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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走到窗户前—就着房前那盏街灯的光线,读到了以下几行:

萨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把从埃米尔手里抓过纸条。那种欲望在他心里汹涌澎湃:现在他已顾不上遮掩,顾不上保持面子—甚至是在这个孩子、她的弟弟面前。假如可能的话,萨宁是会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克制自己一下的。

我请您,我恳求您—明天一整天都不要来找我们,不要露面。我需要这样,非常需要—届时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知道您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因为……

他示意了一下,将一张叠好的纸条高举过头。

杰玛

“我带来了,”他小声地说,“就是这个,回—信!”

萨宁把纸条一连读了两遍—喔,他感到她的笔迹是那样的亲切感人和漂亮!—他沉吟片刻,转向埃米尔。而埃米尔,正脸冲着墙,用指甲抠着墙壁,就想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多么谦逊的年轻人。萨宁大声喊他的名字。

房门打开—埃米尔的脑袋露了出来。

埃米尔马上就跑到萨宁面前。

萨宁回到了酒店房间—没点蜡烛,往沙发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沉浸在刚刚发现的那种情愫之中,这种情愫没什么可描述的:谁有过此经历,就会知道它的痛苦和甜蜜;若无此经历—也没必要跟他谈起。

“有何吩咐?”

“这您就不用担心啦!”埃米尔高兴地低声说完,就跑开了,边跑还又一次冲他点头致意。

“请您听着,朋友……”

“是,我的好友,”萨宁说完,稍微有点儿难为情,但他摸了一下埃米尔的脸,“要是有回信……您会把回信送来的,对吧?我就在屋里。”

“德米特里先生,”埃米尔有点儿抱怨地打断了他,“您为何不用‘你’称呼我呢?”

“不让任何人看见,对吗?”他问道,脸上露出一种意义重大和非常神秘的表情,似乎是说:核心在哪,我们懂的!

萨宁笑了。

萨宁没容他高兴地问好就把信交给了他,跟他说清楚信要交给谁和怎样转交……埃米尔用心听着。

“嗯,好吧。你听着,朋友(埃米尔因为高兴轻轻地跳了起来)—听着:那里,你明白的,那里你去回复,一切悉数遵办(埃米尔嘴巴紧闭,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你自己……你明天干什么?”

埃米尔转过身,朝他跑了过来。

“我?我干什么?您想我干什么?”

“难怪俗话说得好,每个恋爱中的人都有一颗福星高照。”萨宁想到这,喊住了埃米尔。

“如果你可以的话,明儿一早来我这里,早一点儿,我们去法兰克福郊外一直玩到天黑……好吗?”

折好、封好了信,萨宁本想唤酒店门房差他送信……不!—这样不妥……让埃米尔转交?但要到商场那边,在那些店员中间再找到他—也不妥。何况已经是晚上了—他有可能已经离开商场。这样想着,萨宁却还是戴上礼帽走出酒店到了街上;他转过一个街角,又转过去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埃米尔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腋下挎着一个背包,手里拿着一卷纸,年轻的热心人急着赶回家去。

埃米尔又跳了起来。

德·萨宁

“那还用说,世上还有更好的事情吗?跟您一起玩—简直是太棒了!我一定来!”

您知道我受托给您的是什么建议,您知道您妈妈想要的是什么和她请我做什么,但是您不知道我现在必须告诉您的是什么—这就是我爱您,我用一颗初恋之心全心全意地爱您!这一团烈焰突然在我心中燃起,但它如此猛烈,让我找不到词形容!当您妈妈来找我、请我帮忙的时候—这团火在我心底还仅仅是在隐燃—要不然,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我大概会拒绝履行她的委托……我现在向您做的这番表白,就是一位诚实人的表白。您应该知道您与之交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解。您看到了,我不能给您任何建议……我爱您,爱您,爱您—除了爱,我的脑海里,我的心中再无其他!

“要是不允许你出来呢?”

亲爱的杰玛!

“会允许的!”

他抓起一张纸—一个字都没有涂改,几乎是一气呵成写下了以下的文字:

“听着……不要跟那里说,是我叫你外出一整天的。”

花园的最后一次见面决定了一切。现在,当他想她的时候,她已不再是星光下长发飘飘的样子了,他看见的是坐在长椅上的她,看见的是她一下子掀掉自己的帽子那样信任地望着他的样子……爱情的战栗和渴望在他周身的血液里狂奔。他想起了那朵他已经连续三天随身放在口袋里的玫瑰花:他抽出了它,颤颤巍巍地将它紧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不由心疼得蹙紧眉宇。现在他什么也不考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盘算,什么也不预测;他跟过去的一切都疏离不见,他只管飞跃向前:从他孤独、单身汉的阴郁岸边,扑通一声跳进欢乐、激情四溅的巨流当中—他没什么痛苦,也不想知道,这巨流要将他带向何处,他会不会被这巨流的汹涌波涛击得粉碎!这已经不是不久前还能哄他入睡的乌兰德浪漫曲的那股涓涓细流了……这是一股超强的、势不可挡的波涛!它们勇往直前、飞扬激荡—而他随之飞扬。

“干吗要说呢?我不说也能出门!这没什么好怕的!”埃米尔使劲儿地亲了一下萨宁就跑了。而萨宁在屋里踱步踱了很久,很晚才躺下睡觉。他仍旧陶醉在那种惊心动魄但又甜蜜的感觉当中,那种开启新生活之前兴奋的愣怔当中。萨宁很满意的是,他能想出明天约上埃米尔去玩的主意;埃米尔跟他姐姐很像。“他能让我想起她。”萨宁不禁这样想。

萨宁几乎是跑回酒店房间的。他感觉到,他意识到,只有在那里,只有在跟自己独处的时候,他才能最终弄清楚,他怎么啦,他到底怎么啦?的确:他勉强才跨进自己的房间,刚刚才坐到写字台跟前,两只胳膊肘在写字台上一支,两掌贴住脸,他悲伤地、低沉地大喊道:“我爱她,疯狂爱她!”他就像一块煤,突然吹掉覆盖在上面的那一层死灰之后,整个人儿都从里到外燃烧起来。那一瞬间……他已经无法理解,他怎么竟然能跟她并排坐在一起……跟她一起!—竟然能跟她交谈,却感觉不到,他连她的裙边都喜欢得不得了,他像那些年轻人的说法一样,愿意“死在她的脚下”。

但是最让他惊奇的是 :昨天的他怎么会跟今天的他不同?他觉得,他“永远”都在爱杰玛—就像今天他如此爱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