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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一直在千仓家做女佣的阿驹于这一年的四月终于也找到了好归宿。阿初虽然昭和十一年开始前前后后在千仓家干了将近二十年,但是战争中,还有母亲生病以及其他原因回乡下老家待了很长时间,实际上在千仓家的时间并不太长。而阿驹中途从来没有回过老家,连续十三年在千仓家做工,算起来也许比阿初做的时间还要久。而且女佣当中也许阿驹是最尽心尽力为千仓家工作,希望千仓家能够幸福的一个。特别是昭和三十五年十一月到十二月,磊吉因心绞痛在东大医院住了五十多天,阿驹每天都守在病房看护磊吉,她的这份辛劳让磊吉夫妇感动不已,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隔壁病房的人没有不称赞阿驹的。

第二年昭和三十六年二月,阿银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和上次一样,又是由磊吉起了“满”这个名字,这次的名字阿银非常满意。大儿子小武已经三岁了,嘴里喊着“爷爷、爷爷”的,把磊吉当成亲爷爷一样仰慕。小武和阿满都和妈妈一样,有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阿驹今年三十二岁,比睦子小一岁,和子同岁。她的丈夫姓樫村,生在因白丝瀑布而闻名的富士山脚下,原本在海岸大道的昭和出租车公司做司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讲起话来逻辑清晰、滔滔不绝,不久受到众人拥戴,当上了昭和出租车公司工会书记,后来因为才能出众,又升任了全国汽车交通劳动工会静冈地方联合执行委员会副委员长。不过,樫村离过一次婚,这次是二婚。大家都知道阿驹举止不合常理,有很多怪癖,虽然如此,却是难得的好人,樫村正是看中了阿驹这一点。

阿铃比阿银晚了两年,这时候也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很大了。一来她很想看看七年多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主人家小姐(虽然自己比小姐还小三岁,可是早就结婚了)穿上嫁衣的样子,二来好久没有吃过这么豪华的西餐,硬是催促着清造一起出席了。

他总是对磊吉他们说:“除了我,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阿驹,她是有点怪的。”

就在这个月,千仓睦子与古能乐世家的次子相良道夫在新日本宾馆举办了婚礼和婚宴。睦子已经三十二岁,哥哥启助的妻子子二十三岁就和启助结婚,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了美雪,相比之下,睦子属于晚婚,比嫂子子还要大一岁。所以睦子并不称呼子“姐姐”,而是互相直呼名字。五月份,道夫与睦子这对新婚夫妇在热海的富士屋宾馆特别邀请千仓家在热海一带的友人又举办了一次婚宴。来宾有已故飞鸟井次郎的长兄原子爵、东洋公论前任社长的遗孀、磊吉的主治医生长泽博士、桃李境旅馆的老板娘、为阿定婚礼做媒人的巴屋主人夫妇共十余人。末座还有带着两个孩子的阿定、长谷川清造和琴子夫妇、圆田光雄和阿银夫妇,阿驹虽然还在千仓家做女佣,尚未成亲,不过因为资格最老,也出席了婚宴。

正赶上四月份赏樱花的季节,磊吉一家都去了京都,没有参加阿驹的婚礼。据说新郎新娘交杯换盏的仪式是在樱之丘的今宫神社举行的,婚宴就办在偏殿。磊吉从京都回来之后,有一天问阿驹:

第二年昭和三十五年四月底,阿银的长子小武迎来第一个男孩节,赞子送去一套鲤鱼旗,磊吉则送了端午偶人的铠甲和头盔作为贺礼。光雄夫妇是租房住,就把这些礼物拿回汤河原父母家里装饰摆设。男孩节前两三天,磊吉去看的时候,房后朝着千岁川方向,在川堰桥旁竖起了竹竿,黑鲤、红鲤大小共两根鲤鱼旗,连同飘带风幡一起在风中飘扬。

“怎么样?婚后还好吗?”

