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棚地势低洼,棚屋低矮,狭窗窄门,没有院子。棚屋夏季漏雨,冬季漏风。在老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段关于三十六棚的歌谣:三十六棚冷寒宫,穷人过冬要人命。长夜没火难取暖,跺脚搓手到天明。
哈尔滨的松花江畔,有一处著名的贫民窟,叫三十六棚。俄国人修筑中东铁路时,需要大批劳工,那些来自关里的汉子,为了生计,住进这些简易的人字形马架子里,做起苦力。这些土屋一共三十六间,人们便把此地叫做三十六棚。
中东铁路完工后,三十六棚的居民,仍然出苦力,其中大半在码头上,为那些洋商做装卸工。常去码头货场打探粮食成色的纪永和,就此认识了不少工人。
从这天开始,翟芳桂每天的一干一稀,变成了一天一顿稀粥。纪永和说,她没营生做,又不卖粮,只要有口气就行。不过,仅仅十天以后,翟芳桂的伙食可以说是如日东升,一派绚烂,整日大鱼大肉不说,桂圆红枣等补品也上来了。舍得出钱为她补养的,是义泰号的贺威。而这一切的获得,在于他和纪永和签的一纸合约。
有一天,一个三十六棚的熟人对他说,最近没活儿干,一家老小饿得快扎脖儿了。纪永和一打听,才知鼠疫的缘故,近期货车缩减,外运困难,一些外商怕染上瘟疫,也不顾秋季签好的大豆出口订单,纷纷逃离哈尔滨。大豆滞销,价格不涨反跌了。
翟芳桂看着树上的乌鸦,起了顽皮,学着它们,哑声哑调的,“呀——”地叫了一声,乌鸦东张西望,次第张开翅膀,寻觅新伙伴在哪里。翟芳桂大笑起来,再次“呀呀呀”地叫起来,乌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施舍给它们食物的人在召唤呢。它们像被狂风吹落的叶子一样,哗啦啦落到地上,把她当做公主簇拥着。翟芳桂站在乌鸦丛中,有坐在云端的感觉,因为她周围的朋友,来自天上。
纪永和一听,高兴坏了,觉得大好商机来了。他去了三家码头货场,分别看了囤积在库里的大豆,除了一家成色差些,其他的两家,都是颜色鲜艳、表皮润泽、颗粒饱满的。那些可爱的赤小豆,在他眼里就是一颗颗红宝石,而黄豆则是一粒粒金子。比之鼠疫前,大豆价格确实降了不少,比如赤小豆,之前每石三十四吊左右,现在三十一吊就能挑回一石;黄豆呢,每石也降了二吊三百文。纪永和想,现在大量购进赤小豆和黄豆,等鼠疫过去,洋商回来,他们还得履行出口订单。市场的豆子就那么多,他抬高豆子价格,他们豁出血本也得收购,那时他家的粮栈,就成了钱庄了!他算了算手头的钱,只够买三百石大豆的,而他想购进七八百石,把粮栈塞得满满当当的!怎么办?借高利贷?那滋味儿他尝过,感觉身上就像有个化脓的伤口,总是火烧火燎的,太难受了;再说了,万一大豆不涨,原价售出,他借了高利贷,那就亏大发了。最保险的办法,是朝不需要他还息的人借。纪永和思谋来思谋去,觉得义泰号的掌柜最合适。一是他背后有个做大盐商的岳丈,手里钱厚;二是他和老婆不睦,而中意于自己的老婆。
一刻钟后,乌鸦成群飞来,它们见树下有米,喜出望外,纷纷落下,将米啄得一粒不剩,然后飞到树枝上,心满意足地享受夕阳的余晖。
一旦拿定了主意,纪永和对翟芳桂就和颜悦色了。他亲自为她买了胭脂,还特意选了一件葱绿色缎子袄罩。因为他发现贺威店铺的牌匾,是黑地绿字的。
翟芳桂见纪永和昏过去了,哼着小调,舀了一碗玉米,又舀了碗高粱,均匀地撒在榆树下。
翟芳桂拈着新衣服,瞟着纪永和,说:“跟我明说吧,你打扮我,打谁的主意啊?”
纪永和气昏了,抬手给了翟芳桂一巴掌。这个巴掌轻飘飘的,如蜻蜓划过脸颊,翟芳桂一点儿也没觉出疼。纪永和见翟芳桂现出笑意,欲打第二个巴掌时,死活抬不起胳膊了。他气喘吁吁的,胳膊哆嗦,腿也哆嗦,眼前发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纪永和说:“义泰号的掌柜呀。”他把自己要大量购进大豆的想法说与翟芳桂,嘱咐她千万保密,不然别人知道了,大豆会被抢购一空,赚钱的就不是他们了。
翟芳桂一进屋,他就发现她的气色好看了许多,嘴唇泛着油光,而且连打了两个饱嗝儿,显然她去餐馆饱餐了一顿。从她口腔散发出的奶味分析,她吃的还是俄式大菜,奶汁肉饼、乳渣馅饼、奶皮香蕉之类的。
翟芳桂听毕,撇下鲜亮的袄罩,冷冷地说:“义泰号的掌柜,我不接。”
纪永和才不相信她的话呢!
