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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62]奥地利这种阁楼的两边只搭有木板和瓦片,是用来储物的地方。

[161]Gisa,常见的德国女性名字。

[163]Bar,指巴纳巴斯。

[160]与第一章不同,本章老师对K.使用了敬语。

[164]这里解释了弗里达之前为什么在K.要说出“巴纳巴斯家”时摁住了他的嘴,因为在她看来,巴纳巴斯家是丢脸的地方。

“这可真糟糕。”K.说,不过这句话并不是完全认真的,因为他实际上并不怎么在乎住处,而且,此刻他身上只穿着贴身内衣,站在两边既没有墙也没有窗的这间阁楼[162]里,刺骨的冷风横穿而过,他已经快冻得不行了,“你才刚刚把房间布置得那么漂亮,现在我们又得搬出去了。不愿意,我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来自这个小小教师的羞辱眼下就已经够令我感到难堪了,现在他又刚好要当我的上级。我们只要能够在这里再多待一小会儿都好,今天下午我的处境或许就会好转。至少你要留在这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再等等看情况如何变化,先给那位教师一个不明确的答复就好。倘若情况变得更糟,我自己也总有办法找到地方过夜的,实在不得已了,还可以在巴纳[163]——”弗里达伸手摁在他的嘴上,不让他继续讲下去了。“那是不行的,”她害怕地说,“请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顺你的意思。只要你想,那我就独自留在这里好了,这对我而言可真是凄惨哪。只要你想,我们就拒绝他们提供的职位,尽管在我看来,这实在是错得离谱。因为你看,如果你找到另外一个机会,哪怕说就在今天下午,那我们也可以马上抛弃学校里的这个职位,没有人会对此表示反对。至于在教师面前受到的羞辱,就让我来应付好了,不会再让你受屈辱的,就由我来和他交谈,你只需要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就好,而且以后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要你不愿意,那你就永远都不必亲自跟他开口讲话,所以实际上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来当他的下属,况且,就连我也不会真去当他的下属,因为我知道他的弱点。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个职位,我们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如果我们拒绝了,却会损失很多。首当其冲的一点是,除非你今天就能从城堡那里得到点什么,否则你在这个村子里绝对找不到任何地方能够容身过夜,换句话说,你绝对找不到一处能够让我这个你未来的妻子不至于丢脸的地方。[164]然后,一旦你确实找不到过夜的地方了,你能稍微想一下我到时候的处境吗——我明明知道你在外面的黑夜与寒冷里游荡,却还能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安然入睡?”在两人对话的这一整段时间里,K.一直将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后背,以此稍微取下暖,现在他说:“既然如此,那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来吧!”回到房间里后,他马上冲向火炉,根本没去理会老师。至于老师,他正坐在桌子边,取出怀表,说道:“已经很晚了。”“可是,我们现在的意见也已经完全统一了,教师先生,”弗里达说,“我们接受这个职位。”“好的,”老师说,“但是这个职位是提供给土地测量员先生的,必须由他本人亲自接受。”弗里达连忙过来帮K.说话。“当然,”她说,“他确实接受了这个职位。难道不是吗,K.?”如此一来,K.就能够将自己的回应限制在一声简单的“是”上面,而且就连这一声“是”,甚至也不是直接讲给老师听的,而是对弗里达说的。“那么,”老师说,“我这边也就只剩下向你交代具体职责这件事了,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这方面一劳永逸地达成一致。土地测量员先生,你必须每天打扫两间教室,并负责给教室供暖,还有校舍的小规模维修。此外,还要保管学校教具和健身器材,保持通往种植园的路径通畅无雪,为我和那位女教师小姐送信跑腿,并在温暖的季节里处理全部的园艺工作。相对应的,你有权选择住在其中一间教室里,但是如果两间教室里并没有同时授课,而你刚好住在正在授课的那间教室里的话,你当然就必须搬到另一间教室里去。你不允许在校舍内做饭,你和隶属于你的人们的伙食,将由这里的这间旅馆负责提供,费用由村委会承担。你的行为举止必须与学校的尊严相匹配,尤其是对于那些孩子,他们在上课时不应成为你们家庭生活中不愉快场景的见证人——当然,关于这点我不过是顺带一提,因为作为一名受过教育的男士,你对此肯定是很清楚的。关于上述一切,我还有以下补充:我们坚定认为,你应该尽快将你与弗里达小姐之间的关系合法化。关于这件事,还有其他一些未竟细节,将被拟定为一份正式的聘用合同,你一搬进校舍就必须马上签署。”K.表现得仿佛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仿佛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或者至少无论如何都束缚不了他,但老师那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却激怒了他,所以他轻忽地说了一句:“这样啊,全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为了稍微淡化这句话的影响,弗里达询问起薪水的情况来。