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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给你。”

阿银说着,把鳰子给的一百圆纸币递给光雄两张。

“不要!”

“好啊。对啦!”

“你一定要拿,这是太太刚刚给的车钱。”

“那没办法啦,下次再见吧。”

“我不要!你留着当零花钱吧。”

“事情很多,要转四五家店呢。还要去邮局寄几封挂号信,不会快的。”

“那不行。”

“那我送你过去,上车吧,反正很快就买完的吧。”

“我说不要的,Bye-bye!”

“我还要去街上买好多东西。”

光雄把两百圆钱推了回去,顺势紧紧地握了阿银的手一下。

光雄说话很随便,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据说女孩子们就喜欢他这个腔调。

还有这么一件事。

“等你呢。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赞子去画家山畑胜四郎家拜访时,阿银陪着乘光雄的车过去。去山畑家要钻过车站前面的高架桥,沿着桃山的坡路爬几百米,再向左转弯,是个僻静的地方。山畑家门前也有很陡的石阶,赞子在石阶前面下车后,自己走石阶上去,一般要和主人夫妇闲聊一两个小时,所以一般打发陪同的女佣和车子回去。那天阿银也把赞子送进山畑家的大门口,转身下了台阶要搭车回去。突然,光雄从背后抱住阿银,吻了起来。这吻充满激情,热烈细腻,阿银默默地任凭光雄吻着。

“你在干什么?”

阿银对光雄的感情就这样急速升温。南方出生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死心眼、不管不顾,内心里翻滚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激流,不知不觉地光雄不在的话,就会茶不思饭不想。磊吉他们没有注意到,每次叫出租车的时候,经常是光雄的车子过来。那是因为阿银自说自话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只要光雄在,就要求光雄出车。其他女佣知道内情,虽然对她的这份痴心看不下去,可也都出于朋友情谊,背着主人尽量叫光雄的车。每次光雄都拼命按着喇叭,顺国道上坡而来,接着就把车停在石阶下面,唱起三桥美智子“来自苹果村”中“还记得吗?故乡的小村”的小调。

有一次,鳰子回京都,阿银送去车站,那天也是光雄开车。阿银进站送鳰子走后,从检票口出来,发现光雄的车子还在等着,就过去问。

每次主人出门,未必都是阿银陪同,不过她总是第一个冲下石阶握住爱人的手。出租车沿着鸣泽的坡道而下,顺着海岸边的国道向热海车站方向转过几个弯,时隐时现,阿银一直挥着手,依依不舍地目送车子远去。

可以说,阿银和光雄的关系正是这个出租车撮合的。光雄的父母在汤河原经营大众食堂,就光雄一个儿子,他们原本是伊豆山人,当年经营外卖餐馆,生意十分兴隆,后来生意失败,流落到了汤河原。所以光雄并不是身份不明的外来客,他在湘南出租做了十几年司机。磊吉觉得光雄不过是个非常普通的城镇青年,不至于阿银那么爱得着迷。在二十四五个出租车司机当中,也算不上是特别帅,可不知为什么这里的年轻女孩都被他吸引,在各处的旅馆女佣中很有人气,经常被点名出车。阿银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光雄熟络起来的,赞子、鳰子她们去热海银座购物,或者去东京、京都的时候,女佣们一定要送到车站,也许是回来的路上或者其他偶然的机会阿银搭过几次光雄的车。阿银注意到,光雄对着后视镜中的自己频送秋波,这才开始留意这个青年。

在湘碧山房的石阶下面,也就是每次出租车停靠的地方,正好是小谷制作所的社长玉井良平的别墅。玉井夫妇偶尔周末会从东京开奔驰车过来,住一个晚上,去川奈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平时则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佣阿米留守,阿米是个寡妇,带着上小学的两个孩子,住在玉井别墅旁边的小房子里,大门只是一个简单的栅栏门。不知从何时起,阿米见惯了停在栅栏门外的光雄的出租车,自然也屡屡目睹阿银下来和光雄握手、接吻的场景。日暮时分,天色昏暗,这场景变得愈发炽烈;即便是大白天的时候,两个人也完全不顾及会不会被人看到。有时候,看见两个人在车里抱在一起,阿米慌忙就逃开了。

磊吉夫妇、鳰子、睦子经常不在伊豆山下车,直接坐到热海去逛逛。沿着海岸向着西山方向笔直延伸的大马路,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热海银座”,成了最繁华的街市。也就不久之前吧,磊吉一家购物、看电影、喝咖啡、吃寿司都要跑到那边,每天至少都要叫一次湘南出租的车子。有时候,一天还要叫两三次,对于出租车公司实在是难得的好主顾。这家出租车公司在从鸣泽去往热海方向一公里多的地方,有个桥叫逢初桥,就在桥下第四五幢房子,所以每次叫车,七八分钟后就等在石阶下面了。出租车公司有二十四五个司机,每个人都和千仓家熟悉了。女佣们出门时一般都乘公交车,来回的路上经常可以搭个顺风车。对于拎着蔬菜、鱼、水果这些重物的女佣们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好事。司机们经常把她们放在逢初桥,然后她们自己乘公交车回来。也有的司机直接把她们送到鸣泽家的石阶下面。

