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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真不知道你走了后我们该怎么办,”德律菲尔夫人说。“我们要三缺一了。”

就这样差不多每天我总要在这个闷热局促和烟气腾腾的小房间里待上一两个小时,但这一切都像闪电一般很快就过去了。看着假期将尽,一种寂寞的情绪不禁袭上心头,我又得再在学校里过上三个月的无聊日子。

如果我走了后他们便玩不成牌,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实在不希望,就在我埋头做功课的工夫,他们却在那个小房间里恣意尽情地玩乐享受,仿佛我并不存在似的。

我一般去德律菲尔家总是在牧师宅里用过茶点之后,但是到了那里,我还是要再来一份的。过后,台德·德律菲尔便唱起他的滑稽歌曲来,这时他不是拨动班卓琴,就是用钢琴来自伴其唱。每次唱的时候,总是将他那相当近视的眼睛一边细瞅着乐谱,一唱就是个把小时;这时你会看到他的唇边常常泛起笑容,他还喜欢我们全都加入那些歌曲里的合唱部分。惠斯特牌也是我们在这里常玩的。这种牌戏我很小就会,过去在牧师宅时,每逢冬日夜晚,我和伯父母便常三个人耍这东西,以消永夜。这时我伯伯常常顶那空位;但尽管我们并不赢什么钱,每回伯母和我输了时,我还是要蹿到饭桌下撒泼哭闹。但台德·德律菲尔却不玩牌,说他不擅长这种玩艺儿,所以每次我们打起牌来,他总是手中铅笔一支,坐到炉边去阅读那些伦敦寄来的书籍,以便给它们撰写书评。但这种牌我过去并没有一对三地同人正式打过,当然牌技不佳,可德律菲尔夫人在这方面却极有天分。按说她的举止行动平时也并不十分敏捷,但是一旦坐到牌桌上面,她的一切却是来得那么迅疾快速,利落无比。她一下子便把我们打得人仰马翻。平日她并不是个好多嘴的人,而且讲话很慢,但是如果打起牌来,她却成了另一个人,这时她会耐性十足地将我打错的地方一一好意指出,不仅语言流畅,简直是滔滔不绝。于是乔治勋爵便取笑起她,其实他谁都取笑;而她对这种逗趣也不在意,微哂而已,她是很少开口大笑的,不过有时也回敬他一句。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情侣,而只不过是一般熟人,所以我过去听到甚至见到过他们的那些情况本来已经快该忘掉了,却不料偶尔之间她对他的突然一瞥竟又把这些勾了起来,令人感到困惑。她的那种看法也够特别,一双眼睛停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好像他并非是人,而只是件桌椅之类的物件家具,另外眼神之中还有股孩子般的淘气似的微笑。接着我便看到他那张面孔竟忽地猛涨起来,大有情不自持、再坐不住的样子。我马上瞟了那副牧师一眼,唯恐他也觑出什么,幸好这种时候他心在牌上或正忙着点烟。

“复活节时你能放多少日子假?”盖洛威先生问我。

说着,两人都会心地笑了笑。自此我对乔治勋爵不再反感。起初我对他还是相当冰冷与过度礼貌,但他却仿佛对我和他之间的差别全无半点认识,结果我也只得承认,我的这套恭而有礼的傲慢态度并没有能够把他那不懂身份的缺点纠正过来。他还是他那老样子,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甚至吵吵嚷嚷;他还是那么十足俗气地向我打趣,而我也就拿出我的学生本事给他回敬了过去;这一来周围的人们全都笑了,所以我也就对他恼不起来。另外他还特别爱好吹嘘他的一些宏伟计划,不过他也总算还有点长处,就是当我嘲笑他的这类空中楼阁式的空想时,他能沉得住气,绝不发怒。我最爱听他讲黑斯太堡那里一些所谓时髦人物的可笑事情,这些事经他稍加模仿,简直可以把人笑死。乔治这人的确是大喊大叫式的俗物一个,不仅那衣服的穿法从来就不顺眼(我自己的确不曾去过新市[1],也没有见过一名马术教练,但我敢肯定,新市的教练大概就是他这路打扮),他在饭桌上的样子也让人恶心,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给我的反感还是渐渐减弱下去。他每周都将本《金表链》[2]借给我看,我便把它藏在大衣口袋里,带回卧室去读。

“三周左右。”

“啊,我认为是没错的。”

“那时我们就会又热闹了,”德律菲尔夫人道。“另外天气也好起来了。我们可以上午骑车出去玩玩,吃过茶点后打打惠斯特。你的牌技大有进步。如果复活节期间每礼拜能打上三到四次,以后再同谁对阵也都不用怕了。”

“乔治勋爵这人到底怎样?”我向盖洛威打听。

[1] 新市,英国东部剑桥郡的农业区,以赛马场著称。

在黑斯太堡那不很热烈的短暂圣诞节期间,我去公理会教堂隔壁德律菲尔家的次数还是频繁的。但是每次去时,乔治勋爵必在,盖洛威先生也必在。由于各怀诡秘,心照不宣,彼此也就混得熟了,于是每逢在牧师宅或礼拜过后在教堂祈祷室里见着时,我们总是忍俊不禁,相视而笑。我们间的秘密谁都不曾开口谈过,但却暗自得意,得意的是我那伯伯一直给蒙在鼓里。但有一次我却忽然想起,这个乔治·坎普会不会哪天在街上遇见我伯伯时,突然冒出一句,他在德律菲尔家见着我?

[2] 通俗故事小杂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