“薪水是否会支付——”老师说,“要等一个月试用期满后,视情况而定。”“这种做法对我们而言是很困难的,”弗里达说,“我们将在几乎没有钱的情况下结婚,家计方面更是无从谈起。教师先生,难道不能向村委会提交一份申请,建议他们在就任时立即支付一小笔薪水吗?你可以提出这样的建议吗?”“不行,”老师说,他的话一直都是以K.为对象的,“这样一份申请只有在我予以推荐的前提下才符合提交要求,但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暂时给予你这个职位,只是对你发发善心罢了,一个对自己理应担负的公共责任有所自觉的人,绝不应该让善心的定义偏移得太远。”这下子K.终于忍不住要插话了,这几乎完全违背了他原本的意愿。“说到善心,教师先生,”他说,“我相信是你弄错了。相比之下,或许应该说是我对你们大发善心才对。”“不是的,”老师微笑着说道——因为他终于迫使K.开口说话了,“关于这一点,我其实十分了解。实际上,我们需要校工的迫切程度,就跟我们需要土地测量员一样。无论校工还是土地测量员,都是我们肩膀上的负担。何况我还需要大费脑筋,当着村委会的面证明这笔开销是有必要的。最好也是最切合实际的方法,就是把相关需求直接扔到村委会的桌上,根本不做任何解释。”“这正是我的意思,”K.说,“你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录用我。尽管为了办成这件事得让你绞尽脑汁,你还是必须录用我。一旦某个人不得不去录用另一个人,而这另一个人接受了这一录用请求,那他就是在发善心[165]。”“匪夷所思,”老师说,“你也不想想看,究竟是什么在迫使我们录用你呢?——是村长先生的好心,他的心肠实在是太好了,正是由于这点,才迫使我们这样去做。土地测量员先生,照我看来,在你成为一个可堪聘用的校工之前,可能真的不得不放弃掉一些幻想了。而且,对于是否有可能准予发放薪水这件事,你这样的言论当然也令人感到兴味索然。不幸的是,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你的行为举止恐怕将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在你和我交涉的这一整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留意这件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竟然只穿着衬衣和内裤。”“正是如此,”K.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手喊道,“要人命的助手们,他们到哪里去了?”弗里达急忙跑向门口,老师已经注意到,K.眼下已经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了,便转而询问弗里达,他们什么时候会搬到学校去。“今天。”弗里达说。“既然如此,那我明天一早就来检视情况。”老师说罢,便挥手告辞了。他想从弗里达为她打开的房门走出去,但却跟已经带着自己的各样物什返回房间,打算在这里重新安顿下来的女佣们撞了个满怀。这些女佣不打算给任何人让路,因此他只好从她们中间挤出去,弗里达也紧跟在他身后。“你们[166]可真够赶的,”K.说,这一次他对她们感到十分满意,“我们还在这里呢,你们就已经要搬进来了吗?”她们没有回话,只是尴尬地转动手里拿着的包袱,这时,K.看到自己很熟悉的那些脏衣服从包袱里露了出来。“你们恐怕从来都没有洗过自己的东西吧。”K.说道,这番话并没有什么恶意,反倒带有一些好感。她们看出了这一点,便不约而同地张开抿紧的嘴巴,露出如动物般美丽而强有力的牙齿。“那就进来吧,”K.说,“安顿下来,这本来就是你们的房间。”眼看她们还在犹疑——这个房间对她们而言似乎变化太大了——K.干脆直接挽着她们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引着她走了进来。不过他又立即松开了她,因为另外两个女佣都露出了极为讶异的眼神,只见她们俩用目光短暂地交换了意见,之后目光便再也没有从K.的身上挪开。“现在你们可看我看得够久了吧。”K.一边说着,一边抵御心中产生的某种微微不快的感觉,他接过弗里达刚好在这时候拿进来的外套和靴子,穿上了它们。弗里达身后跟着怯生生的助手们。弗里达对助手们向来很有耐心,他对此一直都感到难以理解,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她对本来应该在楼下院子里为K.清洁衣物的助手们进行了长时间的搜寻,结果却发现他们居然正在悠闲地吃着午餐,完全没做任何清洁的衣物,就那样随随便便地堆放在他们的膝盖上,于是她不得不亲自将一切清洁工作做好。弗里达很清楚应该如何掌控普通民众[167],但却完全没有去斥责助手们,她当着他们的面讲起他们的这个重大疏忽,就像是在讲一个小小的玩笑,甚至还轻轻拍打其中一名助手的脸颊,那样子简直像是在讨好他。K.本想就此事尽快批评她一顿,但眼下已经是不得不动身的时候了。“助手们留在这里,在搬家这件事上可以帮帮你。”K.说道。然而他们反倒不同意K.的这个提议,因为像他们这样吃饱了饭又十分开心的状态,更愿意稍微走走路。直到弗里达说:“当然,你们就留在这里。”——直到她这样说过之后,他们才同意留下来。“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K.问道。“知道。”弗里达说。“既然如此,那你不打算阻止我去吗?”K.又问。“你将会遇到那么多艰难险阻,”她说,“我说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她吻了K.,以示道别。因为K.没有吃午饭,她就给了他一小包面包和香肠,这是她从楼下拿来的。离别之际,她提醒他回来的时候不应该再来这里,而是要直接到学校去,然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陪着他走到了门口。

