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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假如克柳别尔先生跟顾客打起来了,那他还怎么在商场里做生意?这简直无法想象!现在可好,我却要跟他提退婚!但我们靠什么生活呀?以前只有我们一家做止咳糖和阿月浑子牛轧软糖—还有顾客来找我们买,而现在大家都在做甜食了!请您想一想:你们的决斗本来就要在城里被议论得沸沸扬扬了……难道这藏得住吗?而突然婚礼又被搅黄了!这简直就是胡闹,胡闹!杰玛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姑娘;她很爱我,可她又是一位倔强的共和主义者,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只有您一个能说服得了她!”

“您是一位外国人,游客,我很感激您。”莱诺拉太太不听萨宁的话,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她急喘粗气,挥舞两只手,再打开手绢擤鼻涕。就凭她表达自己痛苦的这种方式来看,她不是一位爽朗的北方人。

萨宁比先前更加惊讶了。

“抱歉,我完全不是……”

“我,莱诺拉太太?”

“我一点儿都没有指责您,一点儿都不!您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您,跟所有俄国人一样,都是军人……”

“是的,只有您一个人……您一个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您: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您有学问,人又非常好!您已经为她挺身而出过了。她信您!她肯定会信您的—要知道您为了她都拿自己的生命冒过险!请您劝劝她,而我真是没有办法了!请您告诉她,她会把她自己和我们所有人都毁掉。您救了我的儿子—请再救救我女儿!您是上帝亲自派过来的……我可以跪下来请求您……”

“对不起,莱诺拉太太,您好像是在指责我。”

于是莱诺拉太太从椅子上抬起半个身子,好像真准备朝萨宁跪下来似的……萨宁拦住了她。

“我暂且不说,”莱诺拉太太继续说道,“这多丢脸,还有天底下从未听说过未婚妻退掉未婚夫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这就等于破产,德米特里先生。”莱诺拉太太努力使劲儿把手绢卷成越来越小的一团,就好像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卷到里面去一样,“单靠我们小商店的收入我们再也活不下去了,德米特里先生!而克柳别尔先生非常富有并还将越来越富有。那么凭什么要退他的婚呢?凭他没有出头维护未婚妻吗?就算从他那一方面来说他做得不算太好,但要知道他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也没上过大学,而作为一名有头有脸的商人,他也不应该把完全不认识的一位小军官的轻浮行为太当一回事情。况且,这又算什么侮辱,德米特里先生?”

“莱诺拉太太!看在上帝的分上!您这是干什么?”

萨宁甚至微微一震:这个结果他没有料到。

她急忙抓住了萨宁的双手。

“我的女儿,杰玛,”莱诺拉太太几乎带着呻吟声从哭得湿透了的手绢下喊出这一句,“今天跟我说她不想嫁给克柳别尔先生了,还要我别答应这门婚事!”

“您答应了?”

“您的女儿怎么啦?”他又问道。

“莱诺拉太太,请您想一想,怎么我也扯不上……”

莱诺拉太太泣不成声。萨宁不知道如何是好。

“您答不答应?您不想我现在就死在您面前吧?”

“就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起因……我也一清二楚!您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位高尚人的行为;但是多少不幸的情况都凑到一起了!难怪我不太喜欢这次索登的郊游……难怪!(莱诺拉太太郊游那天根本就没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她觉得—她在那个时候就已预感到了‘一切’。)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找您,因为您是一位高尚的人,一位朋友,虽然五天前我才第一次见到您……但我只是一名孀妇,孤苦伶仃……我的女儿……”

萨宁六神无主了。平生头一回让他遇上一个一点就着的意大利血统的女人。

“怎么说是一切?”

“只要您愿意我做什么都行!”他大声说,“我去跟杰玛小姐谈一谈……”

“谢谢,不用。”莱诺拉太太用手绢擦完眼泪,又哭得更厉害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一切!”

莱诺拉太太高兴得叫了起来。

“但是出什么事了?请说!要给您倒一杯水吗?”

“说真的,我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哎呀,非常!而我怎么能够预料得到?突然,简直晴天霹雳……”她喘气都喘得很困难。

“哎呀,您不要推辞!不要推辞!”莱诺拉太太恳求道,“您已经同意了的!结果,想必也会非常好。退一万步说,我反正已经没什么法子了!她不听我的话!”

“您,不幸?”

“她跟您说不愿意嫁给克柳别尔先生说得态度非常坚决吗?”沉默了一会儿,萨宁问道。

“哎呀,德米特里先生!我太……太不幸了!”

“非常坚决,斩钉截铁!她完全随她父亲,乔万尼·巴提斯塔!胆大包天!”

“您怎么啦,我善良、可爱的洛泽里太太?”萨宁说着就坐到她跟前并轻轻抚摩她的手,“发生了什么事?请放下心来,我请求您。”

“胆大包天?她吗?……”萨宁拖长声音再问道。

她刚走进房间,便立刻坐到椅子上哭起来。

“是啊……是啊……但她也是一位天使儿。她会听您的。您来吗,很快就来吗?噢,我可爱的俄罗斯朋友!”莱诺拉太太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并且同样猛地一下子揽过坐在她跟前的萨宁的头。“请接收一位母亲的祝福—麻烦请给我一杯水喝!”

敲门的是酒店服务生,通报说有一位女士非常想见他。“杰玛!”他的脑海一闪念……但来的女士是杰玛的母亲—莱诺拉太太。

萨宁给洛泽里太太倒了一杯水,向她保证他很快就去,并把她送下楼到大街上—当他回到自己房间时,甚至两手一拍,瞪圆了一双眼睛。

“请进!”他喊道。

“这下好了,”他想,“现在,生活这下可热闹了!热闹得简直让人头昏脑涨。”他都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已经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一团糟—真要完蛋了!“真赶上了这么个日子!”他不由得嘟囔了一句,“胆大包天……她母亲说……而我却想要说服她—她?!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一……一!”他已经听得不能再清楚了: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有人在敲他的门。

萨宁真的是头昏脑涨—而在各种各样的感觉、印象还有说不出来的想法交织在一起的这场旋风之中,杰玛的影子,那个温暖的、电闪雷鸣的夜里如此难以磨灭地铭刻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那个星光闪烁中、幽暗窗口里的影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一连熟睡了好几个小时。那之后他还做了个梦,梦见他又在决斗,但站在他对面的对手变成了克柳别尔先生,而一棵云杉树冠上是一只鹦鹉,且这一只鹦鹉就是庞塔列奥内,他总是捏着鼻子重复地说:一,一,一!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