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句话就像三颗子弹当胸击中蒙泰斯。
“她也爱着我的朋友斯坦勃克呢!”莱翁·德·洛拉说。
他脸色苍白,痛苦万分,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
“她要嫁给我的朋友克勒维尔了,”杜迪伊补充说。
“你们都是些小人!”他说道,“你们不该将一位正派的女人同你们那些道德败坏的女人混为一谈!尤其不应该把她当作你们取笑的目标。”
“可这一切,竟是为了那个小玛纳弗太太!”比克西乌说,“哎呀,那可是个放荡女人!”
蒙泰斯的话被众人的喝彩声和鼓掌声打断。比克西乌、莱翁·德·洛拉、沃维纳、杜迪伊和马索尔发了个信号,大家便跟着哄起来。
“可怜的人!”沃维纳说,“他太伟大,太出色了。他多有个性!多有风度!他长得简直跟弗朗索瓦一世一样!太冲动了!不过找起钱来却又那么精明强干!哪里有钱他就去哪里找,连在巴黎市郊城门边那些尸骨堆砌的城墙里,他都想挖出些钱来,他这会儿也许正躲在那里……”
“皇上万岁!”比克西乌喊道。
“怎么!”卡拉比娜疑惑地望着若赛花,心里想,“莫非努里松太太有两幅拉斐尔画?否则若赛花干嘛要抢我的戏?”
“给他加冕呀!”沃维纳叫道。
“你们在谈论连你们自己都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为了爱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己不相配的女人,弄得倾家荡产,把儿女的那一份也败个精光,直至断送自己的前程,抛弃过去的荣誉,偷盗国财,害死了叔叔,兄弟,任人蒙住他的眼睛,却想不到是人家为了跟他开最后一次玩笑,把他往火坑里推,故意不让他看见落下去的是怎样一个火坑,你们中有哪一位能做到?杜迪伊的心里装的是保险箱,莱翁·德·洛拉装的是幽默,比克西乌认为爱别人是傻子,马索尔惦记着的是部长的皮包,鲁斯托连德·拉·沃德海耶太太都留不住,是个窝囊废,公爵先生太有钱了,不可能会落个倾家荡产来证实他的爱情,沃维纳不算在内,因为我认为放高利贷的根本就不是人。所以,你们从未爱过,我也一样,贞妮,卡拉比娜亦如此……不过,刚才我跟你们谈到的那种罕见的爱情,我见过一次。这就是,”她对着贞妮·卡迪娜说,“我们可怜的于洛男爵,我准备像寻找一条走失的狗那样,张贴寻人告示,因为我要找到他。”
“为忠诚的梅道尔来一声猪叫,为巴西人喊乌拉!”鲁斯托大声嚷道。
若赛花觉得这些理论让她讨厌,想换个话题。
“啊!赤脸男爵,你爱我们的瓦莱莉?”莱翁·德·洛拉说,“你胃口倒不小!”
他们想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究竟是由于情欲执迷不悟,还是由于爱情而造成的。
“他刚才出言不逊,不过说得好极了……”马索尔提醒道。
就在这些表面听来极其无聊的谈话在卡拉比娜的右边展开的时候,她的左边,埃鲁维尔公爵、鲁斯托、若赛花、贞妮·卡迪娜和马索尔几个人在继续进行有关爱情问题的讨论。
“可是,我亲爱的主顾,人家把你介绍给我,我就是你的银行家,你的无知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简直是块石头!”比克西乌低声说,他原只想借机攻击一下巴西人,没想到卡拉比娜执意要攻克这座堡垒。
“啊!既然您是个正派人,请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巴西人向杜迪伊恳求道。
卡拉比娜心里想:“了不得的女人!居然把您这颗心封得死死的!”
“谢谢了,我们可都是正派人,”比克西乌行了个礼说。
男爵为爱上瓦莱莉,同时得到她的爱而洋洋得意,挂在脸上的微笑在这些富有经验的行家眼里,具有些许嘲讽的意味,况且他看上去也确实非同一般:虽喝了些酒,但面不改色,黄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特别的光芒,不露一点儿心迹。
“跟我说实情吧!……”蒙泰斯又说,不理睬比克西乌的话。
人们往往以情夫的举止来判断他爱的女人,以情妇的态度来判断她所爱的男人。
“是这样,”杜迪伊接过话说,“我很荣幸地向你禀报,我已接到邀请,参加克勒维尔的婚礼。”
巴西人如一尊铜像,始终神情严肃。这份镇静令卡拉比娜感到恼火。她很清楚蒙泰斯爱着玛纳弗太太,但是没想到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出奇地忠诚,守口如瓶,死活不吐一字。
“唷!孔巴布斯为玛纳弗太太打抱不平呢!”若赛花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说。
“祝尊夫人健康!”卡拉比娜无比风趣地说,引得风景画家杜迪伊和比克西乌一阵大笑。
她装出一副悲戚的模样走到蒙泰斯面前,在他头上亲切地拍了拍,一时打量着他,脸上显出了滑稽的赞赏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巴西男爵让人又倒了一杯酒,向卡拉比娜行了个礼,又干了一杯。
“于洛是‘不顾一切’的爱情的第一例,瞧,这是第二例,”她说,“不过他恐怕还算不上,因为他是从热带来的!”
“这么说您是有爱人啦?”卡拉比娜向他问道,她认为他干杯就是这个意思。
若赛花轻轻地拍了拍巴西人的脑门,他重又坐回在椅子上,注视着杜迪伊,说道:
他向莱翁·德·洛拉点头致意,举起满满一杯波尔多酒,一饮而尽。
“如果你们把我当作巴黎人取笑的对象,非要掏出我说的秘密的话……”
“好极了!为您干一杯!”
