢,赶快啊!我们——我们还能赶上他们!”巴鲁气喘吁吁。
从墙头传来一声类似风吹过树梢的呻吟——“我们看得见,噢,卡奥。”
“你为什么不提醒人娃娃啊?”他对可怜的巴鲁大吼,而巴鲁则笨拙地开始小跑,希望能赶上猴子们,“你不提醒他,就算你把他扇个半死又有什么用啊?”
“很好。现在开始舞吧——卡奥的狩猎之舞。坐下来静静看吧。”
同时,巴鲁和巴希拉激动得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巴希拉虽以前从没爬过树,但他也爬了树,可纤细的树枝在他的重压之下折断了,他滑了下来,爪子上满是树皮。
他转了两三圈,头从左舞到右。接着又用身子绕成环形和数字八的形状,和一些柔软的、软泥一样的三角形,融成四边形、五边形,又盘绕成堆,从不停歇,也永远不紧不慢,还一直不停低唱着嗡嗡的歌谣。天越来越黑,最后,一直拖动,不停变换的圈卷消失了,但他们还能听见鳞屑的沙沙声。
所以他就扑扇着翅膀,双脚收缩在下,他等待着。
巴鲁和巴希拉石块般静立,喉咙隆隆作响,脖颈毛发倒竖,莫格里看见,十分讶异。
“他们从来走不远,”他窃笑道,“他们从来做不到准备做的事。不断挑上新东西,这就是猴子。这一次,要是我看得不错,他们算是给自己惹麻烦了,因为巴鲁可是老手了,而巴希拉据我所知可不是只会猎杀山羊。”
“猴民们,”最后卡奥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敢动脚或是动手吗?说话!”
最后几个字语声很尖,因为他被荡到了空中,但兰恩点点头盘旋往上,直到看起来比一粒尘埃大不了多少,他悬在那里,用他望远镜般的双眼注视着树顶的摇晃,那是莫格里的护送者在一起回旋。
“没有你的命令,我们不敢动脚和动手,噢,卡奥!”
“莫格里,青蛙莫格里。他们叫我人崽子!记下我的行踪!”
“很好!都往我走近一步。”
“以谁的名字,兄弟?”兰恩以前从没见过莫格里,不过他当然听说过他。
猴子们无望地向前移动,而巴鲁和巴希拉也跟着他们往前僵硬地移了一步。
有一次,他害怕被抛掉了。接着,他生起气来了,但他知道不能挣扎,于是就思忖起来。首先就是要给巴鲁和巴希拉送信儿回去,因为他知道以猴子们的步速,他的朋友们已被远远抛在后面了。往下看也没用,因为他只能看见树梢顶端,所以他就朝上看,他看见在远远的蓝天上,鸢鹰兰恩盘旋着,他一直注视着丛林等待可捕杀的猎物。兰恩看见猴子们正夹着什么东西,于是就向下飞了几百码好弄清楚他们带的东西是不是好吃。他吹着鹰哨讶异地发现莫格里被拖上树顶,他听见莫格里喊出了鸢鹰的语言——“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起伏的树枝在男孩上方合上了,但鸢鹰盘旋着及时滑向下一棵树,他看见男孩棕色的小脸又露了出来。“标记出我的行踪!”莫格里大叫道,“转告习欧尼族群的巴鲁和议会岩的巴希拉。”
“近一点儿!”卡奥咝咝叫,于是他们又都动了一下。
接下来他记得的事情就是感觉到胳膊和大腿上都有手——小小的又壮又牢的手——接着,树枝刷在他脸上,他透过摇晃的大树枝往下看,巴鲁低沉的吼叫惊醒了丛林,巴希拉龇出所有尖牙往树干上弹跳。猴子们发出胜利的呼叫,跳上更高的树枝,而巴希拉却不敢跟上去,他们叫嚣着:“他注意到我们了!巴希拉注意到我们了!丛林所有兽民都佩服我们的绝技和巧妙!”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滑翔,猴子们在树枝间滑翔是任何人都无法描摹的事情之一。他们上山下山都有固定道路和交叉路口,全都在离地七十英尺或一百英尺高的地方,从这些道路,如有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在夜间穿行。两只最壮的猴子胳臂夹着莫格里,带着他荡过树梢,一次能跳出二十英尺。要是只有他们自己的话,他们速度能快两倍,但男孩的重量拉住了他们。