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走道一侧呼喊,是杰瑞米亚斯,他此刻正站在最低一级的台阶上,身上只穿着内衣,但却裹着弗里达的披肩。瞧瞧他站在那里的模样吧,头发蓬乱,稀疏的胡子像是刚淋过雨,拼命睁大双眼,眼神里带着恳求与责备,黑黝黝的双颊泛着红光,看起来像是用一堆松松垮垮的碎肉拼凑而成的,裸露在外的双腿,因为寒冷而不停颤抖,甚至连披肩的流苏都在跟着打战,他就像是一个刚从医院里逃出来的病人,面对他时,除了想让他再度回到病床上去之外,再不会有任何其他想法。这也正是他在弗里达身上产生的效果——她立即挣脱了K.的怀抱,马上走下台阶,走到他的身边。有她相伴,有她将披肩在他身上裹得更紧时的那份细心,有她打算迫使他赶快返回房间里时的那份急切——这些仿佛赋予了他些许力量,使他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认出了K.。“啊哈,土地测量员先生,”他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因为弗里达并不想让他继续跟人交谈,他便开始轻轻抚摸起弗里达的脸颊以示安抚,“请您原谅我的打扰。可是我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大可以作为请求原谅的理由。我觉得自己正在发烧,必须喝杯茶,出出汗。学校种植园那些该死的栏杆,我以后恐怕还是会常常想起它们,不过眼下呢,我明明已经着了凉,却还要在夜里东奔西跑。人哪,并不会马上觉察到,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些完全不值得的东西牺牲掉自己的健康。不过对于您,土地测量员先生,根本就不必让我来专程打扰——您直接下来吧,到我们的房间里来吧,探访一下病人,顺便跟弗里达讲讲您还没有讲完的话。当两个习惯了彼此的人要分开时,在道别的最后时刻,他们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讲的,至于那个第三者,尤其是当他躺在病床上,等待那杯已经答应要给他的茶时,是根本不可能弄清楚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的。话虽如此,您还是下来吧,请进来吧,我会完全保持沉默的。”“够了,够了,”弗里达拽着他的胳膊说道,“他发烧了,不知道自己都讲了些什么。至于你,K.啊,不要跟过来,我求你了。这是我和杰瑞米亚斯的房间,或者更确切些讲,这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房间,而我禁止你走进来。你在纠缠我,唉呀呀,K.啊,你为什么要纠缠我。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再回到你身边去的,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感到不寒而栗。去找你的女孩们吧:已经有人跟我讲了,她们只穿了贴身内衣,坐在火炉旁边的长凳上,坐在你的身边,当有人来接你时,她们就一起呵斥他。你在那里称得上是宾至如归,毕竟那里也是如此吸引着你。我总是劝你远离那里,可惜收效甚微,但到底还是劝过你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自由了。美好的生活展现在你眼前:为了其中一个女孩,你恐怕必须跟那些奴才稍微争抢一下,至于那第二个女孩,放眼寰宇,都不会有任何人来嫉妒你的。你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受到了祝福。别说反对的话了,当然,你有本事反驳一切,但到头来却根本没有什么真被你驳倒过。想想看,杰瑞米亚斯,他竟然反驳过一切!”他们一起点了点头,对此报以会心一笑。“然而,”弗里达接着说了下去,“假设他确实驳倒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又关我什么事呢?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完全是她们和他的事情,而非我的事情。我的事情就是照顾你,直到你重新恢复健康,就跟K.还没有因为我的缘故而折磨你时一样健康。”“您真的不一起下来吗,土地测量员先生?”杰瑞米亚斯问道,但他终于还是被弗里达拽走了,弗里达也并没有再回头多看K.一眼。看得到下面有一扇小门,比走道里的这些门还要更低矮些,不仅杰瑞米亚斯,连弗里达进门时都不得不弯下腰来,里面似乎是明亮且温暖的,尚且听得到几句轻言细语传来,大概是些满怀爱意的劝说,试图哄着杰瑞米亚斯到床上去,然后门就关上了。
当K.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时,他远远望见弗里达在走道的一个拐角处现身了。她装作不认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满了空餐具。于是,K.便对那个完全没有在意他的仆人说——对这个仆人说的话越多,他似乎就变得越心不在焉——自己马上就回来,然后便奔向弗里达。跑到她身边之后,K.马上抓住了她的双肩,仿佛就此将她重新占为己有了似的,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并且用逼问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然而她那僵硬的姿势并没有瓦解,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开始尝试着对托盘上餐具的摆放位置进行些许调整,并且开口说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还是去那些——没错,她们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才刚刚从她们那里回来呢,我能从你身上看出来。”