[165]K.这番话的逻辑是,先证明老师必须录用他,至于接不接受录用的主动权却在K.这里,所以K.接受录用就是在帮老师的忙,是大发善心——因为K.也表现出了对这个职位的无所谓态度。

弗里达紧接着就神色慌张地跑上楼来,带回的衬衫并没有熨过,也不回答任何询问。为了能让她转变一下心情,K.把老师和提供职位的事情都说给她听了,哪里知道,她才听完,便把衬衫扔到床上,再次跑了出去。她很快就回来了,但却带着老师一起。老师看起来很郁闷,连招呼都没有打。弗里达恳求他稍微有点耐心——很明显,她在走回这里的途中,已经恳求过他好几次了——然后把K.从一扇他之前并不知道的侧门拉到了隔壁的一间阁楼房间里,在那里,她才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了K.。原来,旅馆老板娘对于自己低声下气地在K.面前坦白自己的过去感到愤懑,而且更糟糕的是,她屈从于K.所提出的与克拉姆之间进行面谈的要求,但结果却——正如她所说的——除了冷酷又不诚实的拒绝之外,什么都没有达成,因此她做出决定,不再容许K.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如果他真有城堡方面的关系,那就最好从速利用,因为他今天就必须离开这栋屋子,现在就得离开,除非组织机构直接发布命令,强迫她执行,她才会再次接收他,但她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她与城堡也有关系,也懂得怎样去让这些关系发挥作用。况且,K.之所以能够住进这间旅馆,仅仅是因为旅馆老板的疏忽罢了,何况他也并不是无处安身的,因为今天早上他还夸口说,有另一个地方可以随时让他过夜。弗里达自然要留下来,如果弗里达要跟K.一起搬出去,那她——旅馆老板娘就会非常不高兴。在楼下厨房里,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在炉火旁边颓然哭泣。这个可怜的、心碎了的女人,但她除了这样办之外,又怎么可能再采取别的什么行动呢,此时此刻,至少在她的想象中,这件事是直接跟克拉姆那几样信物的荣耀相关的。所以这就是旅馆老板娘的决定。弗里达当然愿意跟着他,跟着K.,无论他到哪里去。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两个眼下的处境确实非常糟糕,因此她才怀着极大的欣喜,对村长提供的职位表示欢迎,即便这是个对K.而言并不合适的职位,但是这毕竟也只是个临时提供的职位罢了——这一点是被对方特别强调过的,所以可以借此争取时间,过程中也很容易找到其他的机会,即便最终的决定对他们不利。“实在是遇到紧急情况,”最后,弗里达干脆搂住K.的脖子喊了起来,“我们就彻底搬出去好了,村子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不过,我的最爱,我们就接受他们提供的职位吧,只是临时为之,又不是真的如此,我已经把老师带回来了,你对他说一声‘接受’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用做,然后我们就可以搬到学校去了。”