纪永和连忙许诺,购进大豆后,明年大卖,一定给她置办一件貂皮大衣,跟陈雪卿的一模一样的。
纪永和觉得翟芳桂说得在理儿,就把每日饭食改成了一稀一干。之后还派给翟芳桂钱,让她添置点胭脂、雪花膏。谁知翟芳桂揣着钱出去,回来却是两手空空,她说在百货店遭了贼。
翟芳桂撇着嘴,孩子般任性地说:“我才不跟她穿一样的呢。”
纪永和一心巴望着翟芳桂为他接客。可是因为歇业,老主顾不上门,再加上鼠疫,男人们似乎都变得安分守己了,一份生意也没有。他困兽似的急得团团转,让翟芳桂出去寻猎物。翟芳桂推说肚里没食,头晕眼花,走不动路,还说她现在连盒像样的胭脂都没有,就她这灰突突的气色,哪个男人愿意贴这样的脸呢?
纪永和说:“那你相中啥样的,就买啥样的。”
翟芳桂至此理解了,为什么纪永和听到俄国人开的面粉厂因机器失灵而停产、德国使馆的打字机被盗、日本人淹死在松花江中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时,他会那么的快活。
翟芳桂说:“我不要貂皮大衣,我要一个人住过来。”
纪永和一龇牙说:“有钱能当爷啊!我小时候,哪见过这么多洋人?我跟着爹在松花江上打鱼,那叫一个自在,想在哪儿支个窝棚,想去哪儿撒欢都行!现在啥样?你想支个窝棚,还得去人家的地亩处申请!知道为了啥?咱穷!人家富,就当爷了!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等我赚足了钱,就让洋人给我当奴才,我翻身当爷!日他娘的,我非盖他个二层粮栈不可,一层让那些黄头发蓝眼珠的给我招呼客人卖粮,二楼弄上灶房和卧房,我天天坐在太师椅子里,让他们给我端茶、洗脚、温酒、夹菜、掏耳朵、铺被子、剔牙、捶腿!”他一连说了一大堆他期待的好享受,把翟芳桂逗得“扑哧”一声乐了。
纪永和警觉地问:“谁呀?”
有一天翟芳桂见纪永和心情不错,就说:“挣那么多钱,不花,又没孩子,将来留给谁呀?”
翟芳桂颤着声说:“你也知道,这世上我就一个亲人了!”
纪永和为了大捞一笔,粮栈一直歇业。这期间,他除了驱鼠,还在节食。说是如今多吃一粒米,等于吞了枚铜钱。在他的想象中,鼠疫高潮时,粮食就不是粮食了,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勒令翟芳桂只做稀饭,而且限定为一天两顿。翟芳桂要是煮粥时多撒了一把米,他会立刻再添一瓢水,这样又匀出了一顿饭。他难以置信的吝啬,令翟芳桂不解。因为他这样做,自己也受罪。
“你是说翟役生呀。”纪永和说,“他不是嫌你在青云书馆干过,不愿认你这个妹妹吗?”
翟芳桂没有想到纪永和如此变态,她哭了。她想,自己这根软蜡,原来还有灯芯的,谁要是划根火柴,没准儿能把她点亮呢。现在她的灯芯却是被彻底抽走了,只剩下一摊寡白的烛油,再无光明可言。她牙齿打颤,浑身冰凉,觉得未来一团漆黑。
“那是他嘴硬!”翟芳桂说,“他每回来这儿,虽不登咱门,可总要在粮栈门口转悠一下,我从窗口瞄着好几回了,唉!原先他跟金兰好,还有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呢,金兰死了,三铺炕客栈烧成灰了。我去傅家甸跟人打听,都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翟芳桂说着说着,眼睛湿了。纪永和这才知道,前两日他在外为买大豆的事奔忙的时候,翟芳桂悄悄去傅家甸寻哥哥去了。
那男人心满意足离开后,纪永和回来了。他洋洋得意地对翟芳桂说,走的人才不是他的远房亲戚呢,他是做香料生意的,上个月在新城区开了家香料铺。之所以请他来,是想让他做回“清扫员”,帮着他把翟芳桂的羊圈收拾干净,好迎新客。所以,这次是他给人家银子,亏了!说完,饿狗似的扑到翟芳桂身上,使劲抽了抽鼻子,叫着:“还真没膻味了!”然后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说:“给我长点记性,以后不许碰洋种!”
纪永和说:“咱这儿往傅家甸,不是有人把守着,不能进出了吗?”
