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吉和前妻的女儿有三个孩子,不过女儿跟着前妻嫁到了东京,磊吉不能常常见到三个孙子;赞子和前夫之间有两个孙子,一个在京都,一个在东京,也不可能每天见面。磊吉希望能够和子生的美雪朝夕相处,可是因为健康原因,又不愿搬到气候恶劣的京都去。磊吉今年七十七岁了,每年春秋各一次,去北白川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已经很满足了。原本就不属于多子多福的磊吉,年轻的时候讨厌小孩,近来才慢慢理解了孩子的可爱之处,越来越会哄小孩了,这大概也是上了年纪的表现吧。看见小武喊着“爷爷”闯进书房来缠着自己,磊吉一点不觉得这是别人的孙子,总想着为了这个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
于是,磊吉就领着他到走廊,喊女佣给小武拿点心,接着抓三四个给小狗吃的甜品到后园的狗窝去,一起开心地跟狗玩上二三十分钟。
不光是小武,弟弟阿满也很可爱,还有阿铃的孩子小保,今年四月份刚出生的阿驹的儿子小忠都很可爱。磊吉虽然生在东京,却无意落叶归根,现在只想看着这些孩子慢慢长大,把这些孩子的母亲当作自己的女儿度过余生。可是住在鸣泽的长谷川清造辞去了啸月楼的工作,去了汤河原的大崎宾馆,现在只有阿银一家住得最近,一家人经常过来,依旧带来香鱼、鳟鱼,还有煮红豆。恐怕今后磊吉的晚年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就这样了此一生吧。现在,在千仓家做过女佣的那些姑娘,结婚成家之后仍旧没有离开湘南一带,还经常出入磊吉家的只有阿银、阿铃和阿驹三个人了。当然,她们还都年轻,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变化,只有阿银一家祖祖辈辈定居此地经商,估计不会搬家吧。当然,这也是磊吉最希望的。
“小武来了。”
当初千仓夫妇在大阪神户之间定居下来,最早雇用的女佣是鹿儿岛出生的阿初,后来又有阿悦、阿梅、阿节、阿银、万里几个从泊村过来,每个人都留下了难忘的记忆。磊吉对于从未涉足的鹿儿岛这个地方有了特别的感情,她们总是说:“如果先生们到我们那个地方去的话,一定会大受欢迎。”想着有机会要去一趟,结果拖拖拉拉地不觉已到老龄。现在世道不同以前,近来还想着像阿初、阿梅当年一样,给鹿儿岛去信请人帮忙介绍“家政服务员”,可如今的女孩都被公司事务所或是工厂以优厚的条件招了去,没有人愿意做女佣。偶尔有一个两个,也待不长久,过个一年就回去了。阿初干了二十年,京都出生的阿驹做了十三年,阿银也待了四五年呢,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今的“家政服务员”作为出嫁之前的“实习”干个一年半载之后,马上就被叫回老家相亲了。
磊吉的书房只有小武可以自由出入,这孩子每次跟着光雄或是阿银过来,一进门就直奔磊吉的书房,跑到书桌旁边。
想起一个话题,一直没有机会写,现在来说一说。
“现在想想,正是因为当时由着她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现在才会像一家人一样。”
不是别的,是磊吉的一个爱好,他喜欢按摩,集中精力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一定要在午睡的时候请人按摩一下腰腿。灸不喜欢,只喜欢用针或是按摩。用针的师傅只叫名人,难得请一两次。专业按摩师动不动就按摩很长时间,经常被按醒。只有家里女佣的按摩恰到好处,能够将僵硬的关节按得通畅。不过,对按摩的人也有要求,首先必须能够按到要害之处,其次还要指尖有点肉,厚而柔软才行,这点非常重要。即便是技艺高超的专业按摩师,有人指尖很硬,被按了之后很痛,磊吉受不了这种。他喜欢每次头朝下,趴在床上,让女佣们帮着按压从胃对应的背部直到腰关节这一片。有时候让她们稳稳当当地端坐在自己的腰上,然后让她们用自己的脚掌紧紧踩在自己的脚掌上站立一会儿。如果按摩没有这个步骤,磊吉就觉得不满足。
“阿银还是有鹿儿岛女子那种执着的热情,克服那么多困难,让事情按照自己的计划进展。真能干啊!”