于是,全桌人都笼罩在他射出的一条火带之下,他的眼睛燃烧着巴西的烈日,盯着所有客人。
蒙泰斯·德·蒙特雅诺斯男爵客气地看着风景画家,说道:
“那就请你们告诉我一声,”他满脸哀求的神色,几乎像个孩子似的说道,“但是你们不要诬蔑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鲜嫩的,鱼也一样,这是本店的名菜,”卡拉比娜说。
“嗳!”卡拉比娜凑近他的耳朵说,“要是瓦莱莉卑鄙地出卖了你,欺骗、玩弄了你,要是过一小时去我家,我给你拿出证据的话,你怎么办?”
“他像牛一样吃了一个钟头,也像牛一样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位最……我不敢说是这儿最美的,但却是巴黎最鲜嫩的姑娘。”
“我不能在这儿,当着这些伊阿戈[1]的面对你说……”巴西男爵说。
全桌的人都打量起亨利·蒙泰斯·德·蒙特雅诺斯来,他突然间成了所有视线的中心,感到不好意思。
卡拉比娜把伊阿戈听成了丑叟猴!
“巴黎存在爱情吗?”莱翁·德·洛拉说,“大家发财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沉醉于爱情?因为真正的爱情是会把男人整个儿拴住的,就像水会把糖化个精光。非得极端地有钱才能去爱女人,因为爱情会废了一个男人,差不多就像我们这位亲爱的巴西男爵。我早就说过,‘两极相通!’真正的情人好比是个太监,因为对他来说世界上已没有女人了!他很神秘,就像真正的基督教徒,独行于荒野之中!你们瞧我的这位巴西朋友!……”
“哎哟!你就闭嘴吧,”她微笑着对他说,“免得引这些巴黎幽默大师发笑,上我家去,我们再谈……”
“你也许是真的爱我,”歌女微笑着悄悄地对公爵说,“可是我,我对你的爱并不像刚才他们说的那样,似乎没有心爱的男人,世界就是一片漆黑。你很讨我喜欢,对我也有用,但并不是少不了你;假如明天你离我而去,我会找三个公爵来替你一个……”
蒙泰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么说我不爱你,若赛花?”公爵小声说。
“要证据!……”他结结巴巴地说,“想一想吧!……”
咱没听说过!……这句巴黎儿童的常用语,已进入交际花的语汇之中,当她们带着眼神和丰富的表情说出口时,简直是妙不可言。
“你要证据,多得很呢,”卡拉比娜回答道,“可是几分怀疑就把你气得脑袋发昏,我担心你到时会发疯呢……”
“那你们就谈吧!”歌女接过话说,“咱没听说过!”
“这家伙真固执,比故世的荷兰王还固执。喂,鲁斯托,比克西乌,马索尔,还有其他的几位,你们是不是都收到了邀请,后天一起去玛纳弗太太家吃饭?”莱翁·德·洛拉问道。
“我的小宝贝,那我们就跟你谈真正的爱情吧!”玛拉嘉说,“就是那种弄得自己倾家荡产,逼得父母走投无路,出卖妻子儿女,最终进克里希监狱的爱情……”
“是的呀,”杜迪伊回答道,“请听我说,男爵,如果您的确有意,想娶玛纳弗太太的话,那么您就像一条法案被克勒维尔一票否决了。我的朋友,老伙计克勒维尔有八万法郎的年金,您十有八九,没有让人看出您也同样有钱,不然玛纳弗太太肯定选中了您……”
“高明的医生从不谈医学,真正的贵族从不炫耀祖宗,有才华的人也从不提自己的著作,”若赛花说,“我们为什么要谈自己的行当呢……今晚我让歌剧院停演,是为了来这里聚餐,当然不是来工作的。所以,我们不要装腔作势了,亲爱的朋友!”
蒙泰斯半出神半微笑地听着,这神情使大家感到可怕。
正是这时,卡拉比娜分别向莱翁·德·洛拉、比克西乌、拉·巴弗利纳和杜迪伊递了个眼色,于是大家谈起了爱情。
这时,领班的侍者走过来对着卡拉比娜的耳朵说,她的一个亲戚在客厅里等着,有事要跟她说。卡拉比娜站起身,走了出去,正好遇上戴着黑花边面纱的努里松太太。
至此为止,他们的谈话无非还是老一套,什么跑马啦,交易所的交易啦,花花公子的长短啦,无人不知的丑闻啦,但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眼看着要分成两人一组,相互交心了。
“怎么!我的姑娘,我等会儿该上你家去吗?他上钩了?”
除这个可怜的姑娘外,席间没有哪个人失去理智,这些酒客和女人可是巴黎夜餐席上的佼佼者。他们一个劲地笑,眼睛虽已发花,但仍然炯炯有神,可是话头慢慢转向了讥讽,指向了轶事和隐私。
“是的,我的好妈妈,枪已经上满了子弹,我真怕它走火呢,”卡拉比娜答道。
九点钟,十四位客人喝完四十二瓶不同的酒后,照例闲聊起来。四月里令人讨厌的餐后点心也端上了。在这弥漫着酒气的氛围中,只有诺曼底姑娘一人微微有些陶醉,她低声哼着一首圣诞曲。
[1] 莎士比亚《奥赛罗》中的人物,为奥赛罗的副官,唆使奥赛罗杀妻子。
七点钟,开始吃牡蛎。八点,在两道菜之间,又品尝了冰镇潘趣酒。大家对这种宴席的菜单已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