虽然莫格里感到恶心,头晕眼花,瞥见脚下远远的大地也吓坏了他,但他还是无法遏制地爱上了这刺激的晃荡,而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晃荡,最后可怕地猛地一停,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的护送者会送他冲上树顶,直到他感觉最高处纤细的树枝在他们身下断裂折断,然后随着一声咳嗽和大叫,他们自己在空中向外、向下摆荡,然后急停下来,手臂或双脚挂在接下来一棵树低处的树干上。有时,透过静止的碧绿丛林,他能看见几英里外的地方,就像桅杆顶部的人能看到几英里远的海面,然后树枝和叶子会扫过他的脸,他和他的两个护送者又几乎快下到地面上了。那么,就跳吧、撞吧、呐喊吧、大叫吧,整个猴民带着他们的囚徒莫格里沿着树上小路一扫而过。
莫格里双手搭在巴鲁和巴希拉身上要他们离开,这两只巨兽才如梦初醒般开始动起来。
他们从没想过再做这样的事——猴民从没计划做任何事,但一只猴子想到一个自己看来很聪明的点子,他就跟所有猴子说把莫格里留在部落里会有用处,因为他会把棍棒编在一起挡风。因此,要是他们捉住他,就可以让他来教他们。当然了,莫格里作为樵夫的孩子,本就继承了各种天分,他也习惯于用断落的树枝子来搭建小屋而不想自己是怎么会做到的。猴民们从树上看见,觉得他的把戏最有意思。这一次,他们说,他们真的要选一个头领,然后变成丛林里最聪明的族群——聪明到丛林里所有其余族群都会注意他们、嫉妒他们。因此,他们非常安静地跟在巴鲁、巴希拉和莫格里身后穿过丛林,一直等到中午小睡时间,而莫格里正因为自己而非常羞愧,他睡在黑豹和棕熊之间,决定不再和猴子们有更多交往了。
“把手就放在我肩上,”巴希拉小声说道,“就放在那儿,不然我肯定会回去——肯定会走回卡奥那里去。啊!”
又一阵坚果、小树枝落在他们头上,他们俩就小跑离开,也带上了莫格里。巴鲁所说的关于猴子的事完全属实。猴民生活在树顶,因为兽类都很少往上看,猴民和丛林兽民的路径就不可能交叉。但只要他们发现有狼生病了,老虎或是熊受伤了,猴子们就会折磨他,他们还会朝任意一只野兽扔坚果和棍棒取乐,希望自己受关注。然后他们还会尖叫大嚎些没有意思的歌曲,邀请丛林兽民爬上树去打他们,还会在内部挑起激烈却没有目标的战斗,然后把死去的猴尸丢在丛林兽民看得见的地方。他们一直准备选出一个头领,制定自己的法则和习俗,但从没有做到,因为他们的记性坚持不到第二天,因此他们编了一句谚语,“丛林兽民考虑问题总比猴民要晚一步”。这句话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没有兽民能够到他们,但换句话说,也没有兽民会注意他们,所以当莫格里跟他们玩耍时,他们才会那么高兴,他们也听到了巴鲁有多愤怒。
“只有老卡奥才能在尘土上转圈,”莫格里说道,“我们走吧。”然后他们三个就从墙壁的一个缺口溜出去进了丛林。
“我——我?我怎么想得到他会跟那些下流货玩闹。猴民!呸!”
“呜!”巴鲁说着又站在静止的树林下方,“我再也不会和卡奥结盟了。”他全身摇晃。
“禁忌,”巴希拉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巴鲁应该提醒你远离他们。”
“他比我们懂得多,”巴希拉浑身战栗,“再多待一会儿,我就可能走进他的喉咙去了。”
“对丛林兽民来说,猴民是一个禁忌,”巴鲁说,“记住。”
“月亮再次升起来以前,很多兽类都会走上那条路,”巴鲁说道,“他会捕猎顺利的——循着他自己的方式。”
一阵坚果和小树枝从树枝间撒落,他几乎说不了话,他们听见细瘦树枝间高高的空中有咳嗽声、嚎叫声,还有怒冲冲的蹦跳。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莫格里问,他对蟒蛇的魔力丝毫不知,“我看不过就是一条大蛇在傻气地转圈,直转到黑夜降临,别的也没什么。而且他的鼻子全破了。嗬!嗬!”
