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班斯比的预感一点儿没错。根据一个知名气象专家的说法,一年中的下半年,台风如同闪电火焰一样迅猛呼啸而过,但是在冬天,就会持续猛烈得多。
“如果您这么认为,”船长反驳,“我无话可说!”
船长提前做好了准备。他让船员撑紧船上所有的帆,并把帆架撑在甲板上。顶帆的桅杆也撤了下来。弦杆也收了回来。每个舱口都被小心堵上了,一滴水也不会渗进这艘船的内舱。只剩下一个三角帆被竖起来代替船头的大帆,以便利用后面吹来的风航行。大家都在等待。
“继续向前,台风从南面吹来,这会对我们有利。”福格回答。
约翰·班斯比让乘客都下到船舱里;但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浑浊,加上大浪带来的摇晃,这个地方像禁闭室一点也不舒服。无论是福格、阿妩达夫人、还是菲克斯都不愿意离开甲板。
“南风。您看,这会是一场台风。”
将近八点的时候,狂风和暴雨落在了甲板上。“唐卡德尔号”仅有一小片帆撑着,就如同狂风中的一片羽毛被抛在空中飘忽不定,暴风雨中小船的险境真是无法描述。如果说它的速度是开足马力的火车速度的四倍,也不为过。
“北风还是南风?”福格只是这样问。
整个白天,小船就这样向北行驶,被巨浪挟持着,幸而和波涛的速度保持一致。有二十几次它都被船头波涛掀起的巨浪吞没,险些沉没;但是每次船长神奇地一转舵,就化险为夷。乘客几次都被浪花和泡沫覆盖,但是他们都保持了一种哲学家的镇定。菲克斯肯定是满腹怨气,但是勇敢的阿妩达夫人这时正凝视着她的同伴,她完全倾倒于这位绅士的镇定,为了不给他丢脸,她也只好强忍不适。福格呢,好像这场台风也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好吧,我们将遇上一场大风。”
直到现在,“唐卡德尔号”总是在向北行驶;但是傍晚将至时,如人所担心的一样,风向转了二百七十度,转为西北风。小船的船舷就贴在浪尖,船在波涛中疯狂地摇摆。大海迸发出令人惧怕的力量,海浪拍击着小船,尤其是人们对这艘船的结构是否结实不是很清楚。
“一切。”福格说。
随着夜幕的降临,暴风雨更厉害了。约翰·班斯比看着黑暗袭来,看着暴风随着夜色越来越强烈,他着实担心。他在想是不是该停滞不前,他征求他的船员的意见。
“我可以告诉您一切吗,先生?”他低声问。
问完大家后,约翰·班斯比来到福格面前,他说:
船长观察着恶劣的天气,他观察了很长时间,嘴里喃喃自语这令人费解的话。突然,他走到他的乘客面前,说:
“先生,我认为我们最好在附近的港口停靠。”
天亮的时候,风更大了。天空中酝酿着一场大风暴。同时,晴雨表也显示出要变天;整个白天他的记录一直变化不定,水银柱总是升降无常。大家也能感到海面掀起了东南方向的巨浪,预示着暴风雨将至。夜晚降临前,太阳降落在一片红色的雾气之中,隐没在星光闪闪的大洋中间。
“我也这么认为。”福格说。
在夜里,黎明前的几小时,“唐卡德尔号”越过了北回归线,直接进入了位于中国大陆和台湾岛之间的台湾海峡。这里的海面十分难走,水面充满了逆流形成的漩涡。小船行进得十分艰难。湍急的浪花阻碍着它的前行。如今想要直立在甲板上也极其困难。
“啊!”船长又问,“但是停在哪个港口呢?”
晚上,船长从测程仪得知船离开香港后已经开了二百二十海里,费雷亚斯·福格完全可以希望他在到达横滨后,可以在他的里程记录上写下毫无延误的纪录。这样看来,从伦敦出发后到现在他遇到的第一次意外好像对他并没有带来什么损害。
“我只知道一个。”福格十分平静。
船飞快地向前行驶。约翰·班斯比很有信心。他对福格说了好几次,一定可以在预定时间到达上海。福格只是简单地说他知道了。另外,这艘船的所有船员都非常卖力。那笔奖金对这些正直的小伙子来说相当具有诱惑力。而且,没有一根绳索不是被拉得直直的!没有一片风帆不是被系得牢牢的!掌舵的人没有让船因为自己技术不好而摇晃一下,无可挑剔!在皇家游艇俱乐部的船上也找不到更恪尽职守的人。
“哪个?”
