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她穿衣相当保守,她的看法可能也差不多。猜猜看,她是北欧人,可能还有些钱。”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你怎么知道?”
“的确是这样。这张照片是在2001年拍摄的,那她……嗯……现在六十多岁了吧?”
“能在那艘船上的人不是一般的小人物。她是乘客,是客人,和政客以及其他有钱的浑蛋们混在一起,应该是物以类聚。就像我父亲。”
“那我们就对她一无所知啊。”
“这些对我们帮助不大。”
“成千上万。”
“哦,可我觉得有用。电脑上那么多苏·拉尼拉格,还有那些自称苏珊的,我可分不清楚。不过,我想到了三点:有钱,传统,不时髦,于是一时心血来潮,试了试苏珊娜这个名字。”他将笔记本转过去,对着她,“结果找到了。”
“我猜网上有几百个这样的名字吧。”
杰玛认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只有一条,但足够了。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是一位名叫苏珊娜·拉尼拉格的女人,她是百慕大文化艺术基金会的董事长兼资助人,正在为三名学习音乐的黑人学生颁奖。这条信息是在两年前发布的。照片只有一个简短的标题,没有详细的解说文本。
“当然。”
“但你不可能——”她正要说他不可能肯定这个人就是苏·拉尼拉格时,他放大了照片。相同的面孔,更灰白的头发,还有一模一样的着装品位。
“你已经用Google搜索了吗?”
“我必须去见一见拉尼拉格小姐。”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奇怪,仿佛被里面某个地方的筛子过滤过。
“这才是问题,”他说着,举起了那张被折过的照片,“苏·拉尼拉格。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在船上,可她究竟是谁?”
“不急。”她说着又一次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哈里,你怎么回事?”她啪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语气不善,“他们给你提供了一个脱离牢笼的出路,你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我想马上去。”
“他们这样认为。”
“你已经等了这么久,晚一点——”
“嗯……”她不停地敲击着键盘,“有一家大的会计公司给他们做审计。那个也挺重要的,对吧?”
“就像你说的,她老了。”
“听起来像在搞慈善事业一样。”
“但你现在不能去。”
他只是挑起一边眉毛,但没有抬眼。他在英国军队中服役时曾当过伞兵、侦察兵,还在英国陆军第22特别空勤团待过,参加过四大洲的许多生死战斗。到五月墟的那间办公室次数不多,不可能令他愁苦难眠。“这儿有些信息,说他们投资了所谓的净洁技术行业。”她的语气显得更加积极。
“为什么不能?”
“这个不是重点,没有负面的东西。你说得对,它在军事区域内。位置不错,是软件方面,而不是硬件。”她转向他,鼻子担忧地皱在一起,“那个会妨碍我们吗,亲爱的?”
“你还有这个要处理。”她挥了挥那封信。
“避税区。”
“那个不急。”
“他们的网站上全是笑脸和昂贵的牙齿矫正手术介绍,”杰玛的语气中有些怀疑,“它的总公司在安道尔。”
“怎么不急,他清清楚楚地说了这件事非常紧急。”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各自对着自己的电脑。
“如果他那么需要我,他会等的,会等几天。”
身旁的杰玛看到那个公司的一些重要资料非常兴奋,不断地爆发出感叹声,可是他仿佛没有听到。
“你要亲自去该死的百慕大?你没那么多钱。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照片并没有被好好保管,已经有点褪色,为了装进信封被折了一下。照片是从码头前面拍摄的,正对着一艘巨大奢华的白色游艇,它流畅的线条消失在远处,哈里猜想它大概有四十米长。站在游艇前面的正是船长,他身着制服,戴着墨镜,小臂裸露在外面。在照片折痕的另一边,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短衫和色泽明亮的棉织印花裤子,细长脸,面色发灰,在哈里看来有些偏瘦,而且长相过时,与旁边的船长相比过于苍白,在强烈的日光下难看地半眯着眼睛。看样子,她不是那种和父亲一同躺在遮阳甲板上的类型。他翻转照片,发现了背面潦草的字迹:“SS Adriana”,下面是一个人名:“考伯罗斯船长”,以及另一个名字:“苏·拉尼拉格”。
“因为我必须看见她本人。她是最后看见我父亲活着的人。”
那一刻,哈里仿佛有些恐慌——他没有发现照片。他四处翻找,结果发现照片压在垫子侧面深处。
“哈里!”杰玛沮丧地捶了捶垫子,“这——”她又抓起信,生气地扔到了他腿上。他们快要吵起来了,而且是大吵,是他们第一次大吵。“接受了这一个,就会有更多的邀约。你会再一次成为风流人物——哈里·琼斯,人人羡慕想要结交的人。噢,也许你不想以后一直在公司里工作,但这是你重新站稳脚跟的机会。哈里,为了我们继续生活下去。我爱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这可能决定了我们的未来。我们不需要过去。”
