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定之所以这么喜欢孩子和小动物,和她不幸的身世关系密切。她父亲原来是北海道一所中学的校长,生了阿定和姐姐两个女孩,因为某种原因和妻子离婚之后,两个女儿就被送回了母亲的娘家。从此以后,阿定的不幸就开始了。母亲的娘家本来是相当富裕的农户,可阿定十四岁的时候,因为亲戚家没有小孩就被领养了过去。哪知道没过多久,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儿子,阿定一下子从养女的身份变成了看孩子的用人,每天都非常辛苦。还好,养父母允许她去县立女校读书。阿定的姐姐更加悲惨,姐姐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另外一家领养之后,连小学都没能好好读。成年之后又被坏男人欺骗生了两个孩子,最后成了基督徒。阿定的亲生母亲已经改嫁,没办法阿定只能回到当年赶走母亲的父亲身边,可父亲也已经再婚。从看小孩那时候起,阿定就养成了天还没亮爬起来干活的习惯。所以到别人家做工,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从小没有人怜惜自己、心疼自己,孤苦伶仃的她自然而然把不会说话的小动物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来依靠。
养宠物的家庭一般都希望女佣也能喜欢小动物,可不是每个家庭都那么幸运,喜欢小狗的女佣倒是比较常见,可是猫的话,大多数女佣都讨厌。一不留神,猫就会在客厅里大小便,弄脏衣服和被子,有点生鱼片、烤鱼之类的,还要提防别被猫叼走。弄得不好就会被主人骂,还要洗这洗那。偷偷骂猫两句,它们还会去向主人告状,喜欢猫的主人马上就会察觉。下鸭家里有两条斯皮茨狗,还有一只叫“咪咪”的日本猫,是只母猫,磊吉夫妇、鳰子、子、睦子都是爱猫如命的人,能有一个像阿定这样爱猫的女佣,实在是难得的好事。
因为这个缘故,她从不吝啬对别人的不幸寄予同情,为他人粉身碎骨地工作。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好身体,比普通人辛苦几倍,她也能扛得住。大藏流派的春山仙五郎一家看中的就是她这一点。过了不久,在热海这里,也有人佩服她的吃苦耐劳,无论如何要给阿定介绍一份好姻缘。这个人就是在海岸大道开了一家食品店,又在店铺二楼开了一家咖啡馆,大获成功的巴屋店主。巴屋的老主顾山本旅馆是当地知名的老店,旅馆经理的儿子现在在逗子帮着姐姐夫妇经营外卖饭馆。这个青年打算自己独立,成家立业,于是巴屋店主想到了阿定。青年的姐姐也很能干,外卖店经营得红红火火,老公据说是当地一个大船主的儿子。青年如果独立的话,姐姐一家,还有山本旅馆的父亲双方都会出资,为了避免和姐姐的买卖冲突,打算在当地开一家寿司店。可是,如果找不到一个像姐姐那么能干的老婆一起干的话,很难坚持下去,要是阿定的话,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巴屋的店主这么说。
阿定是千仓家的女佣当中由千仓夫妇介绍找到结婚对象,并顺利出嫁的第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在前文讲到阿驹的事情时提到过。她是大阪府下北河内生人,比阿驹晚一两个月来到千仓家。不过,她并不是第一次做女佣,据说在前面一家做工时,被经常出入那家的大藏流派的著名狂言师春山仙五郎的家人看中,人品深得他们信任,差点就做了那家的儿媳妇。来到千仓家之后,阿定也非常能干。那时候,磊吉正在改建书房“合欢亭”,有三四个木工和其他工匠住在家里,他们的伙食都由阿定操办,无论晚上做到多么晚,第二天一早五点钟就又起床干活了。在干活方面,她从不抱怨。而且她很喜欢小孩,对小动物也很有感情,总是照顾小猫小狗。
这件事进展得一帆风顺,就在阿初去和歌山的第二年、昭和二十九年冬天,阿定的婚事谈妥了。阿定没有像样的娘家人,亲生父亲虽然健在,可是户口不在那里。户口住址的家里,母亲又不在。没办法只能由千仓家代替女方父母,巴屋店主夫妇作为证婚人,举行了婚礼。婚礼就在男方姐姐经营的外卖店里面的客厅举行。磊吉没有出席,千仓家由赞子、睦子出面,还有阿驹一起过去帮忙。新娘这边只有三个人,新郎那边除了姐姐夫妇之外,还有一些亲戚、朋友,加起来不到十五人,喜筵也摆在那里,虽然人不多,不过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放不下,又在走廊里铺上了毛毯。婚礼仪式非常简单,既没有神官的祝词,也没有斟交杯酒的小花童,就由姐姐家的小女孩象征性地倒酒,进行了三只酒杯共九次的交杯仪式(1)。小夫妻当晚出发去峰温泉蜜月旅行。他们和赞子等人一起乘车到热海,之后在峰温泉住了一晚,回来的时候又绕到千仓家问候,阿定给其他女佣买了温泉地的人偶作礼物。磊吉看见小夫妻俩在庭院里开心地摆弄着新买的照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
阿初姐姐的计划成功了,不久阿初就结婚了。磊吉夫妇没有列席婚礼,不过并不像夫妇俩担心的那样,据说阿初过得很幸福。幸好当初没有多管闲事,现在阿初已经成了四个孩子的妈妈,其中两个是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们也一起帮忙干着农活。
阿定结婚已经九年了,寿司店的买卖顺利,现在店里已经雇了五六个服务员,孩子也生了三个。丈夫拼命工作,妻子也是一把好手,估计已经颇有积蓄了。千仓家的这些女佣当中,现在估计属阿定过得最好。
