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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派出所、村委会……

一条胡同,往回走,顺左手右拐,横的,又转一个胡同,胡同太多了,乱七八糟的,幸亏王榨的人告诉了门牌号。菜地那边的院子大门没关,里面一排六间小屋子,间间都上着锁,她们说三顺那屋的锁是天蓝色的。一看,右边第一间——天蓝色!

狗婆子干部公务员!走出衙门,银禾生着气在李庄的胡同里转,她要去找三顺的房东。

我趴在窗口上正要看,房东大姐出来,问:干什么?

又是个挺蛮横的女的。

“这个房东大姐挺好的,特热情,她说有一个姓王的,湖北的,她上下看看我,问:你是他老婆?我说是。我趴着上面看,房东大姐也趴着一块看,她说我来抱你,她就把我抱起来看。还告诉我,他说要跟你离,跟她结,他刚来住不久,以前住哪人家都撵他,不让住。

又是个女公务员。女干部。

院门口放着一个条凳,我就搬来站上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床单,是蓝的竖条的,上面还有我缝的补丁,他带到这里来了,真是正点,这回错不了了。”

没了办法,只好又折去村委会,

“我就用脚揣门,我发狠劲,一脚、两脚、三脚,三脚就揣开了。我先满屋子看,他小日子过得还有模有样的,我气得,我端起他的一桶油就倒在他的一桶水里,他饭桌上还剩有腊鱼和肉,我也给他倒在水桶里了,我又打开抽屉,把里头的东西统统倒出来,三个镜子摔在地上,我又开开衣柜,把衣服扯出来,找剪刀剪,剪子不快,我又找切菜刀,刀也不快,那羽绒衣,新的,听平珍说是三顺给她买的,我统统剪烂了,羽毛到处飞,剪了两件羽绒衣,一件长棉衣,毛衣我也剪,我给三顺打的毛衣不剪,光剪那女的毛衣,她的内衣、秋衣秋裤、袜子手套,我看见的都剪了。又开另一个抽柜,看见一罐红糖,有八九斤,我狠力一摔,玻璃罐碎片把我的手都刮破了,

只好又说一遍,同居……离婚……找不着人。坐旁边的女民警听了抬起头,她瞪着眼睛问:哦,你老公搞破鞋了?这个女民警可能会帮忙——但这女民警又低下头看起她的公文来了,她说她们也管不了。

我一看床底下,还有高压锅,还有那女的衣服,全是三顺买的,自己伢儿他一分钱不给,全给这破鞋买衣服了,高领的、掐腰的,有的看着挺时髦高级的,我全都给她剪了,我在床底下找到一双皮鞋,是真皮的,我就拿菜刀剁,剁不动,我就剪她一个口子。我再一摸,又一双,又剪,又看见一个口袋,又一口箱子,开了看,全是这个宋秋芬夏天的衣服,都是王三顺给她买的,我剪光了,踹了一脚,这么大一个窟窿洞。

哪有报警抓丈夫的!民警斜她一眼。

我一看,这边还有四只塑料盆,咣咣咣咣,我一个盆踩一脚就完蛋了。我再看他的床,床尾卷着一个凉席,是新的,我拿菜刀从这头到那头,一拉!又找到一个口袋衣服,我又一件件剪,一件都不给她留,晾着的内裤胸罩,一剪!外套,一剪!

又折回派出所,看到一个屋子里坐着两个民警她就进去,冲他们说道:我想开证明,你们又不开,让我怎么办!那男民警不答话她又说:那我晚上报警,让你们来抓,行不行?

炒菜锅,怎么摔都摔不碎,瓷碟,用刀背敲,一刀一个,那碗真厚怎么都砸不破,用刀背敲它都不破,洗衣粉,有几袋,用刀拉一口子往床上一撒,桶横着一放,揣了四五脚都没踩破。柜里有一大卷手纸,像桶那么大,还有小的手纸五卷,我一起泡到水桶里,浮在水上,下不去,我就用脚踩。”

又到办暂住证的地方,

“有六把新雨伞,是雨喜买的,拉开一掰就弯了;打气的气筒有两个杆,拉开一掰,也断了;一对大暖水瓶,拿起来对撞,“吧叽”,碎了;砧板,一劈,再一脚,变成两半;衣架是木的,一掰;一把铁衣架,我一把抓着一折就弯了,我想我怎么这么大劲,准是身上有一股气,相当于气功发功。一盏台灯,我把灯泡拧下来,摔到床板上,再把电线剪断了;两个枕头,一个是荞麦皮的,撒了,棉的,撕了。

只好去找三顺住地的村委会,村委会又让她去找派出所。派出所又是一个女的,女警员,在玩电脑,看着特横。

床上的东西全给他翻到地上,被子枕头全扔地上,充电器、电线全剪成两截,墙上挂着一只腊鸡两条腊鱼,先扔在被子上,电热毯被套堆上去,半人高,

窗口里那个女公务员低着头。我把身份证、村委会的结婚证明都递进去,她说不行,“你是外地的呀?”她要男方暂住证,还要暂住地的村委会证明。拿不出三顺的暂住证。她挺横,说没有就不行。

桌子上吃剩的菜,米、盐,都倒在床上,把椅子也放在床上,把镜子敲碎了也扔床上,一瓶酱油倒床上,一瓶酒倒被子上,电饭锅里的饭倒床上,锅也给他敲扁了,味精拉一刀也倒床上”

银禾花了一个半小时找到了法院——法院跟银行似的,一排窗口,每个窗口写着字,“地产”,“民事诉讼”。

“我把他们的被子拖出院子,西边有个女孩正在倒垃圾,我就把他们被子扔垃圾堆里,一次拖不动,我拖了一次又一次,拖了七八床被子。我把煤气罐,还带着灶,都推出来扔,碰见一个老太太,她问:姑娘啊,是不是搬家呀?我说是。

银禾到处打听,北京的律师事务所和老家浠川的律师事务所她都问了,最后总算明白,户口不在北京也能在北京离婚,在浠川县离呢不费什么钱,在北京,城里要六千,郊区则三千就行了。她决定,到三顺租房的顺义区起诉离婚,让法院判。

最后把那只新的高压锅,还有砸不破的铁锅拎出来,收破烂的正好来了,高压锅卖了十二块,铁锅两块。出来的时候我还老想着,可惜还有一个方盒没砸,特好的杯子,一直想,还给他留了几个杯子,没干彻底。

一打听,这件事的麻烦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与三顺当初根本就没办结婚证,二十年了,一直没有这个证。要离婚就要先办结婚证,但三顺死活不愿离,连人都找不到。

椅子还给他留着,下次再来可以认得,

于是银禾就行动起来。

临出门前,一看,还有灯绳,我把它扯断,让灯亮着,看这两人谁先回来!我又把窗台上的洗发液倒被子上,把牙刷掰断一点都不能留,要搞就搞彻底,下次自己买一把王麻子剪刀预备着,再带上两个创可贴。

给了人家十块钱,算命的人说,你命中注定要离的,你男人两个老婆,你呢,四十二三岁的时候,犯太岁,但是一次离不成,要离两次。

这都是他气的,我砸的是我家的东西——我家的钱买的,又没砸别人的。她宋秋芬打工挣的钱每个月都存到自己的存折上,我样样都给他砸了个稀烂,看你们今晚睡哪儿! ”

虽然银禾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婚,但她还是去算了命。

银禾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她兴奋不已,在电话里跟美禾细细说了一遍,跟叔叔说了一遍。跟海红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