这封信是手写的,写信人是欧力彼得斯·史密斯。“如果我之前对你们脸色不好,请原谅,”他道歉说,“不过,我如今没有那么多访客。事实上,我受到了外交联邦部不公正的对待,不愿意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情,但那不是你造成的,我不应该对你这位可爱的朋友发脾气。无论如何,你离开之后,我又仔细回想了你父亲的事情,然后到阁楼里翻看了以前的文件。最后,我找到了自己当领事时的几箱文件,只是没有能发现更多有用的信息告诉你。不过,我发现了一张照片,摄影是我当时的一个爱好。我看到照片背部自己草写下来的一些细节。也许它对你有用,因此随信附上。”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杰玛敲打着键盘,搜索到越来越多有用的信息,她边看边不时发出感叹声。一旁的哈里想起还有一封信。这封信差点从沙发垫一侧掉下去,它像一只黑暗中的猫一样对着他。他拿过信,再次将调羹柄插进去,扯了几下,薄薄的信封裂开,里面的信纸落到了他的大腿上。
“求你了,好不好?”
“我们必须了解清楚。”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查询。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喜欢仔细研究,或许是因为在她就职的小学里孩子们会向她提出许多问题,她只好找出答案,她做事一向坚持不懈。
她在恳求他,可他没有回应。他盯着她,不止是不满,而是充满了怒气。这种强烈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涌出,濒临爆发,令她有些害怕。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以前不了解的他的另一面。这是一个不可能被说服的人,不是因为他意志坚定,而是因为这个笨蛋不知道何时放弃。那样可能会带来危险,这个想法令她心生恐惧。
“我猜想和航空安全行业有关。”
罗伯特·塔伦律师的高尔夫搭档正在瞄准进行第二次击球,这是关键的第十七杆。这时,律师的手机开始振动。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不好意思,有个紧急电话。”他大声说。
“看地址,好像是五月墟市那儿的一家控股公司,只有一个门面,没有什么家具,就在你原来住址的拐角处。”
“罗伯特,你说的最好是真的。”他的同伴一边大喊着,一边向他前面修剪过的草坪六点五英尺外挥杆。
“问得好,我和你一样,也不是很清楚。”
塔伦离开球座,慢慢走到附近一片杜鹃花丛旁,希望找到一个方便而且能够挡风的地方。刚才就是因为风力,他最后一杆球偏离方向,滚了三十码落入沙坑中。“不能再等了吗?”他说话的时候,本能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了送话口。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她问。
“我刚刚和琼斯说了。”打电话的人说。
他有气无力地向她挥了挥那封信作为回答。她放下东西,在他身旁坐下。他能够感觉到她越看越激动。
“哦,好。”
前门发出了声响,杰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食品,看着他跌坐到沙发上。“你的样子好像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给你。希望你不是在骗我,琼斯。”
“一点都不好。他没有上钩。”
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生活总会出现一些转折,改变道路,发现新的方向。这可能就是其中一条路,是摆脱困境的机会,拿回原有的一切,给杰玛她应该得到的东西。
“必须让他上钩!”
我的直拨电话和手机号码都在本页顶端。这件事情对我们双方都非常紧急,因此任何时候都可以和我联系进行商讨。
“他说这会儿太忙了,问我们是否能够给他多一些时间考虑。”
哈里抓着信纸坐回柔软的垫子上。他愣愣地盯着空中,脑子里想着自己的过去,思索这个邀请对自己未来的影响。许多前下院议员的境况都非常悲惨:他们在寒冷苍白的早晨醒来之后,面对的世界里既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他们的工作。当然,按照规定他们可以领到一笔遣散费和有限的抚恤金,让他们略微安心。然而,这种感觉如同在寒冷的沟渠中过夜之后不得不展示出一个人的男子气概——过去的境况一去不复返了。消失的自信和受到的屈辱如同癌症一样慢慢腐蚀你的精神,这一切如何弥补?有些被遗弃的政客无法忍受这样的境况。哈里听说过有的人因此婚姻破裂,有的人因此酗酒、吸毒,或者一蹶不振,甚至还有一个同僚因此自杀身亡,他死的时候将车停在自己以前的选区中心,一手握着一瓶威士忌,另一只手中握着排气装置里伸出来的橡胶软管,仪表盘上放着一张可怜的纸条,上面只写着“对不起,请原谅”这样的字眼,还不够用来作为概括他二十八年生活的铭文。过气的人啊。
“你肯定告诉他不可能了吧?”