翟芳桂在青云书馆练出了好酒量,因为陪客人吃酒,是干她们那一行的必备的本领。酒至半酣,翟芳桂软得像被搁在热炕上的蜡烛,直不起腰了。纪永和见状,起身出去了。这男人立马放下筷子,将翟芳桂这根软蜡,抱到怀里,恣意揉捏着。朦胧的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了。
翟芳桂挑了一下眉毛,说:“别忘了我是香芝兰。”
可是过了半个月,一个阴沉的午后,纪永和突然领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又黑又壮的男人,说是他家的远房亲戚,来哈尔滨为待嫁的女儿置办嫁妆。别看此人其貌不扬,身上的气息却是好的,有股说不出的香气。纪永和破天荒地拿出酒肉款待他,并邀翟芳桂同饮。每到冬天,翟芳桂总是腰膝酸疼,想着喝了烧酒,筋骨舒坦,也就没有推辞。
“噢——”纪永和像是吃东西时咬着了舌头,疼得直叫,说:“刚给你打扫干净,你又跟了洋种!”
翟芳桂跟了罗扎耶夫后,纪永和果然不碰她了。说是一想起罗扎耶夫怪里怪气的模样,还有他散发的体臭,他就恶心。翟芳桂暗喜,以为纪永和生了洁癖,自此把她当成腐肉,弃之不睬,自己的身体获得解放了。
翟芳桂也不忌讳,说:“不过让他们吃了口奶——”
十四 典妻
纪永和“呸”了一口,说:“到底是干那一行的,伺候人的招数可真多呀!娘的,我真该用刀割了你的奶,放到笼屉上蒸了,当馒头吃掉!”
伍连德从这女人的言谈举止中,明白她是一个精神失常者。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正准备和林家瑞离开,这女人忽然回过身来,定定地看了看伍连德,又看了看林家瑞,皱起眉头,嘀咕着:“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屋子里戳起了俩烟囱?”
翟芳桂伶牙俐齿地回敬道:“就蒸俩馒头,多浪费柴火呀。”
伙计说:“啊,师娘这梦做得好!看来八碗哥一去那儿,没闲着,找到了老婆不说,还找到了你们家春儿!我估摸着,明年这时候,八碗哥该抱上大胖小子了。八碗哥在那儿,春儿也就有人照应了,师娘以后也就不用惦记着了,唉!”伙计说完,取了只碗,未等倒酒,那女人忽然脱下一只绣花鞋,气咻咻地撇向伙计,骂:“该打!我看得真真亮亮的东西,你非要把它说成梦!”
纪永和一巴掌扇过去,骂:“柴火不够,就把你的胳膊腿劈了当柴烧!”
女人用手“啪”地拍了一下柜台,神神秘秘地说:“昨晚,我清清楚楚看见,八碗成亲了!他娶的那个姑娘,穿绣花鞋,头上戴花翎,披着银坎肩,拿着金杯子,又俊俏,又有钱!我们家春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帮着八碗给人发喜糖呢。啧啧,那叫一个甜呀。”说完,使劲咂摸了一下嘴。
他们争执的结果,各做了让步。只要纪永和能把贺威请到粮栈,翟芳桂负责把他勾引到手。从他手里得到钱后买了大豆,不管明年是否卖钱,翟役生都要住过来。
伙计说:“他回老家了,师娘怎会见着?”
纪永和去肉铺割了两斤五花肉,又去酒铺打了壶烧酒,让翟芳桂在家掂掇菜,他去请贺威。
女人嘻嘻笑着说:“这可骗不了我,昨晚我还见着他了呢。”
平素与纪永和并无往来的贺威,见纪永和突然登门,请他吃酒,便明白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有求于他,贺威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先说了,再喝酒。”
柜台后的蓝衫伙计赶紧赔着笑脸说:“师娘,八碗哥回关里家了,我给师娘倒酒吧。”
纪永和便把欲借钱买大豆的事如实相告。说是鼠疫过去,他卖完豆子,就把钱还上。为了答谢他,在这期间,如果不嫌弃,他的老婆,也可以是他的。
伍连德感慨地放下酒碗的一刻,一个扎蓝头巾的小脚女人飘摇而进。她穿着鲜亮的绣花鞋,不过这鞋看上去不是一双的,一只黑地红花,一只绿地白花。她一进来,旁若无人地直奔柜台,大声嚷着:“八碗,来碗烧酒!”
贺威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哈”地笑了一声,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大白杆香烟,叼在嘴上,点着,狠狠抽了一口,将烟喷在纪永和脸上,说:“你知道吗,纪永和,做买卖的人里,我第一瞧不起你,第二瞧不起自己!为啥?我告诉你吧,你有好老婆不好好待着,我没好老婆却不敢下休书,咱俩都算不上男人!”