[166]K.对女佣们不使用敬语。

K.一边寻找自己的梳子(肯定是弗里达把它收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边说道:“怎么可能?一份报告?在我本人缺席的情况下,由某个根本没参加过谈话的人在事后撰写而成?这种做法倒是不赖。而且,究竟为什么会需要一份报告?莫非那次会谈是官方行为吗?”“不是,”老师说,“是半官方行为,而且,连那份报告也只是半官方的。之所以要做报告,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必须根据严格的规定来办理。无论如何,现在就是有这份报告存在,而且它的存在对你的声誉而言,并没有什么好的影响。”K.终于找到梳子了,原来是一不小心滑到床上去了。于是,K.用比刚才更为冷静些的语调说道:“存在也行吧。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不是,”老师说,“仅仅是因为我并不是一台机器,所以不得不把自己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告诉你而已。至于我此行所受的委托,无非是又一次证明了村长先生的善意。我得强调,这份善意对我个人而言是难以理解的,之所以会来执行这项委托,只因为受限于自己所持的立场,同时也是出于对村长先生的尊敬。”此时K.已经梳洗妥当,正坐在桌子旁边等待他的衬衫和外套,对于老师带来的消息,他并不太好奇,而且先前旅馆老板娘对村长的轻视也影响了他。“中午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吧?”他一边想着自己已经事先规划好的行动方式,一边问道。问罢,他又调整改进了自己的方式,补充道:“你刚才说过,要向我转告与村长相关的一些事情来着。”“确实如此,”老师耸了耸肩膀说道,仿佛是在借此摆脱掉自己的全部责任。“村长先生担忧,如果你的事情太长时间没有结论,你恐怕会自作主张地做出一些不经考虑的事情来。就我这方面而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忧心这一点——我的观点是,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才是最好的。我们毕竟不是你的守护天使,没必要在你走过的所有道路上都紧追不舍。现在可好,村长先生抱持着不同的看法。对你的事情做出决定,是伯爵辖下组织机构负责的事务,他当然无法加快这一进程。但是,他在本身的职权范围之内,却愿意做出这样一个暂时的、真正称得上慷慨的决定,只看你是不是愿意接受——他将临时提供给你一个学校校工的职位。”对于自己被提供了一个什么职位这件事,K.起初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向他提供某个职位这项事实,对他而言似乎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这项事实表明,以村长的角度看来,K.为了保护自己,是有能力做出某些事情来的,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以村子的名义付出一定代价来跟K.进行交换,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件事被看得多么重要啊。看来,这位老师已经在这里等了颇长一段时间,在此之前还专门写了那份报告,他必定是被村长催促着到这里来的。当老师发现自己的一番话语竟然令K.陷入思考时,他又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提出了异议,我指出,到目前为止,根本就没有请校工的必要,教堂司事的妻子时不时地会过来打扫卫生,吉萨[161]小姐——这位女老师负责监督。我应付孩子们已经够辛苦的了,可不想再对着一个校工生气。村长先生反驳说学校里面太脏了。我如实回应,说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接着我又补充道,莫非我们把这个男人请来当校工了,情况就会变得更好些吗?很显然不会。姑且不论他对这份工作毫无了解,学校校舍本身只有两间大教室,没有任何附属房间,因此校工必须跟他的家人一道,在其中一间教室里生活、睡觉,或者甚至做饭,这些行为当然不可能反过来增加教室的清洁程度。但是,村长先生指出,这个职位可以说是你的救命稻草,所以一旦你得到这个职位,就会尽最大努力来做好手头的工作。除此之外,村长先生还认为,因为你的到来,我们也同时赢得了你妻子和助手们的协力,不仅学校本身,就连学校种植园都可以打理、维持得井井有条。我很轻松地驳斥了这一切说法。最后,村长先生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对你有利的话语,只好笑了笑,说你终究是一名土地测量员,因此应该有能力将学校种植园里的菜圃划分得格外规整漂亮。好吧,对于这样一句开玩笑的话,实在没什么好反驳的,于是我就带着这样一份委托到你这里来了。”“你可是白操心了,教师先生,”K.说,“我丝毫没有接受这个职位的打算。”“非常好,”老师说,“非常好,你完全无条件地拒绝了这个职位。”他拿起帽子,鞠躬,然后离开了。