最擅长按摩的是阿初,她脚板又大又白,一双漂亮的脚正好踩住磊吉整个脚掌,让这个大块头踩过之后,特别舒服。接下来手脚柔软的是百合,不过她虽然身体条件无可挑剔,可是每次都很不情愿地按摩,让被按摩的人心情也不好,按两下就让她停了。让阿铃和阿驹按摩,她们也会做,不过她们的缺点是手指又细又硬。阿银虽然手脚柔软,符合条件,可她长得太漂亮,让磊吉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现在的阿银,赞子经常和磊吉聊起,当年她在家里做女佣的时候,事情那么多,让人操心不已,和光雄谈恋爱之后,魂儿都跑到了光雄那边,总是撇下厨房里的活儿,逮到工夫就对镜梳妆,把自己收拾得鼻尖上从没有过一点油亮,那时候阿银真是漂亮,不过也因此给其他女佣添了不少麻烦,遭到大家怨恨,可她一点也不在乎,总是旁若无人固执己见,这么任性的姑娘也真是少见,幸运的是她的任性能够一直坚持到最后,战胜了那么多情敌,真有本事,过去光雄有那么多缺点——赌博、招惹女人、赛车(自行车)、负债累累,这些毛病都在阿银的劝说管教之下,一一彻底戒掉了。恐怕也只有阿银能够做到,那时候,她哭着向赞子发誓:如果能让自己和光雄在一起的话,一定要让光雄重新好好做人,现在她实现了自己的誓言,也只有她才有这个能力,光雄母亲当时就说“只有阿银能行”,看来一点没有看错。
最近,茨城县出生的“三重姑娘”(现在这个年代必须使用敬称)曾经在千仓家干过一段时间,她的手脚都很柔软,皮肤又白,只可惜她去年秋天也回老家了,现在没有一个擅长按摩的人。
光雄的母亲擅长煮红小豆,也时常在多层漆饭盒或者珐琅容器里装满满一盒,让儿子媳妇拿过来。以前大家都说“那么好的婆婆实在少见,能嫁到他家的姑娘真是幸福”,阿银这下有了亲身体会。婆婆完全不干涉店里的事情,放手让阿银去干,自己全心全意照看两个孙子。因为土产商店的顾客大多是来温泉疗养观光的客人,光雄一个男人在店里也帮不上忙,无论是招呼客人,还是记账,万事都由阿银打理。因此,这个家不知从何时起就由阿银操持一切了。
漫长的“太平物语”即将临近尾声。不过,在千仓家厨房里做事的姑娘们,之后也从未间断,多亏了周刊杂志《新潮》“布告栏”,总有女孩主动来工作,让磊吉他们从未感到任何不便。不仅如此,应聘者中有很多出身良好、优秀出众的小姐,她们都属于“家政服务员”,和以前的“女佣”不一样,因此没有记入此“太平物语”。
磊吉喜欢吃香鱼粥,制作香鱼粥一定要活的香鱼做食材,这在京都很难弄到,更何况伊豆山的山房更是难得吃到。早饭前,阿银打来电话:“这就给您送活鱼去。”过一会儿,光雄或是阿银就牵着小武的手,背着阿满,拿着一个装满水的钵过来了,里面的香鱼还在游来游去,在鸣泽山里能够吃到这么奢侈的料理,都是托了这位父亲的福。鳟鱼磊吉也很喜欢,新鲜的、活蹦乱跳的大鳟鱼味道尤其好,磊吉每次想象着这位父亲一大早在千岁川边守着钓竿,钓起这些猎物的情景,耳边就会想起舒伯特的那曲《鳟鱼》。
磊吉今年(昭和三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就虚岁七十七了。为此于当月二十八日(星期六)下午五时,在市内的富士屋宾馆,非常低调地仅邀请至亲亲属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喜寿之宴。参加的只是亲朋好友中的少数人而已。作为助兴的节目,富山清琴夫妇演唱了《六月菊之歌》和三弦琴歌曲《茶音头》;睦子的丈夫相良道夫献上一曲能剧舞蹈“景清”;飞鸟井美雪表演了井上流派的京都舞蹈《松尽》。次月七日,又特别向昭和十年以来与千仓家缘分颇深的往日的女佣们发去邀请函,请她们千里迢迢赶来热海,于当日下午六时在市内仲田的中餐馆北京饭店二楼的日式大厅举办了第二次贺宴。首席来宾是在京都吉田牛宫町东一条公交车站前开了一家门面很大的书店的中延夫妇,接下来是嫁到和歌山市外务农的阿初,她带来了两个孩子,还有姐姐陪同,来的途中顺路去看望住在神户的弟弟之后,邀请阿梅于前一天六日下午到了热海。阿梅也领着两个孩子,这一行是总共七人的大队伍。
这是磊吉看见春吟堂生意兴隆,按捺不住高兴之情,特地为阿银而作的。现在,阿银是店里的女主人,光雄的父母虽然年纪并不大,不过把重要的事情都委托给了小夫妇俩,自己过着悠哉游哉的日子。光雄的父亲以前干过外卖,弄惯了鱼,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到从房子后面流过的千岁川上游去钓鱼,以此为乐,每每钓到香鱼、鳟鱼,马上就放进水里养着,让光雄和阿银送到千仓家。
磊吉夫妇时隔十几年再次见到阿梅,惊讶于她一点没有改变,仍然说话爽快利落。不用说,以前那个可怜的毛病已经完全康复,没有任何后遗症。磊吉事先考虑到这七个人的住宿问题,预约了汤河原春吟堂附近的旅馆。泊村出生的女人们难得又济济一堂,当晚一定再现了当年“妇女会”的热闹场景吧。
萨摩泊津嫁此地,黑发飘飘汤河原。
此外,还有在逗子经营寿司店的阿定和两个孩子;长谷川清造夫妇和长子小保;圆田光雄夫妇和长子小武、次子阿满;樫村常雄夫妇和长子小忠。另外,在这些太太们做女佣的时代和她们往来密切的京都和服店的加藤;热海海岸料理店“和可奈”的店主等也赶来赴宴。主人方面有磊吉夫妇、飞鸟井鳰子、相良睦子和长子阿力等五人。助兴节目有中延演唱的能乐曲《高砂》中的一段,他嗓子好,又有能乐的修养。加藤表演了相声小品“西瓜盗贼”,光雄和大家一起合唱一曲“可爱的宝贝”,最后是当天最受欢迎的节目和可奈店主的舞蹈“酋长的女儿”,赢得满堂喝彩。
赠春吟堂女主人
“各位,请伸出你的手。”
另一张上面也是:
和可奈店主站起来召集大家:
年轻娇妻鹿儿岛生人,汤街售卖土特产商品。
“谨祝先生健康长寿!万岁!”
赠春吟堂女主人
啪、啪、啪,大家一起双手击掌,为贺宴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最近去汤河原的土特产商店春吟堂看看,发现店里挂着两个镜框,里面分别装有一张彩纸,其中一张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