赶来参加阿银婚礼的小妹万里,在祖母和母亲返回鹿儿岛之后,就留在千仓家,代替阿银在厨房做活。她十八岁,比阿银小五岁,阿银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万里也是如此,看来是父母遗传的。按赞子的说法,“万里的眼睛比阿银还要漂亮,她现在还是个孩子,两三年后长成大姑娘一定是个美女。被这双眼睛扫过,即便是女人也要神魂颠倒了。”阿银走了以后,磊吉觉得冷清,多亏这个孩子让他心里宽慰不少。以前都是领着阿银在东京四处逛逛,去百货商店或者电影院,现在磊吉隔三差五要带着万里去东京。万里还是天真的孩子,时常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老人这么疼爱自己,对自己总是特别对待。磊吉暗暗期待着两三年之后,她的眼睛像姐姐那样熠熠生辉,她的皮肤像姐姐那样莹白润泽,可扫兴的是,这孩子没有在千仓家待多久。据阿银说,她母亲很后悔让阿银嫁到那么远的地方,第一个外孙小武出生的时候,阿银的母亲为了见外孙,千里迢迢从鹿儿岛赶了过来,可阿银的祖母受不了长途跋涉,没有过来,母亲年纪也越来越大,不可能以后每次外孙出生都赶过来,想到这里,后悔不应该让大女儿远嫁,现在说什么也要让万里留在身边,不要嫁得那么远,趁她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赶紧把孩子叫回身边。要是磊吉没有那么过分地偏爱万里,大概这孩子也不至于那么急匆匆地逃回老家吧。

“结婚真是件开心的事情,早知道这么开心,早点结婚就好了。”

第二年昭和三十四年四月到五月,磊吉夫妇像往年一样,去京都赏樱花,在北白川的飞鸟井家待了一段时间。五月十日,阿银从伊豆山打来电话,说是生了一个男孩,请先生给起个名字。磊吉马上想好了三四个名字,用毛笔写在信纸上,标好假名读音,邮寄过去。结果,阿银又打来电话,说是这几个名字都不太满意,不好意思麻烦再帮着想两三个其他名字,等最后定下来“武”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孩子出生七天以后了。

这个回答很有阿驹的风格,逗得磊吉大笑。

阿银似乎在结婚当天还在暗自担心,光雄会不会逃婚,跑到百合身边去。虽然可能性不大,估计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故意早点怀孕的吧。

阿银夫妇原来借住在位于参拜伊豆山大神大道那里的叔父家里,昭和三十六年晚春时节,他们搬了出来,回到汤河原父母身边。光雄辞去湘南出租车公司的工作,按照以前的计划,和父亲一起在汤河原做起了生意。他父亲原来一直经营大众餐馆,不过生意并不兴隆,店面不大,又老旧,客人不多,也赚不了多少钱。这次和小夫妻俩商量之后,把一楼的房间全部重新装修,门市房开了一家土特产商店,后院则改建成一家酒吧。因为是当地的老人儿,大部分资金都向银行贷款而来,四月二十五日那天开业,店名由磊吉命名为“春吟堂”,取自阿银名字的谐音。阿银又让磊吉帮忙想一首和歌,要印在商店的门帘上,于是磊吉赋诗一首:

顺便说一下,阿银还有很多在东京人看来陈腐守旧的习惯。阿银的父亲据说是在战争中病死的,每个月一到父亲的忌日,阿银三餐都只吃茶泡饭,不吃任何菜肴,从不敷衍了事。还有每年季节转换,第一次吃当季的蔬菜谷物的时候,阿银都要面朝西方,故意哈哈大笑几声,据说这样可以“延寿七十五天”。东京也有“延寿七十五天”的说法,不过不用故意哈哈大笑。这样说起来,以前阿初她们也是第一次吃当季的谷物蔬菜时哈哈大笑来着。看来鹿儿岛那边都坚守着这种习俗。另外,展示嫁妆这种事情,在东京,如果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豪门大户人家,很少会邀请亲朋好友炫耀嫁妆。不过在光雄的老家,不,就是在大阪、京都一带好像都很常见。