伍连德就是在刚刚得出肺鼠疫的结论,与林家瑞给施肇基发完电文返回道台府的途中,遇见扶灵回乡的秦八碗的。在他看来,这是个疯狂而愚蠢的举动,必须阻止。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一个合理做法,却导致秦八碗为他老母亲殉葬,这令他痛心不已!为了吊唁这位把孝放在生命首位的汉子,伍连德和林家瑞,专程去傅家烧锅,叫了三碗烧酒,一碗泼在门外祭洒秦八碗,另两碗他和林家瑞对饮。当热辣辣的烧酒入口后,伍连德被呛得直淌眼泪。不过,没有多久,烧灼感消失了,通体洋溢着春风般的柔和安恬之气,说不出的滋润和舒展。这样的酒,跟惊雷一样,先是震得人的肺腑隆隆作响,接下来,领受的却是温存润泽的绵绵细雨,回味无穷。
纪永和见贺威动怒了,以为他拒绝交易,赶紧说:“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
鉴于流行的是肺鼠疫,防疫形势严峻。伍连德拟定了防控措施,致电施肇基,请求支持。他在电文中首先报告了自己的实验结果,然后提出,针对肺鼠疫,铁路防控是控制疫情扩散的关键,此种情况下,建议与俄方和日方合作,对俄方管辖的西伯利亚到哈尔滨的中东铁路,日方控制的大连至奉天的南满铁路,严密排查鼠疫患者,一经发现,立即隔离。中方所属的京奉铁路,亦应采取同样措施。此外,应对路口和冰河通道加强巡逻。傅家甸必须设置更多的疫病院,以便建立隔离区,避免交叉感染。而这些措施要想顺利实施,道台衙门得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同时,由于人手不足,希望派遣大批医护人员来哈尔滨。
贺威又“哈”地笑了一声,自嘲道:“两个烂男人凑一堆儿,买卖当然做得成了!”
对刚刚因疫病而亡的人进行尸体解剖,伍连德深知其风险。因为死者体内存有大量活细菌,持刀者稍有不慎,就会感染。伍连德和林家瑞,戴上了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和橡胶手套,用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死者的胸腹,取出她的肺、肝、脾,放到浸泡着福尔马林溶液的容器中,又提取了血样,然后敛声屏气地把伤口缝合了。他们把取到的器官飞快带回实验室,消毒以后,进行切片,在显微镜下,伍连德很快发现了椭圆形的鼠疫杆菌。他特意让林家瑞去道台府,请来于驷兴,让他在显微镜下察看鼠疫杆菌。于驷兴一直觉得鼠疫是个看不见的敌人,可现在这敌人竟然现出形影,令他对伍博士钦佩不已,心想朝廷派来的这位钦差大臣如此神灵,傅家甸就成不了鬼城了!为保万无一失,伍连德又对死者的血样进行培养,三天以后,在培养基上也发现了鼠疫杆菌团。这些实验数据,千真万确地证明,傅家甸流行的是鼠疫!不过不是通常的腺鼠疫,而是杀伤力更强的新型肺鼠疫!也就是说,此鼠疫的传播,从最初的由鼠到人,已经演变为从人到人,不需要鼠这个中间环节了。难怪首例患者巴音死了后,吴芬随之发病,而吴芬死后,为其送葬的张小前,也跟着染疫。其实,不懂科学的傅家甸人,通过这一系列活生生的死亡病例,已经敏锐意识到了,此次鼠疫是在人际传播的。这期间他们有意无意采取的一些自我保护措施,如远离染疫的人和场所,是正确的。
贺威说,买大豆的钱可以借他,别说七八百石了,一千石也行!只是未来几个月,纪永和不能沾翟芳桂,也不能让她接别的客人,他要单独占有她,因为他想让她悄悄给自己生个孩子!如果翟芳桂能为他怀上孩子,他借给纪永和的钱,一笔勾销!等孩子出生后,他会送到亲戚家养着。也就是说,他让纪永和典妻给他,租翟芳桂的肚皮,为自己添子嗣。这样,那盐商的女儿也不会知道。而如果翟芳桂在租借期限怀不上孩子,纪永和也只需还他原款的三分之二就行。还有,在典妻期间,纪永和家的吃喝,由他包揽。不过,为安全计,贺威提出他和翟芳桂行事,不能在自己的店里,只能在纪永和的粮栈,每礼拜至少去两次。
那个一直坚持不懈解剖老鼠的日本医生,很肯定地对伍连德说,此地流行的不是鼠疫。可伍连德从患者发病的症状来看,应该是鼠疫。当务之急,是要做尸体解剖,看能不能从人体里发现鼠疫杆菌。刚好,一个绰号大白梨的日本女人染病死了,伍连德连忙叫上林家瑞,火速赶往死者所处的小客栈,将房屋消毒之后,悄悄进行解剖。他们不敢张扬,因为解剖人体,别说是在哈尔滨了,在整个东北,都是前所未有的。
纪永和大喜过望,他想无论怎样,自己都是赚的,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他生怕贺威反悔,赶紧抓起柜台上的纸笔,与他立下典妻字据。
傅家甸竟没有一个西医,人们得了病,都是由中医把脉诊治。喝汤药、针灸、拔火罐、放血、刮痧,是疗病的主要手段。来自奉天的北洋医学堂的姚医生和孙医生所推行的消毒法,实际上是控制疫情扩散的有效手段之一,却不被人们接受,伍连德深为惊讶。主管防疫的人,如傅家甸县衙的陈知县,是个大烟鬼,瘦如麻秆,穿着肮脏的长袍,说话呵欠连天。伍连德问他防疫的相关事项,他一无所知,竟然说不管多毒的病,跟小孩子哭闹似的,你不理他,它自己也就过去了,用不着在意。而道台府的于道台,虽然成立了卫生防疫局,但由于无得力人手,架子搭起来了,却没有能定乾坤的角儿,跟空中楼阁没什么两样。而于道台联络名商傅百川,由中医推出的防鼠疫方剂,据伍连德了解,喝过的人,照样感染此病,可见无效。傅家甸的防疫,一团乱麻。
按照常规,典妻双方在立这样的合约时,原夫和典夫之间,一定要有证人的。可这事是机密,纪永和与贺威,生怕顾客进来撞见,把店门关了,将约定的内容逐一写在纸上,商定典妻期限为五个月。合约一式两份,签字画押后,各执一份为凭。
这个看似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是多么的艰难!
