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件东西唤起过我的钟爱之情,那就是一只锡盘子。它沉重、粗糙、边缘上装饰着浮雕的几何图形,它由于手指长年的触摸已经磨损,许多地方图案淡出,与背景融为一体。尽管如此,触摸这些图案还是给人带来一种愉快的感觉,无须看,一摸就能感觉出图案上的标识。那些装饰图案似乎是希腊风格的,或者采用了装饰艺术的手法。它那一再重复交替出现的圆形和正方形中间用十字形连接起来,这些十字形像加法符号一样,使图形显得更丰满,不过那些彼此相加的各个组成部分倒还保持原来的模样。有许多地方无光泽的金色涂层已经脱落,露出赤裸的灰色金属。
我不曾欣羡过玛尔塔的餐具,也不曾觊觎过她那些沉重的枕头——在那些枕头里,羽毛在夜间跟人体角力时总要从一个角落游荡到另一个角落——更不曾希冀过她那些洗褪了色的小块装饰花毯,它们上面常用德语绣有令人宽慰的成语,诸如绣有“Wo Mutters Hände liebend walten,da bleibt das Glück im Haus erhalten”或“Eigner Herd ist Goldes wert”①之类。
夏天玛尔塔在盘子里摆上水果,秋天用它盛核桃。盘子在她那铺了漆布的桌子正中央俯视一切。在玛尔塔的全部有缺陷的财富里,唯有这种东西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其余的一切就都只能唤起同情。
玛尔塔有许多残缺不全的东西:单只的瓷茶杯,带有模糊边饰的茶碟子——它的图案上还能勉强猜想到是叶子的镀金波形纹路,临时凑合装配上铁丝把手的镀锡铁皮大杯子,带有搪瓷剥落的锈迹斑斑的铆接的锅。她有一把刻着德国纳粹党党徽“卐”字饰的大餐叉和几把餐刀,那些玩意儿由于磨过上千次而变得又薄又细,使人一见便会联想到串肉签。我疑心她是每年春天在菜园里耕作的时候偶尔挖到了这些东西,把它们从地里扒了出来,然后清洗干净,再用灰烬将其擦得晶亮,觉得满意了才放到抽屉里的。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就意味着,玛尔塔在厨房用具方面能够做到自给自足。要知道土地也曾给我们提供过这类极其丑陋、千奇百怪的物品,只是我们没有以足够的尊重对待它们,而是把它们全然不当一回事。我们,像所有的人一样,希望拥有的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东西,带有价格标签的黏胶痕迹的东西,还要求附有一份保险单,能确保其经久耐用,永远光泽可鉴、表面平滑完美无瑕,并要留有远方工厂的金属气味。
① 德语,意为:“只要是母亲慈爱的手掌管的地方就充满着幸福”或“自家的炉灶胜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