也许磊吉夫妇有点为自己打算之嫌。站在阿初的立场上,老家母亲没了,现在和歌山的姐姐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不可能那么轻易违背姐姐的意思。如果离开千仓家,她能够去的地方已经不再是鹿儿岛,而是和歌山了。虽然千仓家对自己有恩,可是最后能够依靠的还是姐姐。到了姐姐那边,先不管婚事如何,可以先在姐姐的店里帮忙。鹿儿岛太远了,如果是和歌山的话,以后随时可以到京都来。您这边有事的时候,我一定马上飞过来。阿初这么说着,不停地和美雪贴脸,这个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阿初哭着和磊吉、赞子、鳰子、子、睦子道别,在夏天将要过去的时候,出发去了和歌山。她在子那里干活也就四五个月的时间,美雪还小,分不清东西南北,对阿初的样子完全没有印象。
阿定结婚之后,又有几个女佣各自找到合适的人家出嫁了。这些女孩子在千仓家做的时间都不长,大多回到老家后从自己的娘家出嫁的,所以磊吉他们不知道详细情况。当中有人偶尔寄来贺年片,一家人由此聊起来,想象着某某女孩现在也成为贤内助了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没有任何消息。在阿定之后,由磊吉夫妇代为操办,举行了隆重的婚礼,风风光光出嫁的就是那两个美女,阿银和阿铃。
药店的主人没有去调查过,也不了解情况,不过至少没有孩子,这点比较安心。千仓家可以作为阿初的娘家让她从下鸭出嫁,嫁过去如果不满意,可以逃回来。磊吉他们随时都欢迎阿初,当然不是说希望阿初能够回来,不过下鸭这边是这样打算的。
阿定的婚礼真是很简单,非常朴素。这两个美女结婚的时候,磊吉出席,伊豆山最高档的旅馆店主为阿铃夫妇做证婚人。阿银远在鹿儿岛的祖母和母亲一起赶过来,又装饰嫁妆招呼附近的人参观,场面很盛大。两个人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当地伊豆山神社的大殿举行的结婚仪式。先是阿铃夫妇,接下来是阿银夫妇,阿银的喜筵摆在神社半山腰的亲戚家里,阿铃则是在神社的偏殿办的婚宴,磊吉分别在二人的喜筵上致词。二人的喜事是在阿定结婚三四年之后,这当中,特别是阿银身上发生了很多故事,必须要在这里留一记录。
两门婚事同时找上门,阿初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按照磊吉他们的想法,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和自己一家人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姑娘——虽然按年龄早称不上是姑娘了——嫁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是回到老家鹿儿岛另当别论,和歌山这个地方连本人都没有去过,虽然阿初的姐姐曾经和老板一起来过京都,人品都了解,可是男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阿初姐姐的话应该没问题,但是真能完全相信吗?听说男方家是和歌山市郊的农户,说是如果从小干惯农活的阿初能够过去,一定会帮他们大忙,可阿初在乡下干农活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本人已经习惯了京都的生活,过惯了城里的日子还能满足于终日干农活吗?时间一长,不会有什么不满吗?实在不忍心让这么一个已经感觉细腻、精通人情世故的女子重新回到以前的乡下。磊吉夫妇一想到每次阿初回乡下两三个月之后,晒得黝黑地回来,就舍不得阿初再去乡下。况且男方的前妻还留下两个孩子,阿初和他们能合得来吗?
前文说过,阿银的美貌引人注意是后来的事情,十九岁刚到下鸭来的时候,也有年轻人被她吸引,泊泊舍洗衣店的青年就是其中之一,热烈地追求了阿银一阵子,估计也是被阿银那双不输给大明星的眼睛征服了。不过,那时阿银还是个天真的孩子,本人完全没有那份心思,洗衣店小伙子的举动干脆没有放在眼里。只管整天哼着“蓝蓝的月亮”的小曲,干自己的活。
和歌山那边,上文也提到过,阿初的姐姐在那里,她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妹妹着想,提出了这门婚事。阿初的姐姐当初为了养活母亲和患有脊椎结核的哥哥,三千圆被卖去和歌山,后来得到一个老板的资助,开了一家小餐馆,那个老板的妻子去世后,相当于被扶了正,现在过得很舒服。阿初的姐姐没有孩子,盘算着阿初出嫁以后,把妹妹的孩子过继过来照顾自己。正巧餐馆的一个老主顾,老婆留下两个孩子先走了,正打算续弦。于是,阿初的姐姐赶紧写信来说有这么一件事情,能不能请假到和歌山这边来看看,男方自己也熟悉,值得信赖,这门婚事一定能够顺利。
(1)日本婚礼上的仪式之一,一套杯子共大中小三只,先由新娘每只杯子喝一次,共三次,接下来是新郎三次,最后又是新娘三次,一共九次。
这时候,也就是阿初在飞鸟井家帮忙照看美雪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同时有两门婚事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找上门来。一个来自一直为磊吉按摩腿脚的女按摩师,另一个则是阿初在和歌山的姐姐提出来的。按摩师介绍的是千本下立卖那边的一个药店店主,老婆死了,没有孩子,生活虽然没有那么富裕,但也是小康人家。按摩师并不认识本人,也是经人介绍知道的,看着阿初总是一个人怪可怜的,出于热心肠牵了这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