贺威说,既然话都说透了,就没必要去喝酒了,让他回家等着他上门好了。
让那些烟囱再冒出白烟吧,伍连德暗暗对自己说。
翟芳桂看到纪永和从义泰号归来,满面喜气,便知他打了胜仗。果然,他掏出了那份典妻合约。怕翟芳桂不从撕了它,他高举着,念给她听。
不过,傅家甸也不是没有好景致,像商业中心的正阳大街。那一带商铺前层层叠叠的招牌匾额,令人眼花缭乱。卖豆腐脑和油条的浆汁馆,饺子馆,画像馆,酒馆;卖苞米面黄饼子和高粱米红饼子的饼子铺,肉铺,包子铺,估衣铺,烟铺,洋铁铺;镜子店,山海杂货店,药店,米店等等。与这些牌匾相映成趣的,是形形色色的烟囱。傅家甸的烟囱,给伍连德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它们不都是敦敦实实、四四方方、像守护山门的道士似的,威严地立在屋顶;这儿的店铺的烟囱,很多是圆筒形的,直接从门顶或是窗口伸展出来;顶楼的烟囱,往往是直直地探出头来,好像屋子张开大嘴衔着棵烟;而底层的烟囱,为了避免把烟排在街巷中呛着人,一律是拐把形的,烟囱口向着天空。鼠疫的缘故,居民区的烟囱,呼呼冒烟,可以想见人们大都蜗居在家。而商业中心的烟囱,冒烟的少,即使有烟飘出,也气息微弱,看来大多的店铺都关了,开张的也生意寡淡。伍连德想,只要有一天商业中心的烟囱,与居民区一样,烟火旺盛,就说明鼠疫已去,商业又呈现云蒸霞蔚的气象了。而如果烟囱一直这么哑巴似的不吐言语,它们无疑将成为傅家甸人高耸的墓碑,那是伍连德最不愿意看到的。
翟芳桂听完合约内容,长叹一声,凄惨一笑。她小时候,曾跟着翟役生瞧过典妻婚礼的热闹。那样的婚礼不能白天举行,要到夜晚,而且典夫家不像那些明媒正娶的人家,可以张灯结彩,不过是举行个简单的仪式,摆几桌席而已。被典的新娘哭丧着脸,像是死了娘。她跟着典夫入洞房时,撇着大嘴,“呜啊——呜啊——”地哭叫,把脸上的脂粉都哭混了,像是被绑票了,惹得翟芳桂等一干小孩子嘻嘻地笑。
然而几天下来,伍连德看到的情景,却令他不乐观。如施肇基所说,哈尔滨是俄国侨民的天下,当他去拜会各国驻哈的领事,马车行进在埠头区和新城区的街头时,他看到的是宽敞整齐的街道,是气派的房屋和有着美丽穹顶的教堂,是街头紧裹着毛呢裙子、穿裘皮大衣、戴着呢帽悠然而行的俄国女人。而进入傅家甸,他看到的却是大片低矮的民房,它们粗糙的泥墙,干草铺就的屋顶,歪斜的烟囱,尘垢满面,颓败不堪。那些探头探脑看他的百姓,大都穿着破旧,棉袄棉裤往往不套外罩外裤,露着针脚,再加上一两年才拆洗一回,布面脏兮兮的,前襟、袖口和膝盖,被磨蚀得泛出铁一样的寒光,一派落魄相。虽然棉服不美观,但保暖性好,按此地人的说法,那就是:二棉裤,大棉袄,冒烟泡来了吹不倒。由于棉花絮得厚薄不一,棉服不平整,人们穿得曲里拐弯的,胳膊和腿看上去像是刚灌好的香肠,窝窝囊囊的。
纪永和见翟芳桂不语,以为她不乐意,开导她:“你要是能给贺威生个孩子,咱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吃喝都不愁了!你想啊,他岳丈是个大盐商,哪个人离得开盐?这买卖可是一本万利,千秋万代。你靠上他家,就等于靠上了金山!明年你哥搬过来,我单独给他接一间瓦房,让他住得舒舒服服的!”