[167]此处对应酒吧间内弗里达用鞭子驱使农民的情节。

K.在上面碰见了那位老师。令人感到开心的是,那个房间已经几乎认不出来了,弗里达可真是勤劳。此刻的房间已经好好通过风,炉火生得很旺,地板刷洗妥当,床铺也整理好了,那一大堆属于女佣们的东西,令人讨厌的破烂,连同她们那些画片一起消失了。之前桌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污垢,无论人朝哪个方向,都躲不开那层污垢的注视。现在,那里已经铺上了一块白色编织桌布,如此一来,就可以接待客人们了。K.的那几件换洗衣物,弗里达显然早早洗好,挂在炉火边烘干,无伤大雅。老师和弗里达就坐在桌子旁边,他们看到K.进来,便站起身来,弗里达吻了K.一下以示问候,老师则微微鞠了一躬。K.有些心神不宁,而且仍然处于刚才跟旅馆老板娘谈话的激动当中,他开始为自己没有去拜访老师表示歉意。K.似乎认为,老师是由于他一直没有去,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才会亲自登门拜访的。然而老师方面却展示出审慎试探的态度,仿佛刚刚才想起来,自己和K.之间曾经约好要碰面。“土地测量员先生,”他慢条斯理地说,“你[160]一定是那天在教堂广场上跟我聊过的那个外人。”“是的。”K.简略地说——当时他处在被各方遗弃的状态下,所以有些事情必须得容忍,眼下他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当然就不必再容忍了。他转向弗里达,同她商量说自己马上就要外出,要进行一次重要访问,因此在穿着上必须做到尽可能得体。对此,弗里达没有进一步追问K.什么,而是马上就跑出去,把助手们给喊了进来,结果他们一进来就忙着对那块新桌布评头论足。这时,弗里达吩咐助手们把K.身上穿的外套和靴子拿到楼下的院子里去仔细清洁——K.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开始脱起外套和靴子来。至于弗里达自己,则从晾衣绳上取下一件衬衫,跑到楼下的厨房里去熨烫。现在房间里只留下K.跟老师单独相处,老师再次安静地在桌边坐下来,K.任由他继续等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脱下衬衫,开始在盥洗台旁边洗起澡来。直到这时候,他才背对着老师,开始问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之所以过来,是受了居民负责人先生的委托。”他说道。K.已经准备好要听这项委托的具体内容了。但是,由于K.回应的话语在水声中很难听清楚,老师不得不起身凑近K.,靠在他身边的墙上听他讲话。K.以早已预定好的这场访问的紧迫性为由,为自己此时清洗身体的行为以及忙乱的态度道歉。老师对此毫不理会,直接说道:“你对居民负责人先生很不礼貌,他可是一位兢兢业业、见多识广、值得尊敬的长者。”“说我很不礼貌,我可并不知道有这回事。”K.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体擦干,“不过,如果说我当时因为在思考其他一些事情,因而忽略了对良好举止的保持,那倒是正确的,因为我的思考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我的存在正受到官方暗箱操作的威胁,这种操作是极为可耻的,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解释它的具体细节,因为你本身就是这个组织机构当中的一名积极成员。居民负责人因此而抱怨我了?”“他应该向谁去抱怨呢?”老师说,“即使他确实有这么一个可以去抱怨的人,难道他就真的会去抱怨吗?我只不过是通过他口述的、关于你那次谈话的具体内容写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并且从这份报告中充分体会到了村长先生的善意,以及你那些答复的真面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