K.迅速转移了话题:如果想把事情解释清楚,那就最好不要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也不要从最棘手、对自己最不利的地方展开。“我还以为你在酒吧间里呢。”他这样说。弗里达诧异地望着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与脸颊,仿佛她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面容,现在却想要重新唤醒记忆似的,此刻,她的双眼里也开始显现出努力回忆往事时独有的那种茫然。“我已经在酒吧间里重新获得了聘用,”随后她又慢慢地开口道,仿佛自己眼下说出的话语并不重要,但在这些话语深处,似乎同时在跟K.进行着某种更重要的谈话——“这里的工作并不适合我,任何其他人都做得来。任何人,只要能够铺床,能够摆出一副友好的面容,面对客人们的骚扰时并不害怕,甚至还要主动去引来骚扰——任何能够做到这些的人,都可以来当客房女佣。但是在酒吧间里,情况就很不一样了。我是马上就重新在酒吧间里得到聘用的,尽管我之前离开时并不怎么体面,不过当然,现在的我已经得到庇护了。我得到了庇护,旅馆老板很高兴,因为如此一来,他也很容易就能让我重新回到原来的岗位——他们甚至不得不敦促我赶紧接受这个位置:只要你好好思考一下,酒吧间令我回想起了什么,你就会明白的。最后,我还是接受了这个位置。至于这里,这只是我临时帮个忙罢了。是佩皮的请求,她不愿意马上就离开酒吧间,这样实在太羞耻了,所以我们就给了她二十四小时的延期,毕竟她工作上还是很勤奋的,而且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也能够做到面面俱到。”“一切都安排得很不错,”K.说,“唯一的问题在于,你曾经为了我而一度离开酒吧间,而现在,我们很快就要举办婚礼了,你怎么反而要回酒吧间去了呢?”“不会再有婚礼了。”弗里达说。“因为我曾经对你不忠吗?”K.问道。弗里达点了点头。“你看看,弗里达,”K.说,“关于这种所谓的不忠,我们已经谈过多次,结果每次你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怀疑实际上是不公正的。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我而言,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所做的事情全都跟当初一样清白,而且将来也不会改变。也就是说,一定是你起了什么变化,轻信了外人的闲话,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无论如何,肯定都是你对我有所不公,你不妨听我说说看,我跟那两个女孩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其中一个,皮肤黑的那个——不得不如此详细地为自己辩解,我几乎都要为自己感到不堪了,但这却是你主动挑起的——皮肤黑的那个,她令我感到难堪的程度,恐怕并不亚于你对她的看法。我总是尽可能地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自己也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不会再有人比她更冷淡的了。”“是啊。”弗里达喊出声,这两个字似乎是违背了她的本意讲出来的,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成功转移了,K.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她已经跟自己想要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不同了,“你大可以将她视作冷淡的人,所有人当中最无耻的人,你却称之为冷淡,而且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尽管如此难以置信——确实,你是不会说假话的,这点我是知道的。桥头旅馆的老板娘曾经这样评价你:我没办法忍受他,但也不能就此抛下他,就像是看到一个还不怎么会走路的小孩子,打算远行冒险,任谁也不可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插手干预。”“这一次就听从她的教导吧,”K.微笑着说道,“可是那个女孩——无论她是冷淡还是无耻,我们暂且将这点抛到一边——我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了。”“可你为什么要称她是冷淡的呢?”弗里达毫不留情地问道。K.认为她在这一点上表示关心,对于他而言是个有利的信号。“这是你从她身上发现的吗?又或者你想通过这一描述来贬低其他人?”“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K.说,“我是出于感激之心才这样描述她的,因为她这样做就使我可以很容易地无视她,因为哪怕她只是稍微多跟我说一点话,我都不愿意再回到她们那里去了,这对我而言将会是巨大的损失,因为正如你知道的那样,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我必须到那里去。而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得不跟另外那个女孩说话——至于她,我必须承认,我很钦佩她的干练、周到和无私,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宣称她很诱人。”“奴才们的看法可并非如此。”弗里达说。“在这一点上,以及其他很多问题上,我跟他们的看法都不一样,”K.说,“莫非你要根据那些奴才的欲望来推断出我的不忠吗?”弗里达沉默不语,任由K.