伍连德和林家瑞被官府的马车,接进了靠近火车站的一家俄国饭店。这天,刚好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伍连德想,这个吉祥的日子,也许预示着他的工作,将有良好的开端。
翟芳桂没有反对,她太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在青云书馆,老鸨怕影响生意,逼她们吃熬制的醋膏,错过月事,更别说怀孕了;她被纪永和赎身后,原想要个孩子的,可纪永和说他是个绝户命,不准她要,说是要了孩子也是个死,承受不起。翟芳桂怕万一怀上还得流掉,麻烦又伤身,依然得想法子避孕。在她想来,女人的身体如同花苞,有的能自然盛开,把芳香散发出去,将艳丽吐露出来;而她的花苞,从一开始就受到狂风暴雨的摧打,遏制了生长。天长日久,这花苞也就萎缩了,干瘪了,没了花事的气象。所以这两年,她连月事都少来了。
一到哈尔滨火车站,伍连德就打了个寒战。一是天冷,二是因为一年多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事件,朝鲜义士安重根,隐蔽在迎候日本大臣伊藤博文的人群中,开枪击毙了他。那天在右丞的府邸中,施肇基跟伍连德介绍哈尔滨情况时,提及此事,说自己当时也在欢迎者的行列中,目睹了那一幕。伍连德很想问问,安重根是在站台的第几棵灯柱前刺杀伊藤博文的?他想在踏上哈尔滨土地的那一刻,寻到那棵灯柱,驻足片刻,凭吊一个为了光明,而把自己勇敢地送入黑暗的汉子。可是伍连德不忍让施肇基回忆那血腥的一幕。
第二天黄昏,闭店时分,贺威提着香肠和烧饼来粮栈了,纪永和殷勤地迎他入门。
伍连德与林家瑞离开天津,坐了三天火车,到达哈尔滨。伍连德沿途细致观察了,出了山海关,向北而行的景致,越来越苍凉。狂风吹打着车厢,发出鸣笛般的呜呜叫声。雪花游魂似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无边的旷野上,常有乌鸦和麻雀飞过。
贺威进门后,解开怀,把答应借给纪永和的钱,如数点给他。之后三个人有些拘谨似的,坐在一张桌前吃东西。饭后,纪永和知趣地躲到粮仓,贺威则跟着翟芳桂,进了东屋的睡房。
伍连德回到天津,选中了学生林家瑞作为助手,将必要的医疗实验设备带上,简单打点了行装,准备上路了。伍连德不知此次出关,能否打个漂亮仗。如果自己被鼠疫击中,夫人黄淑琼和三个孩子怎么办?黄淑琼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喜好文学,写过小说。她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见伍连德面有忧色,黄淑琼说,既然陆军军医学堂帮办的职位还为他留着,说明他此行无虞,大吉大利,能平安归来。而如果那职位给他免了,没位置了,他倒有可能被关外的泼辣美妇给收留了。夫人半开玩笑的话,使伍连德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贺威喜欢翟芳桂,缠绵到夜半才离开。他归家时,行进在清冷的街巷中,忍不住打起了口哨。寒风呼呼叫,可贺威却觉得眼前春光烂漫。
其实,伍连德的内心,是紧张的。他知道此次出关,责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鼠疫的背后,还有一只只看不见的黑手。
贺威迷上了翟芳桂的时候,纪永和迷上了大豆。那一石石红小豆和黄豆,由码头货场,一车车地运抵他的粮栈。一左一右的人见纪永和豪迈地购进大豆,由一高一矮两个装卸工,一天天地背进粮仓,都惊呆了。人们不叫他纪掌柜的了,而叫他纪大掌柜的了。他们所加的这个“大”字,让纪永和很受用。明明四五天能运完的大豆,他用了一礼拜,好不风光。
施肇基大笑,说:“伍博士如此轻松,哈尔滨有救了!”
心情好的缘故吧,当乌鸦飞来时,纪永和会当着外人,做出大善人的样子,撒给它们一把金灿灿的玉米。高个儿的装卸工见此情景,总要啧啧叫着,说:“来你家的老鸹,福气大呀。”
伍连德说:“那我一到哈尔滨的站台,先把手术刀亮出来,让他们知道,伍氏江洋大盗到此,让他们闪开路!”