“丛林兽民闭口不提他们,将他们抛之脑后。他们数量庞大,充满邪气,肮脏污秽,不知羞耻,要说他们还有不变的渴望的话,也就是渴望丛林兽民关注他们。但就算他们把坚果、污物扔到我们头顶,我们也从不注意他们。”
“莫格里,”巴希拉生气地说,“他的鼻子破了都是因为你,我的耳朵、腰还有爪子,巴鲁的脖子和肩膀都是因为你才被咬伤的。巴鲁和我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轻松捕猎了。”
“没有。”莫格里小声说,因为巴鲁说完整个森林都静止下来了。
“这没什么,”巴鲁说,“人娃娃又回来了啊。”
“听着,人娃娃,”棕熊的声音就像炎热夜晚的闷雷,“我已经教给你丛林中所有兽民的丛林法则了——除了在树上生活的猴民们。他们没有法则可言。他们是被丛林驱逐的族群。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但却会用偷来的语言,他们等在树枝上面偷听、偷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不同。他们没有头领,也没有记性。他们鼓吹又唠叨,假装自己是了不起的族群,要在丛林中干一番大事业,但掉一颗坚果都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大笑,然后就将一切忘之脑后。我们丛林族群跟他们没有往来。我们不喝猴子喝过的水,不去猴子去过的地方,不在他们狩猎的地方狩猎,不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去死。直到今天,你听过我说起猴子了吗?”
“这倒是真的,可他花了我们大量的时间,我们本可以用来大猎一场的,我们受了这么多伤,掉了这么多毛——我背上一半的毛都被揪掉了——最重要的是,还失去了荣誉。因为,你记着,莫格里,我可是黑豹,我是被迫向卡奥呼救的,在他的狩猎之舞面前,我和巴鲁都蠢得像小鸟。这一切,人娃娃,都是因为你和猴民玩闹。”
“他们很善良,还命令我再回来。为什么我从没给带进猴子中去呢?他们和我一样双腿站立。他们也不用硬爪子打我。他们整天玩闹。让我起来!坏巴鲁,让我起来!我还要去和他们玩耍。”
“确实如此,你说得对,”莫格里懊悔地说,“我是个坏人崽,我心里很难受。”
“他们就没有头领,”巴希拉说,“他们这是撒谎。他们总一贯撒谎。”
“哎!丛林法则是怎么说的呢,巴鲁?”
“然后,然后,他们给我坚果和好吃的东西,然后他们——他们用手臂抱着我上了树顶,说我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就是我没有尾巴,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头领。”
巴鲁本不想再给莫格里带来任何麻烦,但他也不能篡改法则,所以他含糊地说:“懊悔从不能延迟惩罚。可巴希拉,你要记得,他还很小。”
“猴子们可怜你!”巴鲁嗤之以鼻,“山间溪流静止了!夏日骄阳凉爽了!然后怎么样了啊,人娃娃?”
“我记得。但他做了错事,现在必须挨打。莫格里,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巴鲁打我头的时候,”莫格里说(他还背朝下躺着),“我跑开了,灰猿们从树上下来,他们同情我。剩下的谁都不关心我。”他鼻子有点儿抽噎。
“没有。是我做错了。巴鲁和你都受了伤。这很公平。”
“你和那些猴子交往过,那些灰猿,连条法则都没有,那些什么都吃的家伙。这真可耻。”
巴希拉爱抚般地轻轻拍了他六下,在一只豹子看来,那样几乎连自己的幼崽都拍不醒,但对一个七岁的男孩来说,那却是你想要躲开的一顿痛打。打完之后,莫格里打了个喷嚏,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莫格里看着黑豹巴希拉想分辨他是不是也生气了,而巴希拉的眼珠就像碧玉般坚毅。
“现在,”巴希拉说道,“跳到我背上来,小兄弟,我们回家了。”
“莫格里,”巴鲁说道,“你一直在和那些猴子交往吧。”
丛林法则精妙的一点就在于惩罚解决了一切仇怨,之后就不再唠叨不休了。
“呼呼!”巴鲁大爪子把莫格里一下从巴希拉背上掀下来,男孩仰躺在他两只前爪之间,他看出巴鲁发怒了。
莫格里头靠在巴希拉的背上,沉沉睡着了,就连被放进他洞穴中的家里时,他也没有醒来。
“就是这样,还要扔树枝子和脏东西砸老巴鲁,”莫格里继续道,“他们跟我承诺的。哈!”