最高档意味着将近十万美元。他继续读下去:“我希望能够尽快促成此事,因此盼您早日回复……”
“当然。我说得很清楚。”
我们未来的扩建计划雄心勃勃,我们希望董事会成员能够帮助我们取得成功。您的职责是每年出席六到八次董事会议,我们是跨国公司,因此会有三四次董事会议在国外举行。您的薪酬会反映您非同一般的背景,以及我们认为凭您的能力能够做出的独特贡献。我想,您的薪酬会是非执行董事中最高的一档。此外,还有股份购买权以及其他福利。
“你也明确告诉他,你准备给他丰厚的薪酬了吗?”
人脉?过去的确不错,但自从失去了议员的席位后,他就发现许多扇门已经悄悄地在他面前关闭。至于他的声望,在他因为谋杀嫌疑被逮捕之后,的确没有再受到过指控,但它的影响却像熏鱼的气味如影随形。
“当然。”
您可能也清楚,我们是一家没有上市的公司,但一直非常重视管理质量。您在国际事务方面的经验,您的人脉以及您名声在外的忠诚,都是我们公司高度珍视的资源。
“该死!不能再给他时间。”塔伦扭头朝搭档站着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正不耐烦地倚在球棒上。“那就再联系他,答应给他更多的钱。增加福利,比如股份购买权之类的。我有把握,我的客户和你的大投资人会赞成的。”
哈里小心地将咖啡放到了一侧。
“再说,反正是他的钱,我会尽力的。回头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不过,我得抓紧时间。”
也许您还记得我们曾经不止一次相遇,我相信您会原谅我的冒昧。作为这家公司的CEO,我一直牢记扩大我们的董事会,因此一直在寻找具有资格、能力优异的非执行董事候选人。如果您愿意考虑这样的职位,我将感到万分荣幸。
“为什么?”
他小口喝着有些烫嘴的咖啡,用调羹把划开了第一封信。尽管公司抬头印刷在厚硬的纸张上,但它本身却像新式烹调法,非常简约,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信的开头用钢笔写道,“亲爱的琼斯先生,”仅有一页的信纸末端的签名也是用钢笔写上去的,而其余部分都是打印出来的。
“他说他要赶着去搭飞机。”
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沙发。他的老朋友兼金融顾问索普维斯-戴恩利用酒精和处方止痛药令他失去了理智,成功地令哈里濒临破产的边缘。此后,哈里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现款没有了,随之失去的还有他的议员席位和政治生涯,奥迪S5、最好的油画、稀有的首版藏品、假日以及他到目前为止生活中拥有的其他一切几乎全部消失。不知何故,他居然设法保住了在五月墟市的住宅,但它和里面的沙发现在已经被租出去了。许多人劝他宣布破产会轻松得多,找他的老朋友算账,会让他过得更轻松。然而,索普维斯-戴恩已经因为自责而自杀,落井下石会毁了他的遗孀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哈里没有那样做。无论如何,他还是活下来了,没有被迫宣布破产。不过,也只是刚刚避过。现在他和杰玛一起生活,靠着微薄的议员抚恤金和租金生活。同时,他也在寻找新的生活意义,更能支撑他生活下去。
电话挂断了,塔伦觉得诸事不顺。不过,他是一名律师,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爱丁堡人,只允许自己的感情在稀有的场合上肆意宣泄,比如在克利斯蒂拍卖行出售维多利亚时期的水彩画的准备阶段,或者在狂风大作的下午来到汉普顿公园球场上,坐在债券持有人专享的席位上的时候。此刻,他淡淡地看着他的搭档打入获胜的一球,并欣喜地跳了一下。
几天后,两个信封落在了垫子上,都是给哈里的。其中一个簇新的信封是米色的,用牛皮纸制成,有些分量,落下来差点发出声音来,这样的信件会优先邮寄,因此路上只用了三天时间。另一个信封是用循环使用的马尼拉纸制成,封口的地方粗糙地粘着棕色的带子,哈里的名字被圆珠笔潦草地写在新的地址标签上。信封的四个角全都已经卷起,就像一条老狗的耳朵,仿佛身经百战,却吃了许多败仗。这两封信夹混在一大堆邮件和杂志中间,但却位于最上面。哈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然后在杰玛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了那两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