从她手里将托盘接过来,放在了地上,然后挽起她的手臂,在走道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你并不知道忠诚是什么,”她说道,对他离得如此之近稍有抗拒,“无论你跟这个女孩之间是什么关系,这都并非最重要的事情。你深入到那个家庭里,然后回来,身上带着她们房间里的味道……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种无法容忍的耻辱。而且,你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跑出了学校,还跟她们一起度过了半个晚上。当有人过去问起时,又让女孩们否认你的存在,热情洋溢地否认,尤其是那个无与伦比的冷淡女孩,更是如此。你从一条秘密通道溜出了那栋房子,或许正是为了保护女孩们的名声吧,居然还是那两个女孩的名声!不,我们还是不要再谈这些了!”“不谈这些了,”K.说,“不过还是再谈谈别的,弗里达。况且,这些实际上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为什么必须到那里去的理由,你是知道的。对我而言,这并非容易的事情,但我终究还是克服了困难。目前状况下,你不应该令我更加为难。今天我不过是想到那里去一下,询问一声,看看巴纳巴斯是不是终于回来了,要知道,他早就该给我带一份重要的消息过来了。他还没有回来,但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得到了这样的保证,而且这个保证也确实很可信,他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到学校里来找我,我不想因为他的在场而使你产生负担。几个小时过去了,很遗憾,他始终没有回来。哪里知道,这时候来了另外一个人,是我很讨厌的人。对于受他监视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兴趣,所以我才走了邻居家花园那条路,然而我也并不愿意在他面前躲躲藏藏,所以走到街上之后,我就直接朝着他过去了,而且还拿着一根非常有韧性的柳枝——这我承认。以上就是一切事实,对此也再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倒是很值得说一下。助手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提起他们时的恶心感觉,几乎就跟你提起那家人时一样。不妨拿你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我跟那家人之间的关系来做个比较。我很理解你对那家人的反感态度,对此也颇有同感。我也只是为了自己这件事才去找他们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对待他们也是很不公正的——我其实是在利用他们。你跟助手们的情况却完全相反!你可完全没有否定他们对你的纠缠不休,甚至还大方承认自己被他们迷住了。我并没有因此而生你的气,因为我已经注意到,这件事涉及你一个人无法对付的力量,至少你还是在抗拒这种力量的,光是这点就令我感到很开心了,在保护你这件事上,我也帮过忙,可是,仅仅因为我疏忽了几个小时——这当然是因为我对你的忠诚十分信赖,并且也误以为房子已经很安全地锁上了,助手们也已经被彻底撵走了——恐怕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就因为我疏忽了几个小时,那个杰瑞米亚斯,看仔细了,这个不怎么健康的老家伙,居然就胆大妄为地来到窗边,难道只因为这样——弗里达,我就该失去你吗?就该听你这样向我打招呼:‘不会再有婚礼了。’对吗?理应责怪别人的难道不应该是我才对吗?但我并没有这样做,自始至终都没有这样做过。”说到这里,K.觉得似乎应该再稍微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便请求她给自己取些吃的东西过来,因为他从中午开始就再没有吃过哪怕一点东西了。这个请求显然也令弗里达感到颇为宽慰,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她并没有沿着走道前行,而是从旁边向下走了几级台阶,这也正是K.猜测中厨房的位置。没过多久,她就取来了一盘冷碟,还有一瓶葡萄酒,虽然这些很可能只是别人吃剩的东西,弗里达以极快的速度,将零零散散的剩菜重新装盘,使它们不再被K.看出是剩菜,可是就连吃香肠剥下来的肠皮也被忘在里面了,那瓶酒也已经被喝掉了四分之三。但K.一句话也没多说,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你刚才是在厨房里吗?”他问道。“不,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她说,“我在这下边有个房间。”“你本应该带我一起过去的,”K.说,“我这就要下去,在你的房间里,吃东西的时候也可以稍微坐一会儿。”“我给你拿把扶手椅过来吧。”弗里达说罢,马上就要去取椅子。“谢谢你,”K.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拽了回来,“眼下我既不想到你的房间去,也不再需要扶手椅了。”弗里达倔强地忍受着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嗯,没错,他就在下面,”她说,“除此之外,难道你对下面的情况还有别的什么期待吗?他此刻就躺在我的床上,先前在外面时着了凉,全身颤抖不停,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这完全就是你的过错,如果你没有去撵助手们,如果你没有去找那帮人,我们现在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学校里面。恰恰是你,摧毁了我们的幸福生活。