阿银之所以总是恋恋不舍地目送光雄的车子远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从鸣泽回到逢初桥的国道沿线,有一家旅馆“松涛馆”,里面的服务员阿兼喜欢光雄。阿兼知道阿银和光雄的关系,每次光雄的出租车经过的时候,都会等在路边送个秋波,或是投个飞吻,运气好的时候,光雄会拉着她出去兜兜风。这一点让阿银非常嫉妒。每次光雄的空车开走后,阿银就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出租车是否在松涛馆前面停车。听不清楚的时候,阿银会走到石阶下面来确认,不然就不甘心。磊吉如果不在家,阿银就跑到磊吉的书房,把面对初岛、大岛方向朝南的窗子全部打开,站在那里观察。因为从这里的窗子望出去,能一直看到车子,出租车是否在松涛馆前面停车耽搁,一览无余。

湘碧山房没有下鸭的府邸宽敞,下鸭那块地有七百坪(2),而湘碧山房二百坪都不到,建筑面积只有八十坪而已。幸运的是房子东面有一块两百坪的空地,长满了萱草和芒草。这块空地的主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让这块地一直空着,还对磊吉说:“虽然不能把这块地卖给你们,不过你们可以随便使用,只要不建房子就行。反正空在这里,你们可以把它当成运动场,不收你们使用费的。万一我要处理这块地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磊吉很高兴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马上把萱草、芒草都除掉,种上了草坪,又在草坪中间修了散步的小路。按照约定没有建房子,只是种了三棵和京都平安神宫那里一样的红色垂樱,又栽了几株染井吉野樱,在东北角上搭了紫藤花棚,从大洞台的木贺府邸分了一些文殊兰,种了一丛胡枝子,另外建了随时可以拆除的小亭子和给狗住的小木屋。磊吉把这两百坪绿化地带称为“后园”,除了大门口通往兴亚观音的石阶之外,从这个后园还有五十级石阶通到下面的汽车道。时常有去兴亚观音参拜的人走错路误入后园,这里的石阶后来在阿银的恋爱事件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可是光雄四处拈花惹草,并不只是松涛馆的服务员一个相好。据说公交车售票员里也有认识的,在热海那边旅馆的服务员里更是大受欢迎,这么多对手,阿银实在是嫉妒不完。据说有时候光雄正带着一个女孩兜风的时候,又撞见了另一个,赶紧让前一个钻进出租车的后备厢,再拉上后一个继续兜风。

磊吉一家就这样冬夏住在热海,春秋回到京都,过了两三年,觉得跑来跑去很累,想想还是离东京近的热海更加方便,于是把伊豆山的别墅作为主宅根据地,京都下鸭的房子彻底不再住了。那是昭和三十一年年底的事情。虽然下鸭的房子卖了,不过飞鸟井一家还住在京都北白川,现在启助和子住在那里。鳰子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寄居在伊豆山姐姐家里,不过京都也要回去几次。磊吉夫妇也很留恋京都,就把飞鸟井家当作自己的别墅,让他们在二楼给自己留了一个房间,偶尔去叨扰十天半个月的。

阿铃按照主人的吩咐上街买东西时,阿银就会塞钱给阿铃:

鸣泽虽然也属于热海市内,六七年前还非常肃静,从车站要走近八里路,不过可以一边向南遥望大岛火山喷发出来的烟雾,一路悠闲走来。现在住在东京涩谷常盘松的木贺夫妇当时就住在向东两里地的大洞台。横山大观(1)的别墅也离得不远。磊吉将自己的山庄命名为“湘碧山房”,山庄面对着前往松井石根大将修建的兴亚观音堂参拜的石阶中段,堂主好像是一个法华教信徒,无论隆冬酷暑,每天早晚准时敲鼓,在山庄中清晰可闻。热海是知名的避暑胜地,在鸣泽置业之后,即便是冬天,廊檐沐浴在阳光下,也非常温暖,夏天因为处在半山腰,又非常凉快,虽然下车之后要爬六十几级台阶,有点吃力,不过习惯之后也不觉得累了。

“阿铃,拿着这个坐光雄的车去吧。”

昭和三十年前后,仲田方面也通了公交车,原本安静的别墅区慢慢变成旅馆、艺妓馆鳞次栉比的娱乐区,不再适合磊吉他们居住,于是又把这里的别墅卖掉,搬到热海站和汤河原站之间一个叫伊豆山鸣泽的地方半山腰上的房子里,一直住到今天。阿定结婚就是这个鸣泽山庄时代的事情。

阿银担心光雄逮住空子在街上游荡,想着尽量有更多的时间知道他在干什么。对阿铃来说,有人出车钱,不用拎着重重的东西,也是件好事。

昭和二十一年,磊吉夫妇离开冈山县真庭郡胜山町的避难之所,回到京都借了房子,就在上京区寺町今出川上的龟井附近。不久以后,搬到左京区南禅寺下河原町的白川岸边,后来又把这处房子转让给飞鸟井夫妇,搬到下鸭纠森附近,这次的宅子有池塘、瀑布,还有美丽的庭园。除了京都的住所之外,南禅寺时代就在热海有了别墅,最初是借了朋友在山王宾馆内的别墅居住,后来下鸭时代,在热海仲田买了一处物业。阿梅的癫痫事件、昭和二十五年的热海大火,还有小夜的同性恋事件都发生在仲田时代。

(1)横山大观(1868—1958),日本近代著名画家,文化勋章获得者。参与创建日本美术院。

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在这里有必要就千仓家战后几次搬家、更换住所一事作一说明。

(2)一坪约等于3.306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