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男爵反问道,“难道您已经清楚我的来意?”
“您好像觉得我是没病装病似的,”莉丝贝特开口对男爵说道,“这简直在侮辱……”
他朝盥洗间偷偷瞟了一眼,见上边的钥匙被抽掉了。
“您瞧,我们亲爱的贝特住在这楼上多走运!没有我,可怜的姑娘早就没命了……”玛纳弗太太说。
“您是在讲谁也不明白的希腊话吧?……”玛纳弗太太答了一句,瞧她的神情,好像为自己的柔情和忠贞受到怀疑而伤心。
“你吃了不消化,贝特,这可是替我太太招待的晚饭增了光,”他打量着面前的老处女,说道。这女人根本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可却尽可能装出一副样子,仿佛胃在不停地抽搐,她一边喝着茶,一边直哼哼。
“可这都是为了您,我亲爱的姐夫,是的,都是因为您的错,我才落到眼下这个地步,”莉丝贝特愤愤地说。
于洛偷偷地到处张望,在贝姨的卧房里没有发现可以让巴西人藏身的地方。
这一嚷,转移了男爵的注意力,他惊诧万分地看了看老姑娘。
于洛男爵急匆匆奔上楼,到了贝姨家,可发现门紧紧关着。按规矩,进屋要隔门先问一问,这一来,里边那几位狡猾而又手脚麻利的女人便有了充裕的时间,安排了一个闹胃病在喝茶的场面。莉丝贝特那种痛苦万分的样子,让瓦莱莉害怕极了,几乎没有在意气呼呼进了屋的男爵。疾病是一道挡箭牌,遇到大吵大闹的危急关头,女人们总会把它抬出来。
“您知道我有多心疼您,”莉丝贝特继续说,“我住到这儿来,就说明了一切。我这一辈子使尽了最后的精力来照顾我们亲爱的瓦莱莉的利益,也照顾您的利益,像她那个家,开销要比别的人家节省十倍。没有我,我的姐夫,您每月给两千法郎就不行了,怎么也得给三四千。”
他也觉得巴西人一定还在屋里。玛纳弗先生答应打牌。区长跟男爵一样精,他尽可以跟这女人的丈夫赌钱,在这儿一直呆下去,打从取缔了公共赌场之后,玛纳弗也只能凑合着在交际场上打打这种抠门儿的小牌戏了。
“这一切我都知道,”男爵不耐烦地说,“您想尽法子照顾我们,”他走到玛纳弗太太身旁,搂过她的脖子,又补了一句,“不是吗,我心爱的小美人儿?……”
“太阳一落山,家禽就回窝,”克勒维尔回答道,“玛纳弗太太一走,她的那帮崇拜者也就散了。我跟您来玩一会儿皮克牌。”克勒维尔想赖着不走,又找补了一句。
“说真的,我看您是疯了!”瓦莱莉说道。
“那几位先生和太太都到哪儿去了?”玛纳弗见只剩下他和克勒维尔,问道。
“好了!您并不怀疑我对您是忠心耿耿的,”莉丝贝特继续说道,“可我也心疼我堂姐阿德丽娜,我看见她伤心得直掉眼泪。她都一个月没见到您的面了。不,这不行。您把我可怜的阿德丽娜丢下不管,她一点钱也没有了。您女儿奥丹丝听说多亏了您哥哥我们才有了那顿晚饭吃,差一点都晕死了过去!今天您家里连面包也没有吃的了。阿德丽娜可真惨,已经决意自谋生路了。她对我说:‘我跟你一样去干活!’听了这话,我心里紧紧地一揪,吃了晚饭,我一直在想,在一八一一年我堂姐过的是什么日子,三十年后,在一八四一年,她又落到了什么下场!这一来,我吃下去的就消化不了了……本来我想挺一挺,可痛死我了,回到家里,我以为就要死了……”
在男爵眼里,玛纳弗等于零。他马上出门上楼去莉丝贝特那儿。他妒火中烧,心头一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玛纳弗为人卑鄙,男爵是再了解不过了,他猜想这一对夫妇肯定在串通搞什么可耻的勾当。
“您瞧,瓦莱莉,”男爵说,“我一心爱您,弄得我到了什么地步!……在家里都成了罪人了……”
瓦诺街上传来了马车的行驶声。
“噢!我这辈子不嫁人算是对了!”莉丝贝特高兴得疯疯癫癫的,高声嚷道,“您是大好人,阿德丽娜是个天使,这就是对盲目忠贞的报应。”
“是我把他送上车的!”玛纳弗笑着回答说,那个笑的模样可真丑。
“一个老天使!”玛纳弗太太嘀咕了一句,一边朝艾克托尔投去半是怜爱半是嘲讽的目光,艾克托尔细细地打量着她,那神态就像预审法官在审查被告。
“您说的不假?”男爵问。
“可怜的太太!”男爵说道,“我已经有九个多月没给她钱了,可我却设法张罗钱给您,瓦莱莉,多大的代价啊!谁也不可能像我这样爱您,可您反过来却这样伤我的心!”
“他走了!”
“伤心?”她接过话说道,“那对您什么才叫幸福?”