菲克斯只好作罢,他觉得很憋气,走到船头躺了下来,这一天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上海。”
“不用,先生,”福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重复着,“这都在我的总预算之内!”
听到这个回答,船长怔了片刻,他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在让他坚定决心,坚持到底。他叫道:
“不,不,我坚持……”
“好,是的!您说得太对了。去上海。”
“我们不要谈此事,先生。”福格回答。
于是“唐卡德尔号”仍旧不屈不挠地向北驶去。
“先生,承蒙您慷慨地让我搭乘这条船。但是,虽然我的手头不像您那样宽裕,我还是要付我那份的钱……”
实在是可怕的黑夜!这艘小船不翻真是个奇迹。有两次它都被海浪吞没,如果没有缆绳的话,船上的索具就会全部被卷走。阿妩达夫人曾被巨浪打倒,但是她一句抱怨都没有。不止一次,猛烈的浪花袭来时,福格都冲到她面前保护她。
这个“先生”仿佛可以把他的嘴唇擦破,他努力克制自己不伸手去抓这位“先生”的领子!
又一个白天来临。暴风雨变本加厉的强烈。然而,风却倒向了东南。这是一个有利条件,“唐卡德尔号”重新在这个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前进,湍急的海浪产生了一股强劲的风。如果不是船足够坚实的话,这股猛力会让船粉身碎骨。
“先生……”
透过偶尔稀薄的雾气,海岸时隐时现,但是却看不到一艘船。大概“唐卡德尔号”是唯一一艘和大海抗争的船。
不管如何,吃完饭后,他觉得应该和福格私下谈一谈,他说:
中午,大海出现了片刻风平浪静的征兆,随着太阳慢慢降下地平线,这种征兆越来越明显。
所幸福格和这位年轻的夫人都不晕船,他们胃口很好,吃着船上储备的食品和饼干。菲克斯被邀请和他们一同分享,他不得不接受,因为他很清楚他和这艘船一样都必须填饱肚子,这让他很恼火!靠这个人的钱旅行、吃这个人的饭,他觉得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不过他还是吃了——站着匆匆吃了一点,确实如此——但还是吃了。
这一场暴风雨持续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很凶猛。乘客们都已筋疲力尽,现在可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了。
将近中午,微风变得有些弱,是东南风。船长命令将顶帆升起;但是两点钟时,要把顶帆降下来,因为风力会重新变强。
夜晚就风平浪静多了。船长命令重新升起帆,并把帆升到最低。船的航行速度很快。第二天,11日,太阳出来时,人们又看到了海岸线,约翰·班斯比确认已经离上海不足一百海里了。
“唐卡德尔号”整个一天都在离海岸线不远的地方航行,这里的水流对航行十分有利。它的左舷离岸边有五海里多,从这里时不时隐约看到岸上有灯光闪烁。风从陆地吹来,这里的海面也更平静:对船真是太有利了,因为小吨位的船就怕遇上大浪,浪涛会降低航速,用航海业的术语讲,会“杀死”它们。
一百海里,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福格要想赶上到横滨的船,就应该在这一天的晚上到上海。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雨耽误了几个小时的话,他现在离港口已经不到三十海里了。
第二天是11月8日,日出时,小船已经开了一百多海里。经常被抛下水测航速的测速仪显示船的平均时速在八到九海里之间。“唐卡德尔号”的帆被后面吹来的风鼓起来,船在风的作用下全速前行。如果风向始终保持不变的话,真是走运。
风明显小多了,大海也随之更为平静。小船挂满了帆。顶帆、附加帆和外前帆都升了起来,船头激起朵朵浪花。
半夜,福格和阿妩达夫人下到船舱休息。菲克斯走在他们前面,他在一个铺位躺下来。船长和其他船员整晚都在甲板上。
中午,“唐卡德尔号”离上海已不到四十五海里。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它要赶在去横滨的轮船开船之前到港。
将近十点钟,风变得凉了。或许把帆收起来更为保险,但是船长仔细观察了天气后决定让帆保持原状。“唐卡德尔号”张帆航行,船身吃水很深,准备应对一切情况,即使是遇上暴风雨。
