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很累，回来很高兴，很怕再回去。很饿。”
一度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繁华的公寓区、商铺和电影院都成了一片废墟。“马丁，你感觉怎么样？” 三人走上街道时莫妮卡问。街道上还有人一路小跑，四周都有人在搜寻食物和住处。
“有我们在呢。啊，警笛又响了。”
最后太阳正当空时，他们才出了公园。
“又响？”彼得说，“还没到午饭时间呢。”
“再等一会儿吧。”
“看。”
“我们得走了，去找点吃的东西。”
顺着哥哥的目光，彼得看到远处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天空被密密麻麻的英国轰炸机交织而成的很多V形占满了，彼得的心跳加快了，“我的天哪，肯定有几百架，几千架。”
“俄国？肯定不好过。等他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们的。”
“快，我们得躲起来，”莫妮卡说着四处搜索藏身之地。四周人们都分散朝着各个方向奔逃，妈妈们大声喊着孩子的名字，老妇人提起裙角大步奔跑起来。
“不知道战场上到底什么样。”
飞机来得很快，起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要不是太恐怖，彼得想，这些金属大鸟遮天蔽日的情景倒是不错的风景。这想法真是荒唐。
“是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确实变了。”
“老天爷啊，马丁，快跑，”莫妮卡尖叫起来。
彼得和莫妮卡端详着他，“他变了，是吧？”莫妮卡小声问。
“没法再快了。”
他们待了一小时，也可能更长时间。马丁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报纸还盖在他脸上。
飞机的嗡嗡声瞬间变成了咆哮声。彼得甚至能听出它们机枪的嗒嗒声，炸弹落地的嘶吼声。它们像蜂群般向他们上空俯冲下来，声音震耳欲聋。他们本能地扑倒在地。子弹射在砖块和石头上叮叮作响，激起一团团尘土。街道尽头的一栋房子受到正面轰炸，被夷为平地。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莫妮卡，”他摇了摇头，“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三人起身奔跑，但是跑去哪里呢，彼得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嘴里全是土。他撞上了谁，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只身一人，四周烟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没有藏身的地方。有些房子可能有地窖，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下面也可能有地窖，可也没时间去找啊。彼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充满恐惧的他大声喊起莫妮卡的名字。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马丁？”莫妮卡问。
更多飞机的轰鸣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又一次机枪呼啸，死神从天而降。彼得跌倒在一个深坑里，前面有辆焦黑的汽车。莫妮卡就在他后面。“马丁呢？”他问道。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妈妈推着婴儿车经过。走近了彼得才看清她的黄星布 。
“他不见了。”
“他们都以为我们在踢一场足球锦标赛呢，”他把报纸丢到一旁，“可事实是不断的攻击和防守、重组和撤退，胜利遥不可及，”他停顿片刻，“他们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彼得抓住莫妮卡的手，把她拉过来，他们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马丁买了《先锋报》 ，他开始大声读起报来。
有人胳膊肘摩在了彼得脸上，彼得转身去看，一个同龄小伙子也瞪着他，双眼充满了恐惧。然后就栽倒在彼得怀里。彼得扶住他。这小伙子很热，大汗淋漓。“彼得！”莫妮卡大喊。彼得放开小伙子，小伙子立刻瘫软下去。彼得又用手去拉莫妮卡。刚一碰到，莫妮卡立刻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他的手成了红色，沾满了血。
“可能被吃掉了吧，”莫妮卡回答。
一个妈妈靠墙直坐着，前额一个整齐的深红色弹坑，但她双臂仍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是公园里见过的那个女人——那个犹太妈妈。
他们一起去了公园，坐在唯一一条完好的长椅上。到处都是裸露的树根、断成好几截的树。两只流浪猫在倒下的树杈间寻找食物。“这里还好些，”马丁盯着公园中央天空倒映在湖面中的一片蓝色，“鸭子都哪去了？”他问道。
莫妮卡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我们怕是活不长了，彼得心里说，我爱你，莫妮卡。
次日日出后，三人漫步在城市废墟当中。马丁说他想亲自去看看城市的伤亡情况，于是换了便装。彼得和莫妮卡不得不放慢速度等着马丁赶上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踩在碎石和碎玻璃上，马丁不时地停下凝望这满目疮痍，被剥了皮的房屋、露出木材和砖瓦的建筑、宽口大弹坑和空中没完没了的红色尘埃。高档富人公寓区堵满了焦黑破碎的汽车，空气中到处焦味弥漫，灰烬飞舞，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有栋公寓的一层，一个妇女正在水槽边洗衣服，她似乎并不知道她家的外墙已经没了。马丁停下脚步，看着路人行色匆匆，衣服和头发上满是灰尘，有推手推车的，有推独轮车的，里面放着他们仅有的几样东西，在找能重新落脚的地方。街道尽头，一座房子门前堆着一堆尸体，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各种死相稀奇古怪。彼得弯腰捡了条金项链，马丁停在地上的一张破海报边，海报上面压着半块砖——是张希特勒的画像，上书粗体撰文“元首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远处，一群人正用手想刨开一堆砖头，搜救埋在下面的幸存者。
彼得牙齿受到锤子般的重击。他没看清是谁的胳膊肘正好捣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摇摇晃晃摔倒在地，手从莫妮卡手中滑脱了。莫妮卡转身，双手捂脸，尖叫起来。只是一胳膊而已，莫妮卡。可怎么会流血。天哪，我流血了，哦，该死的，他中弹了。感觉好奇怪，但却如此真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了疼痛，但俘虏他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无助。救救我，该死，救我。发生了什么事，撕心裂肺的痛，他眼前开始模糊，喧嚣的世界顷刻间静得出奇。眼前的人都那么近，却又似远在天边。他只身一人。感觉不对劲。救救我，莫妮卡，救我。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