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事墙？竹墙
么事稻？强盗
么事竹？毛竹
么事草？稻草
么事毛？麻猫
么事猪？草猪
么事麻？苎麻
么事甘？猪肝
么事住？青砖盖瓦房——你去住
么事白？甘蔗白
童谣的天地真是广阔啊，海红在本子上写道：
么事锁？白铜锁
从一只虫子就到天长地长，猪鸭老鸦猫，甘蔗茶叶竹子白铜锁，它教孩子认识天地万物，是啊万物就这样，安稳在童谣的咕咕声中，猪和鸭都是平常的，甘蔗茶叶竹子白铜也都平常，一旦在童谣里唱着就不那么平常了，它们闪闪发光，在天地间飞。即使在尘埃中，它们也要飞出风来。
么事丝？锁丝
有个童谣是教算术的：
么事茶？丝茶
一只蛤蟆一张嘴
么事老？茶叶老
两个眼睛四条腿
么事洞？老鸦洞
扑腾扑腾跳下水
么事湖？洞庭湖
两只蛤蟆两张嘴
么事鸭？湖鸭
四只眼睛八条腿
么事黄？鸭蛋黄
……
么事天？黄天
就看哪个孩子聪明，说得又多又快。
桶角喂——天长地长
私塾先生史永年晚年也编些儿歌教给自己的孙辈。金禾与银禾两人都还记得——
青海还没睡，金禾就教她童谣：
那时候，爷爷在屋后的空地上种了巴掌大一片麻。线麻晾干了，他就坐在门口捻麻。
刚从地里拨回的花生藤堆得老高，有一股新鲜的泥土和草的气味。坐在小竹凳上，旁边放一只塑料桶和一只畚箕，饱满的花生放到桶里，留自家吃，次一等的扔进畚箕，卖给城里人。
爷爷史永年，他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跟前放一只倒立的方木凳，凳子中脚朝天，用来缠麻线，腿边放一只筲箕，有大半筲晾干的麻丝，人呢，把麻线一根接一根的捻起来缠到凳子脚上。
夜里金禾在灯下择花生，
银禾美禾在脚边玩，他一边捻麻一边唱：
未来的新人类，大概就是如此，无牵无挂，无父无母，兴致勃勃地活在未来的新世界里。在那里，河面漂着鸡屎，棉花和稻子茎叶粗壮高大，芭茅与竹子齐高，红薯藤叶子有锅盖那么大。未来的新人类们，将不会留恋一个古老的时代，而地球，将转动不息。
……天又高，打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茶又甜，好过年／年又远，换柄伞／伞无砣，换绫罗／锣无沿，换名船／船无底，咕隆咕隆淹死十二个毛蚋里！
“不想！”答得响亮。
海红还收集到了七个治咳嗽的偏方，分别是用石头、棉籽油、炒芝麻、茅草根、甘蔗、扯坨粑、蛋壳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入药。蛋壳能入药，有一首童谣从古时传下来，是这样的：
问她：“想不想爸爸妈妈？”
大头壳
海红不能理解，她疑惑，这青海怎么没有留守儿童的冷漠、怪僻、毛病。她兴致，是一团明亮的光。
偷尿喝
睡在草窝里，睡得呼哧呼哧的。自在，沉实。
扒翻了缸
她像一团光，闪闪烁烁，谁都捉她不住。又像只苍蝇，或条泥鳅，嗡的一下，滋溜一下，跑得像个屁精。有时也静下来，屋里屋外，不见人影。找到一堆半干的花生藤，原来正缩在上面。人睡着了，头发上顶着几片干叶子。
打了脚
然后她停下来，对那惊魂未定的鸡们说道：“看哪，这是我奶奶给我买的！”
问大妈
别家的鸡叮她家晒的芝麻，她会起身轰鸡。她把两臂一开一收，嘴里喊道“嗬嘘——嗬嘘——” 几只三黄鸡飞奔夺路，翅膀拍起了尘土。
么事药
孩子背着一只红色双肩包，跑动起来是一团红色的影子。她背着包尿尿，背着包捏泥。一刻也不愿解下来——她跟人显摆：“这是我奶奶给我买的！”她告诉了所有她遇到的人，连邻家的一只狗她也告诉了，自家的猫和鸡也告诉了。
鸡蛋皮儿
尿过之后双手捧起尿罐。热尿冒着热气，她满意地吸吸鼻子，小心地倒进小小的泥坑里，郑重地和着尿泥——她捏了尿泥的米粑、馒头和鸡蛋，一一摆在一块瓦片上。
鸭蛋壳
青海也不喜欢跟海红玩，她自己玩——往空饮料罐里尿尿。她光明正大地叉开两腿，让空罐子停在中间，半蹲，两只手往外扽裤头，免得挡住了尿的路线。一道细细的尿水从两腿间滋了下来，准准地落到了饮料罐里。
烧成灰儿
一个四岁的孩子，谁教她的？她嫌老。人人好笑，道良也笑——笑得无奈，他一笑，某种苍茫的东西浮到他脸上，他显得更老了。
腌臭脚
金禾让青海跟细曾爷爷玩，青海不愿，她说：细曾爷太老了，不好玩。
一个往昔的世界暂时保存在童谣里，它越来越远，肉眼已看不见。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就不再是真实的了。它是海红的海市蜃楼，乌托邦。
太乱了！
月亮升高了，已经不红，也不大，没有雾气隔着，比初升时更明亮。择下的花生一把一把落在桶里簇簇响……
弄明白之后海红吓了一大跳，那是曾祖母的意思啊！虽然不是真正的曾祖母——朱尔才是。青海是金禾的孙女，金禾是道良的侄女，道良是金禾的叔叔，所以，叫细曾儿。
后院的鸡，早就回笼了，叽叽咕咕的挨着，一只接一只的把头别到了翅膀下，睡了。
什么是细曾儿？
青海也早就睡着了。她疯了一白昼，嘴里正含着一块饼干，头一歪就睡着了。她梦见自己成了一种会飞的东西，正飞到一处绿色的光雾中。
海红跟她说：你是青海，我是红海，咱们来玩吧。但是金禾让青海叫她“细曾儿”。
金禾洗完了澡，把水闸仔细关了，又看了通向后院的栅栏门、灶肚里的火。她把大门关了，又到三楼顶，把露天晾的衣裳收进遮棚。之后在楼顶站了一小会儿，牛和猪都不养了，牛栏和猪圈，也就不用看了。
她没有上户口——父母都没结婚呢，青海只是小名。
白天的暑热散去，升腾的鸡粪味被夜里的雾水压着，风从稻田的方向吹过来，鸡粪味没那么难闻了，但白天太阳一出来，鸡屎的味道就会猛烈。
孩子因是在青海出生，便叫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