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死刑判决如果上边核准,他的上诉被驳回的话,剃头穿衣的问题也就无所谓了!”
我说:“听说在提篮桥,小汉奸要剃光头穿囚衣,梁鸿志仍是优待的,他在牢里还作诗呢?”
年月久远,以上的话只是今天大致作出的回忆。后来,我向杜保祺要求,到提篮桥监狱里看一看梁鸿志是什么模样。同大汉奸交谈采访是被禁止的,但仅仅去看一看,杜保祺答应了,说:“我写个条子,你到高院办个手续吧!”
他答:“那时尚未开庭侦讯并公诉,后来移到提篮桥监狱,就不一样了!他住的牢房也是三个人在一起。”
那是个落着秋雨的下午,我拿了杜保祺的条子,在高院办了手续,实际就是一封介绍信,但注明是仅仅在“忠”字监看一看汉奸犯梁鸿志狱中情况,不许与犯人交谈,时间限五分钟。
我又问:“梁逆被捕后,最初关在上海福履理路‘楚园’,特别优待,独住单间,有年轻的小老婆陪伴,带着厨子办鸡鸭鱼肉吃,吟诗下棋,还学佛说法,外边反响强烈,你怎么看?”
提篮桥监狱很大,用“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等区分监区。梁鸿志等一批汉奸关在“忠”字监里。汉奸卖国贼关“忠”字监,是明显的讽刺,很叫人觉得有趣,也不知这是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意?!
他冷冷地看我,不回答,两只眼很凶,至今我仍记得,听说他也不乏受贿卖案的事,但看得出他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国民政府审汉奸是没有什么透明度的,因为见不得人的事太多,所以如此。但孔祥熙给梁鸿志亲笔写信做证,说梁鸿志抗战期间曾通过地下工作者向重庆提供了情报的事,后来人所共知;梁鸿志在狱中时曾写过信给孔祥熙表示感激,也是人所共知的。由于抗战胜利后惩治汉奸中,许多国民党上层人物或因包庇,或因受贿,或因私交,都可以出具“证明”,变戏法似的将汉奸说成是“地下工作者”,已成人们见怪不怪的话题和“手法”。见杜保祺不答,我也不问了。
我去后,见“忠”字监是一所好几层楼的巨大灰色建筑,很牢固。这监狱显然是英帝国主义营造的,囚室三面墙壁一面是有铁窗的大铁门。铁窗上拦着铁条,给人沉重窒息感。看守人员将我的“手续”送给看守长看后,带我到一间囚室,指着铁窗说:“里边穿大褂的胖高个子就是!”
我说:“听说孔祥熙给他写了亲笔信,帮他辩解,有这事吗?”
从铁窗朝里张望,见里边是水泥地,地上靠墙卷着铺盖,囚室不大,不过丈把长、四五尺宽。六十四岁的梁逆坐在铺盖卷上似在闭目沉思,嘴里好像念念有词。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吟诗或作诗,有点摇头晃脑。他剃的小小平顶头中央已秃顶,头发花白,脑袋大,耳朵大,嘴大,鼻大,长方脸盘也大。我问看守:“不是说他住的三人囚室吗?”看守说:“这我们不管的!”又说,“时间到了!”五分钟实在太短,看守催我走,我就离开了。后来知道:梁逆判死刑后,怕他自杀,关单人囚室,白天夜里都加强防范。
他答:“那是个老贼!已判死刑,但他上诉南京最高法院了,申请复判。”
梁鸿志是福建长乐人,北洋时代的老官僚。民国初年,段祺瑞执政时他是秘书长。直皖战争后,北洋军阀垮台,他被通缉,躲在上海、大连未被抓到。“八一三”后就沐猴而冠在日本华中派遣军控制下成为伪“维新政府行政院长”。汪精卫成立伪府,他有了更高的官职。抗战胜利,他逃到苏州躲藏,不料小老婆外出遇到熟人被检举,遂被军统抓到上海。
我说:“梁逆算不算重要的王牌汉奸?”
我看到梁鸿志不久,他上诉被驳回,大约1946年11月间在提篮桥监狱被处决。有记者报道说:他赴刑场时嘴里还在诵诗。据说他在提篮桥监狱里写了不少诗,自己编成一册诗集,取名为《待死集》,但汉奸的诗,当时也未见谁想去找来一读。
因此,当时,我采访了国民党上海高等法院的首席检察官杜保祺。据说杜保祺亲自管梁逆的案子。杜保祺高个儿,灰黑皮肤,脸很凶,不苟言笑,穿件灰长衫,给人“灰溜溜”的感觉。
(本文刊于1995年珠海《明镜报》连载之五)
1946年秋天,我在上海采访肃奸案件时,注意到梁鸿志的情况,因为他是个老牌汉奸,在提篮桥监狱关押的汉奸中,数他“地位”最高。