船上的人很着急。大家决心不顾一切代价按时到达。所有人——大概除了福格,都能感觉到心在急切地怦怦跳。船必须保持在平均每小时九海里的速度,可是风却越来越小!这股风时大时小,断断续续从海岸吹过来。每当风吹过时,海面就会荡起一阵波纹。
费雷亚斯·福格也不是没有想过他的仆人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他前思后想,他觉得可能是万事通没听清楚,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在最后一分钟赶上了“卡尔纳蒂克号”。阿妩达夫人也这么认为,她很为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失踪难过,她一直很感激他。如果这样,如果“卡尔纳蒂克号”把万事通带到横滨,他们在横滨很有可能再碰面,他们宁愿这么想。
幸好船身这么轻,高高悬起的细纹布制成的帆很好地集聚了风力,再加上是顺水行船,六点钟时,约翰·班斯比估计离黄浦江只有十海里了,而上海市则位于黄浦江入海口至少十二海里的地方。
这个福格真是个十足的混蛋,他企图从英国坐船到美国,环绕四分之三个地球之后,甩掉警察的跟踪,安全地到达美洲,并且在那里心安理得地享用英国银行几万英镑的巨款。可是在英联邦的地域上,菲克斯该怎么办?放弃跟踪这个人吗?不行,绝对不行!直到他可以实施引渡,他决不会离开福格半步。这是他的职责,他一定要坚持到底。不管怎么样,已经有一件事对他有利:万事通已经不在他主人身边,而且,在和菲克斯密谈之后,这个仆人和他的主人再也不会再见面了。
七点钟时,离上海还有三海里。船长骂了句粗话……二百英镑的奖赏看来要与他无缘了。他看了看福格。福格仍然是面无表情,尽管他的命运可能就悬于这一刻……
菲克斯在船头沉思。他躲在一边,他知道福格不爱与人交谈。另外,他不愿和福格说话,他觉得自己是在受人恩惠。他还在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他现在可以肯定福格在横滨不会停下,他会立刻乘船去旧金山,然后一直到美国,那里地域广阔,不受英国法律管制,他就安全了。在他看来,福格的计划再简单不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根黑黑的、冒着浓烟的烟囱出现在水面上。这正是那艘准时离港的美国游船。
船长已经点亮了船上的示航灯,这是在近海岸处行驶时经常采取的必不可少的谨慎措施。因为在这里会经常碰到其他船只,而且它的船速这么快,任何一点轻微的碰撞都会把桅杆折断。
“该死!”约翰·班斯比大叫,他绝望地推了一下舵。
夜幕降临。天边露出了月牙儿,淡淡的月光不久便会隐没在天边的薄雾之中。厚厚的云层从东袭来,把天空遮住了一大块。
“发信号!”福格蹦出几个字。
福格站得笔直,双腿分开,稳如泰山,像一名水手。他注视着波涛翻滚的大海,一句牢骚都没有。那个年轻的夫人坐在船头,她凝视着大海,想到乘坐在这艘摇摇欲坠的小船上勇敢地穿越这片大海,她不禁有些动容,暮色中的海面已经暗了下来。白色的风帆伸展在她的头上,就像鸟儿巨大的双翼带着她在空中飞翔。帆被海风鼓了起来,船儿就像飞翔在空中一般。
“唐卡德尔号”架起了一门小铜炮。这是在有大雾迷失方向时发信号用的。
“您是内行,我不是,船长先生,我相信您。”
大炮装满了火药,但是当船长拿起一枝点燃的炭棒要去点炮时,福格突然说:
“尊敬的先生,您就相信我吧,”约翰·班斯比回答,“所有的帆都升了起来,我们已经借助了所有的风力。即使加上顶帆,我们的船也不可能再快了,那样只会损坏船并降低航速。”
“降半旗。”
“船主先生,”福格在这艘双桅帆船驶入深海时说,“想必我不用提醒您尽快行驶了。”
旗子降到了一半。这是一个遇难时的求救信号,希望美国游船看到他们后可以改道过来停靠。
当天晚些时候,“唐卡德尔号”驶过了水面情况复杂的香港海域,开足马力,凭借后面的风力快速沿海岸线前行,这种状态让人备受鼓舞。
“点火!”福格说。
显然,船主如果把福格他们一直送到横滨会更合算,因为福格按天数付钱。但是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在这种航海条件下要航行这么远去上海,已经是很大胆了,甚至可以说有些鲁莽。不过,约翰·班斯比对他的“唐卡德尔号”却很有信心,这艘船穿行在风头浪尖,犹如一枝锦葵。也许船主并没有错。
只听到轰的一声炮响。
乘坐这样一艘只有二十吨重的小船进行八百海里的航行无疑是一次冒险,尤其是在一年当中的这个季节。在中国沿海一带,总会遇到坏天气,特别是从春分到秋分这段时节,海面总是狂风肆虐。而这时才刚刚十一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