你莫非认为,杰瑞米亚斯在履行公职的时候,居然敢来诱拐我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完全误判了此地的规矩。他想来找我,他折磨着自己,他暗中窥视着我,但这一切不过是场游戏,就跟饥肠辘辘的家犬所玩的那种把戏一样,也是断然不敢跳到餐桌上来的。我也是如此。他是我童年时的玩伴,吸引我靠近他的正是这点——我们曾经一同在城堡的山坡上玩耍,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过去的事情。——好在这些都不是关键,毕竟杰瑞米亚斯当时还被手头这份职务约束着,而我自然也很清楚作为你未婚妻的义务。可是后来,你却把助手们赶走了,甚至还以此来向我夸耀,仿佛真为我做了些什么事情——事到如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真的。单就阿图尔的情况来讲,你确实是如愿以偿了,但也只是暂时的,他比较脆弱,没有杰瑞米亚斯那种永不屈服的热情,而且那天深夜里的那一拳,几乎把他毁掉了——那也是朝着我们的幸福生活狠狠挥出的一拳——所以他就逃进城堡,告状去了,即便他不久之后还会再回来,现在也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是杰瑞米亚斯却留了下来。履行公职时,他连主人稍微眨眨眼睛都会害怕,但是在公职之外,他却什么都不怕。他来了,也得到了我。我被你抛弃,又被他这个老朋友掌控,因为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并没有给学校的大门开锁。是他砸碎了窗户,将我硬拽出来的。我们一路飞奔到了这里,旅馆老板本身是很尊重他的,能够拥有这样一名客房服务员,客人们自然也是欢迎得不能再欢迎,于是我们就被这里接纳了,他并不和我住在一起,但我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房间。”“尽管发生了这一切,”K.说,“对于将助手们辞退这件事,我也并不后悔。假如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也就是说,你的忠诚只取决于助手们是否受到公职的约束,那么让一切就此了结,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夹在两头掠食野兽中间的婚姻——这两头野兽,唯有鞭子才能够让它们屈服——也谈不上有多幸福。如此一来,我倒还要感谢那一家人,他们在无意中尽力促成了我们的分离。”他们都沉默了,又开始肩并着肩,来回踱步,虽然这一次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动起来的。弗里达,紧挨着K.的她,似乎正在生气,因为他已经没有再去挽着她的胳膊了。“既然如此,一切也该回归正常了,”K.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可以就此道别,你到你的杰瑞米亚斯先生那里去,他恐怕早在学校种植园时就已经着了凉,考虑到这一点,那你就已经把他抛下得太久了;至于我,即将独自一人回到学校里去,或者——既然没了你,我在那里也已经无事可做了——到其他任何愿意接收我的地方去。尽管如此,我现在恐怕还是有些犹疑不决,那是因为我对你讲过的话还存有一些怀疑,而且我也有着充分的理由。我对杰瑞米亚斯的印象跟你完全相反。早在他履行公职时,就一直在紧盯着你了,我并不认为这份职务可以长期约束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突然去侵犯你。可是现在,他自认为已经彻底解除了主仆关系,情况也就完全不同了。原谅我,因为我不得不给出如下的解释:自从你不再是他主人的未婚妻之后,你对他而言也就不再拥有之前的那种吸引力了。你或许真是他童年时代的玩伴,可是照我看来,他却并不怎么看重这类感情上的事情——尽管我对他的认识实际上也仅限于今天晚上的那次简短谈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你眼中看起来居然会是一个满怀热情的人。他的思考方式,在我眼中看来倒是颇为冷酷的。他从伽拉特那里接受了一项与我有关的任务,对我而言恐怕不怎么有利的任务,因此他便努力执行这项任务,怀抱着极大的工作热情,这种热情我倒挺愿意承认——因为在你们这里并不罕见——任务当中就包含着对我们之间关系的破坏:恐怕他已经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尝试过了,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试图用他那淫邪的渴望来诱惑你,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旅馆老板娘的支持,那就是捏造我的不忠。他的这次尝试取得了成功,围绕着他的某种关于克拉姆的记忆或许对他提供了些许帮助,尽管他已经失去了那个职位,但恐怕当他失去职位的那一刻,却已经收获了辛苦工作的成果——把你从学校窗户里硬拽了出去——如此一来,他的任务就已经顺利完成了。如今他的工作热情已经完全消失,同时也感到疲惫无比,宁愿跟阿图尔交换位置,阿图尔根本没有去告状,而是在接受嘉奖,等待新的任命,但是总得有人留下来,关注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对他而言,照顾你实在是一项挺讨厌的职责。至于对你的爱意,当然已经是全无痕迹,他曾经坦率地向我承认过这一点:作为克拉姆的情人之一,他当然是尊敬你的,至于溜到你房间里去,体验一下当个小克拉姆的感觉,自然也是乐意为之,但也仅此而已,在他眼中,你现在根本就毫无价值可言,他为你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位置,不过是他主要任务中的一个附属环节。