猴民的行路歌
“这又是什么新鲜蠢话呀,你这做白日梦的臭小子?”巴希拉说。
往这边,我们走进一片摇晃的垂穗,
莫格里一直在拉扯巴希拉肩头的皮毛,还狠狠踢打,想让他们听他说话。当他们俩听他说话时,他就用最大的声音说:“所以,我也该有自己的族群,我要带着他们整天在树枝子里穿梭。”
半途中,荡上嫉妒的明月!
“除了他自己的同类吧,”巴希拉压低声音说道,接着又大声对莫格里喊道,“小心我的肋骨啊,小兄弟!这跳上跳下是做什么啊?”
难道你不羡慕我们欢悦的队伍?
“那也没有谁好害怕了。”巴鲁挥动着手臂,自豪地轻拍着毛茸茸的肚子。
难道你不希望能多一双手?
“好吧——看吧!这些倒是不亏挨的那点儿小打,”棕熊柔声说道,“有一天,你会记得我的。”接着他就转到一边跟巴希拉说他是怎么恳求野象海瑟告诉他口诀,海瑟所有的口诀都知道,他带着莫格里下到湖里从水蛇那里学习蛇语,因为巴鲁发不出那种声音,理所当然,莫格里现在能够平安抵御一切丛林事故,因为蛇也好,鸟也好,兽类也好,都不会伤害他。
难道你不高兴如果你的尾巴是——这样——
回应是一声惟妙惟肖、难以形容的咝咝声,莫格里向后踢脚,同时还鼓掌表扬自己,接着跳到了巴希拉的背上,他侧坐着,脚跟踢打着巴希拉光闪闪的皮毛,一面对巴鲁做着他能想到最丑的鬼脸。
曲成丘比特之弓?
“现在换蛇类。”巴希拉说。
现在你生了气,但是——别介意,
莫格里重复了一遍,在最后加上了鸢鹰的哨声。
兄弟,你的尾巴下垂在身后!
“好。现在说鸟儿们的。”
往这边,我们坐在分叉的树枝上,
“我们是同一血脉,你们和我。”莫格里用熊的口音说,这句话所有的捕猎族都会。
思忖着我们知道的漂亮东西;
“你知道一点儿就行了,不要太多。你瞧吧,噢,巴希拉,他们从来都不会感谢他们的老师。还从没有一只小狼回头来感谢老巴鲁的教导呢。那么,大学者,就说说针对捕猎兽族的语言吧。”
幻想着我们打算去做的事情,
“针对谁的口诀?”莫格里很高兴能卖弄一下,“丛林可是有很多种语言呢,而我全都知道。”
全做完了,一两分之后——
“这对我来说都一样,”巴鲁虽这么说,却还是感觉又受伤又难过,“那,你就告诉巴希拉今天我教你的丛林口诀。”
某件事又宏伟、又明智、又愉快,
“我脑子里还跟一棵结了蜂巢的树一样嘤嘤嗡嗡呢,”他们头顶树上一个小小的愠怒的声音说道,莫格里气呼呼、义愤填膺地从树干上滑下来,到了地面,他又加了一句,“我来是为巴希拉,不是为你,老巴鲁,肥巴鲁。”
只要祝愿我们就能完成,
“那我就叫莫格里来说吧——要是他愿意的话。出来吧,小兄弟!”
我们已经忘了是什么,但是——别介意,
“呃,那就当心可别打死了这个人娃娃,他可不是你用来磨尖你那钝爪子的树干。可丛林口诀是些什么内容?虽然我更多的还是施与帮助而不是呼救。”——巴希拉伸出一只爪子,得意于那泛着铁青色、造型精妙的爪子尖——“但我还是想知道一下。”
兄弟,你的尾巴下垂在身后!
