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不语。
我方才寻了您一路。没想到您打西边过来了。
西边那路可有点儿绕远。失迷啦?
中。
她依然不语,这就是否认。我忖了忖袋子的分量,这包显然已经有点儿轻了。昨晚三大包分得匀匀的。一包原家坟,一包张家坟, 另一包是我要烧的路纸。那么,她方才已经烧了一些? 给谁?
咱先去兵冢烧?
脑子里忽然一闪。
都走了多少年了,惯了。不碍。
那边 · 没容我说完,她便站住,用枯树干柴般的手紧紧地攥了攥我的手,用这个动作截住了我的话。
咋不叫我陪着,这路湿滑的, 您眼神又不好,跌一跤可咋办。
她的手有些抖。
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搀着她慢慢前行。
我惯常先去给他烧。
她不语。
谁?
您咋这么早? 悠去啦? 问完我便觉出了自己的蠢。今天就是上坟, 悠什么悠。可是,她为什么慌张呢?
刚问出口我便知道了。还能是谁呢? 一定是德茂。原来原家坟上的纸钱灰烬不是无缘无故的,原来她就是那个一直给原家上坟的人。原来。
哦, 哦。她含糊道。神情有些释然, 也有些慌张。
再一想,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也只有她。
九奶, 是我, 青萍啊。不认得我啦? 忽然想起来她眼神不好。我忙道。
别对根儿说。她说。
我呆看着她,她也愣怔着,仿佛不认识我。我们两个像是彼此看见了鬼? 在这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早晨。
为啥?
我便站住静等。声音越来越近, 待来人转过弯来,果然是九奶。她拄着那根降龙木拐杖, 伛偻着腰,慢慢地走着。应是专注于脚下的路,竟是没看见我,直至咫尺之遥时方才意识到了什么, 停下来,抬起头。
不想叫他知。她说。
热闹自是热闹的,静下来时也显得格外静。静的空当里, 就听见了窸窸.率.的响动, 似人的脚步声,有规律地间隔着轻微的笃笃声, 从树丛掩映的路上传来。
本也不想叫谁知。她又说。
顾不上洗漱, 便出了门。张家坟在村委会和宝水泉夹角的后坡里,离兵冢不远,有条小路,我一路疾走到了兵冢, 没有纸钱焚烧过的痕迹。继续往前走, 张家坟也没有痕迹, 便又折返。就这一条路,老太太能去哪儿呢? 心里急切, 走到兵冢那里站了片刻,往西的小路再走就是原家坟了, 就往前走了一段。天色越来越亮,鸟声已一刻比一刻密集起来,喜鹊的叫声尤其鲜明,唧呱呱, 唧呱呱, 三节拍, 是喜感十足的热闹。
你既是知了,那就只自己知。她的口气如同命令,不容置疑。
中元节这样的日子往常自是难睡,大约是因为九奶, 这夜睡得却还可以。醒来却发现九奶没在。窗户刚刚有了一点儿青意,雨倒是停了,有鸟声已起,清脆如洗。忙起身披上衣裳查看了一圈, 没在厨房,也不在茅厕, 昨晚叠的元宝却少了一大包,顿时明白。可这时上坟也太早了吧。
我只有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