“那个表兄呢?……”
“我至今不知您跟那个所谓的表兄有过什么关系,您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他,”男爵没有去理会瓦莱莉刚才摔过来的话,继续说道,“可他一进屋,我好像是当胸挨了一刀。我这个人再盲目,可不是瞎子。在您的眼里和他的眼里,我看出了点什么。那只猴子的眼缝中闪出了一道道光,射到了您的身上,瞧您那眼神……噢!您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从来没有!这个谜,瓦莱莉,总会解开的……您是唯一让我尝到了妒忌滋味的女人,我跟您说的这一切,您听了不用奇怪……可还有一个谜,那遮着的云雾已经捅破,我看可真叫卑鄙……”
“噢,”玛纳弗说道,“莉丝贝特小姐刚从您夫人那儿回来,胃不舒服,玛杜莉娜来问瓦莱莉要点茶,她跟着上去看看您小姨到底怎么了。”
“说呀,您说呀!”瓦莱莉嚷道。
“她为什么把我们晾在这儿,去找那头蠢山羊?……”
“就是克勒维尔,那堆烂肉,那个大傻瓜,也爱着您,您呀,还挺喜欢他对您大献殷勤,弄得那个蠢蛋竟当众表露他的痴情……”
“我妻子呀,”玛纳弗回答道,“她上您小姨那儿去了,很快就回来。”
“那就有了三个!您没有发现还有别的人?”玛纳弗太太问道。
“瓦莱莉在哪儿?”男爵气呼呼地问道。
“也许还有吧?”男爵道。
“用茶呀!”他说道。
“克勒维尔先生爱我,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权利;我喜欢他的痴情,换了任何一个多情的女人或普通的女人,也都会这样做的,因为您有许多东西没有满足她……好哟!我是有毛病,您要么连我的毛病一起爱,要么就放了我。要是您还给我自由,无论是您,还是克勒维尔先生,再也不要到这儿来,我就要我的表兄,您不是怀疑我们一起有过让人陶醉的日子吗,我才不想失去呢。再见了,于洛男爵先生。”
于洛最后竟对克勒维尔视而不见,踮着脚尖走到卧房门前准备听听有什么动静,可马上又往后猛地一跳,因为玛纳弗打开了房门,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见客厅只剩了两个人,显得很吃惊。
说罢,她站起身子,国务参事连忙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坐下。这老头已经无法再让人替换瓦莱莉了,对他来说,瓦莱莉比生活的一切需要都更离不开,他宁愿这样糊涂下去,不想拿到瓦莱莉不忠的任何证据。
只有男爵和克勒维尔没有走,呆在里边谁也不跟谁说一句话。
“我心爱的瓦莱莉,”他说道,“你没看见我很痛苦嘛?我只是想让你跟我说说清楚……有什么好的理由,都跟我明说了吧……”
他说着把两个金路易扔到桌上,起身往长沙发上一坐,看这神气,谁都明白是要大家赶紧走。高盖夫妇嘀咕了两句,很快离开了客厅,克洛德·维尼翁无奈也跟着走了出去。他们先后这一走,明眼人一看呆在这儿是多余的,也就纷纷散了。
“那好!您到楼下等着我,因为我想您小姨的病需要设法好好伺候一下,您总不至于想在这儿看那场面吧。”
“从来没提起过!”男爵站起身子回答道。“今天晚上不玩了,”他遂补充道,“我输两个路易,拿着。”
于洛慢吞吞起身离去。
“玛纳弗太太以前跟您提起过这个表兄吗?”克勒维尔问于洛男爵。
“您这个老风流!”贝姨嚷叫道,“您怎么都不问问您孩子的情况?……您到底准备给阿德丽娜做点什么?反正我明天先把我的积蓄给她送去。”
玛纳弗害怕于洛男爵,其程度不亚于克勒维尔害怕玛纳弗,因为要他临死还只当个副科长,他实在不甘心。临终的人总是以为还能活下去,就像苦役犯相信总有自由的一天。这家伙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当上科长。见克勒维尔和国务参事那种很不自在的模样,玛纳弗心里确实发怵,遂站起身,凑到妻子耳朵旁说了一句。于是瓦莱莉带着巴西人和她丈夫进了她的卧房,令在场的人莫名其妙。
“做丈夫的至少应该让妻子吃上白面包吧,”玛纳弗太太微微一笑,说道。
那位假表兄瞅着国务参事,那神态就像在瞧一只中国的大瓷花瓶。这阵势要再持续下去,不可能不闹出可怕的事来。
莉丝贝特的口气,就像当初若赛花指使他一样不留情面,可男爵听了并不生气,独自走了,一边暗自庆幸,终于躲过了一场讨厌的纠缠。
他激动得像多情郎米拉波,不时从牌桌扭过身子,朝壁炉那边张望,每当他放下纸牌,以挑衅的目光逼视着巴西人和瓦莱莉的时候,沙龙的常客便感到好奇而又恐惧,担心时刻都会发生暴力的场面。
门栓一插上,一直呆在盥洗间的巴西人便走了出来,他双眼含着泪水,那模样见了叫人生怜。显而易见,蒙泰斯在里边全都听到了。
于洛脸上显出妒忌的神色,变得阴森可怖,就像已故的蒙特科纳元帅当年率骑兵向俄罗斯方队发起进攻时的神态。作为美男子,国务参事从来没有尝到过妒忌的滋味,一如缪拉根本不知何为惧怕。他向来自认为胜券在握。若赛花使他人生第一次受挫,他认为是对方贪钱的缘故;他自我安慰,觉得自己之所以败在德·埃鲁维尔公爵的手下,是因为此公是个百万富翁,而不是因为他那个丑样。可此时,疯狂的妒忌感却搅得他内心波涛翻滚,头晕脑涨,冲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