“就算被爱护他的我从头到脚都打肿,也比因愚昧受伤害要好啊,”巴鲁认真地说,“我现在正是在教他丛林口诀,这将保护他不被鸟类、蛇族和所有四条腿捕食者伤害,他自己族群是个例外。现在只要他记熟这些口诀,他就可以呼叫丛林所有兽族保护。为此挨点儿打,难道不值?”
我们曾听到的所有话语
“轻轻打!你这老铁脚知道什么是轻吗?”巴希拉咕哝道,“今天,他的脸都被你给打青了,我呸。”
都是蝙蝠或野兽或飞鸟所说——
“难道丛林里有什么东西因为年纪小就不会被杀掉吗?没有。所以我才教他这些东西,所以当他忘记时,我才会轻轻打他。”
兽皮还是鱼翅还是鳞片还是羽毛——
“但想想他还这么小啊!”黑豹巴希拉说道,莫格里自行其是时,他总是宠溺他,“他小小的脑袋瓜怎么可能装下你所有的长篇大论呢?”
叽叽喳喳快点儿说,一起说!
这一切都向你表明有如此之多的东西莫格里都必须用心学会,而同样的东西要重复说上千百遍,他也很厌倦。但正如一天莫格里被打了一巴掌生气地跑开之后巴鲁对巴希拉所说那样:“人娃娃就是人娃娃,他必须学会丛林法则的一切。”
好极!妙极!再来一遍!
这里所要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莫格里被赶出习欧尼狼族之前,或者是他向老虎希尔汗复仇之前。那时,巴鲁还正在教授他丛林法则。严肃的大个子老棕熊因为收了一个如此敏捷的学生而非常高兴,因为小狼们只会学习丛林法则中那些对他们族群和部落适用的部分,“脚要悄无声;眼要透黑暗;耳听穴中风,再磨利白尖牙,这是兄弟标志,胡狼塔巴奎和鬃狗,为我们憎恨,均不入此列”。——他们一旦会背诵狩猎诗章,就都跑开了。但莫格里是人娃娃,要学的比这要多。有时候,黑豹巴希拉会在丛林里闲逛来看他宝贝的情况,趁着莫格里向巴鲁复述一天的课程时,他就咕噜咕噜把头抵在树干上。这男孩爬起树来就和游泳一样好,游起泳来又差不多和跑得一样快。因此法则老师巴鲁也教授了他树林和水的法则:比如怎样分辨腐烂和健康的树干啦;在离地五十英尺的高度撞上蜂窝该怎么和蜜蜂得体地搭话啦;中午在树枝间惊起了蝙蝠蒙该说些什么啦;在跳进池塘水蛇中之前先怎么提醒啦。丛林居民谁也不喜欢被惊扰,大家随时都准备好,入侵者一来就发动攻击。因此,莫格里也学了陌生动物狩猎的呼叫,不管什么时候,丛林居民只要在自己领地以外捕猎都必须大声呼叫直到得到回应为止。呼叫的意思翻译出来就是“请允许我在此捕猎吧,因为我正饥肠辘辘”。回答则应该是“那就捕猎食物吧,但不能捕猎取闹”。
现在我们说话就像人!
——《巴鲁格言》
让我们假扮我们是……别介意,
但丛林很大,而娃娃他又那么小。让他想一想,静一静。
兄弟,你的尾巴下垂在身后!
“那里没有和我一样的!”那娃娃第一次捕杀猎物骄傲地说,
这是猴民走的路。
别欺负不认识的小娃娃,而是像兄弟姐妹一样招呼他们。
那么跟上我们跳跃的队伍吧,鱼贯穿过松林,
你也无须停止捕猎通报我们:因为我们十季前就已知道。
那些野葡萄摇摆着,惊飞到哪里,又轻快又高,
要是你发现阉牛能颠簸你,或者浓眉毛的大公鹿能顶伤你,
听我们醒着时的胡言乱语,还有我们发出的美妙噪声,
要小心,因为他华彩的毛皮知道猎手的力量。
肯定是,肯定是,我们要去做些辉煌事业了!
斑点使豹子喜悦,牛角使水牛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