高个儿的装卸工叫何三,矮个儿的叫马得草,他们都住在三十六棚。他们受雇于人时,午饭一般是在雇主家吃。虽然贺威带来了不少好吃的,但纪永和不舍得给他们。一看到翟芳桂准备的午饭让装卸工眼睛发亮,纪永和就气得慌,一眼一眼地剜她。翟芳桂才不管呢,她想,这些佳肴都是她招来的,因而端上桌的时候也就理直气壮的。何三恋酒,马得草贪肉,他们上了桌,也不谦让,瞄着好吃的,下手飞快,纪永和见状,赶紧把带肉的菜盘,拉到自己跟前。这三个男人,看上去就像三头争食的猪。纪永和有时抢不上槽,会赌气地撇下筷子,酸溜溜地说:“你们吃东西可真虎实啊。”何三尴尬笑笑,马得草也尴尬笑笑,不说什么。
施肇基说:“开客店的,开酒馆的,甚至妓女,只要有钱有物的,他们就会盯上!”
他们最后一天卸豆子时,翟芳桂多做了两个菜,犒劳他们。午饭后,马得草扛着大豆,噔噔走在前面,何三腿脚发软地跟在后面。何三那东摇西晃的样子,简直像在云里翻跟斗。马得草扛两次,他才扛了一次。而且他扔下大豆后,蹲在地上,咳个不休,面色青紫。
伍连德也笑了,问:“绑匪都绑些什么样的人呢?”
纪永和抢白他:“没那个酒量,就别逞能。”
施肇基笑着说:“看来乌鸦就是不觉得我的人头美味,它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了!”说完,风趣地晃了晃脑袋。
何三喘着,央求马得草,余下的活儿帮他干了吧,他想吐,身上没劲儿,得回家躺着了。
办完一切手续,夜已深了。伍连德跟随施肇基,又回到他的府邸。他们心情激动,难以入眠,一边品茗,一边畅谈。施肇基向伍连德详细介绍哈尔滨的情况,因为他刚卸任道台不久,对那儿很了解。他说哈尔滨虽然是大清国疆土,但因为它划归为中东铁路附属地,实际上控制在俄国人手中。哈尔滨的俄国人有十万之众,日本侨民几千人,而居住在傅家甸的中国人,不过两万多人。这些人中,大都是关内来的流民,垦荒种地,做点小买卖,朴实勤恳,性多仗义。不过,也有匪徒,横行乡里。施肇基说,为打击匪徒的嚣张气焰,他就任道台后,抓住绑匪,就地正法。绑匪们憎恨他,放出狂言,说是要绑施道台,取他的人头,挂在榆树上喂乌鸦!
马得草擤了把鼻涕,一拍胸脯,说:“就剩这点活儿了,包在我身上,你回去歇着吧,赶明儿请我吃顿肉就中!”
施肇基留学美国多年,他们可以从容地用英语交流。稍事寒暄,施肇基便切入正题,说是东北发生鼠疫,哈尔滨的傅家甸尤炽,波及关内,朝廷连日受到西方使节的威胁,现在必须要扑灭哈尔滨的鼠疫,否则一旦呈燎原之势,一直觊觎东三省疆土的俄国人和日本人趁势而出,后果将不堪设想。他问伍连德,可否愿意担起重任?伍连德没有犹豫,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也没有像谢天宝那样,提出额外的要求。施肇基的眼睛湿了,觉得当初真是没有看错这个青年。事不宜迟,他们立刻乘车到外务府,面见外务府尚书那桐,加紧办理护照,同时,施肇基电告奉天总督、吉林巡抚、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和天津陆军军医学堂,朝廷任命伍连德为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望各地衙门协助配合,在此期间,伍连德在陆军军医学堂的帮办位置,仍然保留。
大豆入了粮仓,纪永和兴奋得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他躺着躺着,就要从炕上爬起,披上衣服,去看摞得顶着房梁的大豆。每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坐在了银子堆上,幸福得直晕眩。他担心老鼠打粮食的主意,只要粮仓有风吹草动,他会立刻奔向那里,“喵呜——喵呜——”地学猫叫。除了对大豆上心,他对翟芳桂的肚子也很上心,总是问她有了动静没有。翟芳桂一摇头,纪永和就哭丧着脸,盯着她的肚子,乞求地说:“你可要给我争气呀。”
伍连德接到电报,即刻动身。到了京城施肇基府上,当清秀儒雅的右丞迎候在门口,亲切地说“伍博士,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时,伍连德这才忆起,五年前自己曾在槟榔屿见过施肇基。至此他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施大人,袁世凯当年也不会向自己发出邀请。见到恩人,他感慨万千。
也许缺觉的缘故,大豆入仓后,纪永和眼珠赤红,脸颊青黄,不但咳嗽,而且发烧。他把这身体的不适,归咎于乌鸦身上。因为运大豆的日子,他喂了几天乌鸦,它们来得勤了不说,数量也多了。虽然后来给它们断粮了,可乌鸦照来不误。纪永和说这群坏鸟,身上没一丝好气息。
施肇基发了份急电给陆军军医学堂,召伍连德火速入京。
有天深夜,纪永和趁翟芳桂和贺威忙活孩子的事儿,豁出一盆玉米,将它下了毒,均匀地撒在两棵榆树下。第二天早晨,翟芳桂一打开门,发现榆树底下落着数不清的乌鸦,而这乌鸦没有一只能扇动翅膀,一律歪着脑袋,侧躺在地,好像集体休眠了,一动不动。翟芳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捂着嘴,“呀——”地大叫一声,回身对纪永和说:“你这么干,会遭报应的!”