汤原春吟客不绝,樱花开过霜叶红。

圆田家那边,磊吉夫妇同样赠送了三面镜的梳妆台。鹿儿岛娘家也寄来了气派的贺礼,为此还在汤河原的家里专门展示了嫁妆。光雄暂时还在湘南出租车公司上班,就在举办婚宴的舅舅家里借了一间房子,小两口临时住在那边。那年十二月底,阿银就举办了“束带庆贺”(5),四处分发红豆糯米饭。“束带庆贺”一般是在怀孕五个月时进行的,阿银十月份结婚,这才过去三个月,也就是说结婚两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怀孕了。这个真相其实没必要因为举办“束带庆贺”,让左邻右里都知道,只要自己不作声,没人会注意。磊吉他们都觉得阿银的这个举动有些奇怪,其实他们自有他们的理由。从伊豆山到汤河原一带至今还保留着一些类似“束带庆贺”这种很古老的习俗。即便让大家都知道结婚前就已经怀孕这个事实,也没有太大问题。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在准确的日子进行“束带庆贺”,阿银的老家鹿儿岛乡下也有同样的风俗,所以双方父母的意见就不谋而合了。

阿银说,因为这一带盛产柑橘,秋天的时候柑橘热卖,与其叫“霜叶红”,不如把柑橘写进去更好,比如说“柑橘熟”怎么样?磊吉觉得也不错,就让赞子执笔后交给了印染店。

长谷川夫妇在啸月楼和湘碧书房之间的山腰上,离两边都是两三分钟路程的地方租了一幢两层楼的房子住下。清造从早上到晚上十点在啸月楼上班,琴子则和以前一样每天到千仓家厨房做活,午饭和晚饭都吃好之后再回去。本人说,仍然叫她“阿铃”就好,于是磊吉夫妇征得先生清造同意之后,继续以“阿铃”称呼她。她一直想要的电冰箱不久就配上了,化妆间里摆放着千仓家赠送的贺礼——闪闪发光的三面镜梳妆台,二楼的衣帽间里摆放着真野娘家送来的缎子被褥。

汤原春吟客不绝,樱花开过柑橘熟。

结果,美容院的院长特地去东京采购来一套新奇的衣服。所以,银子等于身着新衣,越发衬托得她容貌出众,绚烂夺目。

(1)邻组组长类似于中国的保长。

“麻烦太太您打声招呼,我的嫁衣一定要一套特别的。”

(2)日本绉绸的一种,特点是绉纹小。

琴子的嫁衣是白地的一越绉绸(2)面料,上面带有朱色、浅红、黄色等各色大菊花图案,并镶有玳瑁。红色腰带是花菱图案(3),也镶嵌玳瑁。银子的嫁衣也是白地的一越绉绸面料,图案是红黑两个色调的菊花、桐花、葵花、梅花的花团图案,右肩与膝盖上则是大胆的凤凰图案;袖子是红地,下摆是黑地,上面都有白色的花菱图案。衣服四处镶嵌着金箔,特别和谐。和服腰带是中国绸缎质地,红地上有金色波涌图案(4),中间配以菊花。两人的嫁衣都是在热海的美容院租借来的,不过阿银对此特别上心,事先央求赞子:

(3)花纹的一种。由四个菱形组成,形似花朵。格调高雅、优美。

下午是光雄和银子。媒人是湘南出租车公司的老板夫妇,住在汤河原的新郎的父母、姐姐姐夫、两个妹妹和妹夫、新郎的舅舅舅母、汤河原的邻组组长(1)及邻居代表一人、从鹿儿岛赶来的新娘的祖母和母亲、小妹万里子、磊吉夫妇、鳰子等参加了婚礼。婚礼后,在神社参拜大道东侧的新郎舅舅家中举办了婚宴,因为是本地人,来客众多,从傍晚一直热闹到晚上。

(4)日本的一种古典花纹和图样,由波形竖曲线构成,大多配上云彩、花鸟等。

长谷川清造与菊池琴子(在千仓家称为阿铃)、圆田光雄与岩村银子,这两对新郎新娘于昭和三十三年十月十五日在伊豆山大神的神像前举行了结婚仪式。上午是清造和琴子,媒人是最信赖清造的啸月楼主人夫妇,清造的母亲从老家群马县赶来,新娘的父亲、叔父则从滋贺县赶来,还有住在伊豆山的新郎的哥哥嫂嫂、两个弟弟,磊吉夫妇、飞鸟井鳰子与启助参加了婚礼。一对新人等仪式结束之后,又在偏殿举办了婚宴,啸月楼主人和磊吉致辞,因为是午饭,菜肴比较简单,每人一套生鱼片配汤的套餐。

(5)日本习俗在孕妇怀孕五个月左右的戌日,为祈祷胎儿平安诞生而束保胎白腰带时进行的庆祝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