为了不令你感到不安,他自己也留在了这里,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还没有从城堡那里得到新的消息,只要他的着凉还没有被你治好。”“你怎么能这样诽谤他!”弗里达说,将自己小小的双拳捶击到一起。“这是诽谤吗?”K.说道,“不是,我并不想诽谤他。但我或许错怪了他,这也是有可能的。我所提到的关于他的一切,并非完全公开、显露在外的事实,恐怕也能再去做其他解释。可是诽谤?诽谤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来对抗你对他的爱,假如确实有必要,假如诽谤确实是最合适的手段,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诽谤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因此而责备我,透过那个交给他任务的人,他在这整件事上享有明显的优势,而我却只能孤军奋战,所以,即便我稍稍诽谤他一下,也是可以容许的。相对而言,这是一种较为无害的防守手段,充其量也只是在进行无能为力的防守罢了。所以,还是把拳头放下来吧。”K.将弗里达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弗里达想把手缩回来,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并不是真想这么做。“但我根本就不必去诽谤他,”K.这样说道,“因为你并不爱他,你只是以为自己正爱着他,一旦我将你从这种欺骗中解放出来,你会很感激我的。瞧瞧,如果有任何人想让你离开我,不能付诸暴力,而是打算通过最周密的谋划来实现,那就必然需要通过助手们才能办到。他们看似善良、幼稚、滑稽、毫无责任感,是上面派来的,是从城堡那里像一阵风般刮过来的小孩子,稍微带着些童年回忆,这一切也太值得去爱护了,尤其是我还站在这一切的对立面上,总是在为你不能完全理解的事情、惹你生气的事情来回奔走,于是你就将我划归到令你痛恨的那一帮人里去了,尽管我本身毫无过错,但你还是将对那帮人的痛恨或多或少地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整个事件只是恶毒又非常聪明地利用了我们两人关系中的缺点。人与人之间总是有隙可乘的,更不用提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了。我们是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自从相识之后,各自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我们尚且感到不安,因为一切都太新了。我并不是在谈论自己,我自己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实际上一直都在接受着生活的馈赠——自从你第一次将目光投向我开始——去习惯不断得到馈赠的生活,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至于你,其他种种暂且不论,你可是我直接从克拉姆身边抢走的,这样做究竟有多大的意义,我根本无从估计,不过我终究还是对此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概念。你步入歧途,你迷失方向,就算我随时都愿意接纳你,却也并不能保证自己随时都在你身边,当我在你身边时,你要么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牢牢把持着,要么就是被某些相比之下更为活生生的家伙把持着,比如旅馆老板娘——简而言之,你抛下了我,转而去寻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怜的孩子,在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只要在你视线所及之处随便放上某个合适人物,你就会为他沦陷,屈服于那些转瞬即逝的错觉——鬼魂、旧日记忆,早已成为往事并且还在持续不断消逝着的生活,凡此种种,竟然构成了你如今的真实生活。这是个错误,弗里达,但也只不过是我们最终达成和解的最后一个难题而已,只要我们正确地看待它,那它也不过是个不足挂齿的可鄙之物罢了。找回自己,振作起来吧。即便你还认为助手们是克拉姆派过来的——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他们是伽拉特派来的——即便他们借助这种错觉把你彻底迷住了,使你在他们的污秽与淫乱中自以为找到了克拉姆的踪迹,恰如身处粪堆中的人,自以为看到了曾经失去许久的宝石一般。实际上,在自以为看到的位置是根本找不到宝石的,即便宝石确实在那里,情况也是一样——他们其实就只是跟马厩里的奴才们一样的小伙子而已,况且他们还不如奴才们那么健康,稍微冷冽些的空气就能让他们生病,然后卧床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倒是学会了那些奴才的伶俐,懂得以此来选择躺在哪张床上。”弗里达已经将脑袋靠在了K.的肩膀上,他们互相拥抱,在沉默中踱来踱去。“如果我们——”弗里达舒缓、平静、几乎称得上是惬意地说道,仿佛她已经知道自己只能够在K.的肩膀上再倚靠很短一段时间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享受到最后一刻,“如果我们早在彼此初见的那天夜里就移居国外,那我们就可以驻留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永远在一起了,你的这只手将永远近在眼前,我伸伸手就能握住。我多么需要你在我身边啊,自从认识了你的那天起,一旦你不在身边了,我就不知如何是好,相信我,你的陪伴就是我唯一的梦想,我只有这个梦想,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