瘟疫如同疯狗,咬人是不分对象的。施肇基以为,这条疯狗在傅家甸游荡一个多月后,奄奄一息了,谁知它的幽魂一路南下,长春、奉天,以及山海关内的一些地方,陆续发现了鼠疫患者。京城的外国使节,怕疫情扩散到自己的领地,纷纷给朝廷施压,要求尽快扑灭东北鼠疫。作为外务府右丞的施肇基,如坐针毡。当务之急,是要物色一位打疯狗的高手,能够使它一棒毙命。最初,他们选中了海军总医官,美国丹佛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谢天宝。谢天宝知道鼠疫的危险性,怕此去无归,家人生活无着,说要先付安家抚恤金,才可领命。由于他提出的金额太高,朝廷没有接受,谢天宝也就拒绝奔赴东北。施肇基于是想到了伍连德。他最初见这个青年,是在槟榔屿,当时他随朝廷的宪政考察团到此地访问。虽然施肇基与伍连德只有短暂的交谈,但对这个毕业于剑桥大学的医学博士,他印象颇佳,所以才会在袁世凯需要医学人才时,将他的名字呈上,而伍连德对此并不知情。
翟芳桂的话音刚落,马得草出现在粮栈门口。他穿一身黑衣服,戴狗皮帽子。天太冷,他的胡子挂着白霜,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翟芳桂一时没认出他来。
然而平静无忧的生活,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击碎了。
马得草见着翟芳桂,拱了拱手,颤着声对她说:“嫂子,想不到哇,何三昨晚撇下一家老小,蹬腿儿走了!他老婆哭抽了好几回了。求求嫂子跟纪大掌柜的说一声,欠俺俩的运大豆的钱,快点儿清了吧。我这儿晚两天倒没什么,何三家里,可等着钱买米下锅呢。嫂子,容你们个空儿,明儿这时候我来取!”
伍连德到天津后的几年里,夫人黄淑琼为他添了两个儿子,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冲淡了他在军医学堂因不能充分施展抱负而生的忧愁。而且,伍连德喜好中国文化,除了医学界人士,他还结交了梁启超、胡适、辜鸿铭等大家,听他们谈话,总是如沐春风。
翟芳桂这才知道,纪永和并没有把装卸的工钱,全数付给他们,她进屋问这是怎么回事。
北洋医学堂,主要是培养海军军医的,所以袁世凯决定在天津再创办一座陆军军医学堂。学堂创立后,主要由日本人授课。日本医学教育尊崇德国,可他们并没有继承德国医学重视实验的教学方式,这里的学生,书本知识强,临床能力弱。袁世凯为了改变日本人垄断陆军军医学堂的局面,特邀在英国接受医学教育的伍连德执教。伍连德不负众望,他结合实践,介绍世界医学界的最新成果,仅仅两年多的时间,使陆军军医学堂风气大变。伍连德在教学中,觉得军医学堂迫切需要设立教学医院,以备学员实习用。他一次次去京申请,一次次碰壁而还。军队要员总是以军费紧缺回绝他。可是伍连德发现,军队在军服等投资上,却像海上朝阳,喷薄而出,一派大手笔,这让他深感无奈。
纪永和捶着胸,连咳带喘地说:“这还用问吗!他们吃了咱那么多好吃的,你说说看,哪有下馆子不付账的理儿?我把酒肉钱给扣除了!娘的,要不便宜死他们了。”
伍医官名叫伍连德,字星联,祖籍广东,生于英属海峡殖民地的槟榔屿。他少时聪颖,十七岁进入英国剑桥大学,二十岁考入剑桥圣玛丽亚医学院。二十四岁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已经获得了五个学位:医学学士、文学学士、外科学士、文学硕士及医学博士。伍连德离开求学八年的英国,回到槟榔屿行医,因医术高明,很快名震一方。一九○七年,受直隶总督袁世凯的聘请,他从南洋归来,出任北洋陆军军医学堂帮办。袁世凯选中伍连德,除了外务部施肇基大人的举荐,还因为他听海军处的程壁光介绍说,林国祥是伍连德的舅舅,而林国祥是甲午海战的英雄。
第二天早晨,乌鸦前脚走,马得草后脚就来了。不过付他钱的是翟芳桂,纪永和病得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